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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晨起雾重?, 半晌时分,太阳拨开重?重?乌云,从半空中露出一束束的光。

    寸寸阳光有脚, 自海天一线轻轻悄悄地挪移到码头,海面?粼粼灿灿, 空中架起两?道彩虹。

    经过一夜观察, 祝意各项指标稳定下来, 即刻安排转院。

    北开源终于能看一眼他了。

    他洗了澡,将自己收拾的干净整齐, 守在奔驰在高速上的救护车里。

    祝意浑身插满管子,脸色苍白如纸。他肾脏破裂严重?,手术切除了一部分, 出血量超过五千毫升,整体血液置换了一个遍。

    北开源坐在一旁, 俯身看着他毫无生机的脸, 一阵阵后怕袭来,贴了贴他盖在身上的被子。

    他一天一夜未曾阖眼, 这会身体疲惫, 精神却高度集中, 只想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救护车偶然颠簸,跟心脏震颤比起来不值一提。

    北开源直起身,揉按着太阳穴看向?祝意,紧接着这动作?不由?停在当场。

    祝意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此刻半垂着望着半空中不知名的某一点。

    他只是睁着,眼神里没有丝毫触动和神采, 似乎正在发呆。

    北开源慌忙看向?医生。

    医生与护士一拥而上,围着他做起检查。

    北开源被挤在角落里, 隔着人群和机器不停的滴声,眼睁睁看着他吃痛的脸,还有掀开被子以后固定在伤口上被血液濡湿的纱布。

    这段时间他们好似在两?个时空,祝意跟他的话越来越少,而他总想着等?忙完再?哄一哄他,两?个人既焦急又无可奈何,好似在某一条分叉路上渐行渐远。

    血的教训对于北开源来讲,有些太严重?了。

    他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个遍,祝意再?出点什么?意外,就要承受不住了。

    好在医生摘下听诊器,松了口气,对北开源道:“目前体征良好,但是恢复起来会很慢,护理也要小心细心。熬过并发症期,就会慢慢好起来。”

    “好,”北开源嗓音很涩,他昨夜统共没说?过几句话,这会有一种不受控制的沙哑:“谢谢。”

    领头的医生说?这是应该的,守在旁边记录仪器上的各项数据。

    北开源拖着关节僵硬的身体坐回病床一侧。

    祝意似乎刚刚回神,视线迷茫片刻,缓缓转向?他。

    北开源同他对视了不知多久,直到祝意眨眨眼。

    北开源掐着掌心,半晌找回嗓音,轻轻问:“是不是吓坏了?”

    祝意无声地张了张嘴,声音发不出,只能隐约看到口型:“……疼。”

    北开源立刻看向?医生,医生解释道:“麻药剂量减少,病人是会感受到一定程度的疼痛。”

    “能不能加大剂量?”北开源问,“他耐疼能力很差,平常磕一下都?会觉得很疼。”

    医生思考了一下,点头道:“可以适当再?推一些。”

    护士立刻上前调整镇痛泵的参数,北开源伸手擦干净他鬓角的汗。

    祝意不错眼地怔怔望着他。

    北开源在那视线里节节败退,悔意不断加深,痛得他刻骨铭心,还在强壮镇定:“我知道,这很疼。不要怕,坚持一下,祝意,你想回家,还是去医院?”

    祝意仍旧看着他,北开源在他的注视下勉强克制,但是眼圈泛起的红无法消退。

    他能洗干净奔波的灰尘,却洗不掉满身的疲惫感。

    那眼窝又深又暗,眼睛里血丝遍布,眼角也无力低垂着。

    祝意慢吞吞眨了眨眼,用口型道:“家。”

    “玫瑰园可以吗?”北开源小心翼翼地问。

    祝意闭上眼,点了一下头。

    “好,”北开源毫不犹豫地吩咐司机,“直接去玫瑰园。”

    医生在一旁提议:“北总,家里没有监测仪器,各类药品也不齐全。私人医院安保严格,不用担心隐私问题,不会有外人随意进出的。”

    北开源不在乎:“我让助理提前安排,在我们到之前把医疗器械都?搬去玫瑰园。有劳诸位了。”

    他态度强势,于是医生也不再?多话。

    卢煦行动能力极强,北开源下达了布置病房的任务,他立刻带着人先?过去,当机立断把北开源那间超大主卧给搬空,将各类器械和自动床摆好,其?他一应按照特护病房标准布置妥当,又腾出来隔壁一间卧室,把各类药剂准备齐全。

    如果不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他很有可能会把这两?间隔墙打通,方便随时进出。

    北开源一行抵达门外的时候,推开门能闻到浓重?的消毒水味道。

    家里应当已经全面?消杀,就连院子里的花草都?不能幸免,没留下一丝本身的芬芳。

    花架上的白雪山在暗淡的光下颓废低头,冷峭无声地注视着来人。

    祝意已经沉沉睡去,医生们将他转移到卧室的病床上,都?没能将他吵醒。

    北开源双腿麻木不已,站在门边看着那些人在他身上插上更多的管子。

    “卢煦。”他转身唤道。

    卢煦小跑过来:“老?大?”

    北开源离门边远了些,声音比平时要低:“贾松之那边怎么?说??”

    “警局按照要求进行不曝光调查,”卢煦说?,“贾松之的秘书和律师想跟您见一面?。”

    北开源不语,卢煦问:“既然已经撕破脸皮,还有见面?的必要吗?”

    “见,”北开源咬着牙说?,紧跟着他视线飘向?卧室,又迟疑了,“……再?等?等?。”

    卢煦点头记下,询问道:“那晚的监控调出来了,但是甲板上太暗了,需要技术工调试。您要现?在看看吗?”

    “看。”北开源说?。

    卢煦:“那我去拿电脑。”

    医生处理好一切,从卧室里退出来,拉下口罩,喘了几口气,道:“切除一侧肾脏对于身体的影响,主要和肾功能有一定的关系。如果病人本身肾功能不全,剩下的肾脏不能完成正常生理功能,可能会出现?血肌酐和尿素氮的升高,还会出现?消化系统症状和呼吸系统症状,以及贫血、酸中毒、电解质混乱等?等?。这些对人体都?会造成一定危害。”

    北开源每听一句心就梗死一分。

    他虽身高马大,但是此刻竟然让人看出一丝孤零零的无措感来。

    医生更无措,勉强微笑了一下缓和气氛:“手术是很成功的,接下来需要严格卧床,避免继发性出血。需要适当饮水,避免高蛋白饮食,以免增加肾脏负担。”

    北开源首先?想到祝意喜欢吃的牛肉和鸡蛋不能频繁吃了,又想到他早晨喜欢喝几种豆子打出来的干果类豆浆,之后也要换掉了。

    “路总的意思是,”医生最?后说?,“等?您这边情况稳定下来,我们再?回去。”

    北开源点头,问:“他那边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医生说?,“几率是有的,只能尽力而为。”

    路柏杨的情况绝对比祝意要严重?的多,昨夜祝意手术时医生说?‘尽力而为’可能还是字面?意思,但是加上‘几率’,必然是凶多吉少。

    北开源唇角用力,下颌绷紧,骨骼转折明显而干脆:“我知道了。”

    他摆摆手,卢煦将手提电脑放下,上前道:“辛苦了,我带各位医生去各自的卧室,洗漱用品都?已经准备好,收拾好之后随时可以去餐厅吃饭。如果口味不合,请务必对我直说?。”

    客厅里安静下来,北开源颓然坐在沙发上,背靠着巨大的落地窗。

    桌上放着笔记本,视频已经准备好,只要按下空格键,就能回到昨夜的轮船上。

    繁华的宴会,惊惶的人群,落水的祝意。

    那血腥味似乎能穿越千里,抵达此刻的鼻腔。

    窗外的阳光柔和抚触着花草,除了花棚里半蔫半精神的各类品种,走廊一侧贴长着盛放的蓝雪花,另一侧雪山玫瑰在木藤架上热烈盛开,一簇簇攀援着向?上。

    北开源想抽根烟冷静一下,但是没有。

    他还想酗酒,最?好喝的不省人事,好大梦一场。

    他浑浑噩噩,一半的思绪在祈祷,一半的思绪在忏悔。

    他与祝意一门之隔,连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人总会在某一瞬间,放弃之前坚持的一切,拼命的想要抓住一些东西。

    他与祝意十?几年,也只是在不断的加码。

    他只要他。

    第42章

    贾松之的秘书和律师一起过来, 北开源在客厅见他们。

    医生与其他人员都暂时回避,客厅里仅剩下卢煦一个人守着听北开源的吩咐。

    那秘书客客气气地伸手?,要跟北开源握, 被卢煦半路上截了:“你好,请坐。”

    北开源坐在沙发上, 眼皮都没抬一下。

    秘书和?律师一起坐在对面, 卢煦去准备茶水, 秘书环顾四周,没发现其他人, 除了?院子里戒备围守的保镖。

    “北总,”秘书好脾气询问,“我们的包被扣在门外了?, 能不能拿进来,里面还有?需要用?到的材料。”

    “什么?材料?”北开源问。

    秘书解释道:“一些股份方面的。”

    北开源不为所动:“不着急。”

    秘书静了?静, 温和?而严肃道:“北总, 想必我方的来意您已经猜到,目前司法机关已经介入这件事, 我方想让您这边出?具一份谅解书, 贾总愿意付出?钱和?分公?司的股份, 并且承诺不再插手?高校商业街这个项目。”

    “钱,”北开源念了?一个字,又说,“项目。”

    秘书戒备地望着他。

    北开源兀自笑了?片刻:“等?他吃了?牢饭,我看他怎么?插手?商业街的项目。”

    秘书张了?张嘴,又忍耐下来:“如果您对我方条件不满意, 那您可以提,凡是能力?范围内的, 我都可以代表贾总签字同意。”

    北开源这才看了?他一眼。

    秘书:“事情?已经发生,起因和?结果都无力?改变,我们不妨从长远利益打算。”

    北开源余光瞄着卧室禁闭的门扉,里面的人应该还在睡。

    秘书追问:“北总?”

