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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你先敲门, ”卢煦站在实验楼下,想扶着?北开源的胳膊,看他尚算清醒, 伸了伸手又收了回来,“等祝老师来开门, 你就扑通一下, 跪下。”

    北开源:“……”

    “我?没开玩笑, ”卢煦有点?急,“男儿膝下有黄金, 祝老师看到你这?样?,心立刻就会软,相信我?。而且下跪认错而已, 又不是跟别人,哪个渣男没有跪着痛哭流涕过呢?”

    北开源复杂地看他一眼, 又转头?去望实验楼, 向阳的那间亮着?灯,隔着黑夜里模糊不清的雾。

    他视线更加难以捉摸起来, 卢煦拿出手机看时间, 已经不早了。

    他担心祝意睡得早, 催促道:“快上去吧,情绪低迷一些…晚上那样?就很好。不要笑,不要发火,声音低一些。”

    北开源在凉夜里呼出气?,不知所谓地嗤笑了一下。

    卢煦生怕他搞砸,一见他笑, 顿时慌了:“下跪这?种事是有点?难为情,但是……”

    他心说我?看着?你也不像是在乎这?个的人, 在祝老师身上你的下限还能更低一些。

    “这?个法只能用一次,”卢煦胆战心惊地望着?他,“以后?真?的真?的,我?们不能再惹祝老师生气?了。”

    北开源不笑了,将系了整晚的领口?扯松。

    这?感觉实在是太?外放了,卢煦深觉饭碗摇摇欲坠,张了张嘴:“老大……”

    北开源抬手打断他,深吸一口?气?,迎面走进了实验楼里。

    祝意白天的时候把办公室的东西收拾好,放进箱子里,晚上就待在实验室整理物品。

    实验室外隔一间半开放式隔间用来消毒换衣服,旁边就是个人宿舍,祝意做实验晚了、工作忙不过来、早晨需要早到的时候,经常就歇在这?里,东西备的齐,比办公室要全许多。

    这?会时间还不到学院关门的时候,北开源得以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他来过祝意的实验室,换过无菌服,参观过里面的东西,也在他的宿舍里短暂的睡过午觉。

    到了门口?,北开源对着?那扇门静立片刻,直到浑身发轴,才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想起窸窣的动静,还有脚步声。

    很快,祝意的声音也出来,隔着?门有些听不真?切:“谁?”

    北开源没说话。

    祝意等待片刻,又问了一遍:“谁?”

    楼道里声控灯久久感受不到人声,自动熄灭了,但是走廊尽头?的拐角处还常亮着?。

    那盏灯是北开源找人按的。

    前?两年冬天,祝意摸黑起床想去办公室拿东西,在这?里崴过脚。

    北开源又伸手敲了两下。

    里面安静片刻,把手一动,门被拉开了。

    走廊里的灯霎时大亮,北开源站在灯下,眼窝里阴影浓重,几乎看不清表情。

    夜风对流呼啦撩起头?发,北开源望着?他,唇角微微一动,笑了:“不知道外面是谁就给开门,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你是不是傻?”

    祝意在他声音里回过神,冷着?脸要关门,北开源伸腿一挡,抵住了:“开都?开了,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祝意能闻到他身上的烟酒味,其实那非常幽微,北开源刻意回家洗了澡换了衣裳才重新?出门。

    “你喝酒了,”祝意陈述,没去看他放肆的腿,抬着?眼睫注视着?他,“松开。”

    眼睫纤长的人很容易给人以脆弱感,在他睡着?的时候、出神的时候,或者静止不动的任何时刻,北开源很容易升起这?种错觉。

    “一口?,”他松开的领口?里隐约能看到黑绳,挂在强健的脖颈上,似乎是除了顶扣以外的另一重枷锁,“有周行长和魏校长,氛围到了,我?不喝说不过去。”

    不等祝意反驳,他主动招认道:“今天还抽烟了,半根。”

    祝意俯视他片刻,薄唇一动:“与我?无关。”

    他要关门,北开源仍旧抵着?,把膝盖卡在门缝里。

    祝意怒道:“北开源。”

    “知道了,别生气?。”北开源笑了一下,半靠着?门框,“我?来是想问问你,这?几天热,你开空调了吗?”

    他往门内望,看到地上祝意正在整理的东西,还有几个箱子。

    除此外,里面干净整洁,尤其床上,除了被子枕头?再无它物。仔细闻,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祝意被他这?种流氓态度气?得不轻,冷冷注视着?他。

    北开源做都?做了,既然敢找上门,就不怕挨骂:“过两天我?要出差,去广州。东西你收拾好,我?让人过来搬,不要急,得空了慢慢收拾。”

    祝意硬邦邦吐出两个字:“不用。”

    “我?要出差了,去半个月。”北开源强调,“你不接我?电话,我?联系不上你,去了以后?如果想交代你点?什么事,怎么联系你呢?”

    他笑着?说:“提前?跟你交代清楚,我?心里能踏实点?。”

    走廊尽头?传来一声清晰的清嗓子的声音——这?种动静一般是为了打亮声控灯。

    有人上来了。

    这?实验室并不是祝意独用,他的学生,甚至其他的老师都?可以进来借用物品或者直接使用。

    不过一般学生们晚上不来,大家都?知道祝意晚上经常睡在这?里,担心吵到他。

    祝意往外望了一眼,看到拉长的虚影已经在楼梯尽头?处逐渐显露出来。

    “先进来。”祝意说。

    北开源有点?没反应过来,冷不防被他往里一拽,整个人被拽进了宿舍里面。

    祝意关上门。

    北开源在一旁微微垂着?眼睛看他。

    两道影子越过地上的箱子,纠缠着?铺散开。

    祝意压低了些声音,问他:“你到底有什么事?”

    北开源不在意他的态度,还升起一种类似于闯入他私人领地的满足感。

    祝意皱眉看着?他。

    “……虽然天气?热,工作的时候空调不要开太?低,出门容易热感冒。”北开源说,“中?午没事不要去外面了,吃饭我?让人给你送。”

    祝意还是那两个字,又一次拒绝了:“不用。”

    北开源自顾自道:“你想出去透透气?或者打羽毛球,早晨或者傍晚,赶不热的时候。”

    祝意有些烦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北开源直直望着?他,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还传来一声很低的试探:“老师?”

    北开源一愣,祝意也跟着?一愣。

    外面的人继续说:“您睡了吗,我?是周训心。”

    北开源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显示九点?钟。

    九点?钟,一位学生出现在实验楼,没去做实验,而是敲响了自己导师的宿舍门。

    北开源舔舐着?锋利的牙齿一侧。

    “不好意思,我?已经休息了。”祝意站在门内,背影消瘦挺拔,“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对不起对不起,”周训心说,“我?看到您宿舍的灯还亮着?,以为您还没睡。”

    祝意不语。

    门外的人安静下来,但是没有传出离开的脚步声,周训心还没走。

    北开源伸手推在祝意的腰间,低声道:“去开门。”

    祝意被他推着?往前?两步,到了门前?,门外的周训心听到动静,叫了一声:“老师。”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北开源踱去了床边。

    “听说您要调去其他单位工作,我?想跟您说几句话。下星期我?要请四天的假,家里有点?事。”周训心隔着?门板有些踌躇,又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本想着?毕业以后?再说,现在有点?担心等不到。”

    余光里北开源在床边拖了个矮板凳,无声息地坐下了。

    周训心继续说:“因为担心您可能会对师生关系有所芥蒂,所以我?一直没有表现出来,我?其实……”

    “回去吧。”祝意打断他。

    门外的周训心安静了片刻,再开口?刻意换了一个轻松的语调。

    “我?带了花和果茶,放在门边了。”二十岁的大男孩,心思还是细腻敏感,只一句就又落寞起来,“老师,那我?回去了。”

    祝意望着?地上透入门缝里的一段重色阴影。

    外面静了片刻,传出脚步声。

    周训心离开了。

    北开源抬手又看了一次表,只用了两分钟的时间。

    祝意等了等,估摸着?周训心已经离开实验楼,一手拉开门,转而驱逐另一位不速之?客:“出去。”

    北开源寒着?脸望着?他。

    祝意撩起眼皮同他对视。

    空气?中?的消毒水味似乎粘稠起来,僵的不能流通。

    房门敞开半扇,走廊里灯光正亮,仿佛都?在无声地催促他尽快离开。

    北开源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重新?占据地上的半壁江山,朝着?门边走去。

    他在祝意身前?站定?,微微俯视着?他,说道:“周训心他爸,今天请我?吃饭,让我?照顾他儿子。我?该怎么照顾呢?”

    祝意眼睛微微狭长,全部睁开的时候显得有些峭刻。

    但他眼睫太?长了,北开源又升起那种他很羸弱的感觉。

    说话不能大声,动作不能过重,怕一不小心就伤害到他。

    北开源低声问:“是要看跟他爹的父子之?情,还是看跟你的师生情,或者,你们还有其他的关系吗?”

    “没有,”祝意说,“随便你。”

    “那就好,”北开源说,“面子还是要给的。”

    祝意语气?不耐,转向外面空无一人的走廊:“与我?无关,出去。”

    “说点?与你有关的。”北开源蓦然开口?,嗓音沙哑,以质问的口?吻道,“我?名下有融圣百分之?三十二的股份。你名下百分之?二十四,北森少一些,百分之?九。”

    他不错眼地盯着?他,看那银装素裹般粹了白的肌肤,和印在手背上未消退的烫疤:“当初我?跟你说清楚,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就把北森的股份拿到手,成?为融圣最大股东,让我?滚蛋。”

    他慢吞吞地问:“还记不记得?”

    祝意默不作声,攥住门把手的手背绷起青筋。

    北开源不知所谓地笑了一声:“你给北森二十二个股,为什么不全部给他?”

    祝意心跳猝然快起来,但是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就是这?种态度,让北开源又爱又恨,欲罢不能。

    北开源盯着?他,像一头?走投无路的丧家犬,又凶又狼狈地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留了两个股?”

    祝意没看他,视线漂泊在半空中?,硬着?心肠道:“怕北森败家。”

    “不对,”北开源被激怒了,流露出即将发起攻击的眼神,“你留着?两个股,无非就是让北森所占股份在我?之?下,你担心他被撺掇对我?不利,因此保留着?我?的话语权,对不对?”

    祝意抿唇不语。

    北开源质问道:“对不对?”

    走廊里灯光似明?似灭,即将彻底熄灭的时候,又敏感的检测到的人声,坚持着?亮起来。

    宿舍内的窗户开着?一道缝透气?,此刻外面起风,与敞开的门再次形成?对流,呼啦一下子将地上轻薄的纸页吹散开来,刮的遍地都?是。

    祝意把门关小了一些。

    “融圣是我?一手创办,股东们干吃红利责任共担,他们的话对别人管用,但是对我?不管用。”北开源唇角扬起幽微弧度,但眼神并不柔和,“你明?知这?些,还是担心我?,对不对?”

    祝意叹出一口?气?:“对不对又怎样?,那不重要。”

    “重要,”北开源推着?他的手关上门,风消失了,额边的头?发丝也安静下去,不在因风摇摆,“既然担心我?,为什么不管我?了?”

    祝意这?话跟别人说过,再跟他说,就容易起来:“我?管不了你。”

    “管得了。”北开源说。

    祝意别开脸,一副不想多听一个字的态度。

    北开源低声下气?道:“别生我?气?,我?都?听你的。”

    他这?么大高个子,卷起的袖口?底下满是肌肉线条,手腕与后?背相连处都?是明?显的血管,兼具含蓄的力量与外放的性i张力。

    他刻意压低声音,再添加一些乞求,祝意很吃他这?么讲话。

    北开源知道他不喜欢拉扯,在他挣手的时候痛快地放开了。

    祝意重新?拉开门,隔着?空气?同他对视,狠下心,不为所动道:“别再来学校找我?,被别人看到影响不好。”

    北开源一顿,抬眼望着?他。

    瞳孔深处隐藏的占有欲和叫嚣的施虐因子在灯光下无所遁形,隐隐浮出水面。

    祝意当做没看到,最后?一遍道:“你能出去了吗?”

    北开源沉默许久,最终败下阵来。

    他点?点?头?,从打开的门走出去。

    祝意要关门,他没再阻拦。

    这?次隔着?门板同祝意说话的人变成?了北开源。

    门边放着?一个手提袋和一束红玫瑰,因为靠着?墙,所以没被刚刚窜进来的风吹到,顽强而孤独地站立着?,期待浪漫的降临。

    北开源同它们一同站立,在这?一时刻很相像。

    “我?脾气?不好,习惯也差,我?都?知道。”

    北开源站在门外,对着?静静伫立的门板,脸上一点?笑意都?没了。

    灯光照在他萧索低垂的嘴角和落败的肩膀上。

    北开源伸手抵住门板,低声道:“但在感情上,我?对得起你。”

    宿舍里没传来一点?声音,不知祝意有没有听到。

    北开源最后?扣了扣门,提醒他:“我?走了,锁好门。”

    第32章

    卢煦在楼底下来回踱步, 只?等着祝意宿舍的灯关掉,盼着北开?源能留宿。

    这时间还有零星进出的学?生?,卢煦往暗处站了站, 不惹人注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卢煦拿出来一看, 是北森。

    他接了电话, 低声称呼他为:“二少。”

    北森唔了一声,问:“卢助理, 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好了吗?”

    “暂时还没有,”卢煦说, “北总上去二十分钟了,目前还没有下来……他下来了。”

    北森连忙问:“怎么样了, 你快说!”

    高大漆黑的人影从楼里?走出来, 看不清神情。

    卢煦掩着手,低声道:“稍等给您回电。”

    他挂断电话, 匆匆到了北开?源身边, 打量他干净笔挺的裤腿, 迟疑道:“老大,祝老师没有留您过夜?”

    北开?源回了低低一声嗤笑。

    卢煦有点?失望,抬首望了一眼楼上,祝意的宿舍仍然亮着灯。

    “不会又吵架了吧?”卢煦满是怀疑地问。

    北开?源没回答,只?问他:“十分钟以前,看见有个男学?生?从楼里?出来了吗?”

    卢煦回想一下:“看见了。”

    “周行长的儿子, 周训心。”北开?源说,“找人盯着他, 无论任何时候,只?要他找祝意,通知我?。”

    卢煦记下来。

    走廊里?的声控灯熄灭,门厅外的灯也跟着一齐暗掉,顶上的天乌蓝蓝的,衬着摆动的树影。

    快要到关校门的时刻了。

    “金域良缘,他多次提到过。我?怀疑,他怀疑我?出轨。”北开?源突兀地说,“我?刚刚跟他解释清楚了。”

    卢煦一针见血:“跪了吗?”

