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陈闻也飘了, 陈闻也太飘了。
医院新到了一批医疗器械,其中也包含着助听器。
许馥面无表情地路过,只觉得现在简直条件反射, 看到箱子上“助听器”这三个字都莫名其妙一哆嗦。
她侧身避过搬运器械的工人,旁边的男人也在避让, 一不留神两人碰撞了下,然后同时反射性地道歉,“不好意思。”
只是她的语调温柔真诚, 对方的语调不耐烦且暴躁, 好像纯粹是走了个礼貌的过场。
两人短促地对视了下,对方注意到她的白大褂, 于是拦住她询问, “请问住院部在哪里?”
又来了。
虽然加了“请问”, 但态度仍稍显急躁傲慢,但许馥早已习惯被各种奇奇怪怪的语气询问, 很是波澜不惊地为他指明了方向。
男人点点头,扬长而去时经过她身旁, 淡淡地撂下一句,“什么穷鬼才会来的破烂医院,连个指示牌也没有。”
他目光笔直地望着前方,声音也低, 纯粹是烦躁地自言自语,但偏偏被许馥听了个正着。
“再有钱的人也会得病, ”她笑了笑,“疾病面前人人平等。”
对方脚步一顿, 转过身来望她,慢慢眯起一双狭长的眸。
“平等?”他觉得好笑, “有钱的病人才能请得起顶级的医生,研究最佳的治疗方案,没钱的人要如何谈平等?”
“我的意思是,疾病降临之时,不会分辨人的善恶与贫富,”许馥道,“而对医生来说,生命也都是一样宝贵的,没有贵贱之分。只要是病人,我们就会医治,哪怕是第二天要上刑场的死刑犯——只要他躺在我的手术床上,我就要担负起治疗的使命。”
男人不屑地转身离去,“理想主义。”
许馥平淡地在他身后道,“祝你和你的家人健康。”
她站在原地等了等,胡蝶终于从病房里绕了出来,缠住她就往医院食堂走,顺便在旁叽叽喳喳,对她最近的好气色表示十二分的惊奇。
“做什么医美了这是?”胡蝶来回来去打量她,“最近怎么一点儿黑眼圈都见不着,不失眠啦?”
失眠?
这两个字离许馥也太遥远。
说来还要感谢陈闻也。
越来越纯熟之后,花样也变得更多。
时而戴上助听器和她轻言细语聊上两句,说不上什么时间就笑着一摘埋下头来,不知到底把她“姐姐”的地位置于何地。
导致许馥现在听到他笑着喊“姐姐”就有一种腿软的冲动。
每天晚上都精疲力竭地睡去,睡眠质量不知道好上多少倍。而且陈闻也只要和她在一起,手机是万年静音,晚上睡觉时连振动都不开,他自诩除她以外别无紧急要事,有空看看消息就可以。
自从他获得了随时上二楼的权利后,变得更加粘人,每晚不管会不会摘下助听器,都必须要把她抱在怀里睡才可以。
他睡相是真的很好,揽着她就一动不动,但是却很灵醒,偶尔她夜半惊醒时,他总能跟她同一时间醒来,轻拍她的脊背,亲吻她的额头和鼻尖,还会睡眼蒙眬地说点甜蜜的情话,哄得她没一会儿就又困意上涌,简直忘记一醒来就睡不着是什么感受。
当然偶尔也有翻车的时候。
有一次她夜半醒来,不安地扭动了下,额头就被他的额头抵住。
“宝宝,”他轻柔地吻了她的唇瓣,又带着浓浓睡意,迷迷糊糊地哑声道,“不怕不怕……老公在呢。”
她倒抽一口冷气,一巴掌拍在他胸前,“……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那双眸顷刻间恢复了清明,他眨巴眨巴眼睛清醒过来,很无辜地道,“我刚刚在做梦。”
许馥不好重复,只能无声地瞪他。可惜黑夜的debuff加持,让她本就不够强的杀伤力变得更加低。
陈闻也眷恋地蹭她的脸颊,“你怎么醒了?你也做梦了么?”
“嗯,”许馥不愿多说,困倦地阖上眼睛,睡意却依然不见踪影,“没事,睡吧。”
他好奇起来,“你做的什么梦?梦到我了么?”
“没有。”
幸好没梦到。
梦里是夜晚的急诊,是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是汩汩流出的鲜血……
如果这之中出现了他的脸,许馥实在不知道她在梦里会是什么表情。
“看来是噩梦。”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得意洋洋,自信放光芒,“你要是梦到我,就不会这样了。”
许馥笑,“你这么厉害呀?”
“厉害着呢。”他揉捏了她的肩颈,手法很老到,又去按摩她的腰,一边按一边侃侃而谈,“我在梦里从来都是大杀四方。”
“有人时常梦见被鬼追,我倒好,梦里都在追杀鬼。哦,我还梦到过丧尸呢——不过是我在抓丧尸往锅里煮,把丧尸群吓得四处奔逃。”
许馥又恶心又想笑,“呕——你煮丧尸来吃么?”