    北开源收回视线,心不在焉:“这样,让贾总自己来一刀,你也一刀。”

    他看向一旁的律师:“他也来一刀。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怎么?样?”

    律师惊诧之下打翻了?茶水。

    一阵慌乱过后,秘书忍不住道:“保镖没有?带刀,也没有?想推他下海,请您务必相信,这都是意外。”

    北开源盯着他,眉峰渐渐耸起。

    卢煦本想说些什么?,看着他的眼神,却噤声了?。

    “保镖没有?带刀,刀扎到了?他身上,保镖没有?想推他入海,他掉到了?海里。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北开源眼神直接,凶意从里头往外迸,“不管过程是什么?,结果就是我的人此刻还躺在病床上。保镖是贾松之的人,这总不会错。”

    秘书慌忙解释:“不是的,商人利聚而来,平时吵吵闹闹都是常有?的事,贾总怎么?可能故意买凶伤人?真实情?况我们也还在调查,只是您将保镖扣下,游轮上的监控也拒不公?开,我们很难调查真相。”

    浴缸里巨大的翻车鱼静止不动,瞪着眼睛看着这边,底部?连绵的气泡不停升起,一路抵达鱼缸顶部?。

    “想要监控?”北开源问。

    秘书点点头。

    “不给。”北开源说。

    秘书冷静了?一些,继续道:“您上次绑架雯总,也只是找人看着,并未伤害他。说到底,大家不过都是为了?钱。诚如您所说,既然伤害已经造成,我们不会一力?推脱。您开个价,我们一定尽力?补偿。”

    墙上的时钟指到十点,到了?该给祝意喂水的时间了?。

    护工从房间里出?来,拿着加热好的温水,匆匆低头路过客厅。

    卢煦几步过去拧开卧室的门,将护工放了?进去。

    “不行。”北开源说,“贾松之找我打架,找人吓唬我,都没问题。但是他不该伤我的人。”

    秘书:“原计划只是想约祝老师见面,最多挑拨您和?他的关系,绝对没有?想过伤害……”

    “行了?,”北开源打断他,指了?指光照进来的方向,“卢煦。”

    卢煦往旁边几步就是门边:“两位,请吧。”

    秘书站在原地:“北总,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

    卢煦推开门,把保镖放进来两个。

    秘书紧急道:“大家以后常来常往,融圣集团和?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项目可以实现共赢!”

    身材高大健硕的保镖进来,站在秘书和?律师一侧,讲着最后一刻的礼貌:“请。”

    “回去告诉贾松之,”北开源没转头,视线都没有?移动分毫,“三刀换一刀,这是我唯一能接受的条件。”

    秘书无法,只好带着律师离开。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影壁上巨幅的油画中?阿芙罗狄蒂女神静静的注视着远方。

    北开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朝着卧室走?去。

    门打开,里面的阳光比起客厅不遑多让,而且从窗外望去正对着拥簇在木架上的白雪山。

    护工已经喂完了?水,北开源拖动椅子,坐在床边静静注视着床上的人。

    祝意视线移动,看了?他一眼。

    他食管已经撤掉,这几天可以吃一些流食,脸色回暖,额角细小的发丝被阳光映成金黄色。

    北开源只是看着他,心就难受的不行。他找人调出?当天轮船甲板上的监控,反复将那晚的经过看过很多遍。

    直到祝意说:“你还好吗?”

    北开源不太?好,他晚上时常噩梦,白天的睡眠也浅而短暂,眼下的乌青得益于强健的体魄不太?明?显,但是态度明?显十分疲累。

    “挺好的,”北开源说,“你还好吗?”

    祝意点点头。

    北开源也点头,思考片刻,说:“贾松之派人想见我,估计是要谈和?解的事情?,但是我不想和?解。”

    祝意看着他,刚刚沾过水的唇色润滑有?光泽,泛着油画一般滋润的光泽。

    “可以见,”他手?上输液管一滴接着一滴往身体里流淌,“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做的太?过。”

    北开源视线变得复杂起来。

    “我已经见了?。”他说。

    祝意不说话了?。

    阳光照在北开源背上,以至于他眼窝深邃,脸色昏暗。

    影子倒在床上一些,更多的扑在祝意身上。

    北开源起身检查了?一下输液管的流速,坐下时说:“你为什么?让他捅自己,你不是怕疼吗?”

    “对了?,”他自嘲般牵动嘴角,盯着他,“你提前吃了?止疼药。”

    祝意愣了?一下,望着他。

    北开源前倾,撑着床边,好将他看得更仔细:“你不如直接拿刀来捅我。”

    祝意抿紧唇角,喉咙轻轻滚动。

    北开源见了?,语气不变地问:“要再喝点水吗?”

    祝意不语,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北开源笑了?一声,有?些得意,又带着一点焦躁和?生气。

    片刻后,那焦躁和?生气占了?上风,他将轻松的语气收了?起来:“你是不是疯了?,怎么?敢干这种事?有?没有?想过,万一来不及?”

    祝意沉默半晌,终于说:“应该不会,只是肾脏,不会出?什么?太?大问题。”

    “那你怎么?躺在这里了?呢?”北开源问。

    祝意顿了?顿,视线挪开又转回。

    过了?不短的时间,他才说:“落水是个意外。”

    “不说意外。”北开源说,“大出?血就能要了?你的命。”

    祝意:“船上有?医生,雯宇和?周训心都是B型血,肯定还会有?其他人。”

    “你把人想的太?善良了?!”北开源声音刚一高,他意识到,立刻压低了?,“不是……我刚刚声音有?点大,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头垂下去,眼窝处的阴影更甚:“我就是害怕,万一你真出?了?事,北森怎么?办,我怎么?办?”

    祝意维持着微微偏头的动作,望着他。

    北开源仍旧埋着头。

    他跟祝意高中?三年同桌,后来朝夕相处到如今,他变化?好像并不大,仍旧有?着与读书时一样的强烈的胜负欲,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

    不管是要考第一还是当年跟家里轰然出?柜,要跟他在一起。

    但又好像彻底不同了?,北开源一开始以为他很好揉搓,撒撒娇,服服软,他无有?不依。

    却不曾想一直以来竟是都被他牵着走?,他一个眼神递过来,就能轻易将他拿捏住。

    卧室内安静的仿佛能听见管液管里的液体滴答的声音,北开源被这声音搅合的心烦意乱。

    “我们刚领证那年,有?一回下大雨,怕车开不到家,就坐地铁回去。”

    北开源低着头,缓了?缓说:“我们在地铁门口买了?伞,一起往家走?。”

    祝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不解地等?着他往下说。

    北开源伸手?抹了?一把脸:“路过公?交站的时候,有?个岁数不大的男生在亭子下避雨。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哭,明?明?我们已经走?出?去,又折返回去。你给了?他一包纸巾。”

    祝意望着窗外的花架发怔。

    北开源抬起头来,眼眶已经红了?:“汽车站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哭,你都能给他递纸。我哭你就当看不见吗?”

    祝意视线回神,诧异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北开源别开视线,看向其他地方。

    “你出?事那天晚上,我去寺里烧香,从凌晨跪到天亮,发了?愿,希望你平安。”他说着,撩起自己的裤管,向上挽起露出?膝盖,“第二天,你从天津转回家,晚上发起烧,医生们抢救了?一次,天亮以后你醒过来,各项指标终于稳定。”

    膝盖上青紫交错,浮肿未消,有?些地方还渗着血。

    “第三天,我和?路评章再次去清净寺。一路从山脚拜大路上去,三千多台阶,三步一拜五步一叩,他是为了?弟弟,我是为了?还愿。”

    他平静道:“因为你醒了?。”

    祝意望着他腿上狰狞的伤口。

    “我不是医生,救不了?你,只能眼睁睁看着。”

    北开源语速很慢,听不出?是否带着哽咽,“你让我收敛,我不敢再找贾松之出?气,担心你醒了?以后生气,要跟我离婚。我当时想着,只要你能醒,我做什么?都可以,去磕一千个一万个头也行。后来我又想,只要你能好好的,哪怕离婚,也可以。”

    祝意动动,想抓他的手?,被他躲开了?。

    北开源靠在椅子上,微微偏着头,远远望向他:“我生气了?,祝意。”

    第43章

    冷战从?那一天开始, 北开源两天没进卧室的门。

    他也不去其?他房间睡觉,困了就躺在沙发上眯一会。有时候半夜醒来,会去卧室门边隔着?缝隙看一眼里?面。

    有?时候祝意在睡觉, 有?时候则在睁着眼睛发呆。

    他的作息已经完全混乱了,白天睡的越来越多, 晚上则久久不闭上眼。

    北开源凌晨两?点的时候蹑手蹑脚去门边, 又朝里?望了一眼, 祝意靠在床头,投影仪开着?, 正在放电视剧。

    他轻轻离开门边,拿出手机给管家打电话,还要装作刚刚睡醒没看过?时间的样子:“早晨吃什么?”