    北开?源:“……”

    卢煦顿时明白了,夜风都挡不住他飙升的肾上腺素。但是身为一个合格的助理兼秘书,面?对老板时刻保持稳定的情绪是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

    他淡定地换了个方法问:“怎么讲清楚的?”

    北开?源不想跟他说详情,但是不得不说自从卢煦上任以后,表现?超出预期,而且在对待祝意的问题上,总能峰回路转。

    沉默片刻,他简短道:“我?就说,虽然有时候我?挺不是个东西,但是在感情上,我?对得起?他。”

    卢煦拧着眉:“祝老师从来没提过感情的事,你们感情没有任何问题。”

    北开?源也拧起?眉头。

    “你们的问题一直都是观念不和,这主要体现?在老大您的行为作风上,不能达到祝老师的心理预期。”卢煦肯定地说,“还有少部分是医生?上次说过的,您在夜生?活上也需要多加注意。”

    他没有提技术这回事,以尽量局外人的角度,不夹带任何私有偏好地说:“这都是很难改变的问题,行为习惯,和性向l癖好。”

    “但是您已经下定决心要改正?了,”卢煦说,“前者需要认错,后者只?需要一次符合对方喜好的性I体验就可以改变现?状,这不难的,老大。”

    夜风静静地吹,树叶由一开?始的哗啦作响,变成幽微的沙沙声。

    北开?源沉默许久,然后说:“那我?再上去一趟。”

    随着话音落地,祝意宿舍的灯熄掉了。

    他准备睡觉了。

    “不要了,”卢煦连忙说,“太晚了,时机不太好,再等一等。”

    他说完似乎也有一点?不甘心,紧跟着叹了口气:“明天去广州,事情办完以后出海,少说要一周的时间?,都没办法见到祝老师了。”

    北开?源仰头望着那扇暗下去的窗。

    卢煦跟着他一起?望了片刻,移回视线问:“我?明晚七点?二十分去玫瑰园接您,然后一起?去机场,可以吗?”

    “你留下。”

    北开?源把车钥匙扔给他,卢煦手忙脚乱接了。

    是今晚周行长送给北开?源的见面?礼,一辆新款的黑色别克。

    “以后这辆车你开?。”北开?源说,“自己走手续盖章,找财务过表格,项目填奖金。”

    “谢谢老大!”卢煦抓着钥匙,心情在激动与焦心之间?排转,坚定道,“您放心去广州,我?这几天守着祝老师,随叫随到。”

    北开?源想了想,恐怕他一直在祝意跟前晃,惹他不痛快:“倒也不用一直守着,看着他有什么需要,提前给他安排好。”

    ·

    第二天,北开?源主理完路家?的丧事才?动身去广州参加商会。

    商会租用大楼是融圣在广州的分部中心,租用了整六层,北开?源既作为受邀者,又作为东家?,无论如何要到场的。

    到广州的那天赶上阴雨天,天气闷热异常,北开?源抵达会场,闷了一身汗。

    第一天第一场是各个明星代言人走红毯,北开?源下半年腾出手来想给北森安排点?正?经事,顺带分娱乐圈一杯羹,最迟明年套牌公司就要开?始运转。

    刘承续跟人换了位置,坐在北开?源旁边,朝着走过来的男明星努嘴:“就是这个,许栩,身条不错吧,脸也嫩。”

    北开?源扫了一眼,皱了皱眉:“有点?瘦,怎么是男的?”

    “有个女的,在后头。”刘承续往尽头处望,人还没进来。

    记者不会拍这块席位,因此不用太注意影响,刘承续说:“弱不禁风才?好呢,现?在时兴小?鲜肉,你看看,模样不错的,嘴和下巴跟祝老师有点?像。”

    北开?源轻飘飘扫了他一眼。

    刘承续往后躲了躲:“干嘛,不能提啊?”

    北开?源挪开?掉冰渣的视线,重新看向那小?鲜肉,场上闪光灯不停闪耀,看也看不清楚。

    刘承续又凑回去,把桌上别人的名牌暂时扣在手下:“师殷和许栩是我?公司的并蒂莲花,许栩比师殷观众缘好,到期我?准备让他续二十年约的。年初的时候雯宇私下找他接触过,我?没松口。也就是你,我?才?忍痛割爱。”

    “雯宇接触他干什么?”北开?源在嘈杂声中问。

    空调温度低,已经将他那点?汗吹干净,体温也迅速降低,但他还是觉得燥。

    以往祝意不忙的时候,或是赶上寒暑假,北开?源若是执意带他参加一些慈善会或是晚宴,他挨不住磨也会应允。

    北开?源不避讳这个,倒也没有刻意宣传过两人的结婚证,祝意则是不在意。

    细算下来,两个人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共同出席过活动,外界早已私下传他们情变。

    不是传闻,北开?源心道。

    他们之间?真的出现?了不同以往的危机。

    祝意态度前所未有的决绝,他软硬兼施,尝试示弱,都毫无用处。

    “雯宇也想分娱乐圈这块蛋糕,”刘承续叹了口气,“爆一个演员的商业价值都是按亿计算的,不然你为什么想掺和呢?”

    北开?源视线瞥向西侧的会议区,那里?首排坐着贾松之,身边坐着雯宇,正?值抬头之际,跟北开?源对上目光,不由一愣。

    下一刻,贾松之也抬起?眼来看向这边,北开?源已经收回了视线。

    许栩从一片闪光灯笼罩的签名台上走下来,朝着标有号码的位置上走去。

    他低头看脚下的时候下颌到耳侧转折的那道线确实跟祝意有些相似,但远不及那流畅和浑然天成。

    北开?源没看出这小?明星哪里?好,不过不拘泥于谁,先签两个人装壳子。

    “我?草我?草,”刘承续假装看向别处,提醒北开?源,“贾松之过来了,带着他的小?猫。”

    北开?源权当没听见,等贾松之到了跟前,和和气气又熟稔地拍了拍他侧在外面?的手臂:“北总来了!”

    北开?源站起?身扯出一个笑,热络道:“贾总也来了,幸会幸会。”

    两人就着那点?虚情假意的笑容,友好地握了握手,松开?时贾松之把雯宇推上前:“这是我?的忘年交,小?宇。”

    雯宇环视四周,没发现?上次敢当众扇北开?源巴掌的那个年轻冷峻的人,顿事觉得爪牙没有镣铐,处境十分危险。

    ——据贾松之说那不是技术工,是北开?源的姘头。

    经过上次,他快怕死北开?源了。那天他回到家?,拿着拆下来的计时器找人特意来看,那个计时器只?是个计时器,根本不会爆炸。

    他被?北开?源耍的团团转。

    贾松之让他报仇,但是他自认为没有跟北开?源叫板的资本,没答应。

    后来贾松之就提出来认干爹。干爹可不能随便认,是要传承衣钵互相倚靠的,他被?北开?源吓得不轻,也含糊推了。

    雯宇踌躇了一些才?上前打招呼:“北总。”

    “叫这么生?分做什么,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按照辈分,你应当叫我?一声叔叔。”北开?源猛虎露齿一般笑了一下,“贤侄。”

    雯宇示好般跟他笑了一笑,咬着牙叫了一声:“叔叔。”

    晚宴结束后,北开?源另开?楼层,隔着会议厅远远的开?了个娱乐间?,做东请人打台球。

    雯宇在这里?就是初生?羊崽子进狼窝,但是别无选择,只?能跟北开?源先开?一局。

    他有事求北开?源。

    刘承续跟贾松之在旁边那桌,贾松之让侍应生?将两个桌子凑得近一些,方便讲话。

    雯宇和刘承续开?球,北开?源慢条斯理地拿蓝色的油巧方块擦杆头,贾松之慢悠悠晃着杆站在他旁边:“一直想请你吃饭,总是约不成。”

    北开?源没找‘时间?紧张’‘忙’一类的借口,垂着眼皮看被?摩擦完的杆头:“无功不受禄。”

    “家?常便饭,纯纯用来增进你我?友谊。”贾松之顿了顿,“还是说你疑心是鸿门宴,所以不来。”

    “你约的地点?不明白,也没打听我?的胃口,不诚心。”北开?源一边俯身找角度,一边用手架起?杆,“砰”一声脆响,撞击声接连响起?,把桌上的球搅合的更加无章法。

    一杆未进,他起?身站到一边,继续说未说完的话:“我?不吃鱼,嫌有刺。”

    贾松之去自己球桌上给了一杆,球还在滚就又站了过来:“俄罗斯空运过来的深海鱼,炖的皮肉软烂,入口即化,保证一根刺都没有。”

    “不吃,”北开?源态度依然强硬,“腥。”

    第33章

    雯宇找了半天角度不动杆, 北开?源也不催,还提醒他:“手架的时间太长,小心抽筋。”

    雯宇瞪了他一眼, 一杆推进?去?,球撞到边界滚到一边, 缓缓停了。

    换北开?源打, 雯宇就守在?他旁边, 讨好一样叫了一声:“叔叔。”

    北开源听得受用,没让他躲远点。

    雯宇就继续说:“听?说你要签许栩进?娱乐公?司啊?”

    北开?源架杆打球进?袋一气呵成, 走去?另一侧打下一颗,雯宇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你之前绑我吓唬我,我没说什么, 还?退出了签南岭那摊子烂事儿。当然?了,就算我不退, 你也能签成。看在?我乖巧懂事的?份上, 能不能把许栩让我,我新公?司已经筹备好了, 就等着签人进?来第一波宣发了。”

    北开?源要打对角线上的?球, 距离有点远, 俯身瞄准。雯宇看了一眼,继续说:“我是商界新贵,前途不可限量。听?贾总说你在?东北买的?那块荒地,挖出金属来了?我虽然?眼红你,但是绝对不搞事。咱们处好关系,团结共进?, 不比单枪匹马厉害嘛?”

    北开?源又进?一颗,转回另一侧去?, 恰好隔壁桌该贾松之打,他也走过来,俩人对头一走,杆子扫到了杆子,别住了。

    北开?源看都没看一眼,往上一提,避开?了。

    雯宇没在?意?这点小插曲:“我听?贾总说了,那个许栩,跟你老婆长得有点像,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撒手?”

    北开?源动作一顿,看向他。

    雯宇保证道:“你放心,我绝对好好看顾他,不让别人潜规则,捧他大?红大?紫。”

    贾松之余光扫一眼,嗤笑了一声,在?边上架起球杆,瞄准角度。

    北开?源收起球杆,靠在?旁边看他打。

    贾松之刚一推杆,北开?源起身离开?,脚碰到自己戳在?地上的?球杆,“咚”一下,贾松之打偏了。

    北开?源也嗤笑了一声。

    贾松之摇头笑笑,等北开?源瞄准以后准备推杆的?前一刻,猛地用杆子一碰,杆尾撞杆尾,球骨碌碌往前滚了一段,停在?了洞口处。

    雯宇倒吸一口凉气,看着他们俩。

    北开?源直起身,拿起盒子里的?粉巧擦杆头,顺带往手上擦了擦:“你什么意?思?”

    “打球磕磕碰碰,这不是难免的?事情吗?”贾松之说。

    北开?源把粉巧随手抛去?一边,攥住了球杆:“你说得对。”

    随即不等众人反应,一杆子敲到了贾松之的?脖子上。

    “啪”一声亮响,听?的?在?场的?人心脏即刻一抽。

    贾松之趴在?地上懵了片刻,偏头吐出一点带血的?唾沫,骂了一声拿着球杆反手就甩。

    北开?源挡了一下,不退反进?大?步过去?,抬脚去?踹他的?腿。

    那一脚又凶又狠,“诶!”雯宇惊叫一声,“别打架啊!”

    贾松之脸色铁青,率先扔了杆,一头扑向北开?源。

    两人身形差不多,北开?源侧身的?时候撞到桌角,将桌子撞偏了半米远。

    刘承续扔了杆,一把抱住暴起的?贾松之:“贾总,有话好好说,君子……”

    贾松之看着是个文弱的?,实际常年锻炼,胳膊上都是肌肉,扯着就把刘承续摔到一边。

    “我草!”刘承续骂道,抄起硬邦邦的?球窜起来就往贾松之头上砸。

    “诶!刘哥,你怎么也开?始打了!”雯宇简直不知道该拦哪一个,混乱中不知挨了谁的?拳头,一边脸迅速肿了起来。

    贾松之就手抄起三脚架,抬手朝着北开?源脑袋砸。

    北开?源挨了一下,眼都不眨,扣着他脖子屈膝顶在?他胃上。贾松之吐了两口酸水,撑住桌子才勉强爬起身。

    侍应生们纷纷过来,团团拦住了贾松之,紧接着,守在?门边的?保镖听?见声音不对,也推门赶了进?来。

    刘承续大?声喊:“关上门,别让记者拍到!”

    最后进?来的?人飞快地关上大?门,场内灯光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把整个宽敞的?包厢照的?亮堂晃眼。

    场面一时混乱,贾松之虚抬着一条腿,按着胃,脸色发白,骂道:“北开?源你这条疯狗,见人就他妈咬!”

    “知道还?不滚远点。”北开?源眼角蹭破了皮,有血渗出来,流到了眼睛里。

    液体蛰的?他睁不开?眼眼,他顺手蹭了一把,睁开?眼,里面血红一片:“别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买卖,雯宇抢南岭是不是你的?主意?,这次要开?娱乐公?司抢人是不是你撺掇的?,还?想让他把东北的?金属矿捅出去?,你想试探我能忍到什么程度,明白讲,就到今天这个程度。”

    贾松之衣衫狼狈,眼镜也早已被踩烂,喘息着盯着他:“生意?只有你能做,别人不能做,是什么道理。还?是说,那个许栩有什么特殊之处,不知跟你那当大?学老师的?姘头……”

    北开?源骂了一声,抓起地上的?三脚架冲了过来,踹开?了两个最前头的?保镖,隔着人群一架子砸了下去?。

    其余的?人七手八脚上前拦他,众目睽睽之下,竟然?阻他不住。

    贾松之往后躲,没躲过去?,鲜血喷泉一样从前额上涌出来。

    北开?源一脚踹在?贾松之捂着胃部?的?手上,随后被拥过来的?人死死抱住了。

    刘承续用尽全力拉着他,从牙齿缝里提醒道:“源哥!你是我亲哥,再打真要出事了!”