“怎么会?我那么饥不择食么?”他笑起来,“就是杀鸡儆猴吧。”
“有一段我妈迷上算命,也拿着我的生辰八字去算,算命先生说我阳气特重,气运也好,天生就不是会做噩梦的类型呢。”
他东拉西扯地讲,许馥困意上涌,轻声问,“真的假的,一次噩梦没做过?”
她话音落下就又睡了过去,这次梦里身边好像还真的多了个“阳气十足”的人,勇敢,无所畏惧,拉着她的手,就可以面对一切风雨。
陈闻也将她抱得更紧一点,也阖上了眼睛。
……也是做过的。
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做了吧?
许馥半天没吱声,胡蝶的声音贼兮兮,挤眉弄眼地调侃她,“我知道了。弟弟不错吧?”
她不显山不露水,轻飘飘掩过,“就……还行吧。”
胡蝶哈哈地笑,“别装了。这能骗过我么?一看就很不得了。”
“年轻人的体力真的很可以,还是运动员,哇,不敢想。”
两人插科打诨地打好了饭,在食堂找了个角落坐下,许馥顺手拿出手机来,想找个电子榨菜下饭。
结果微信一打开,又看到朋友圈上熟悉的头像,熟悉的红点。
很好,陈闻也又在秀恩爱了。
她就不该给他开这个红灯。以前几乎一条朋友圈都没有的人,现在是三天两头发,虽然配文都很短,但图却极丰富。
第一张就是两人去看赛车那天的情侣装合影,野宝绕在两人脚下,他微微弯腰笑着,脑袋靠在她发顶,配文当时把许馥笑得够呛——
[女朋友和狗。(爱心emoji)]
许馥当然知道他是想秀女朋友,顺便秀一下他和女朋友一起养了只狗,以示他们的感情有多坚不可摧,但这朋友圈一发,怎么看他都像那只狗。
他们共同好友不多,大部分都是公益项目的合作伙伴,除此之外,还有车队后来一起聚餐时,许馥一不小心加的凌祺等几个人,陈闻也为此事还低气压了好几天,恨不得让她把他们通通删掉,只可惜没得到许馥的首肯。
果不其然,车队几个人在下面一溜儿开起了麦:
[凌祺:这狗个儿挺高啊!]
[七仔:这狗挺白。]
[胡云翼:呵呵,这狗挺可爱。]
[盛郁:一看就不是品种狗。]
一句两句还好,话一多起来,陈闻也烦了,在下面冷冷质问。
[陈闻也:说谁是狗?]
许馥笑得不能行,立即踊跃跟评。
[许馥:好喜欢这只狗。(爱心emoji)]
于是陈闻也低下头,掉下皇冠,很快回复。
[陈闻也:我是还不行?]
后来他懒得发文字了,就总爱发图片,图片都很有心机,还自以为许馥发现不了。
比如说,拍自己做的饭菜,要露出对面许馥的衣角;
拍遛狗的场景,要不经意露出两人交握着的手……
像极了那种拍照非要不经意露出一角车标或手表logo或机票的男士。
今天发的也很是类似,虽然发的是野宝的正面照,但重点突出了上次两人一起逛街时给野宝定制的新狗牌。
野宝个子小,狗牌也小,写太多字显得太密密麻麻,因此取了“陈闻也·许馥”之中的“也·许”,下面龙飞凤舞地写了“野宝”两个字,背面还印了陈闻也的手机号码上去。
而背景也是他们一起给野宝买的狗窝,狗窝按照许馥本人的习惯,放了很多小的迷你软垫子,还有迷你的小玩偶,活脱脱一个沙发缩小版。
许馥顺手点了个赞过去,很快收到他的消息。
[陈闻也:吃饭了么?]
许馥拍过去食堂万年不变的菜色,顺口抱怨。
[许馥:吃了和没吃一样。]
[陈闻也:下班我接你吃大餐。]
[许馥:多大?]
陈闻也那边磨磨唧唧,正在输入又停止,最后发过来一个有点害羞的表情。
许馥心气总算顺了一些。
她现在也就能过过嘴瘾,网络上重拳出击,现实中不堪一击。
但她的网络和现实联系得过于紧密,刚骂完人立马就要被开盒。
这不,发出去之后就有点担心——这小子不会真把她的鬼话当真了吧?
“吃你的饭吧!挂着个甜蜜傻笑给谁脸看呢?”胡蝶边吃饭边眼红起来,毫不留情面地冲她恶语相向,“天天在这儿眉来眼去,吃饭也不消停,我现在还单着呢!”
许馥清清嗓子试图保持面部表情严肃,一个游魂飘了过来,降落在她们身旁,“我也单着了。”
“时颖?”