    管家懵了一下回答:“主食蟹肉馄饨和肉排, 甜点有?柠檬挞和糯米鸭,汤是鱼球粥和胡萝卜鲜橙果汁。”

    北开源没话找话:“肉排里?面是什么?”

    管家:“鹅肝和鹌鹑干, 还有?蛋类和菌菇。”

    “嗯?”北开源问, “不是不能吃高蛋白含钾高和海鲜类的食物吗?”

    管家说:“这是您的早餐,营养师会根据医嘱和祝老师的口味另做早餐。”

    “嗯, ”北开源应了, 跟客厅里?目瞪口呆的翻车鱼互相盯着?彼此, “你起床了吗,提前问一下祝意,看他想吃什么。”

    管家沉默一瞬:“方便吗?”

    “你还要睡?”

    “我已经起床了。”管家很快说,然?后迟疑道,“祝老师那里?方便吗?”

    “很方便,”北开源看着?门缝里?泄露出来的光, “他还没睡,正好问好以后提醒他, 不要熬夜。”

    管家应了,没两?分?钟,出现在客厅里?,北开源佯装睡觉,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脚步声穿过?客厅,一路到了卧室门外。

    “笃笃。”

    管家等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祝意靠在床头,侧头望过?来,影幕上正在播放电视剧,光映的那脸上多了一丝烟火气。

    管家守在门边,主动道:“您身体哪里?感觉不舒服?”

    祝意摇摇头。

    身后的客厅没有?一丝动静,但是管家莫名升起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来,谨慎问道:“您明?天早饭想吃什么,我让厨师提前准备。”

    祝意眉心稍稍一蹙,随后看向影幕上方的钟表。

    两?点半。

    管家隐在袖口中?的手搓了搓,低着?头解释:“我路过?客厅看到有?光,就进来看看,您失眠了吗,需不需要叫医生?”

    祝意盯了他片刻,直到把人看的浑身僵硬,才启唇道:“不需要。”

    管家又问之前的问题:“明?早您想吃点什么?”

    “喝小米粥。”祝意说。

    管家等着?他继续说,却不想许久等不到,祝意收回视线,看了几秒钟的电视,突然?道:“叫北开源进来。”

    “……”管家瞳孔向后转,用余光去看客厅里?的动静。

    北开源也不知道是否又睡觉了,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好的。”管家说着?,忙不迭拉开尚未关闭的门,去客厅里?叫北开源。

    北开源仍旧躺在沙发上闭着?眼,他身量高,健壮的身材不容忽视,几乎占据了整个沙发的空间。

    管家观察了他一下,犹豫片刻,又转回卧室。

    “祝老师,”他在门边对祝意解释,神情十分?为难,“北总已经睡着?了,您看……”

    祝意重新看向他,审视中?带着?不耐。

    管家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跟着?越来越低。

    “好的,”管家匆匆结束道,“我去叫醒他。”

    说罢不等祝意开口,迈着?轻而沉重的脚步到了客厅,一路直达沙发旁。

    恰巧这时北开源动了动,刚睡醒一般双眼睁开一条缝。

    “北总?”管家压着?声音叫他,“祝老师叫您进去一趟。”

    北开源看了一眼卧室里?露出来的光,舒展了一下肩膀,坐起身来:“知道了,你去忙吧。”

    这个点儿也不知有?什么好忙的,管家自觉完成了任务,退了下去。

    客厅里?空调温度打的低,北开源起身路过?卧室门边,脚下不停,去客厅门边手动调高两?度,这才施施然?回来,轻轻敲了一下门。

    祝意没动。

    北开源在门边问:“找我有?事?”

    他睡了两?晚沙发,第三天开始就频繁的路过?卧室的门边,祝意有?时候会看过?来一眼,有?时候根本不抬眼皮。

    “有?事没有?,”北开源说,“没事我睡觉去了。”

    祝意眼睛仍旧看着?电视,隔了几秒钟,才说:“滚进来。”

    北开源早就不想生气了,闻言唇角上翘,但被他死死压住了那弧度。

    他绷着?脸走到床边,催促道:“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病,”祝意这时才看向他,“你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

    北开源嘴硬:“我没什么好说的。”

    祝意盯着?他,他全然?不在意跟他对视。

    眼看着?祝意要变脸,北开源踩到台阶上不撒腿:“算了,你哄我一句,我就不生气了。这是最后一次。”

    祝意不吭声,北开源心说这么容易就服软会不会太没面子,转念一想跟老婆还要什么面子。

    他从?高中?时期就对祝意死心塌地唯命是从?,中?间一度想要站起来,都?以失败告终,最终俯首,彻彻底底跪了下去。

    他又下了一阶:“你自己心里?记住也行?,以后别玩这么大的。”

    结婚以后过?日子是个良心活,爱不爱对方,愿意给对方几分?好脸色,单方面就可以决定。

    北开源所有?的良心都?用在了祝意身上。

    他不在意是否跪着?。

    他就是要哄着?祝意。看祝意笑,他就身心舒畅。

    祝意打量着?他,突然?问:“今天多少号?”

    北开源脑海中?警钟立刻大响,戒备问:“你要干什么?”

    “随便问问,”祝意道,“外面怎么样了?”

    北开源视线四处游荡,装作无事发生。

    祝意审视着?他,逼问:“怎么处理的?”

    那视线活像检阅军训成果,一不小心就让人去罚站。北开源坐在床边,实在受不了他这样盯着?自己。

    “公?平处理。”他说,“我这人脾气好,不记仇,大家抬头不见低头……”

    祝意打断他:“说实话。”

    “是实话,”北开源正经了一些,“这口气我肯定是咽不下去的。那天船上一共有?一百三十多个人,有?头有?脸的企业家六十多个。贾松之在我的船上,派保镖去找你,没安好心,他想轻轻揭过?去,那不可能。”

    “你想怎么着??”

    “你别管我怎么样,”北开源说,“反正我听你的,不闹事就是了。”

    “你不让你我管你?”祝意问。

    北开源立刻一哽,只见祝意点点头,拿出遥控关了电视,往下躺了躺:“那我不管了。”

    “不是,我,”北开源往床边凑了凑,拉了拉他的被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祝意不说话,往回拽被子的时候抻到伤口,痛的一皱眉。

    北开源松开手不敢再拽,紧张的围着?他:“怎么了,怎么了,伤口疼吗?我去叫医生。”

    祝意叫住往外跑的北开源:“回来。”

    北开源站住脚,拧眉看着?他。

    他本来就高大,站在床边俯身看过?来时压迫感更甚。

    祝意咳了一下,北开源搓了搓手指,绕回去倒了杯温水端着?递到他唇边。

    祝意喝了一口水,抬手示意不要了。

    北开源两?口喝完剩下的,将?空杯子搁回桌子上。

    “你嘴上说着?给我机会,其?实你根本不信。”北开源停了停,坐在床边,陷进柔软的床铺里?,抱怨道,“你不信任我。”

    祝意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北开源委屈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看他。

    祝意实在见不得他这样,忍了忍,别开脸:“算了。”

    他没问你知道错了没有?,也没再翻来覆去提旧事,停顿过?后,说:“下不为例。”

    北开源眼睛亮起来,转过?头惊喜地盯着?他。

    祝意觉得就这么原谅他有?点草率,而且个人脾性也不可能一朝一夕能改,这会儿就松口未免有?点虎头蛇尾。

    可是北开源最近瘦了。

    眼底的青色和疲惫时重时浅,红血丝经常布面双眼,本来硬挺的脸上,骨骼也更加分?明?。

    祝意有?几次从?门缝里?看到他做噩梦,顶着?额头的汗在沙发上大口喘气。

    “出去吧,”祝意说,“我要睡觉了。”

    北开源磨磨蹭蹭地不走,一开始还不好意思直接上床,在床边挨着?祝意片刻,见他没反应,便轻手轻脚上了床。

    “那边点,”祝意闭着?眼睛,“热。”

    北开源把空调降了两?度,重新钻进被子里?,喊了一声:“关灯。”

    卧室的声控夜灯霎时关闭,唯有?客厅鱼缸里?的彩灯透过?门缝影影绰绰的闪过?。

    北开源安静了一会儿,摸过?去,不敢搭他的小腹,就搭着?他的胳膊。

    “祝意。”

    祝意没吭声,呼吸声浅弱。

    北开源知道他没睡着?,在寂静中?说:“那个离婚的手续……是不是要申请撤销一下?”