    北开?源冷眼看着躺在?地上又被扶起来的?贾松之,扯着嘴角低低笑了一声,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血腥味:“继续说啊,看我今天会不会真的?搞死你。”

    ·

    北开?源动身去?往广州之前,把助理留下,随时提供祝意?方?便,跑腿吃饭坐车搬家?都可以用。

    祝意?当然?不会主动用,卢煦自觉提着打包好的?晚饭,拍了照片给北开?源发过去?。

    北开?源打字不便,发了语音过来。

    卢煦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拿着手机:“老大?,你还?好吗?”

    “挺好的?,”北开?源说,“怎么,我打架的?消息传回去?了?祝意?知道了?”

    “应该不知道,”卢煦唉呀了一声,又叹气,“我有点害怕,怕说露馅。”

    北开?源略一迟疑:“这事……”

    “懂,我懂,”卢煦很?上道,“不能跟祝老师说,报喜不报忧嘛。”

    北开?源嘶了一声:“跟你祝老师要报忧不报喜,说惨一点,多诉苦。”

    卢煦好像没懂,恍惚间想起北开?源曾经说过的?祝意?属菩萨的?,又好像懂了。

    北开?源:“你就说我谨遵妻训,打架没还?手,光挨揍了。”

    “明白,”即便北开?源看不到,卢煦也飞快地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断电话,卢煦提着饭到祝意?的?办公?室门外,敲了敲门。

    “进?。”

    卢煦打开?门望了一眼,见他坐在?办公?桌前头对着电脑在?写什么,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细边的?眼镜。

    北森横躺在?靠墙的?沙发上,正呼呼大?睡。

    祝意?抬了一下头:“不是说不用送饭吗,我等下去?食堂吃。”

    “天不好,我有点担心下雨,”卢煦过去?,把一大?包饭盒放在?桌子上,“二少可能也吃不惯食堂,我就一起送过来了。”

    祝意?看了一眼沙发,北森皱着眉,头枕在?扶手上,后脑悬空了一段,睡相跟北开?源有点相似。

    卢煦把饭一一取出,祝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轻轻过去?把北森身上快要掉下去?的?毯子往上拽了拽。

    卢煦把动作和?声音一起放轻:“祝老师看到广州商会的?新闻了吗?”

    祝意?摇摇头。

    卢煦心里松了口气,状似发愁地说:“不知道北总那边怎么样了,我听?说脑震荡要住好几个月的?院呢。”

    祝意?一顿,眼神看向他。

    卢煦理论很?强,真正到了实践的?时候,面对祝意?的?视线,压力也很?大?,硬着头皮说:“说是因为什么东北矿产的?事情,几个人吵起来了,情急之下贾松之动了手,拿铁架子砸到北总头上了。”

    祝意?不语,卢煦小声补充道:“北总没还?手。”

    北森眼皮动了动,挣扎着睁开?眼:“什么饭,好香。”

    “醒了就起来吃。”祝意?说。

    他走回办公?电脑旁,打开?浏览器搜索广州商会的?事情,但是除了一些现场红毯图再也搜不出其他的?来。

    卢煦探头瞄了一眼,解释道:“这件事影响不好,被商会主席捂住了,一律不准报道。”

    祝意?关掉页面。

    卢煦小心道:“要不您给北总打个电话问问吧?”

    祝意?不语,拿出手机来看未读消息,无声拒绝了他的?建议。

    北森从沙发上缓了片刻,抬头跟卢煦的?视线对在?一起。

    种?种?暗示和?期盼交汇在?一起,北森福至心灵,“啊”了一声:“我也听?说了,说现场流了好多血,救护车直接从酒店里把人拉走了。”

    祝意?终于动了动,放下手机,但仍旧没抬眼皮:“跟我有什么关系。”

    吃完饭,卢煦把餐盒收拾好离开?。

    北森在?沙发上瘫了几分钟,跑了两趟厕所,又叫人送来奶茶请全学院办公?室里的?人喝,自己咬着一杯,另一杯给祝意?。

    “不喝奶茶。”祝意?说。

    “没加糖,”北森确认了一眼标签,上面写着无糖,“就是茶。”

    祝意?常年少油少糖,又不爱晒太阳,尤其到了夏天,窝在?空调屋里一步都不想出门。

    北森看了一眼他胳膊上的?肤色,觉得白皙成这样根本不正常:“好喝的?,充满幸福感。”

    “糖类会刺激你产生更多的?多巴胺,让你感觉一切美好。”祝意?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思维都没有被打断,“其实都是假象。糖吃多了上i瘾,从而会引发身体慢性代谢问题,不加节制会长胖,有害健康。”

    北森坐没坐相,一条腿搭在?沙发前头的?凳子上,把嘴里那口咽下去?,瞬间觉得非常满足:“可是戒糖好难。”

    他感叹道:“更别说戒烟戒酒了。能做到的?,一定是真爱吧。”

    第34章

    祝意眼睛仍旧盯着屏幕, 思?绪却断开了。

    北森按亮手机,又由着它自由熄灭。上面显示着跟师殷的聊天界面,他一连发了几句话过去, 师殷只?是回复一两句。

    这几天都是如此,北森顿觉无趣, 退出来重新换了个人聊。

    祝意走神片刻, 尝试着把断掉的思绪连接上, 试了几次都不?行,就保存好文档关闭了电脑。

    “终于忙完了?”北森不?想让他一直在屋里窝着, 有意带他出去散心,“走啊,打?球去。”

    今天阴天, 天气算不?上热,但是祝意还是犹豫了一下, 不?想出去。

    北森站起身, 催促道:“走哇?”

    “我不?去了,你自己去玩。”祝意说:“我收拾东西。”

    “还没有收拾完?”北森难以置信地说。他眼看着祝意收拾了几天, 想帮忙都插不?上手, 不?是赶他去吃就是赶他去玩。

    祝意:“都是一些比较重要的资料, 有一部分?不?能?带走,要分?类出来交给学校。”

    北森点点头,往后?躺,又坐了回去。

    祝意笑笑,只?要北森不?闯祸,他也不?拘着他去哪里:“你去玩吧。”

    北森摇头, 喝了一大口奶茶,嚼着里面的珍珠, 反复几次说:“我哥,给我搞了一个娱乐公司,你知道吗?”

    “那?很好,你正好对娱乐圈比较感兴趣。”

    “那?我想签师殷。”北森说,“我哥已?经签了另一个人了,各方面都和师殷撞型!”

    祝意:“那?你不?妨问?问?师殷的意思?。”

    北森叹气,高高大大仰躺在靠背上,盯着天花板不?知想什么。

    “他最近挺没意思?的,不?爱搭理我。”他惆怅地说,“约也约不?出来。”

    祝意面色沉稳,语调也毫无变化:“可能?是太忙了。”

    北森点点头,不?说话了。

    祝意找了把剪刀剪绳子和箱子,右手已?经不?影响动作,但用?力仍会?有牵扯感。

    他用?左手一点一点的剪,北森看的心里着急,又搭不?上手。

    枯坐半小时,实在是麻木无趣,正好有人约他出去玩,被祝意赶走了,临出门约定好,晚上等他一起吃饭。

    办公室仅剩下祝意一人,他放下剪刀,坐回沉重办公椅上,拿起桌子上的手机。

    电话拨出去,那?边接通了,声音夹杂了电流传过来:“祝老师,找我有事?”

    刘承续那?边挺安静,有一些细微的回音,和上次在医院楼梯间?里说话的声音有些像。

    祝意说:“刘总,方便?讲话吗?”

    “方便?,”刘承续很快说,“你说。”

    祝意想了想,手里无意识地揣摩着那?杯冰凉的奶茶:“听说你们那?边出了点事,北开源现在情况怎么样?”

    刘承续坐在包厢里,看向不?远处架着二郎腿满脸阴霾交代事情的北开源。

    北开源朝他一扬眉,刘承续指指手机,用?口型说:“祝老师。”

    北开源不?说话了,即便?隔着手机,也把二郎腿放了下去。

    祝意在电话里问?:“严重吗?”

    刘承续大脑断片了几秒钟:“啊——都包扎好了,医生嘱咐静养,不?能?剧烈活动。”

    “还在医院吗?”祝意问?。

    刘承续犹豫了一下,说:“担心医院有记者蹲点,已?经出院了。”

    祝意沉默稍许,跟他道谢。

    刘承续微微汗颜:“别介祝老师,都是自己人,说什么谢。那?就这样,有事情我第一时间?找你沟通。”

    “冲动是魔鬼呀。”刘承续挂断电话,远远对北开源唉声叹气,“本来两个人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见面点个头,这下怎么整?”

    北开源眼角贴着纱布,胳膊缠着绷带,本来很落魄的一副场面,但是因为表情太过张扬而显得依然暴躁。

    “电话里说什么?”

    刘承续走过来,愁道:“打?了也就打?了,他砸你,你倒是躲啊。你那?胳膊端高点,别耷拉着,这会?儿感觉怎么样,还他妈疼吗?”

    北开源:“他有没有问?到底怎么回事,我伤得重不?重,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这么快就挂了?”

    刘承续坐在他旁边,前头就是窗,因为楼层高,视野尚算开阔,阳光在地上柔柔铺散着。

    “你能?听清楚我跟你说的什么内容吗?”刘承续拧着眉看他。

    北开源也忍无可忍:“你能?听清楚我跟你说的什么内容吗?”

    刘承续叹了口气,在手机上翻翻点点,然后?北开源手机嗡嗡两声响。

    “通话录音发给你了,”刘承续把手机扔到一边,“自个儿听去吧。”

    北开源拿过手机下载,先听了一遍,过瘾似的放在耳朵边又听了一遍。

    听完长长舒了口气,反复摸着手机转角听筒处:“今天晚宴我一口酒都没喝,有人给我递烟,我也一根没接,别人会?不?会?传我得了重病,快死了。”

    “得了吧,谁敢跟你嘴欠,不?怕挨抽?”刘承续往旁边挪了挪,让开他那?条长腿,“弟弟可在千里之外?给你使着大劲呢,你一个人追老婆,兄弟们全都跟着出力。不?过你要是真能?戒,我服你。”

    北开源听录音听的很得劲,靠着沙发,看上去没那?么暴躁了。

    提起北森,刘承续又想起师殷来:“你要是看不?上许栩,干脆签了师殷得了,反正是要捧了。不?过提前告诉你,许栩挺好的,这话是祝老师亲口盖过章的。”

    北开源不?知道这事儿:“嗯?”

    “北森说的,他告诉祝老师,公司要签许栩。祝老师说没看到过他的负面新闻,挺好的。”

    北开源又“嗯”,重新架起长腿:“那?就签吧。”

    刘承续啧一声:“师殷还签不?签?”

    “不?签。”北开源说,“闹心。”

    不?知道他是不?是额角的伤口疼,要伸手去摸,结果动的是那?条受伤的胳膊,正好抻了一下纱布。

    “我草,”北开源脱口骂了一句,又“嘶”了口凉气,“妈的。”

    刘承续阴阳怪气:“你看看人家祝老师,不?声不?响,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儿给解决了。现在怎么样,师殷自己就不?敢招惹北森了,躲得远远的。”

    “他这人太怀柔,”北开源翘着腿,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把胳膊妥帖放在一边,“叫我说,拖出去打?一顿。北森不?乐意就一起打?。根本不?用?他费这么多心思?。”

    “人家解决的这叫兵不?血刃,高明。”刘承续扫了他一眼,又糟心地移开目光,“你再看看你这一身伤,闹心。”

    “我得让他打?两下。”北开源胳膊有点疼,但都是皮肉伤,他没放在心上,满不?在乎地讲,“我也有伤,这就算互殴了。”

    也无所谓了。

    北开源和贾松之打?一场,占了个打?人的爽,出了口气,但是心里依旧不?痛快。

    贾松之最后?说得那?两句话,足够膈应北开源,最后?落了个心理舒坦,人这会?还在医院躺着。

    俩人谁都没占到便?宜。

    北开源在广州待了三天,第二天早晨要出发去港口,坐着游轮去海上。

    这个局是他早半年就开始攒的,市中心的项目要动工,各方工作都要协调,人脉关系更是缺一不?可。

    他邀请发出去得早,重要人物更是亲自登门送的函。那?会?儿地还没批下来,只?借着小聚的名?义,目的性都掩藏在说说笑笑里,因此凡是说得上话的关系都欣然应允。

    动身的前一天,北开源赶着飞回北京,他放不?下祝意,也想看看路评章那?边有什么需要。

    路评章从?医院里出来,短短几天时间?,神思?倦怠,满身疲惫,狼狈不?堪。

    两人去路家吃饭,路评章洗了澡,换了衣服,总算显出一点精神气来。

    北开源疲于奔波,毫无胃口,问?道:“怎么样了?”

    他们在窄桌前对坐,路评章也没胃口,开了瓶酒倒满两杯,一杯推给北开源。

    北开源看着那?微微荡漾的透明液体,抹了一把脸。

    “今天陪你痛痛快快喝一场,”他松开手,敞开领口倚在桌前,“以后?我戒酒了。”

    他眼角的纱布取了,伤口处微微泛红,已?经结痂。手臂上裹着的绷带没拆,医生禁止他使用?右手,他最近吃饭洗漱一应都用?左手。

    路评章看着他这幅模样,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辛苦你了,”因为最近不?经常开口讲话的缘故,一张嘴嗓音沙哑无比:“谢谢兄弟。”

    两人各有心事,凑近了一举杯,一口干了大半。

    路评章给他夹菜,北开源用?左手慢吞吞吃了几口:“明天轮船出海,你要去一趟吗?到了盐水湾,换船拉着你去公海,那?边有人接应。”

    路评章垂眸,他久久不?曾笑过,线条更是冷硬。

    “今天医生告诉我,柏杨签过遗体捐献协议。”他没回答去不?去,接着说,“红十字会?的人把电话打?到他手机上,我接的。”

    北开源心里难受,转开脸闷酒。

    路评章一口喝完剩下的,用?手抵了抵胃。

    “别想这个,”北开源把酒杯放下,“现在医疗手段发达,癌症都能?活到九十,柏杨身体素质很好,恢复起来也快。”

    这其实安慰居多。路柏杨受伤严重,腰部以下支离破碎,内脏的损伤都是永久性的。

    哪怕要换的话,也不?单单要考虑排异。

    路评章长长出了口气,脸色苍白,神情落寞。

    北开源沉默后?说:“我查了几个人,侯务德有动机,但是那?几天人在外?地。他只?是好色。之前我打?断他一条腿,也是因为他说我老婆腿白。就是嘴欠点,人很怂。”

    路评章抿唇不?语。

    北开源继续说:“他秘书?近三个月的通话我仔细查过很多遍,应当跟这件事没关系。”

    “你不?能?垮。”他起身坐到路评章旁边,伸手揽他肩膀,撑住了一部分?向后?倒的重量,“别人都等着看你爬不?起来,你要撑住。看过最近的股价吗,一跌再跌,不?过几天,市值蒸发近两亿。”

    路评章原本还直挺挺坐着,头慢慢歪倒,半倚在他搭过来的臂膀上。

    “都会?过去的。”北开源轻声安抚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路评章闭上眼,片刻后?点了点头。

    第35章

    北开源从路家出来, 去往清静寺。

    推开木门,缘净站在蒲团旁,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北开源走?近了, 唰唰写下一张支票,放进功德箱里, 继而跪在了蒲团上。

    他闭上?眼睛, 双手合礼:“烧平安香。”

    缘净取过香, 在烛台点燃,问?道?:“给谁?”