    祝意仍旧没说话。

    北开源失而复得,但是心里?还是有?点摸不着?底,空落落的像是少点什么。

    他攥着?祝意的手,揣摩片刻突然?一愣。

    指尖略过?的触感熟悉而明?显,让他不由反复摩挲确认。

    直到祝意往回抽手,北开源心里?巨石才哐当一声落地。

    他松了一口气,祝意在黑暗中?沉默半晌,蓦然?道:“如果再有?下一次,我……”

    “绝对没有?了,”北开源攥着?他的手指,还有?手指上那枚木头的戒指环,他只要回想也那夜来喉咙就晦涩拥堵,他想不到祝意能强势成这样,他怕的发慌,“我对你无有?不依的。”

    紧密的窗帘隔绝外面的月光,门缝已经彻底合实,再瞥不见客厅里?的分?毫。

    祝意的生物钟开始起作用,在幽暗寂静的深夜里?昏昏欲睡。

    北开源想起来甲板上说的话,攥了一下他的手,坚定道:“我听你的话,你别想甩开我。”

    祝意不知听到没有?,含糊地“嗯”了一声。

    几分?钟后,北开源睁开眼,想看清楚墙上的时间,但是因为过?暗而失败了。

    祝意的呼吸声开始变得缓和绵长起来。

    北开源屏息凑到他枕头上,撑起身体观察他,看不出他是否真的睡了。

    “祝意?”北开源小声叫他,忍不住道:“我还有?一点想不通……”

    祝意刚睡着?又被吵醒了,烦躁地说:“想不通滚出去。”

    北开源美滋滋笑了两?下,倒在他旁边,紧紧挨着?他,压着?声音安抚道:“想通了,不滚了。”

    第44章

    贾松之那边再次派人过来, 仍旧是秘书和律师。

    几天没见,秘书消瘦了一圈,显然最近奔波劳累, 心力憔悴。

    律师换了一个?,这个?模样没有之前那个精明, 显得更年?轻些?。

    北开源翘着腿在院子里的花藤下喝茶, 如果风识趣的话, 从这里略微偏头,能从窗帘不经意?露出的缝隙中看到卧室里的祝意。

    风停了好一会儿, 北开源无趣地?转回视线,给了来人一个?眼神。

    秘书提着公文包,站在树影里:“不瞒您说, 上回那律师听?说了您的意?向,已经辞职了。他是老员工, 已经为贾总工作了十几年?, 兢兢业业。”

    “来来去去都是缘分,”北开源靠着椅子, 拈着杯, 朝他抬了抬下颌, “这不是新人都续上了。”

    新律师脸色发白,秘书叹了口气:“北总,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北开源扣着茶杯摇头。

    风吹了一阵,摇的藤架花影纷纷,娴静雅致的白玫瑰盛开在枝头, 俯视着藤下的人。

    秘书咬咬牙,决然道:“既然无可转圜, 贾总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北总执意?如此,他也认了。”

    他艰难道:“只是一样,大?家以后各走各的路,不要再有什么公事私事上的牵扯。他问您,这颗肾,您要左边还是要右边,事成之后,可否立刻撤诉?”

    北开源余光又溜到了卧室里,这次不巧,只能隐约瞥见一点祝意?的领口和下颌。

    “刺啦”一声,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阻声。

    没过几秒钟,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北森匆匆跑进?来。

    北开源眯着眼看来人,北森要直接冲进?屋里去,半路上瞄见北开源,脚下不由一顿。

    “哥!”他刚要质问,一扫旁边站着的人,又把话咽了回去。

    “进?去吧,”北开源交代道,“小点声音。”

    北森莫名感觉北开源的脾气变好了,哼了一声,又瞪了四周的人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了。

    秘书收回视线,紧紧注视着北开源,催促道:“北总?”

    北开源收回视线,扬了扬眉梢。

    秘书道:“合同?一式两?份,还请您签字。以防万一,我?们的医疗团队随时待命……”

    “叮”一声,北开源放下没喝完的茶,在微风中沉默半晌,再开口说:“算了。”

    秘书伸进?包里拿合同?的手一顿,怔愣地?望着他。

    北开源在花影中说:“贾松之该死,这我?早就知道。”

    他顿了顿,向后靠,视线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们,低嗤了一声:“我?老婆不让我?这么干。滚吧,回去给老贾复命,就说这次我?留他一条狗命。”

    秘书由怔愣转向吃惊,继而狂喜起来。

    好歹按捺着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这是口头承诺,但是在场的都是人证……”

    “你滚不滚?”北开源打断他问。

    “我?这就滚。”秘书兴高采烈,笑纹掩都掩不住,手忙脚乱地?把公文包收拾好,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卧室里,祝意?收回瞥向窗帘缝隙中的视线,看向北森。

    北森趴在床边,一脸不乐意?,心疼道:“这得多疼啊。你最?近总是受伤,是不是要去庙里拜拜?”

    他一提,祝意?想起来北开源那晚淤血的膝盖。

    他是个?无神论者,无论什么境遇都未曾想到过求上天保佑平安,也一向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但北开源那天撩起裤管让他看,他对着青紫交错的伤痕,根本说不出封建迷信这四个?字。

    “医生怎么说?”北森追问,“养多久才能好?”

    祝意?不想多说这个?,反而问他:“你的公司怎么样了,不是想签了师殷吗?”

    北森却有些?意?兴阑珊的,跟之前的兴奋劲儿截然不同?:“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他拍戏挺忙的。”

    祝意?点点头,又问:“许栩怎么样?”

    北森叹气:“他发展的挺好,就是不爱玩,天天工作。”

    祝意?心道不爱玩就对了,正适合你。

    “他最?近拍一个?仙侠的戏,我?答应了他明天去探班。”北森有点要抱怨的意?思,“估计是有人欺负我?公司刚成立,给他脸色瞧了。”

    祝意?扬扬眉梢,不做点评。

    门被敲响两?下,北开源推门进?来。

    两?人一起抬头去看,北开源收获了两?道目光,登时笑了一下:“聊什么呢你们,这么起劲儿。”

    祝意?没说话,北森道:“贾松之的人走了?”

    “嗯,走了。”北开源走近了,摸了摸祝意?的额头,又去挨了一下脖颈,不热不汗才松了口气。

    北森气道:“一定不能轻饶了他们,妈的,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北开源跟祝意?对视一眼,祝意?心虚,率先挪开了。

    北开源心里哼了一声,嘴上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常相见。是不是,祝意??”

    冷不丁被点了名,祝意?只好说:“是。”

    看来北开源脾气变好不是错觉,北森重新将他审视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仍然不敢置信:“你怎么了,好像变成什么好人了。”

    北开源肯定地?点头,又去看祝意?。

    祝意?朝他眨了一下眼,看起来有点无辜,北开源便笑了。

    北森说话的动?作一顿,看看祝意?,又看看北开源,视线在他们之间徘徊几次,突然问:“你们和好了?”

    祝意?调整了一下姿势,北开源笑得别有深意?。

    北森惊喜地?问:“你们真和好了?”

    北开源露出一丝笑意?,祝意?唇角的弧度则更加幽微了。

    虽然谁都没回答,北森看着他们,摸着胸膛陡然松了口气,踏踏实?实?道:“太好了,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吵架了,两?口子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讲,非得搞的其中一个?躺床上才行。”

    说起来他仍然有点委屈,深深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不易:“这我?就踏实?了,晚上朋友约我?赛车,我?不在家吃饭了啊。”

    北开源难得没问什么朋友,而是说:“吃了饭再去吧。”

    北森一犹豫,看着他哥这段时间消瘦下去的身形,心里也挺不得劲:“也行。”

    现在留在家里的医护人员仍旧是最?开始抢救的那一批,原本定了时间回路家监护柏杨,后来路家不需要了,就留了下来。

    祝意?最?近恢复的不错,因此吃饭方?面只需要注意?忌口,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自由。

    厨师张罗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三个?人很久没有这么和谐的坐在一起聊闲天了,这场景暖的北森心头发慌。

    他主?动?给北开源倒了酒,举着酒杯,红着眼眶:“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这段时间我?也深刻的反省了,感谢你们包容的同?时,我?下定决心,以后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争做社会二十四好青年?。”

    北开源并没有感动?,没碰那酒,笑着摇摇头。

    他一笑起来好像笑话人一样。

    “咋了呢?”北森瞪着眼望着他,“你不信?”

    “信,”北开源秉承着该鼓励时一定要鼓励的原则,“我?戒烟酒了。”

    北森被酒呛了一口,偏头咳,祝意?给他递了两?次纸巾,才面前咽下去。

    “真的假的?”北森上下打量着他,豪言壮语犹在耳边,难以置信,“还戒什么了?”

    北开源勾着笑意?不语,夹了两?口菜吃。

    北森猜道:“该不会戒色了吧?”

    北开源筷子一顿,停了几秒才继续送出去,给祝意?夹了一块炖软的牛肉。

    祝意?顺着筷子尖看上去,到那骨节分明的手,就停止探究,收了回来。

    北开源后悔留北森吃饭了,这简直给自己找不痛快,但是他最?近身心舒畅,因为刻意?限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已经暂时达到了无欲无求的新阶段。

    “少废话,赶紧吃。”北开源说,“吃完滚蛋。”

    兄友弟恭的场面维持了五分钟就破碎了,北森撇撇嘴,没跟他犟。

    这顿饭吃到晚上九点,直到北开源不停催促祝意?该休息了,北森才收起兴头,异常满足地?离开。

    终于把话痨送走,北开源长叹一口气,感慨道:“小崽子长大?了。”

    “早就长大?了,别一直拿他当小孩子。”祝意?说,然后又补充,“给卢煦打电话,让他看着北森,不要瞎胡闹。”

    北开源唔了一声,没忍住笑。

    祝意?自己也反应过来了,沉默几分钟,有些?纳闷:“你今天没话讲吗?”

    最?近北开源总喜欢回忆当初,每晚要跟祝意?谈心,直到祝意?烦不胜烦睡着,才蹑手蹑脚躺在他旁边,搂着他一并睡觉。

    他们确实?很长时间没有发生过关系了。

    期间有一次祝意?觉得这么下去实?在不是个?事,想用手给他解决,结果北开源分明一柱擎天还是拒绝了,说不想勉强。

    “贾松之这件事我?听?你的,属于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北开源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衣,脚上踩着布织的居家拖鞋,“我?听?话吗?”

    这副着装遮掩了他的锐气和凶意?,额头的发丝被光笼罩着能看清每一根的走向,看起来有些?不同?以往的柔软。

    祝意?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听?话。”

    北开源想了想:“那你喜欢我?这样吗?”

    祝意?也想了想,抵不过他的探究的目光,答道:“喜欢。”

    “那你以后……”北开源迟疑一下,海上那晚给他留下了阴影,许多夜里他反复回想,后怕的睡不着。

    祝意?叹了口气,接着他的话:“没事洗澡睡觉,别学北森话痨。”

    北开源搓了搓手指:“好吧。”

    北开源麻溜去洗漱,出来以后看到祝意?靠在床头柔软的垫子上,脸色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他属于轻易养不胖的体质,身体和心理只要一方?有压力,就会很快消瘦下去。这次伤筋动?骨,大?伤元气,即便刻意?注重营养,血气一朝一夕也补不上来。

    北开源爬上床,跟他肩膀挨着靠在床头。

    祝意?拿遥控暂停了投影,页面停留在窗外的雪景中。

    这视角独特又巧妙,就像祝意?下一刻投来的目光。

    北开源不由屏住呼吸:“怎么了?”

    祝意?看着他,白皙的侧脸在月色的床头灯下消磨了转折的骨节,让那线条变得流畅无比。

    “这是我?列出来的名单,你看一下,”他把手边折叠了两?次的一张白纸推给北开源,“以后不许跟这些?人有私下交情上的往来,生意?上也尽量不要打交道。”

    北开源拿到手里粗略扫过一眼,还好上面没有路评章和刘承续。

    “有困难吗?”祝意?问。

    “一下子砍掉这么大?块买卖,收益……”北开源一抬头,瞥见他的目光,意?识到这并非在跟他友好商议,下一刻改口道,“当然,没困难。”

    第45章

    祝意点点头。

    “什么都不许瞒着我。”他说, “你瞒不过我?的,一旦被我?发?现——”

    他五官由上到下秩序感很强,盯着一处不动的时候像是在解一道深奥繁杂的数学?大题。

    北开源在他的目光中沉重点头:“嗯。”

    祝意慢条斯理收回了视线, 继续望着前方?的投影。

    北开源得以自由的呼吸,往他那边挪了挪, 挨在他肩上。

    祝意拿起遥控继续看剧, 过了一段平淡无味的对话?, 北开源轻轻地?问:“你能给我?个保证吗?”

    祝意重新按停电视剧,偏头看向他。

    电视里的声音一消失, 卧室里立刻恢复了安静。

    北开源一鼓作气道:“我?也想要个保证。”

    “你说。”祝意道。

    北开源想了想:“以后不许冷暴力我?。”

    祝意皱了皱眉,不赞同地?反问:“我?什么时候冷暴力过你?”

    “你自己意识不到,”北开源说, “每次吵架你就不爱搭理我?。”

    “我?确实不想搭理你。”祝意说。

    北开源:“……”

    祝意:“但是一般情况下,你打电话?我?会接, 信息也会回。”

    北开源回想之前, 发?现他说的是真的。

    哪怕他当时没能接到电话?,事?后也会回拨过来。

    祝意等了一会儿, 见他不说话?, 就道:“我?尽量, 还有什么要求?”

    北开源慢吞吞地?说:“吵架归吵架,不能提,离婚。”

    祝意想说最一开始提分开的明明是你。

    他看着他,北开源却别开视线不去?跟他对视,眼睛在灯光下时暗时亮,似乎带着浴室里潮湿的气。

    “好。”祝意说。

    北开源松了口气。

    祝意问:“还有吗?”

    “没了。”北开源说。

    祝意问:“真没了?”

    北开源这才转回视线看了他一眼, 微微皱着眉。

    “比如夜生活方?面?,”祝意说, “你可以提一些要求,我?尽力满足。”

    北开源松了口气,勾起唇角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我?说过,你不用为了这个委屈自己。”北开源说:“我?有需求,有欲望,也只是对你。只要你不找别人就行?,我?这边自己能解决。”

    “你怎么解决,”祝意问,“找别人吗?”

    北开源盯着他,时间足够长,才吐出两个字:“用手。”

    祝意垂下眼,北开源声音有点冷:“你不信我?。”

    祝意也沉默了足够长的时间:“也不是不信。”

    “那是什么?”北开源追问。

    祝意并不是一点需求都没有,只是周期很长。

    医生说他是心理压力导致的欲望减退,但是祝意知?道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追根究底,还是两人不和谐,不合拍。

    “我?总觉得,守身如玉这种事?,对于你来说,很难。”祝意说,“但是我?确实没发?现你有这方?面?的毛病。”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随你去?查,摄像头窃听器都可以,我?别的地?方?的确有做得不对的,但是饥不择食这种事?,我?没这毛病。”

    北开源说,“我?之前说过了,就算我?们隔着床板过日子,也不算什么问题。”

    他靠着床头,胳膊搭在祝意身上,轻轻摸着腰间那一截弧度,说:“敢作敢当,我?不会瞒着你这个。”

    他唯一想要的就是祝意这个人,既然已经满足了这项,那发?生关?系就是锦上添花,没有也已经圆满了。

    祝意一直有些出神,犹豫半晌,才说:“我?吃了一段时间的药。虽然没有复查,自我?诊断激素水平应当是恢复了。频率上确实提高了一些。当然相较于其他人还是不太高,医生说这除了天生冷淡的原因,还需要……”

    他顿了顿,说:“伴侣的配合。”

    这还是太委婉了。

    他可以直说北开源你技术不好,太强势,很多?癖好我?不喜欢,以至于没感觉。

    偏偏还顾着这点早该扔掉的脸面?。

    北开源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拧着眉问:“等等,我?听着不对劲。你这个频率上提高怎么提高的?跟谁试验了?”

    祝意喉咙一动,领口有点热。

    “我?自己试验的,”他说,“用手。”

    老公健在,竟然让老婆沦落到用手解决的地?步去?。

    这是男人的耻辱。

    “我?可以配合你啊。”北开源打断他的话?,余光已经看过他不止一遍,痛心疾首道,“你要试验,找我?啊,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你觉得我?习惯不行?,技术不好,你跟我?提要求,我?都可以改的。”

    闷不吭声搞这么大事?。

    这比错失一个亿的合同还要令北开源痛心。

    “我?很听话?的,随叫随到。”北开源想说你以后不能用手,又担心表现太激烈适得其反,低声表明态度道,“你喜欢什么姿势,什么频率,什么场景,我?都可以配合。”

    “不然以后你用链子拴着我?。”他拉起祝意的手,放在脖子上,“栓在这里,你不爽了,就拽一拽。”

    他声音更低了,语速很慢:“让我?疼,疼我?就记住了。”

    祝意对谈论这个话?题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抿了抿唇角,抬手将投影关?了。

    他往下挪一下,躺到枕头上:“睡觉了。”

    客厅里的系统灵敏的检测到这句话?,温柔的电子音响起来:已为您关?闭所有灯光,空调温度调为二十三度,风量——

    北开源在黑暗中忍无可忍道:“闭嘴。”

    电子音立刻闭嘴,改口道:好的,主人,祝您做个好梦。

    “跟我?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北开源说,“万恶的大男子主义。”

    说着,他躺到枕头上,往祝意身边一挨,才发?现他在笑。

    “……笑什么?”