    “弟弟。”

    缘净把香插在香火台内, 等彻底燃尽,才说:“凶多吉少。”

    北开源睁开眼,愣了片刻, 追问?道?:“能破吗?”

    缘净摇摇头。

    北开源深吸一口气,没动身。

    油碟上?烛火跳动, 地上?的?人影跟着晃。

    缘净等了片刻, 开口道?:“再烧一柱吧,和尚看你?为情所困。”

    北开源不语, 看着香火台里的?灰片刻, 掀开抿紧的?唇:“好。”

    缘净依言点燃, 跟之前一样,插到香火台堆高的?香灰里。

    北开源看着香上?腾烧的?火焰。

    缘净解道?:“犯口舌。近期犯小人,要小心。”

    这是一贯的?说法了,北开源几年前来的?时候就是这话。

    “我最近很急。”北开源想了想,措着辞,“有心想冷静, 却总是担心来不及。”

    “回头是岸。”缘净说,“爱错人就放手。”

    北开源拧起眉, 那一刹那间尊重?板正的?态度似乎荡然无存。

    他紧紧盯着他,问?:“什?么意思?”

    缘净朝着他微微弯腰:“彼此消耗耐心,放弃底线,折磨大于满足。他不是你?的?正缘,是你?的?难关。”

    北开源眉间阴霾更甚。

    他站起身,掸尽昂贵西?装裤上?的?灰尘,眉心里的?桀骜不驯占了上?风。

    “和尚,”他眼睛幽暗下去,没问?能破能解的?问?题,“我每年往功德箱里扔两千万,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个的?。”

    缘净不在意他的?态度,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既要听假话,何必来这处呢?”

    北开源环顾四周,又去看前面端坐的?佛像和桌子上?一应俱全的?令牌。

    令牌上?面落了一层香灰,是刚刚燃了两炷香,尚未来得及擦拭的?缘故。

    “情关难过。”缘净从龛盒里取出一枚暗沉沉的?戒指,双手奉着,低眉顺眼道?,“这是雷击木打磨而成,由香油拌着香灰埋够了七天。戴在手上?,可求心安。”

    北开源没看那戒指,暼了一眼他受戒的?头顶。

    深红色的?疤在顶上?形成乌蒙蒙的?阴影,他仍旧用那副风雨催不动的?干枯语调说:“恐怕近期要出事?。七杀、破军、贪狼化煞,是血光之灾。唯有放下执念,可不攻自破。”

    北开源没接那戒指,一张脸上?布满寒霜。

    他不可能放下的?。

    就算是血光之灾,他也已经?安排好了身后事?,足以保祝意后半生?顺风顺水。

    他不语,缘净也不语。

    戒指在他干燥的?掌心里发着幽微的?油光。

    北开源扫了一眼,陡然嗤笑了一声。

    下一刻,他不发一语地转身,沉着脸迈过门槛,毫不留恋地拂袖大步离去了。

    ·

    祝意没答应院长?任教的?邀请。

    他本身喜欢做实验搞研究,带学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时间长?了从里面体?会到了一点乐趣而已。

    学校的?东西?已经?尽数收拾好,带着纸箱子搬走?,一部分带去新单位,其他的?都放在家里。

    门铃响起来,祝意从沙发上?起身去开门。

    本以为是卢煦又来送饭,门打开,竟然是本该远在千里的?北开源。

    祝意一愣,看了他缠着绷带的?手臂一眼,又发现了他眼角的?伤痕。

    “你?,”他一时间卡了壳,“你?不是在广州吗?”

    北开源扬了扬眉梢,牵动了眼角伤口跟着一顿。

    他反射性被?疼痛刺激地闭了一下眼,说:“我回来看看你?,明天早晨走?。”

    不等祝意反应,北开源先一步伸出手攥住他扶住防盗门的?手。

    祝意愣了一下,北开源得寸进尺,挤进门来,紧紧抱住了他。

    祝意穿着柔软纯棉的?家居服,踩着棉麻的?布拖鞋,裤脚松松垂在上?面,整个人消瘦又柔软。

    但北开源知道?这是表象。

    他从小家庭条件优越,养尊处优的?长?大,有着这一类人群的?典型特?质。除了良好的?品格和思维能力等优点外,缺点也显而易见,专断、自负、高高在上?。

    外人看他们两个都会下意识的?被?北开源的?气场震慑到,以为他才是两人关系的?掌控者和主导者,其实不然。

    北开源完全被?牵着鼻子走?,即便祝意这位领导者走?的?并不轻松。

    “能不能让我进去,”他抱着他不撒手,在肩膀上?闻他后颈清爽的?沐浴后的?幽微香味,“我想借地方洗个澡,再换身衣服。”

    他想洗澡或者换衣服,玫瑰园那边东西?比这边全的?多。

    祝意后背靠着门,鼻腔里是淡淡的?晨露一般的?松香。

    余光里他眼角的?伤痕出来作乱,祝意挣了一下,没挣开。

    “松手。”他说,“压到你?胳膊了。”

    北开源见好就收,举着胳膊,堂而皇之进了门。

    这栋房子有了一些年头,但是不管外装还是里面,都不显旧败,因为毗邻大学城的?缘故,房价一涨再涨。

    自从北森搬出去以后,其中那间卧室改成了书房,两人有工作就在里面完成。但更多的?时候,祝意都抱着轻薄笔记本在床上?敲敲打打。

    后来书房改成衣帽间,装修定型,到现在没再变过。

    北开源站在浴室外,脱掉全身衣服,扔在脏衣篮里,推开浴室的?门。

    祝意从身后道?:“胳膊不能沾水吧?”

    “啊,”北开源说,“举着洗。”

    他不由分说进了浴室,关上?门,好似晚一秒钟就会被?祝意赶走?似的?。

    水声唰唰响起,隔着一道?门,听不真切。

    祝意心乱如麻,在硬与软的?中间徘徊不决。

    几分钟,北开源关上?水,拿拖把将地上?的?水往地漏里推干净,又顺手将浴室和卫生?间拖了,打开风干机。

    外面是洗手池,北开源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照了一眼自己眼角的?伤。

    伤口不大,已经?快要结痂,许是刚刚沾了水的?原因,边缘有些柔软泛红。

    他隔着门缝望一眼客厅,祝意已经?坐回了沙发上?,正拿着遥控切换电视剧。

    北开源伸手用两根手指撑着伤口,感到明显的?撕裂感时,鲜血也涌了出来。

    他用纸巾按了片刻,出血量止住一些,才推开洗手间的?门,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去。

    祝意听见声响,转头看了一眼:“穿上?衣服。”

    “唔,正要去穿。”北开源进了衣帽间,出来时也换上?了居家服。

    他这身跟祝意身上?是同一款,都是简单的?大T短袖和棉质睡裤,去年一块买的?。

    祝意看了一顿,想说什?么,又瞥见北开源的?眼角。

    “……流血了,”祝意问?,“你?刚刚沾水了?”

    北开源用毛巾随手一摁,拿下毛巾看了一眼,不怎么在意:“没事?。”

    祝意看向他手臂,北开源往上?抬了抬,给他展示:“好着呢,没沾水。”

    他一只胳膊也不知道?怎么洗的?澡,短短时间连头发都一块洗了。

    这会滴滴答答顺着发梢往下滴水,没一会儿,领口都濡湿了,显出一点深色的?水痕来。

    祝意拉过他的?毛巾,按在他脑袋上?用力给他擦头发。

    北开源嘴角被?宽大的?毛巾挡住勾起的?弧度,眼睛里也藏着笑意。

    祝意擦完了,把毛巾拿去洗手间顺手洗了,搭去阳台上?。

    北开源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纤长?的?身体?在阳台走?动。

    月光柔柔铺散,透过他的?家居服,笼罩他的?头发边缘,触摸他侧过去直挺的?鼻梁。

    矜贵与柔和在难以形容的?场景中奇妙的?融合在一起,显出另一种冷清感来,就像寒冰迎来热夏。

    北开源突然尝到了人间烟火的?暖意。

    这一幕令他眼睛发涩,心里也跟着不受控制地一阵阵酸涨。

    他心道?,我要去拆了那和尚的?庙。

    祝意没回沙发旁,放着打开的?电视剧不看,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北开源望着他那禁闭的?门扉片刻,起身走?过去。

    他明知没锁,还是敲了敲:“家里的?医药箱在哪里?”

    片刻后,祝意从里面拉开门,盯着他看了两眼,越过他从衣帽间里拿出医药箱。

    “自己弄。”他把药箱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又要离开。

    北开源微微歪头,眼角的?血顺着方向流进眼睛里,他闭了一下又睁开,整个眼睛里都是血。

    祝意走?到门边又折返回来,语气冷硬地对?着他道?:“坐下。”

    北开源连忙过去,坐在沙发上?,用那只受伤的?眼睛对?着他。

    祝意拿出棉棒和碘伏,用镊子夹了消毒棉给他擦伤口和流进眼睛里的?血。

    这个距离太近了。

    北开源看得眼热心烫,心里一边烦缘净秃驴,一边记挂着他那句‘血光之灾’,后悔当时没问?清楚,这灾会不会落到祝意头上?。

    思来想去,这会也只有贾松之那边有点事?。如果要找祝意的?麻烦,离得远难免看顾不周全。

    “哪天去报到?”北开源轻声问?。

    祝意不语,一门心思放在处理?伤口上?,沾了血了消毒棉接连扔到垃圾桶里,上?面的?红色晕染成团。

    北开源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他身上?,根本不在意他的?忽视,又问?了一遍:“哪天去研究院报到?”

    他足够了解祝意,只要姿态足够低,又示弱,那他绝不会一直绷着脸。

    他狠心又善良。

    “下周。”祝意果然回答。

    北开源点点头,祝意斥道?:“别动。”

    他不动了,维持着微微仰头的?动作。湿着的?头发,湿着的?眼睛,却看不出乖来,像蛰伏的?凶兽。

    伤口终于不流血了,祝意把敷贴摁好,小心的?固定住。

    他端详着那块地方,片刻后转开视线,去收拾弄乱的?医药箱。

    北开源看着他细长?的?手指,从分明缓和的?骨节到圆润的?指甲,还有突兀的?那一块红。看得人眼花缭乱,口干舌燥。

    北开源伸手攥住他的?手,避开烫伤的?地方,用手指反复轻轻摩挲。

    祝意跟他僵持了一下,才说:“松手。”

    北开源低头笑,看起来混账极了。

    “我收到了通知,”他直直望着祝意,“马耳他那边让我准备好证件,去办理?离婚。”

    祝意不语。

    北开源:“马耳他只能结婚不能离,除非其中一方死亡。虽然也有通过其他合法途径诉讼的?,但成功率只有百分之零点三。我有点好奇,你?以什?么缘由举证,提出的?离婚申请?”

    祝意别开视线,望向阳台。

    那里零落晒着几件衣服,外面还摆放着两株榆叶梅。

    “祝意,”北开源叫了他一声,“这件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祝意往回抽手,没抽出来。北开源不再揉捏他,只穿过他的?手指,跟他相扣。

    祝意望着窗外不看他,唇线和下颌绷的?一样紧,喉咙滚动道?:“没有。”

    北开源点头,祝意余光看到了,没说话。

    手由牵着他,变为圈着他。

    北开源整个人凑上?来,脸贴在他腰间,轻轻蹭了蹭。

    他像只无家可归的?狗,碰到偶尔喂食的?路人,便不依不饶地赖着不走?。

    “我知道?,我混账,总是惹你?生?气。”

    北开源用受伤的?胳膊搂在他的?腰间,祝意便不敢轻举妄动,“你?骂我,打我,都行。能不能别离婚?”

    祝意沉默数秒,态度坚决地摇了一下头。

    北开源的?伤口不难受,心里更难受。

    祝意什?么都不再说,拉下他的?手臂。

    北开源伸手抓他的?腕,不等祝意甩开,下一刻,他跪在了他的?面前。

    客厅里的?灯无声望着这一切,墙上?静音的?钟表似乎能发出哒哒的?秒针走?动声,震得人耳畔轰鸣。

    祝意顿了一下才低头看他。

    他似乎有点不解,又很惊讶。

    北开源抱住他,在他腰间仰起头,用带血的?眼睛望着他,闷声乞求道?:“祝意,能不能别离婚?”

    第36章

    祝意下意识往后退, 但被北开源紧紧抱住了腰。

    这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

    他不服软、不受控、不克制。

    这突然间一跪,祝意震惊之前最先感到的是疑惑,而后才觉得荒谬。

    秒针还?在滴滴答答的?走, 两人静了?不短的?时间。

    祝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起来?。”

    北开源继续用受伤的?眼神望着他。

    祝意等了?片刻,终于耗尽了?全部耐心?。

    “你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他全名全姓叫他北开源, 语气平静但已经隐隐不耐, “你应该已经调查清楚了?,我没有出轨, 也没有外遇,现在分开,好聚好散。”

    北开源生怕他说?出‘以后还?能做朋友’的?话来?, 还?好他没有,只是停顿了?一下:“既然感情不和, 拖得时间越久, 越是伤心?。”

    “祝意,”北开源打断他, 不想?继续听, “你一定要说?这样?的?话, 来?伤我的?心?吗?”

    “感情不和,哪里不和?”他抬起一点头来?,让他看眼角的?敷贴,“感情不和你会收留我洗澡,会帮我包扎伤口?这叫不和?”