    “笑你,”祝意嗓子里仍旧带着笑意,“本性难移,你很容易暴躁。”

    北开源这段时间其实比之前好了,只要是当着祝意的面?,不管是跟医生说话?,还是跟公司里的人讲电话?,都有些客客气气的礼貌。

    祝意也猜到了他在外面?脾气差风评不好,跟在自己跟前截然不同,正反两张皮。

    他没戳穿。

    他不用戳穿了。他只要他为人低调,行?事?收敛,不要一出门仇家遍地?,能好好的就行?。

    漆黑的房间里窗帘关?闭紧密,通体?不留缝隙,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卧室里无光也无声,北开源在黑暗中盯了他片刻,着迷似地?嗅他身上清爽的若有似无的沐浴液味道。

    他没提需求,即便此刻忍得难受。

    他搂着他,胸腔里的心脏逐渐安定?下来,轻轻地?安抚:“睡觉吧。”

    祝意调整了一个习惯入睡的姿势。

    “你真没有要说的?”他后背贴着北开源温热的胸膛,“那我?可真的睡觉了。”

    北开源装够好人了。

    “有一个,”他很快地?说,“你以后有需求就约我?,别…尽量别自己解决了,不然我?,觉得委屈。提前预约我?也接受。”

    “行?,”祝意笑了笑,“那我?提前预约一下,明天你有时间吗?”

    “当然,”北开源明天有例会,但那不重要,“明天什么时候?”

    “明天月初,你有例会吧?”祝意说。

    “什么会也不能开二十四小时,”北开源撑起身看着他,催促道,“你先说。”

    祝意想说明晚,但是按照北开源的个性说不定?会硬一整天。

    “不然明早吧。”他说。

    北开源心道那不得硬个通宵吗?

    “几点算明早?”

    对于祝意来说,睡醒了才算明早。

    但是他赖床。

    不仅赖床,还有起床气。

    北开源早晨一般不敢轻易招惹他。

    果然,祝意说:“睡醒算。”

    北开源叹了口气,躺回去?平复心情。

    随即他发?现祝意又在闷笑。

    “笑吧,”北开源生无可恋地?说,高高顶着那一块被子,“没关?系,我?脸皮厚,你随便笑。”

    祝意清了清嗓子,勉强收了笑。

    “我?睡醒了。”他说。

    “你睡着了吗,这才几点?”北开源顺嘴问,随即抬头去?看时间的动作猛地?一顿,“什、什么?”

    祝意伸手摸了一下被子尖。

    北开源差点哼出声。

    下一刻,他转身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几个盒子来,递到祝意手里:“选。”

    他声音听起来有点急,人也的确很急:“选自己喜欢的味道,快。”

    祝意挑了一个,问:“链子呢?”

    北开源一顿,没反应过来。

    祝意看着他。

    北开源伸手从脱下来的衣服里抽出来一条领带,匆匆系脖子上,把另一端塞祝意手里。

    “下次肯定?准备好,”他拉着祝意的手拽了一下领带,有点松,又系紧了点,“这次委屈你,先用领带。”

    祝意微微一笑,眼神在黑夜里晦暗难明。

    下一刻,他坐起身靠在床头,手里拽着领带,伸出脚踩在北开源肩头:“跪好。”

    第46章

    周叔宴约北开?源吃饭约了几次, 北开?源都不去。实在是被他上?回中邪一样准备的特殊节目搞怕了。

    周叔宴也?有点急了,挑了一天找上?门,要蹭北开源家的午饭。

    这天路评章也?在, 跟他商量过几天去上?海拍卖会拍一块小叶桢楠老料。

    周叔宴提着礼品堂而皇之进来,北开?源在他银行里有业务往来, 也?不好直接赶他走?。

    三个人又?加一个卢煦, 组了个牌局, 在花架下头打牌。

    卢煦是个纯牌架子,凑手用, 除了供应茶水点心?,只需要注意别给他们点炮。

    北开?源胡了两把,洗牌机哗啦啦响, 周叔宴才说:“商业街起来的太快了,听说学校已?经?竣工, 开?始招生啦?九月份是不是都入学了?”

    洗牌机停下声响, 把码放整齐的牌推出来,北开?源摇骰子, 开?始摸牌。

    “一年了, 算慢的。”他看一眼手里的牌, 几乎不动?手码放,赶着一排走?,“周行长当初可是跟我说好了不催债,不会这个节骨眼也?找我还钱吧?”

    周叔宴不说是还是不是,笑着打出牌去,看向路评章:“老路评评理, 贷款的时候跟我叫老哥,还款的时候避而不见就算了, 坐一桌上?还叫我周行长,他像话吗?”

    路评章跟着微微一笑,屈尊降贵似的:“他是没钱,过年的时候从我这里还借了一批。”

    他摆明了要替北开?源讲话,周叔宴不反驳,也?不揭穿。

    高校落地,不提收上?来的学费,单是周边底商就卖到天价。

    北开?源旁边并肩站着路评章做他的后盾,路氏过了最开?始风雨飘摇的时候,起死回生,重回巅峰。

    后续项目有了保障,北开?源招商引资动?作大,资金回流不成问?题。

    但是北开?源说没钱。有着之前许下的店面?之情,刚逾期一个月,也?不好硬逼着他还。

    周叔宴拿出烟来,卢煦自觉替他们点火,到了北开?源这里,他摆手不要,还要开?玩笑:“别熏着我的花。”

    路评章和周叔宴一起抬头看花架,上?头爬满了雪山玫瑰,干净的犹如一捧捧细盐。

    “你养的?”周叔宴早知他戒烟,不在意他抽不抽,朝旁边吐了口?白烟,“还是祝老师养的?”

    北开?源笑了一下,眼睛微微眯着:“花匠养的。”

    周叔宴点评道:“不错。”

    路评章沉默寡言,手指上?夹着烟,另一手放了张废牌出去。

    北开?源摸了牌,脑子里还在想祝意,一旦开?了头,就不容易停下来。

    祝意调去研究院任职,一天班都没来得及上?,先休了六个月的病假。

    问?题不大,因为他后台够硬。

    跟那处陈旧小区的两居比起来,玫瑰园距离研究院更近,因此北开?源不费什么力就说服了他搬来这边常住。

    祝意搬的很痛快,几乎没有犹豫。他遵循距离最近原则,又?是个寡情不恋旧的人,已?经?很久不去那边了。

    他的时间总算规律起来,九点上?班,五点下班,中午还可以回家休息两个小时。

    北开?源三令五申,不能早去,也?不能晚退,理由是身体还在恢复,必须要休息好。

    时间接近十二点,北开?源估摸着祝意快回来了,将牌推了,下逐客令:“最近家里照顾病人为主,做饭清淡,少油少盐少荤腥,不适合下酒,要不咱们改天出去吃,我来安排。”

    他看向周叔宴。

    本来吃饭就是借口?,周叔宴得到答复,自觉站起身:“随时可以,只是到时候辛苦你无论如何要先给我行安排一部分款项啦。”

    北开?源点着头笑,看起来很好说话。

    “卢煦,”他也?跟着站起身,跟周叔宴好哥俩一般手握着手,亲亲热热地吩咐,“带周老哥去柜里挑两瓶好酒带走?。”

    卢煦引领周叔宴去酒窖,路评章看了一眼时间,也?要走?。

    北开?源:“你不着急,吃了饭咱们再商量那木头的事?情。”

    “有什么好商量的,”路评章道,“拍卖会到时候在融圣开?,想要什么提前打招呼,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话虽如此,但是北开?源自认近来遵纪守法,练习夹起尾巴做人,已?经?没那么混账霸道了。

    “总之,你得跟我一块去。”他说。

    路评章无奈点了一下头,伸手从花架上?折了两株含苞欲放的花,闻了一下没有味道,点评道:“可惜。”

    北开?源的花,北开?源的钱,也?不知他可惜什么。

    “回家,”路评章说,“约了人吃饭。”

    “约家里头了?”北开?源顺口?反问?,没多想。路评章倒是站住脚看着他。

    北开?源顿了顿,八卦道:“哪家的大小姐啊,没听说你要跟谁家联姻啊?”

    “不联姻。”路评章轻轻嗤笑一声,“联什么姻。”

    他这个身份地位的确已?经?用不着联姻来巩固些什么,那是自掉身价。

    周叔宴从里头出来,手里提了两个包装扎实的木盒,笑眯眯的。

    路评章把花随手插在石桌上?的瓷瓶里不要了,也?没接卢煦递过来的装在一样盒子里的酒,一道跟着往外走?。

    几个人走?走?停停到了门边,司机依次把车开?过来。

    “不打扰了,”周叔宴上?车,抬了抬手,“改天再叙。”

    北开?源嘴上?答应着“一定一定”,跟他伸手再见。

    路评章也?上?了车,北开?源凑过去道:“别忘了,跟我一起去拍卖会。”

    路评章坐在后座应了,车窗缓缓滑上?去。

    等汽车的影儿都看不到,北开?源继续站在门边,张望着远方。

    大约十分钟,或许更短,灰色的库里南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边。

    不等旁人上?前,北开?源三步并作两步走?,伸手拉开?了车门。

    祝意从上?面?下来,北开?源伸手要扶,被他挡开?了。

    中午的时间总是短暂而忙碌的,需要吃饭,隔十分钟吃药,然?后午睡,睡半个小时就要准备叫醒,去单位继续打卡下午班。

    前两项倒是没什么难度,只这个叫醒一项,实在是艰难。

    祝意本身气血亏空,一旦睡着就难醒,勉强叫醒也?有严重的起床气。

    北开?源提前十分钟去床边做准备,将刚用凉水洗了的手贴在他额上?降温,小声道:“祝意,该醒了。”

    祝意动?了动?,睁开?眼看了一眼钟表的方向,不知看没看清楚几点,就又?闭上?了眼睛。

    他眼睫太长了,搭在眼睑下方纤长又?浓密,映着一弧参差模糊的扇。

    北开?源内心?怜惜不忍,随即又?升起更加浓烈的残忍念头,直直盯了片刻毫无动?作,最后深吸一口?气,把重重恶念压下,轻言轻语又?唤了一声:“祝意?”

    祝意又?动?一下,侧过身去,将半张脸埋在了枕头上?。

    被子被卷掉大半,仅剩下一角虚虚搭在腰间。薄薄一层蚕丝被下是若隐若现的腰,常年不见太阳的小腿露了一截在外面?,跟半截锁骨一样,披着白玉一般的光泽。

    北开?源看着直冒火气。

    他浑身上?下都想酣畅淋漓的做一场,但是脑袋里却?十分清醒的知道不能。

    重得的信任与?亲密来之不易,他绝不可能再行差踏错一步。

    平心?静气待了片刻,没等北开?源有下一步动?作,祝意放在床头的手机震了一下。

    北开?源扫了一眼,上?面?来电显示训心?。

    周训心?都毕业一年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给祝意打电话。

    难道是他贼心?不死,北开?源不悦地想,还惦记着祝意吗?

    祝意眉间不耐,伸出手摸到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人,点了接通。

    里面?的人爽朗道:“老师?”

    祝意缓了缓,闭着眼睛道:“训心?,什么事??”

    周训心?问?:“晚上?有没有时间,约您吃饭啊?”

    北开?源倾耳听着,坐回椅子上?,翘起腿。

    祝意有点没反应过来,刚睡醒有点懵。

    周训心?:“约好多次了,还有蒋教授,他说可以,吃什么听您的。”

    北开?源冷眼看着那手机,没等祝意回答,转身往外走?。

    走?出卧室门掏出手机,给周叔宴打电话,电话刚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周叔宴在那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调笑:“中午连饭都不留着吃一顿,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

    北开?源从卧室门缝里往里望,看到祝意坐在床上?没动?,似乎还有些不清醒。

    “周行长是什么意思?”他几步往外走?,摆手吩咐人安排司机,一边说,“就为了还钱的事?儿,堵我家里来还不算,还要叫你儿子也?来催是吧?”

    周叔宴没明白怎么回事?:“什么??”

    北开?源冷笑了一声:“贵公子约我老婆吃饭,是不是要谈还贷款的事?情?”

    “训心?吗?”周叔宴问?了一句,有点懵,然?后说,“我问?问?他怎么回事?,这事?我根本不知道啊。”

    北开?源估摸着他也?不知道,故意说:“周老哥,你这样当面?锣背面?鼓的,我们还怎么做兄弟?”

    “谁当面?……”

    “嘟”一声,北开?源挂断了电话。

    卧室门从里面?拉开?,祝意穿着睡衣出来,转进去洗手间洗脸。

    “哗啦啦”水声响过,祝意从洗手间里出来,又?进了旁边的衣帽间。

    北开?源站在门厅壁画前望着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北开?源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周叔宴,摁断电话又?放了回去。

    祝意换好衣服出来,许是刚刚擦脸过于?草率,以至于?额角下颌仍带着水痕,碰到落地窗撒到厅里的光,显得银灿灿的,像后半夜皎洁的月光投在海面?上?,闪动?着若隐若现的光。

    北开?源盯了片刻,直到他要走?出门去,才提醒道:“带伞。”

    祝意怕晒,中午正热的时候带一把伞出门会感觉没那么烦躁,但是他经?常忘记。

    北开?源走?到门边,把伞撑开?递给他。

    祝意接过来,向后拨了一下挡住额头沾水的发丝,露出他干净平滑的额头:“晚上?我有事?,不回来吃饭。”

    北开?源盯着他,佯作不知,在一旁问?:“什么事?啊?”

    祝意在伞下,五官蒙上?一层阴影,看上?去十分薄透:“跟蒋屹约了人,出去吃顿饭。”

    北开?源在强烈的阳光下微微眯起眼。

    祝意转头看他,目光刚刚挪过来,北开?源眉目间立刻松开?了,甚至称得上?和煦地微微笑了一下:“去吧,早点回来,注意忌口?。”

    第47章

    傍晚时祝意下班, 出?了单位的?门,看到停在一旁的灰色库里南。

    拉开车门里面不是司机,而是北开源。

    祝意一顿, 没立刻上车。

    北开源倒是随性自在:“惊不惊喜?上车。”

    祝意一手撑着门,维持着那?个要上车的?姿势, 没?动。

    北开源:“琢磨什么, 送你去吃饭。”

    祝意犹豫着上车, 将伞放在后座,系上安全?带。

    北开源问:“去哪里吃?”

    祝意抿了抿唇:“盛唐斋。”

    北开源不知是何?意味的?笑了一下, 眉梢轻轻撩动,又落回原位,没?点?评。

    等到了盛唐斋, 祝意下了车,北开源也跟着下车。

    祝意看着他:“你去干什么?”

    “我也吃饭啊, ”北开源催促他往前走, 解释道,“约了人谈生意。你放心, 绝不抽烟喝酒的?。”

    祝意无奈道:“我从来?不禁止你抽烟喝酒, 只是建议你——”

    “建议我有个度。”北开源接着他的?话, “我心里有数。”

    门童拉开饭店的?门,鞠了一躬迎宾。

    北开源连催带赶的?和祝意一起走进去,看着他进了预定好?的?包厢,自己则撩开隔壁的?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刘承续已经和周行长在等了,见他进门纷纷站起身来?。

    北开源示意他们都坐,顺手坐在了门边的?椅子上。

    服务员开始上菜, 北开源提前道:“就是吃个便饭,别搞乱七八糟的?节目。”

    周叔宴大约也晓得上次的?节目不合他心意, 再也没?安排那?一类的?活动。

    “误会,纯粹是误会。”周叔宴一语双关,笑呵呵的?,又说,“我问了训心,他讲约祝老?师也是便饭,可没?有催促你的?意思。资金周转这个事情确实不是简单的?事,再说就咱们这个关系,我怎么会催促你呢?”

    北开源心里揣着明白装大尾巴狼:“我猜也是这么回事。只是现阶段处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期,瓜田李下,还是谨慎些?好?,你说呢?”

    “那?当然?了。”周叔宴朝着他端酒,又放下,“瞧我,忘记你戒烟戒酒了。”

    刘承续在一旁看着他们亲亲热热的?聊完,才说:“嗐,哪有那?么死的?规矩,偶尔来?一根,少喝一点?,还是没?问题的?吧?”

    周叔宴看着北开源,北开源只是笑,然?后摆摆手道:“算啦,家教严。”

    刘承续不敢再劝,本来?祝意就看他不顺眼,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劝他重蹈覆辙,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周叔宴也不敢劝了,这家伙妻管严的?属性太明显,在圈子里已经是共识。

    领班带着服务员端上一道醋溜白菜,北开源看着心里一动:“这道菜给隔壁桌送过去。”

    服务员看向领班,领班微笑着应下:“好?的?北总,需要带话吗?”

    北开源想了想,饶有兴致地摆了一下头。

    领班亲自端着菜去了,到了隔壁包厢,祝意正在跟周训心说话。

    菜端上桌,周训心先提醒:“没?点?这个,是不是送错了?”

    领班维持着礼貌的?笑容,解释道:“隔壁包厢的?客人说是您几位的?朋友,嘱咐我们务必将菜妥帖地送过来?。”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蒋屹和周训心一齐看向祝意,等着他说话。

    祝意眼神动动,没?有拒绝,摩挲着手里的?杯子道:“放下吧,不要再进来?了。”

    领班点?头应下离开。

    没?过两分钟,包厢的?门再次被敲响,领班一脸歉意地探进半张脸。

    “……抱歉,北总说,让我把这盘盐渍山楂端过来?,还让我带句话。”

    祝意盯着他长达十?余秒钟没?说话,直到领班忍不住要伸手擦汗的?时候,薄唇才微微一动:“进。”

    领班推开门,露出?端在身前的?一盘盐渍山楂。

    “北总说,吃点?酸的?辅助消化。”领班将盘子摆放好?,恭敬地问:“请问您有什么话需要带回吗?”

    祝意道:“滚。”

    “好?的?,”领班转身向外走,“我马上滚。”

    祝意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维持着那?一张本就如冰似雪的?面庞,解释道:“让他滚。”

    领班犹豫了一下,点?头应下:“好?、好?的?。”

    领班离开后包厢内陷入了短暂了寂静。

    直到祝意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块山药糕,蒋屹半撑着桌子看他把糕送进嘴里,忍不住道:“这样不好?吧,出?门在外,是不是要给北总点?面子?”