    祝意随口一句,似乎踩到了?他的?尾巴。

    他摆摆手, 拒绝进一步的?争辩。

    电视里的?剧明明还?在演,男主咆哮的?声音那么大, 但是北开源还?是觉得静得不真切。

    因为心?跳的?声音太大了?。

    可能是他的?,也有祝意的?。

    不知过了?多久,北开源手臂上的?伤开始跳痛,祝意才转过视线盯着他,好似在审视。

    北开源颓废地跟他对视,两人隔着空气,却好似遇到了?某种难以越过的?物质阻挡着。

    “你生日那天,我准备了?一客厅的?玫瑰。”北开源静下来?,仰着头说?,“你穿过花丛,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致命元素》,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里面藏着一枚戒指。可是那天被我搞砸了?,你没回家。”

    祝意忽略了?他语气里的?委屈:“怎么又买戒指?”

    “因为之前的?婚戒你弄丢了?!”北开源抱怨,又想?起那个?前几晚送给他之后就再没见过的?珠子,“我给你的?东西,你不好好珍惜,总是丢。”

    其实?真追究起来?,祝意只丢过一枚戒指。

    那段时间他太忙了?,连日的?实?验,没有规律的?三餐,身形很快消瘦下去。

    戒指是在某一次摘掉实?验手套的?时候带飞了?出去,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只能作罢。

    祝意有点愧疚:“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北开源想?了?想?,没再提离婚的?事,而是道,“明早,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出海?”

    祝意要拒绝,北开源担心?留他自己在这边,贾松之会派人对他不利。

    他知道怎样?拿捏祝意,语气越发软了?,含糊的?甚至像是撒娇:“你下星期才上班,职称不用评,学生不用带,就跟我一起去行不行?”

    “我伤口不能碰水,洗澡的?时候不方便,你在旁边帮帮我。”他眼看着祝意态度松动,继续说?:“你自己说?的?,这婚一天离不成?,你就要管着我。”

    祝意不看他,却忽略不了?埋在身前潮湿的?头发。

    他眼角这么大一块伤疤,竟然还?洗了?头发。

    北开源之前也受过伤。他打架并不一味的?占便宜,而是只进攻不防守,打到兴头上谁也拉不开,根本不在乎身上多挨几下。

    上次跟侯务德闹矛盾,祝意接他出来?的?时候,浑身的?伤,脖子一动就流血,锁骨断裂,后背上也有几处渗着血,更明显的?则是由鼻梁横贯到一侧耳朵的?伤痕。

    后来?祝意在家关了?他几个?月,勒令他不许沾水,药换的?勤快,吃饭上也格外注意,这才没留下什么明显的?疤痕。

    借着这一跪的?东风,北开源成?功留宿了?。

    这两居室没客房,沙发大一些,但北开源受了?伤,祝意嘴上让他睡沙发,关灯以后北开源摸过来?也没吭声。

    房间里的?灯都熄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彻彻底底组绝了?外面的?月光,一丝都透不进来?。

    北开源小心?翼翼爬上床,一开始只敢躺在边上,等了?几分钟见祝意没动静,就慢慢凑了?过去,挨到了?祝意。

    祝意在黑夜里闭上眼装作已经睡着了?。

    北开源慢慢伸出手揽住他腰,隔着薄薄一层睡衣在他腰间紧致的?皮肤上回来?轻轻摸了?两遍。

    那指尖太烫了?,好似有火一般。

    自上次之后,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做过。

    别说?做,就连亲密接触都没有。

    北开源干涸的?喉咙上下滚动,指尖向下,探到了?睡衣下摆的?边缘处。

    刚碰了?一下小腹,祝意不适的?动了?动,侧过身去,背对着北开源。

    北开源不敢再招惹他了?。

    卧室里呼吸都压的?很低,但仍能捕捉到此起彼伏,犹如潮汐。

    北开源已经适应了?黑暗,望着吊灯兀自平静。

    祝意的?呼吸渐渐平稳绵长?起来?。

    北开源又等了?片刻,才轻轻撑起身,赤脚踩着地板进去洗手间,轻轻拧上门。

    祝意躺在床上没动,缓缓睁开眼。

    他深陷在被褥之间,听着洗手间内克制压抑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歇,水声短促的?响过一阵,门把手被轻轻转动,然后被推开了?。

    祝意闭上眼,额发垂落挡住眉眼,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北开源轻轻踩着地板进来?,先?是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头亲他的?唇角,随后走到另一边,将被子拉开一道缝,自己躺了?上去。

    他抱着祝意调整了?一个?彼此都习惯的?姿势,温热的?手掌搭在他腰间,将那一块皮肤熨的?微微发烫,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祝意重新?睁开眼,在黑暗中发愣。

    北开源的?呼吸就在他头顶,温柔的?气流能透过发丝传达到他头皮上,热热痒痒的?。

    到底还?是心?软了?。

    晨起以后北开源本想?悄悄的?离开,正在门边换鞋,祝意推开卧室的?门,睡眼惺忪,满脸不耐:“时间来?得及吗?”

    北开源动作顿住,以为自己将他吵醒了?。

    “来?得及,还?早呢。”

    祝意点点头:“那等我几分钟,我洗漱换衣服。”

    北开源倒吸一口凉气,重新?穿上拖鞋跟着他走进洗手间,在门边打量他。

    祝意挤上牙膏刷牙,北开源琢磨片刻:“你要跟我一起去啊?”

    祝意点一下头,看镜子里面的?人眼下明显倦怠的?痕迹。

    北开源也发现了?,皱着眉问:“你昨晚没睡好吗?”

    祝意侧过头,不欲多说?,把牙刷干净又嘶了?一袋漱口液含在嘴里低头洗脸。

    北开源挤进来?一点,弯着腰看着他洗脸。

    祝意洗完脸,把嘴里的?漱口液吐掉,北开源递给他毛巾擦脸。

    祝意擦完了?,北开源把毛巾接过去,挂在洗手间外面的?横杆上。

    祝意回到卧室换衣服,北开源亦步亦趋跟着他进去,远远站着没往他跟前凑。

    昨夜发泄一次,他恢复了?一些冷静,勉强能克制住自己,当个?彬彬有礼的?正常人,眼神终于没那么露骨了?。

    祝意换好衣服,打开衣柜,北开源道:“船上准备好换洗衣服了?,别带了?。”

    于是祝意从里面的?抽屉里拿出证件,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个?盒子出来?。

    北开源凑过来?看:“拿什么呢?”

    祝意把盒子一并装进包里,没接他的?茬:“走吧。”

    北开源昨夜猜想?到他有可能同意一起去,只要自己放低姿态一直恳求,他总会心?软的?。但是直到晚上等没等到他松口,本来?以为这事要黄了?,没成?想?峰回路转,他竟然又同意了?。

    直到上飞机的?时候,北开源还?在一直想?,到底是下跪认错还?是哪句话打动的?他的?心?。

    祝意昨夜的?确没睡好,他这几天工作轻松,放假在家,三餐有卢煦定时上门还?算规律,睡眠经常是困了?才睡。

    昨夜到凌晨两三点才睡着,六点北开源就又醒了?。稍微一动弹,他也跟着醒了?。

    北开源叫醒他时有些不忍,觉得自己着实?卑鄙,借口受伤,让他跟着奔波,睡个?觉都睡不踏实?。

    然而祝意很快就清醒了?,惺忪着反问他:“到了??”

    北开源温声说?,有点像哄:“开车去港口,上车了?再继续睡。”

    这会时间不晚,但路上难免堵车,总不能让船上有头有脸的?一群人等他一个?,北开源一上车便催促司机:“开快点。”

    一个?半小时,祝意短暂地又补了?个?觉。

    他一觉睡到抵达港口,睁开眼看到结婚的?迎亲队伍从前面过。一排汽车匀速行驶,前机盖上都载着喜花。

    司机等在岔口处,让车队先?过去。

    祝意望着窗外出神,北开源则望着他,片刻后问:“还?记得我们之前办婚礼的?时候吗,北森半路堵车,好不容易赶上时间,结果?把前一天我交给他的?戒指落在了?家里。”

    祝意瞳孔中映出崭新?的?车辆与鲜红的?礼花,半晌“嗯”了?一声。

    北开源想?拉他的?手,忍了?一下,没忍住,就抓过来?攥在手心?里:“后来?用的?教?堂的?临时戒指,十七欧,合成?人民?币一百三十四。”

    祝意说?:“那只是……”

    “那只是其中的?一个?流程。”北开源接下他的?话,“你当时也是这么安抚我。走流程,用什么都一样?,人是对的?就行。”

    “这话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楚,”北开源深深望着他,敛着眼梢,问,“你还?记得吗?”

    第37章

    祝意长而缓和地呼出一口气。

    北开源张嘴要说些什么, 口袋里?手机接连震动。

    北开源拿出来看是北森,接了。

    “哥,哥, 哥,”北森一连三声, 急道, “祝老师不见了!我去家里找他, 家里?没人?,又去玫瑰园, 也没人?!”

    他太急了,北开源连忙安抚他:“在我这,跟我一起来广州了。”

    “……”北森松了一口气, 又不爽起来,抱怨道, “怎么回事啊, 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这时前面的司机提醒道:“北总,到了。”

    北开源:“卢煦没有转告你?, 让你?出国玩几天吗?”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嘛?”北森大声问,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五天左右回去。”北开源说, “最近辛苦你?了,让卢煦给你?多打?点钱,去玩吧。”

    从出生到现在,北开源从没对他说过‘辛苦了’这种熨帖的话。

    北森声音小了:“祝老师还好?吗,你?们和好?了吗?”

    北开源没回答他,笑了笑, 说:“他跟我在一起,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北森一想也是, 踏实了些:“那我出去玩了哦,你?转告祝老师,等?他回来跟我一起去看球赛,他答应了的。”

    北开源看向祝意,祝意点点头。

    大约是这个电话的缘故,他脸色没那么苍白了,有了一点红润的血色。

    北开源笑着?说:“转告他了,到时候你?们商量一下,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北森哈哈了两声:“还是你?们俩商量要不要带我吧。”

    汽车早已停稳,挂断电话,北开源推门下去。

    港口处停着?的几辆车也纷纷把门打?开,里?面的人?接连下了车。是总公?司的几位得?力下属。

    刘承续和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从远处迎过来,笑呵呵地说:“什么事一大早飞来飞去,助理?讲你?昨夜飞回北京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要放鸽子了。”

    “有点要紧的事,这不是赶着?就回来了,怕耽误了咱们的聚会。”北开源也笑了一声,绕到另一侧拉开后座车门。

    一条匀称修长的腿先踩到地,随后人?才从车上下来。那面容十分英俊,西装裹身,身形单薄却挺拔无比。

    几人?对视一眼,立刻认出了这就是北开源传闻中在国外领了证的爱人?。

    刘承续上前两步“哎哟”了一声,率先伸手道:“这不是祝老师吗?”

    祝意跟他握了握手,微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刘总。”

    其?余的人?纷纷上前招呼,祝意一一应过,北开源催促:“先上船,有话上船说。”

    刘承续跟着?一块往船上走,伸手指了后头一下:“刚刚看见结婚的车队了吗,出门见喜,这趟准错不了。”

    北开源笑着?点头,想起刚刚被打?断的话,视线往旁边移,停在祝意身上。

    祝意恰好?看过来,两人?隔着?空气对视,说不清的情愫弥漫在周围,仿佛四周的谈笑声都成了背景。

    甲板上站着?不少人?,大部?分都携带家眷,有些夫妻站在一起,更多的则是分散开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北开源一行人?登船,贾松之披着?件大衣带头站在甲板上,脑袋上缠了一圈绷带。

    北开源眼角的纱布早已取了,见到他表情未变,从牙缝里?头问刘承续:“谁他妈让他上船了?”

    刘承续也笑着?跟他点点头,外人?看来好?似正在谈笑,实际上却咬着?牙说:“几个月之前你?给人?家发了请帖你?忘了?他这么一副架势到了码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总不能拦着?不让他上。”

    北开源到了跟前,伸出手跟贾松之握了握,面上一派春风和煦:“唉呀贾总怎么站在这里?,风这么大。”

    贾松之也笑,握完了手也不松,好?哥俩一般攥着?:“别人?的面子还要考虑,北总邀请,无论如何都要到场的。”

    俩人?亲切和煦,外人?根本看不出前两天打?过一架。

    祝意站在旁边,看到贾松之的行头顿了一下,又去看北开源。

    北开源感受到他的视线,扫了旁边一眼:“还不扶着?贾总进去。”

    分公?司的人?走上前来请。

    贾松之没动,转头看向祝意,笑呵呵地再次伸出手:“祝老师,久仰大名。”

    祝意跟他短暂握了一下,礼貌道:“不敢当。”

    贾松之用富有深意的眼神看了祝意一眼,要说些什么,两侧的人?已经就位,要去扶他。

    贾松之抬抬手,示意不用,张了张嘴又合上,带着?自己的人?进了船舱里?。

    祝意全?不在意,独自去往一侧,站在栏杆前头看风景。

    轮船又等?了一刻钟,此时已经起航,远处的码头逐渐缩小成一个点,海平面线上的建筑也逐渐消失,看不真?切了。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小雨,今日却风和日丽,海风凉爽而惬意。

    船上人?数众多,想着?谈生意的西装笔挺,想着?纯游玩放松的穿着?舒适随性。祝意穿着?西装,为挡海风,外面加了一件大衣,看着?正式又休闲。

    他既不像游玩放松的,也不像谈生意有求于人?的。

    北开源腾出身来,拿了些点心走到他身边:“吃点吧,到现在没吃东西呢。”

    祝意摇摇头:“没胃口。”

    “哪里?不舒服,”北开源把甜点放下,将热橙汁往他手背上贴了贴,“喝点热的,暖暖胃。”

    祝意撑着?栏杆眺望远方,发丝不停扫了他前额,皮肤在灰蓝色的海面上如冰似玉,唇色也比平时浅淡。

    北开源观察着?他的脸色:“进舱里?吧,别吹风了。”

    祝意嘴角动了动,北开源下意识以为他要问关于打?架的事情,谁知他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

    “……”北开源不由?屏住呼吸,“怎么了?”

    祝意仔细打?量着?他,半晌没出声,又将视线移开了。

    下一刻,远远地有人?朝着?这边打?招呼:“北总!”