    祝意心想也是,想叫回那?领班来?,人已经走远了。

    周训心往他身边挪了挪椅子,也撑着头望他。

    他比刚毕业的?时候沉稳许多,穿着白衬衣,挽起袖口露出?一块银色的?腕表,俨然?一副成熟大人模样。

    祝意望着那?手表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说:“除了联络感情,这段饭还有什么说头?”

    周训心有点?不好?意思,眼中浮现出?一点?被看破的?羞恼来?,深呼了一口气:“之前商业街铺面的?事情。”

    他一笑又有些?当初的?朝气,祝意有点?怀念那?会儿。

    “那?件事跟我没?关系。”祝意说,“应该是周行长跟北开源的?私交。”

    “虽然?可能有那?么一点?私交,但也到不了那?份上吧?”周训心有点?怀疑,又很确定,“北总肯定是看在我们师徒情义?份上,给我开了绿色通道。”

    他小声道:“之前听我爹提起过,应当错不了。”

    “什么?”祝意问。

    周训心重复一遍,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疑惑道:“北总没?跟您说?”

    祝意不答,反而浮现出?一些?不感兴趣的?冷淡。

    周训心又说:“那?条街上的?店面今年多少都赚了一点?钱,北总叫大家捐点?钱出?来?搞一搞公?益,有个三两家不用?,其中就有我。这总不会是看我爹的?面子吧?我爹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他登门拜访了几次,都被北总挡了,第一期贷款到现在都没?有还上呢。”

    祝意沉默稍许,问:“搞什么公?益?”

    “百分之五投古建筑物修复,其他的?投医疗。”单独从这一点?上,周训心有点?佩服他,“投其他的?还有一点?回报,名声也能中和一下商人的?铜臭味,古建筑修复是个无底洞,他真厉害。”

    “诶诶诶,”蒋屹见苗头不对劲,打断他,话题一拐道:“周老?板不是干餐饮吗,怎么转投化妆品了?”

    周训心无知无觉,叹了口气:“前两年疫情不好?搞,干餐饮的?几乎都亏损严重。化妆品周期长,只要做好?营销,活动空间很大。”

    “以后还干餐饮吗?”

    “干啊,”周训心笑了,“五星级开起来?。”

    三人跟着一起笑,揭过了刚刚的?话题。

    祝意聚会结束,出?了饭店的?门,门口的?司机拉开车门正在等他。

    祝意上了车,却没?发现北开源的?身影,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下北开源就接通了,声音有点?小:“吃好?了?”

    “嗯,”祝意望着车窗外的?夜景,听着手机里的?动静:“你去哪里了?”

    “你不是让我滚嘛?”北开源暗搓搓笑了一下,“我就提前滚了呗。”

    温暖无声的?风将车内烘的?暖暖的?,祝意靠在座位上,大衣拦段他一半的?下颌,阻断了那?种温和安逸的?感觉。

    他不说话,显然?不满意这毫无意义?的?答复。

    北开源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忍不住又无声地笑了一下,在听筒上留下简短暧昧模糊不清的?气流音。

    “在家里等你,”他带着笑意说,“家里有银耳雪梨当宵夜,回来?正好?吃一些?。”

    挂断电话,北开源收起手机,重新?抬起头。

    缘净合着眼,低头敲木鱼。

    炉上的?香星火明灭,升起轻薄的?白烟。

    北开源听了一会儿,心里惦记着回家,开口想叫‘和尚’,话到嘴边换成了:“现在,我跟他配了吗?”

    缘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施主心中有数。”

    北开源执意问:“你认为呢?”

    缘净不语,直到香燃尽,才道:“佛法有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北开源望着他,只见他望了一眼香台,收回视线,敛着眉目继续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他不开口的?时候,北开源妄图从他嘴里挖出?来?些?什么,等他真的?开了口,却又烦躁他说得多。

    北开源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站起身。

    “就算你说不配,没?缘,我克他,他克我,都无所?谓。”北开源说,“我就是要他。”

    他说完这些?,写了一张支票放在盛满灰烬的?炉台下。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搭理缘净,转身出?了门。

    顺着青石板小路出?寺门,门外有个身着灰袍的?小沙弥,见到来?人停下打扫的?动作,朝他行了一礼。

    看他模样勉强只有十?几岁,北开源本没?把他当回事,点?了一下头就要离开,那?小沙弥却喊住了他:“施主,小僧见您额有虎印,乃是大才。只是东穴失守,恐怕有事不顺。”

    生意人听不得这个,北开源停下脚步,烦躁道:“什么事?”

    小沙弥没?犹豫,只是笑了一笑:“家事,惧内。”

    北开源盯着他的?光头,他连忙道:“不妨事,尊夫人旺您的?。雨竹园的?紫叶竹您知道吗,寻两株那?样式的?,插在床头,能增进夫妻感情的?。”

    北开源半晌挪开目光,不知想了些?什么,问道:“花瓶有什么讲究吗?”

    “不妨事的?。”

    北开源又问:“对我爱人有影响吗?”

    “没?有的?。”

    北开源伸手掏支票,小和尚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施主要是有心意,随便破费一点?就行,师父不让我收超过两百的?香油钱呢,两百块行吗?”

    北开源没?开过这个数值的?票,钱包里倒是有几张现金。

    小和尚摇头不要,摸出?手机来?,让他加好?友,笑嘻嘻的?:“发红包吧,吉利。”

    北开源着急离开,但是这个‘他旺你’,又着实说到了心坎上,叫人实在是舒坦。

    北开源加上他,发了红包,小和尚说:“如果灵验了,多多推荐好?友哦,问什么都行的?,灵验就给两百块。”

    “行。”北开源离开时说,“谢谢小师父,灵验给你推荐朋友。”

    盛唐斋距离玫瑰园不算远,但是晚上有点?小雨,堵了两条街。

    祝意到家时灯火通明,北开源换了睡衣,撑着伞站在大门边等。

    祝意从车上下来?只穿着单薄的?线衣,外套搭在肘上。

    北开源忍不住道:“下着雨呢,怎么不穿衣服?”

    祝意晚上多喝了两碗热汤,温度没?降下去,被风吹得正舒适。

    他伸手推了递过来?的?外套,两人共撑一把伞,挨着肩膀往里走。

    “冷吗?”北开源问。

    “热,”风吹得祝意散掉了汗意,问他,“你刚回来??”

    北开源笑了起来?。

    他打量的?眼神有一些?露骨,但是带着不敢放肆的?克制。

    祝意已经习惯了,似乎笃定他并不敢犯浑,鼻尖略动了动,问道:“寺里去了?”

    北开源有点?无奈:“你这鼻子……我特意洗澡换了衣服。”

    祝意往前一步微微低头,闻他的?领口。

    北开源屏住呼吸,垂眼看着他乌黑柔亮的?发丝。

    祝意片刻便离开了,对他的?说辞给予了无声的?肯定。

    他们一路走过花架,北开源将伞收在一边。

    客厅里灯火通明,桌上放着未开盒的?炖梨,热气仍旧从中冒出?来?。

    祝意脱掉衣服进浴室,出?来?时炖梨已经换到了卧室里,床头柜上还摆放了两株紫竹。

    祝意不喜欢在卧室吃东西,更遑论在床上,因此没?动那?梨,只端着盏喝了两口汤。

    这个天气喝这个太舒适了,以至于他断断续续,将一整碗都喝了。

    北开源摸着他脚都温热了,这才松了口气。

    祝意瞧了那?紫竹两眼,抬了抬下颌:“最近有什么事吗?”

    北开源默认他说的?吃饭的?事,就说:“没?什么事。”

    祝意转头看他,北开源心里凛了凛,面上笑嘻嘻的?没?个正样儿:“想审我哪块?”

    祝意审视着他,在竹影下开口:“公?司最近财务有问题吗?”

    “没?问题啊。”北开源说。

    祝意放在一旁的?手机嗡一声震动,他拿起来?看一眼,是蒋屹发来?的?消息。

    是一段约两分钟的?视频,他点?开看了一眼开头,就连忙关上了。

    北开源倒是看清楚了那?视频内容,但是佯装没?看到,正儿八经坐在一旁等着他继续盘问。

    祝意似乎不怎么在乎刚刚的?问题,将手机一放,随意问:“银行的?第一批贷款是不是没?有清账呢?”

    “哪个银行?”北开源问。

    祝意盯着他,北开源面儿上正经了一些?,心里仍旧存着刚刚那?一眼不正经的?视频画面:“噢,老?周啊。做生意,哪能用?自己的?钱……”

    祝意眉心微微一蹙。

    “明天让财务清账,”北开源终于不敢瞎笑了,“老?周儿子找你,就是为了这事?”

    “偶然?提起来?的?。”祝意说。

    晚上他们喝的?不知道是什么汤,那?热劲儿一直下不去。

    “有钱就清账,不要总是拖着别人。”祝意想了想,问,“你不会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吧?”

    “怎么可能,”北开源举起手来?发誓,“你再出?门打听打听我的?名声。”

    “什么名声?”

    “妻管严啊。”北开源说。

    祝意看着他,没?忍住别开脸笑了一下。

    北开源放下手,搭在他放在中间的?胳膊上,揉搓两下,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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