    祝意没回头,对北开源道:“你?去忙吧。”

    “就是寒暄客套,没什么要忙的。我马上回来。”北开源说着?,转过头去,笑着?跟走过来的人?打?招呼,“周行长。”

    “又跟我生疏了,”周叔宴拍了拍跟在身边的人?,“叫人?。”

    周训心穿着?合身定做的西装,大大方方站在他身旁,张嘴的时候却迟疑了。

    他看到了祝意。

    祝意刚刚跟北开源并肩站在这里?,衣角翻飞纠缠,身量相宜,气场相搭。

    他早就知道他们关系非比寻常,却在今日才听父亲说他们早已在国外领证。

    祝意没看到他,对着?来人?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顺着?栏杆离开了。

    北开源余光追着?他去。

    周叔宴清了清嗓子,催促道:“训心,叫叔。”

    周训心望着?那背影,咬了咬牙。

    北开源没看他,只对周叔宴笑着?道:“孩子面子薄,叫不出口,也别强求。”

    周叔宴顿时急了,转头瞪儿子,周训心无法,只能叫了一声:“北叔。”

    北开源应了一声,夸的没什么感情,但是话光捡着?别人?爱听的说:“贵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听说已经开始做生意了,青年才俊,后生可畏。”

    周叔宴很受用,又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上不了台面:“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以后常来常往,北总不要吝惜,多多指点。”

    北开源接了他递过来的烟,却没往嘴里?放。

    周训心上前两步,接过父亲塞到手里?的打?火机,抿着?唇要给北开源点烟。

    北开源弹了弹手指间并不存在的烟灰,一笑起来风流又张扬。

    “不好?意思,孩子,”他把玩着?那根烟,漫不经心抬起眼,扫了一眼祝意离开的方向,“爱人?不让抽烟,叔就戒了。”

    夜幕降临,游轮之上亮起黄色的灯条,透过美丽壮观的外表,里?面的宴会厅顶部?繁星漫天,四周被布置好?的月亮灯团团围住,照亮宴会的每一个角落。

    拉着?大提琴的琴手盘着?发髻,妆容精致的坐在角落的表演台上,修长手指下流转出悠扬悦耳的琴声。

    北开源他们在另一边,和贾松之坐对家,旁边还有周叔宴和刘承续,四个人?一桌打?牌。

    贾松之缠着?头,北开源架着?胳膊,两人?都不太舒坦。

    本来船上也有台球桌,但是顾及北开源的胳膊,刘承续没让过去。

    ——实则是台球杆子太顺手,怕北开源控制不住,拿着?行凶多次的武器,一言不合又顺手打?起来。

    刘承续有意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摸了张牌在手里?,琢磨着?扔哪一张出去:“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冤家宜解不宜结。”

    他旁边准备着?一沓塑料袋,预备着?随时晕船吐。

    北开源坐他上家,碰了他扔出去的二筒,打?了张废牌走。

    “感谢我源儿哥送的牌。”刘承续重新?摸了一张,顺手拿了个袋展开,偏头呕了几下,一边漱口一边留下了那张牌。

    他头晕目眩地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好?打?哪一张:“打?架就跟打?麻将是一样的,有输就有赢。结束了一局,不能因为输了钱就不做朋友了。对不对?”

    周叔宴充当牌架子,只打?牌,不插话。

    北开源透过玻璃看外头海上的夜景,这角度正好?能看到月亮。

    贾松之也看向外头,俩人?视线一动,在玻璃反出的影子中对上了目光。

    北开源晃到远处祝意的身影,心不在焉的笑了一声,说:“有道理?。”

    刘承续点点头,按着?胸口看向贾松之:“贾总说呢?”

    贾松之压着?视线:“到底不是我先动手。”

    北开源移开视线,垂着?眼睛重新?看牌:“不好?意思,我这人?容易冲动。本想着?自罚三杯给贾总赔罪,但是最近戒烟戒酒,实在是不方便。”

    贾松之摸了牌,搓了一下,看都没看,随手扔出去。

    “追究起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他靠着?椅子,撩着?眼皮,“那你?说怎么办呢?”

    “要不我给你?点个炮吧?”北开源问。

    “好?啊,”贾松之说,“吃九筒。”

    北开源手里?三张九筒,捏了有一会儿了。

    “好?啊。”他也说,语气跟贾松之差不多,抬手把九筒扔了出去。

    贾松之抬眼盯着?他,北开源无所?谓。

    刘承续视线在他们身上打?转,北开源扣了扣桌子:“推就推,不推就摸牌,别磨蹭。”

    刘承续犹豫了一下,把牌推了:“不好?意思啊贾总,截胡。”

    北开源偏头嗤一下笑出声。

    贾松之眼神变了,把和气的表象收起来,嘴上硬是挤出一个笑:“两位珠联璧合,相辅相成,真?是令人?羡慕。”

    “诶,”北开源摆摆手,“这话不能乱讲,叫我老婆听到,要吃醋的。”

    第38章

    北开源偏过头光明正大地寻找祝意的身影, 却看到周训心坐在他旁边。两人在铁杉树下有说有笑?,手里各自端着一杯葡萄酒。

    周叔宴当了半天哑巴,此刻才道:“我听训心讲, 祝老师外调了?”

    “是?,”北开源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眼尾压低了弧度, “调去?研究院了。不过师徒关系最是长情, 轻易断不了。”

    周叔宴连连点头,自觉更加亲近:“俗话怎么讲,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应当的嘛。”

    贾松之撑着?头, 也跟着?望了一会儿,等他们转过头来, 便若无其事收回了视线。

    “还打?不打?牌了?”刘承续问。

    北开源没了调侃的兴趣:“看贾总吧, 贾总说了算,毕竟是?给贾总赔罪嘛。”

    他一口?一个贾总, 别人这么称呼, 听着?尊重, 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又?客套又?市侩,忒不怀好意了。

    贾松之倒是?表现的无所谓,余光又?瞟了祝意那边一眼:“再来一局也行。”

    ·

    祝意想接个电话,环顾四?周没找到适合独处的地方,便往旁边走?了几步, 那里?有个一人高的铁杉树。

    他坐在树下的藤椅上接通,蒋屹在电话里?问:“你好逍遥, 出海不叫着?我一起去??”

    “你要上班,”祝意叹了口?气,没说自己?本意不想来,“下回叫你。”

    “还有下回?”蒋屹反问。

    的确有可能没下回了,如果祝意执意去?马耳他办离婚手续,那以后北开源连找他的借口?都没了。

    祝意沉默数秒钟。

    树上硕大的洁白花苞在他头顶,亭亭玉立中带着?高高在上。

    他不喜欢这种硕大厚钝的花,虽然?他们表象类似。

    “我的学生怎么样了?”他问蒋屹,“论文写?完了吗?”

    “写?完了,”蒋屹笑?着?回答,“你就是?骄纵他们,在我手底下,一个星期都写?完了。”

    “都写?完了?”

    “嗯,”蒋屹神气道,“我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祝意恭维他,“答辩的时候你也过去?,帮他们讲讲话。”

    “可以,”蒋屹应了,问他,“你真不来学校了?”

    祝意拿着?手机叹气。

    他盯着?花苞,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转头去?看,看见北开源朝着?自己?笑?了笑?。

    祝意这两天在船上,没发现他的任何不良嗜好,好似真的如他所说,都改正了。

    但是?他知道,这只是?表象,北开源本性心狠手辣,难以掌控,不让他长记性,他根本改不了。

    “不去?了,”他移开视线,对着?手机说,“我觉得尴尬。”

    “这有什么的,”蒋屹道,“你别总想太多。”

    祝意不想说这个,他心里?存着?事儿,这两天都没休息好。

    “你的小男朋友怎么样了?”他转移话题,问蒋屹,“还补课呢吗?”

    蒋屹“唔”一声?,有点含糊不清。

    追问的人顿时变换位置,祝意富有深意道:“有情况啊,详细说说。”

    “别太八卦,”蒋屹痛斥他,叹了口?气,“上次你给他补课,他变着?法的跟我打?听你,我心说别是?移情别恋,后来才知道,人家寻思着?给他哥找对象呢。”

    祝意偏头笑?。

    蒋屹听见那声?音,顿时觉得更烦。

    “你讲不讲义气了,”他无奈道,“本来会错了意,我就很烦,你再笑?。”

    “对不起,不是?嘲笑?你,”祝意勉强收敛,但仍然?带着?明显的笑?腔,“那怎么着?,你要追追人家吗?”

    “追屁啊,他不是?gay。”

    “嗯?”祝意觉得匪夷所思,“你们gay的雷达,也有没信号的时候吗?”

    “咱们gay。”蒋屹纠正他,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谈小孩儿了,都谈成熟稳重的,事业有成的。”

    “嗯,”祝意好笑?,想了想,问他:“要不你……他哥大吗?”

    “你,”蒋屹顿时觉得他出了一趟海,浪起来了,“我怎么知道大不大,我又?没见过。再说我也不能见了面,就往人家身下瞅吧?”

    “……”祝意叹气,“我问的是?年纪,挂了吧。”

    蒋屹也无语,这顿电话打?的更糟心了。

    挂断电话,祝意又?发了两条信息,旁边有人喊了他一声?:“老师?”

    祝意抬头,周训心站在前头,头顶堪堪蹭到铁杉树的花苞。

    祝意有点意外,又?觉得正常。

    他毕业了,由父亲带出来历练,嘱托好友照顾小辈,再正常不过。

    “老师,”周训心又?喊了一声?,眼睛里?很亮,“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祝意笑?笑?,往旁边挪了一下:“坐。”

    周训心迟疑,那晚他放下东西就离开,不知道最后祝意有没有开门拿。

    祝意表现的很正常,似乎已经把那晚忘记了:“跟着?父母一块来的?”

    “我爸,”周训心坐下去?,姿势僵硬,不敢看他,“他不喜欢我搞饮品店。”

    说完他又?想到周叔宴嘴上说着?不喜欢,但带着?他来这里?,追其目的,还是?为?了介绍人脉,给他铺路。

    比如说北开源,还有许诺下的那间正街铺面。

    他比北森还要小几岁,祝意轻而易举接受了他的不满和抱怨。

    端着?酒盘的服务生从旁边路过,询问是?否需要饮品,祝意端了两杯葡萄酒,一杯递给周训心。

    周训心接到手里?,犹豫了半晌,话在嘴边徘徊许多次,才艰难地问:“老师,那天,我……”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祝意微笑?着?说,“我不占你口?头上的便宜,但是?哪怕你日后毕业,我们永远都是?师生关系,希望我们友谊长存。”

    周训心怔愣半晌,点了一下头。

    祝意余光扫了北开源一眼,那边的牌桌上风平浪静,但是?对面的贾松之面色不善。

    下一刻,贾松之抬起头,隔着?璀璨的半场灯光,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

    不等彻底交锋,祝意就收回了视线。

    “你年纪还小,”他对周训心温声?道,“祝你以后,前程似锦。”

    周训心又?点头,他不想在这里?待着?,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四?周的交谈声?忽远忽近,周训心捏着?酒杯的手松了松:“楼下有泳池,一起去?游泳吗?”

    祝意:“我不会游泳。”

    周训心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看着?他:“老师,以后我还能请你喝奶茶吗?”

    那目光可怜兮兮的,祝意笑?道:“请喝酒我可能会拒绝,奶茶可以。”

    周训心低着?头也笑?,杯子里?的液体跟着?晃,祝意问道:“你成年了吧?”

    周训心没反应过来:“嗯?”

    “成年了可以喝一点,”祝意朝着?他手里?的杯子抬一下,“但是?要适可而止。”

    于是?周训心端着?杯跟他轻轻一碰,抬头喝了一口?。

    祝意刚要喝,被横里?伸出来一只手拦住了。

    “诶,什么意思?”北开源截了他的酒,“让我戒酒,自己?倒喝上了。你这属于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啊?”

    “我没让你戒酒,”祝意出一口?气,抿了抿唇,“我只是?让你注意量,不要酗酒。”

    北开源不管那个,笑?了笑?,看向坐在一端的周训心:“训心这是?跟你婶儿谈心呢?”

    周训心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他经常在学院看见北开源,每次都是?来找祝意。最初以为?他们是?朋友,后来看着?没那么单纯,揣测是?不怀好意的追求者。

    周训心从前只是?觉得他讨厌,没想到这么讨厌。

    祝意暗暗踢了北开源一脚。

    北开源笑?嘻嘻挨了,继续对周训心道:“你爸找你半天了,不去?看看什么事?”

    周训心环顾四?周,果然?看到周叔宴在四?处张望。

    他朝着?那边挥挥手,站起身来,跟祝意说:“老师,回头见。”

    祝意微笑?着?点头,周训心要走?,脚下停了一下,又?对着?北开源打?招呼:“北叔,那我过去?了。”

    北开源请他自便,等他刚一起身,自己?就坐在了祝意旁边。

    他身上惯用的凛冽香味几乎散尽,但是?整场宾客繁香交错,不知从谁哪里?沾染上了一些?香根草的味道。

    祝意往旁边偏了偏头:“你说话能不能别那么损?”

    北开源把酒杯放在旁边,顺手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拉长音调:“能。”

    祝意语气转缓,望了一眼他们之前打?牌的方向,几个人已经散开了。

    “怎么不玩了?”

    “没意思,”北开源说,“刘承续晕船,人快吐挂了,实在打?不成了。去?楼下泡温泉?”

    祝意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该高校一体项目融资讲话了。

    北开源往他那边凑:“来得及,陪我去?吧,好不好?”

    祝意受不了他撒娇,站起身走?在前头:“走?吧。”

    北开源拿着?外套美滋滋地跟上去?,半路上给他端了一杯热橙汁。

    贾松之远远望着?这一幕。

    助理把雯宇带过来,雯宇磨蹭半晌,一脸不赞同地问他:“贾总,你该不会是?想,搞什么事吧?”

    他跟着?贾松之一起望那边,但是?北开源连同祝意已经完全不见了背影。

    “项目,”贾松之说,随后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头上的纱布,“伤。”

    “他让我丢了钱,又?丢了人,”他视线仍旧稳稳拴在那楼梯转角处,“他能搞我,我不能搞他吗?”

    雯宇服气了,重重叹了口?气:“项目大家各凭本事,他厉害,就让他来,急什么,风水轮流转的嘛。”

    贾松之看着?他,啧了一声?:“你怎么变怂了?”

    雯宇也啧,指了指他头上的纱布:“……这你都不认怂?他那么能打?,算了吧,上回他虽然?绑了我,但是?卖给我新项目三个股,我觉得不亏。而且他不是?跟你道歉了吗?”

    他虽然?年轻,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说。

    贾松之终于将视线移向他,上下打?量一遭。

    雯宇往后退了退,戒备摆清道:“……要干你干,我可不参与。”

    楼上宴会正酣,楼下的温泉池里?没几个人,零星两个寒暄两句算是?打?过招呼。

    祝意下了水,靠在池上垫着?的玉石矮枕上望窗外的夜景。

    北开源大喇喇敞着?腿,坐在他旁边,受伤的那只手搭在池壁上,跟着?他望了片刻,说:“一会儿去?甲板上看,听说海上阴天很壮观,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隔着?窗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外面漆黑一片,偶然?有亮光闪过,应该是?浪花扑到了灯带上。

    祝意的瞳孔随着?灯带明明灭灭。

    北开源侧头注视着?他。

    祝意浑然?不觉,肩上脸上都沾了水,发丝也濡湿了,顺从乖觉得向后拢,露出光洁的额头。

    北开源端过橙汁递给祝意,祝意摆手不要,于是?他低头喝了一口?润嗓子:“……刚开始在一起的前两年,我经常晚上醒来,给你盖被子,你总会被我吵醒。”

    祝意视线一动,眼睛里?的光顿时像蒙了一层磨砂玻璃板。

    北开源继续道:“当时我觉得你应该感动,后来才逐渐意识到,频繁的夜醒,你可能会很烦。”

    祝意不语,似乎也陷入了回忆当中。

    直到北开源问:“你那会儿烦吗?”

    祝意低头微笑?了一下,摇摇头。

    “那为?什么,”北开源盯着?他,“现在觉得烦了?”

    祝意愣了愣。

    随后水声?微微响起,他起身要走?。

    北开源多次想跟他谈这个问题,想提起从前,让他心软。

    但是?祝意一旦察觉,就要立即停止这个话题。

    “我不说了。”北开源猛地起身,拉住他手,“别走?。”

    水声?哗啦响起,水面破碎荡漾,远处的人一齐望过来。

    祝意余光扫了周围一眼,缓缓坐回了水中。

    北开源没松手,在水下反复揉搓他手指上的骨节。

    “你烫伤的地方,还疼吗?”

    祝意挣了一下,拗不过,便由他去?了。

    水面逐渐平静,除了流动的水波纹,再也看不见其他涟漪了。

    祝意轻轻摇头。

    北开源停下动作,突兀地问:“我说什么你才能不那么烦我呢?”

    祝意靠着?池边,任由热水没过锁骨。

    他想起昨夜卫生间紧闭的门,还有被隔绝在里?面的汹涌压抑的喘息声?。

    他实在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北开源强势,他就更加强势。他受不了被掌控,也憎恨一切被动施加的强权。

    但是?北开源后退了一步,他立刻偃旗息鼓,又?恢复成那个与世无争的模样。

    “我之前说,我不理解你,可能会让你伤心。”祝意说,“我的意思是?,我不理解你,但是?尊重你。你可以继续那样,只是?我不赞成。”

    北开源挑起唇角又?垂下去?:“你之前跟我说的话,我琢磨过很多遍。项目也好,维持的关系也好,我经营这么多年,不可能放弃。商场如战场,一旦我弱势,就会有人反过来踩我。”

    “不是?让你示弱。”祝意道,“让你收敛。宁过于君子,毋失于小人。你行事霸道猖狂,早晚要吃亏。”

    北开源看他神情严肃,但是?眼神好似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歹徒。

    他一边感叹自己?的不良形象,一边为?祝意偶尔表现出来的‘话不投机半句多’而苦笑?。

    北开源抓紧他的手:“那就吃亏了以后再说。”

    “算了。”祝意别开脸,看向窗与窗之间的墙壁上悬挂的钟表,“你该走?了。”

    北开源:“不着?急,还有时间。”

    祝意彻底不再开口?,闭上眼假寐。

    温泉池彻底安静下来,柔白的灯光静静照在阶梯上,那一块波光粼粼,偶尔听见池底传上来的水声?。

    窗外大海一望无际,朦胧的月光近在眼前,油画一般在海面上画出零碎参差的笔触,泛着?银银的光。

    静了不知多久,身边的人一动,北开源起身上岸。

    祝意往下沉了沉,水面堪堪挨着?他的下巴,在他颊上流动过无数细碎的水光。

    北开源裹上浴袍,蹲在岸边轻声?道:“不要泡太久,一会儿上去?找我,我们一起回房间。”

    祝意点一下头,下颌挨到水面,一触即分,只剩下水滴落回水里?。

    北开源很想亲亲他,或者摸摸他,但是?没办法。他只能克制着?自己?,因为?祝意看上去?太抵触了。

    地下层已经空了,因为?宴会即将开始。

    北开源换好衣服去?楼上,项目发展规划册已经发放到位,嘉宾人手一本,有些?自己?翻看,有些?跟家人一起,更多的带着?律师和助理正在讨论。

    北开源心有一半留在了温泉池,接过提前准备好的发言稿,匆匆过了一遍。

    楼上一层就是?宴会厅,虽然?地板相隔,但是?楼梯并未封闭,在温泉池里?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讲话声?。

    能上船的人非富即贵,来都来了,肯定想要分羹。整个一层只剩下祝意自己?,其他的人全部都去?了宴会厅。

    祝意闭眼听了片刻,从中分辨出北开源的声?音。

    他手臂的伤,贾松之头上的伤,还有牌桌上的剑拔弩张,一一涌进脑海中,将他思绪反复搅合。

    仅仅提起离婚不够。

    他要给北开源下一剂更猛的药。

    第39章

    时间差不多, 祝意起身。

    他去更衣室换衣服,仍旧穿原来那件休闲的衬衣,袖口紧紧裹在腕间, 劲瘦的腰在腰带束缚下拢出令人遐想的弧度。

    月光欣赏着他拾阶而上,到宴会厅的门边, 保镖迎上前, 恭敬道?:“祝老师, 北总说请您去甲板等他。”

    祝意慢吞吞打量了他一眼,在门边的点心台上切了两块水果吃。

    保镖在一旁等着他, 直到他收起水果刀,轻轻点头应允。

    北开源正满场被人拉着问项目,遥遥看到祝意在门边露了一面, 然后从通向甲板门的通道?口向外去了。

    他看向四周,门边立刻跟出去几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保镖。

    甲板上只有几个零星工作人员。

    祝意跟着那领路的保镖走?到栏杆前, 余光看到身后跟上来几个北开源身边的人。

    他没在意, 扶着栏杆吹风。

    今夜果然如?北开源所说,天阴沉沉的, 压的很低, 一眼看过?去分?不清哪是天空哪是海面。

    祝意从口袋里摸出药瓶, 倒出里面仅有的两颗布洛芬胶囊,从手边接了温水,就着水吞了下去。

    之前那保镖没离开,约莫又过?了两分?钟,才往祝意那边站了站,道?:“祝老师?”

    风有些大, 祝意听不清楚,微微倾身问:“什?么??”

    那人不答, 只道?:“风好?大,不然我们去背风的地方,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祝意笑?了一下,看起来眼神比海水要凉:“是贾总派你过?来找我?”

    对方一顿,面色严肃起来。

    祝意却望着远方闷黑的天,自顾道?:“刚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风太?大了,对方似乎也没听清楚:“您说什?么??”

    祝意朝他招手,示意他离近一些听。

    对方紧紧盯着他,往前走?了半步,几乎快要挨到他的衣角。

    “张开手。”祝意轻轻说。

    对方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

    随即眼底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水果刀从祝意手中露出来。

    “我帮帮你。”他微微勾起唇角,轻轻地说。

    黑衣人以?为?他要刺自己,慌张之下往后一躲,却不想祝意牢牢拽住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往他手里一塞,继而往自己这边狠狠一拽!

    游轮内的宴会仍旧继续着,角落里云台上的大提琴手换成了身着燕尾服的钢琴演奏者。

    欢快的琴声传遍每一个角落,北开源一瞬间心里狂跳,不由?望向门边。

    刚刚那人是谁?

    他找祝意做什?么??

    甲板上的彩灯明明灭灭,造型简洁的椅子固定在地面,上头空无一人。

    祝意刹那间没有感觉到痛,只觉得凉。

    从不远处看,他们只是凑近了耳语几句话而已,然而须臾之间,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重重一推,祝意踉跄后退两步,被栏杆挡住大腿,继而重心不稳,摔下游轮!

    刹那间分?散在甲板上的保镖一秒钟都没有停顿地飞奔过?来。

    无数双手试图抓住祝意,但是都错过?了。

    祝意平时锻炼的少,情急之下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抓了一把栏杆没抓住,手掌一路向下,死死扣住了船舱中央一侧凸起的图标。

    下坠的重力将他整个人狠狠一颠,整条手臂瞬间麻木,上衣内兜里的东西随着他动作甩了出去,扑通一声掉进水里,顷刻间被海水吞没。

    原先那起争执的保镖扑到栏杆处张望一眼,汗都出来了。

    他反应极快,紧跟着纵身跳下,试图脱身。

    当时迟那时快,一位保镖紧随其后,当空跃下,在半空中勒住他的脖子,两人一起坠入大海,“哗啦”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

    与?此同时,宴厅之内,北开源望着门,紧紧拧起眉梢。

    走?廊尽头处几声嘈杂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他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再次闪过?刚刚祝意消失的背影,心里狠狠一跳。

    几乎同一时间,北开源丢下手里的东西,拔腿往外跑,迎面进来的保镖满头是汗,一边跟上他的步伐,一边压不住飙高的音调:“祝老师掉下轮船了!”

    “哐当!”

    北开源一把推开通向甲板的门,半步不停奔向围栏。

    “哗啦——”

    海水在轮船脚下不断翻滚,浪花一片连着一片往外排,水面茫茫,浓重的墨色延伸至远方。

    祝意悬在船身上,紧靠一只手支撑着身体,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冰冷的视线隔着水雾,直直看向北开源,瞳孔深处黑得令人心惊。

    他不会游泳。

    小艇已经下放,那一刹那北开源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连贯的犹如?已经上膛的炮弹,翻过?栏杆,踩住边沿,一跃而下!

    小艇承载住跳下来的北开源险些侧翻,摇摆了几下,恢复了平稳,片刻不停飞快地朝着船舱中央开去。

    祝意扣着装饰牌的手指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短短几分?钟犹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北开源一出现?,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不由?一松,脱手从半空中直直摔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北开源跳入水中,展臂接住了坠落下来的祝意。

    惯性将两人沉入水面,几秒钟后北开源率先将祝意托举出来,而后自己也冒出头。

    祝意呛了一口腥咸的海水,咳嗽不停。北开源一手拖着他,一手安抚性的轻轻拍他侧腰。

    手下湿滑无比,那触感黏腻厚重,根本不像薄淡的海水。但是当时情况太?紧急了,北开源先将他推上小艇。

    祝意挣扎了一下,像是艰难的忍下了什?么?,喘息片刻才说:“我的手串……”

    “什?么??”北开源问,自己也撑着船侧爬上去。

    “珠子,”祝意扶着小艇上面的安全带,竭力转头,望向身后,“掉到海里去了。”

    甲板上落着几块厚实的白毛巾,北开源拉过?来一股脑的裹到他身上:“什?么?珠子?”

    “黑色的,”祝意按着腹部,整个人湿淋淋的,发丝像研磨均匀的墨一般拢向脑后,露出光洁苍白的额头,“你给?我的那串。”

    北开源动作一顿,一时不知作何感想。拉起毛巾一角给?他擦头发和脸,还有深陷下去的锁骨:“要多少有多少,回去给?你串新的。”

    就在这时,浓重的血腥味猛的钻进鼻腔。

    北开源不禁低下头,心跳顿时停住了。

    祝意腹部的毛巾已经被水浸湿,那深色的印迹逐渐扩大,透出一层粉红。

    北开源掀开一看,破碎的的衣衫之下赫然是一处刀伤,献血正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难怪那触感如?此粘稠。

    北开源当机立断将毛巾草草重叠,紧紧地摁住了那伤口。

    小艇开往船尾,木板放下来,轮船与?小艇之间搭上了通道?。

    “都他妈没长眼啊,”北开源抱起祝意,暴怒骂道?,“磨蹭什?么?!”

    甲板上的人七手八脚将他们拽上去。

    北开源片刻不停,绷着一张寒冰似的脸,紧紧抱着祝意几大步跨上轮船:“叫医生!”

    甲班上因为?这几声紧急的变了调的呵斥完全乱了。

    祝意头发乌黑,苍白的侧颊汗津津的,躺在北开源的怀里。

    北开源腿一软,将他平放在甲板上,颤抖着叫了一声:“祝意……”

    那嗓音已经完全哑了,像是刚刚被砂纸打磨过?,带着无尽恐慌和狼狈。

    “我早说,你这样要出事。”祝意顿了一下,锐利的眉峰蹙起更甚,艰难地说,“你不肯听。”

    北开源遽然咬紧后齿,发慌地喊他名字。

    ‘祝意’两字前平后降,声音大了就显得很凶。

    他反复说着“不行”“不能”,用力按着泥泞不堪的腹部,但鲜血还是涌上来。

    之前下水的保镖圈着‘行凶者’的脖子拖上小艇,又顺着木板被拉上轮船,将人摁在甲板上,等候发落。

    北开源无暇他顾,他眼睛里都是红,要顺着眼泪滴下来了。

    祝意呼吸声断续之间急促的骇人。

    北开源神态从未如?此惊惶,抓着他冰凉的手近乎祈求:“坚持一下,老婆,坚持一下,求求你……”

    乌云席卷的天空黑压压一片,游轮身在苍苍大海,犹如?一叶扁舟。

    祝意望着远处久久不能被月光撕裂的缝隙出神。

    “你不听话。”良久他说,停了片刻,又轻轻地开口,“你不乖。”

    他喘息着,似乎很费力:“我就……不要你了。”

    “我乖,我听话,”北开源声音在抖,就像抚摸在祝意脸上的手,“我知道?错了……”

    祝意下意识追逐着他手掌的温度,脸色苍白的仿佛顷刻间就要碎了。

    甲班上的人催促着医生,掌舵手飞快的转航。

    祝意在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中却猝然笑?了一下,眼睛里坦然接受了一切。

    他似乎一点都不慌张:“你总说,你够狠,什?么?都不怕。现?在呢?”

    他在那掌心里蹭了两下,侧颊沾了血,微微上扬的唇角似乎是嘲讽,也像高高在上的逼问:“怕不怕?”

    北开源不住点头,手被流出的血液烫到,觉得刺痛无比。

    他在不断涌出来的血流里败退,在雷鸣般的心跳里艰难的呼吸,祝意每说一个字,他紧绷的神经就被狠狠拨动一下。

    “好?,”祝意说了一个字,在一阵头晕目眩中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断断续续道?,“这次你,应该能记住了。”

    北开源他想说记住了,又想即刻磕头认错,他痛得心如?刀绞,好?似受伤的是自己。

    祝意不适的皱起眉,微微张着嘴喘息。

    然而北开源除了紧紧抱住他不松手,什?么?都做不到。

    随船医生踉跄着跑来,医药箱拖砸在甲班上,发出一声震人心弦的巨响。

    纱布一块接着一块被血浸透,那量多的吓人。

    北开源从不知道?自己晕血,他想呕吐,那红烧得他眼睛刺痛。

    祝意嘴里一动,神情痛苦地向上仰起头:“我想告诉你……”

    “什?么??”北开源问,又断然拒绝,反复的安抚道?,“不说了,祝意,别说了……”

    祝意张开嘴,发出一点声音,鲜血顺着他嘴角留出来。

    北开源慌张去擦,情绪汹涌如?潮水,一路跌撞到祝意的身上。

    祝意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一口接着一口呕出鲜血。

    宴会厅里的宾客们听见动静,纷纷想要出来一探究竟。

    保镖将甲板的门牢牢守住,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刘承续扶在门边,已经吐虚脱了。别说祝意,此刻就是北开源本人被噶了,也没精神去救了。

    “来不及!”医生在呼啸的海风中大喊,“内脏破裂,要做手术,回程最快要一个半小时,北总,来不及!”

    “怎么?会来不及!”北开源一把拽过?他,下颌紧紧绷着,“你最好?清醒一点。需要些什?么??”

    医生头发狂乱,满脸惶恐:“……血,失血过?多,要血!”

    北开源站起身,对着严阵以?待的保镖高声命令:“B型血,去宴会厅里抓人,立刻!”

    医生喊道?:“没有检测仪器,无法检测血型!”

    “没关系,”北开源奇迹般的冷静下来,“让他们自己说。”

    天穹尽头隐隐泛起雷电前一刻的白光,海面漆黑一片,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卷上去又重重击砸下来。

    “告诉船上所有人,”北开源面容镇定,眉目之间遍布阴霾,语气犹如?泰山压顶,风雨欲来,“如?果我老婆撑不到靠岸,轮船随时折返——”

    黑暗中远处错落转动的巨大风车,海岸线上直冲天际的建筑物,都仿佛睁着眼睛死死盯着这边。

    他站在那里,高挺坚硬的肩膀直愣

    愣撑起来,撕裂了夹杂着血腥味肆虐的风。

    他巡视着这一切,一字一顿,带着森森寒意:“届时我会带领大家一路往东,将所有人载去太?平洋,喂鲨鱼。”

    第40章

    去时从?广州港出发, 回来?时在天津新港登陆,刚一落地,卢煦带着医疗团队冲了上来?, 争分夺秒般抢过祝意,直奔临时搭建的医疗舱。

    这?团队是路柏杨正在用的, 集结了全国顶尖的医疗设施和医生, 无?形中省去了很大一部分时间。

    祝意已经完全昏迷, 颠簸中甚至不会皱一下眉。

    北开源望着将他团团围住的人群,脱力般前进两步, 被卢煦紧紧扶住了。

    他的脸色并不比祝意好多少,上衣裤子上鲜血淋漓,半边身体都呈现出深重的水色。

    卢煦提心吊胆望着?他, 一时间说不出话。

    北开源手脚冰凉,一路追去医疗舱。到了门?边进不去, 只?能通过门?缝看到里面嘈杂的影影绰绰的身影。

    各种仪器的响声?透过门?缝传出来?, 震得人耳膜钝痛。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里面匆匆出来?一位助手, 探头道:“请之前的会诊医生进来?!”

    随后看向?北开源, 匆忙道:“北总请让人离远一些?, 不要?堵住通道。”

    门?边围着?的人自发疏散开,腾出一块空地。

    之前的随船医生从?远处跑过来?,北开源抓紧时间问:“他怎么?样?”

    “失血、失温、颠簸,不太好,”那医生语速很快,赶着?道, “我们会尽全力。”

    北开源腿一软,伸手扶住了护在一旁的卢煦。

    门?哐当一声?又?紧紧关上, 把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卢煦死死扶住他,哽咽着?担忧道:“老大……”

    北开源脑海中不断闪过祝意在甲板上说过的话,臆想着?里面正在发生的一切,整个?人快要?割裂成两半。

    一半回到过去狠狠扇自己耳光,一半留在现在,站在门?外忏悔。

    手术不知持续了多久,北开源直挺挺站在手术室门?前,怔怔望着?里面亮起的灯。

    卢煦处理好船上的事情,做主扣下了一批人,等他回来?,北开源仍旧维持着?一模一样的动作,就连表情都不曾变化,僵直地站在原地。

    中途门?又?开了一次,里面紧急调配了一批血浆,卢煦赶在间隙中问:“医生,请问手术什么?时候结束?”

    “还不知道,”对方的说法跟之前一样,“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北开源从?那缝隙中盯着?被灯光探照的手术台。那光刺眼极了,周围是忙碌的人影,眼花缭乱的动作,还有简短飞快地语速。

    最后,统一都变成了虚幻而不真切的背景杂音。

    门?紧紧合上,将一切视线阻隔在外。

    黑夜渐渐降临,空旷的场地上萦绕起丝丝团团白色的烟,分不清是雾还是霾。

    北开源一路到了清净寺,独自一人迈过无?数青色的石砖和蹭掉漆的门?槛。

    缘净在地上打坐,敲着?木鱼,念着?听不清楚的经文。

    北开源推门?进来?时被跳跃的烛灯晃眼,脚下不稳,险些?被门?槛绊倒。

    沾满水汽的额发下是漆黑如墨的眼睛,他没看一旁的缘净,仰头望着?高大庄重的佛像。

    随后几步到了佛前,毫不犹豫地跪伏下去。

    缘净睁开眼看着?他,跟了拜了拜:“施主可还记得和尚说过的话?”

    北开源不答,用额头抵着?沾满香灰的地板,整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缘净垂眸跪坐一侧,双手合起,掌心夹着?那串看不清颜色的佛珠,对着?佛像道:“我佛慈悲。”

    北开源叩首,跟着?低声?重复:“我佛慈悲。”

    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维持着?跪拜的虔诚姿势,轻声?道:“我来?赎罪。”

    烛光摇曳,金身佛像静静注视着?他,香火台的鼎里积攒了厚厚一层香灰。

    北开源在地上的投影深重,比缘净手里的佛珠要?暗。

    “可我爱他。”

    北开源抬首,整日的消磨使他看起来?疲惫不堪,衣衫脱出一角蹭在地上,沾满了香灰。

    “可我就是爱他。”他全然顾不得了。

    在船上的时候没哭,等在医疗舱外也没哭,此刻却在佛前落泪。

    缘净纹丝不动,敛着?眉目:“你要?什么??”

    这?种时候北开源应该留在港口,等待医疗舱大门?打开,等待手术结果,等待医生说‘成功’或者‘节哀’。

    但他等不下去。

    他交代给卢煦,一旦祝意下不了手术台,就立刻通知北森回国继承遗产。

    “我要?他。”

    北开源深吸一口气,重复道,“我只?要?他。”

    缘净不语。

    北开源怔怔道:“求平安。”

    缘净起身取了香,在蜡烛上点燃,奉给北开源。

    北开源后背笔直,肩膀比香火台高出一节,双手举起香过头顶:“举头三尺有神?明。”

    他虔诚的跪拜下去,直起身,高高举着?烟雾缭绕的香,在呛鼻的味道中闭着?眼睛祈求:“我求大师赐福,保我爱人平安。”

    缘净却没应,问道:“人这?一生,什么?最重要??”

    如果祝意出不了医疗舱那扇门?,那么?今夜北开源也出不了清净寺的这?扇门?。

    他带着?那把水果刀。

    刀锋穿透口袋,一半贴着?皮肉,就在他的西装裤里。

    他沉默了不短的时间。

    “陪父母走完一生。家人平安喜乐,顺遂善终。”

    缘净低眉颔首:“金钱与他,孰重?”

    北开源怔怔道:“他。”

    “将所有钱财,换他平安,能否?”

    “能。”北开源定定看着?他,眼神?晦暗无?光,“现在可以签票。”

    缘净摇摇头,又?问:“你,可愿意换他?”

    刀锋划破了腿上的皮肤,尖刃不知何时戳了进去,北开源不觉得疼,没有丝毫犹豫:“愿意。”

    他站起身,将香插入灰中,又?重新跪下。

    高中时期他追了他很久。一开始不敢告诉他,怕他拒绝。

    他像天上的月亮,他根本够不着?。

    后来?上了床,还是不敢跟他说,怕他说算了吧北开源,上上床就算了,你那么?烂。

    上学的时候他拼命地背英语单词,毕业后拼命地挣钱,他想让他看,他不烂,能配得上他。

    北开源心道,能把他搞到手,他妈的,我这?辈子走大运了。

    值了。

    可十二年?的时间太短了。

    不甘心啊。

    “我北开源,向?佛祖发誓,如若今朝我能如愿,夭寿短命,繁病厄运,都由我来?受。”

    “即便不能如愿,我也会……”

    “陪着?他。”

    缘净沉默着?从?佛龛内取出来?木盒,交到北开源手里。

    北开源打开木盒看了一眼,那枚灰色的木戒指静静躺在里面。

    他攥在掌心里,固执地追问:“佛祖真的能保佑他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信则真,不信则假。”缘净念道,“我佛慈悲。”

    北开源喘息着?望着?香火台的方向?。

    缘净静静地道:“行礼。”

    北开源眼睛酸涨,喉咙涩痛,扣着?木盒的指尖青白,连叩三首,行了个?佛家大礼。

    缘净重新跪坐下,拿起木鱼:“我为你诵经。”

    北开源维持着?跪拜的姿势,闭上双眼。

    缘净轻轻敲了起来?。

    凌晨三点,木鱼声?中蓦然传出手机铃声?。

    北开源浑身僵硬,掏出手机来?看,是卢煦。

    那一刻他手抖的不像话,在哒哒的脆响声?中,缘净阖着?眼道:“人生苦,愿世人皆如愿。”

    北开源接起电话,嘶哑道:“喂?”

    手机里传出卢煦压制不住激动的声?音:“老大,手术结束了!”

    北开源呼吸顿时乱了。

    “别担心,”卢煦的声?音隔着?手机混合着?信号短缺的电流,“医生说很成功。”

    北开源手指剧痛,是木盒一角的刺穿透了他的手指。

    他猛地呼出一口气,回过神?来?:“我马上到。”

    “别着?急,祝老师还没醒呢。”卢煦连忙说,“医生说现在还不能探视。如果情况稳定,明天就可以安排转院。”

    北开源匆匆起身,急步到了门?边,身形一顿,回头看向?缘净。

    缘净维持着?那动作,轻轻闭着?的眼睛好似永远都不会睁开。

    “去吧,”他一声?声?敲着?木鱼,“去吧。”

    北开源迈过来?时的门?槛,在浓重的夜色中走下台阶,两侧高大茂盛的合欢树静止不动,地上的影子也不动。

    灰色的库里南在京津高速上一路驰骋,晨光微熹时分,终于抵达天津新港。

    夜色愈发深了。

    医疗舱外的码头灯火通明,逼退了海面黑暗,却逼不退潮湿的气。

    卢煦远远迎过来?,匆忙道:“二少已经抵达澳洲,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问发生了什么?事,要?告诉他吗?贾松之带来?的保镖不够,我已经做主扣下,老大,怎么?处理他?”

    北开源风尘仆仆,发型凌乱,裤子上蹭了几块灰尘。

    “动手的保镖指认了吗?”

    “没有,他不承认,说没有带刀。得到的指令是贾松之让他带祝老师过去一趟,说要?见个?面。但是我们有人证,”卢煦低声?说,“在祝老师落水之前,雯宇曾经听贾松之提起过要?报复您。”

    北开源在茫茫夜色中眺望海面,眼中愈发沉暗。

    “他人呢?”良久,他问。

    卢煦吩咐保镖把贾松之压上甲板。

    贾松之被胶带封着?嘴,满身尘土,颈侧青了一块,头上的纱布不知何时已经掉了。

    北开源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皮看他。

    那视线太凶恶了,卢煦胆战心惊地守在一边,手心里发着?汗。

    贾松之挣扎着?呜呜两声?,怒视北开源。

    下一刻,北开源环顾四周,抄起靠在一边的休息凳来?。

    这?凳子是临时搬来?的抗风凳,结结实实的铁铸而成,这?一下要?是砸准了,肯定要?出人命的!

    卢煦拦在他面前,阻止道:“老大,冷静!这?个?不行,这?要?出事——”

    北开源往旁边一推他,一脚重重踩住了贾松之的头,扬起凳子来?就砸!

    “您想想祝老师!”千钧一发,卢煦扑上去抱住北开源的腿,破声?喊道:“想想祝老师,祝老师还在里面躺着?!”

    北开源维持着?扬起的姿势,胸膛起伏剧烈,呼哧喷着?气。

    卢煦拼命给保镖使眼色,让他们来?夺北开源手里的东西。

    可这?个?时候哪里有人敢动。

    “祝老师为什么?会出事?”卢煦问道,他深深吸气,但是声?音仍旧忍不住的发抖, “医生说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如果贾松之真的出事,贾家会善罢甘休吗?二少还在外面!咱们,能不能一切等祝老师醒了再?说?”

    北开源盯着?贾松之,下颌线紧绷着?,牙齿几乎咬碎。

    卢煦乞求道:“老大,如果祝老师醒了,追问这?件事,您该怎么?跟他交代呢?”

    海浪哗啦一声?,不停地扑到浅滩上。

    海鸥在附近展翅徘徊,偶尔发出低鸣,涨潮了。

    贾松之浑身颤抖,惊恐地不住摇头。

    短短数秒,北开源不知做了怎样的挣扎和思想斗争,攥住铁凳的手青筋暴起,骨节青白。

    “我真的,”他深吸一口气,又?短促地呼出来?,“……”

    卢煦喘息着?望着?他。

    北开源闭了闭眼。

    他沉默许久,直到晨曦抵达海岸,才猛然将凳子砸去一边。

    铁凳一路翻滚,砸倒了一排裹满污泥的支架,发出巨大的闷响声?。

    “……带他滚。”

    卢煦不敢相信就这?样拦下了他,连忙叫人上来?把贾松之带走。

    北开源背对着?海岸线,看向?医疗舱。

    码头的灯被阴暗的天压缩的只?剩下一团团的光,在广袤天地间犹如孤身的萤火虫。灯光映照在他眼睛里,像冒着?寒光的剑锋。

    下一刻,他侧开脸,朝着?医疗舱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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