许馥和胡蝶都被她吓一跳,没听过她这么虚弱又缥缈的声音。
陆时颖在知道许馥恋爱后不知道以什么手段降服了陆时零,给许馥省了好大的事情,许馥对她刮目相看,三人也随之建立起了稳固的友谊小船。
但陆时颖和洪棒棒正处于热恋期,已经好久没有与她们两人在食堂相约了。
“刚下手术?”胡蝶问,“和洪棒棒吵架啦?”
“不是吵架,是分手了。”
陆时颖今天显得格外颓靡,说着眼圈就要红,声音也哽咽,“狗屁爱情,伤本公主的心。”
胡蝶震惊,“啊?为什么?”
食堂人多眼杂,许馥放下筷子拍拍她,“今天食堂菜也好难吃,我们出去再吃点儿?”
三人到了楼下的咖啡厅落座,许馥给她点了杯热牛奶和牛角包,拿跟陈闻也学的招数哄陆时颖,“吃点甜的。”
陆时颖象征性地吃了两口,也算是平稳了情绪,终于把最近两人的矛盾娓娓道来。
“……就是这样,你们敢相信么?”陆时颖越想越生气,“他竟然就因为知道了我的家境,就要和我提分手!”
胡蝶很谨慎,“请问我能不能也知道一下您的家境?”
陆时颖随口说完,胡蝶深吸一口气,招来服务员,又下单了几款昂贵的甜品,“我现在心里很苦,也想吃点甜的。”
许馥白了胡蝶一眼,陆时颖被逗笑,“我请,我请。”
“他怎么提的呢?”许馥问,“分手。”
“他说他不能和我结婚。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来自普通的家庭,穷其一生也不过是赚一个我家产的零头……他说他觉得他配不上我,也没有勇气和我继续走下去。”
“可我不明白,”陆时颖问,“钱哪里有那么重要?”
甜品上桌,胡蝶边吃边道,“我理解他。钱确实很重要,你哪里能过那样的苦日子?”
陆时颖很不同意她的说法,“可我为什么要过苦日子?我那么多钱,随便花就好了啊。”
“话倒是也有道理。但两个人生活,钱肯定也会搅在一起的呀。如果是男人花女人的钱……”胡蝶蹙着眉头思索,“总觉得怪怪的。你这属于扶贫,属于下嫁,放到红色软件里会被骂出翔,而且洪棒棒那种自立自强的性格,肯定不会愿意。”
她很果决,大手一挥,劝分不劝合,“干脆就算了吧!找个家世相当的不香么?省的未来都是麻烦事情。”
“家世相当的我见多了,个顶个的讨人嫌。”陆时颖拿叉子戳着巧克力流心蛋糕泄愤,矛头随便乱指,“馥馥也不愿意找我哥啊!”
两人的目光一起扫过来,许馥终于开了口,“……我觉得你们重点有问题。”
“谈恋爱就好了啊,不合适就分手,干嘛非要结婚呢?把自己和对方锁死,一点都没有灵活性。”
陆时颖怔了怔,“话是这么说……但你不会有想安稳下来的时刻么?”
“怎么说呢,也不是安稳吧……”她挠挠头,“谈恋爱当然也很好,但有时候,会真的很想和一个人共度一生。我觉得这是很浪漫的冒险。”
许馥不置可否,轻声“嗯”了下,陆时颖立即竖起三根手指,连声追问她,“姐妹,给点意见,我能听进去,真的。”
“如果让我说,请把‘浪漫’二字去掉,”许馥耸耸肩,道,“这就是一场毫无必要的冒险。”
她喝了口冰咖啡,道,“爱情本来就是激素作用下的化学反应,克制不了的心动也好,强烈的吸引力也罢,恋爱就像花束一般,再小心翼翼地呵护,也会有枯萎和扔掉的一天。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追求长长久久?”
“他如果确实是以结婚为目的在谈恋爱,我觉得你们还不如趁早分手为妙。”
许馥说着,突然意识到胡蝶好像一直在她对面恶狠狠地咳嗽,好像还在挤眉弄眼着什么。
她顿了顿,似有所知地转过身,看到了熟悉的脸。
陈闻也拎着个保温袋站在她身后,礼貌地冲胡蝶和陆时颖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他穿着件浅灰色的帽衫,露出一点白T的边角,人站得笔直,像极了一棵挺拔的小白杨。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黑色的助听器泛起冷质的光。
见她转过头来,他举起手里的保温袋拍了拍,笑容干净明亮,道,“我怕食堂的饭太难吃,做了一点。”
第 72 章
全场只有陆时颖和胡蝶感到尴尬。
她俩笑容都干巴巴, 和陈闻也“嗨”“哈喽”地打了招呼后,就感觉没什么话讲,反而两位当事人就如无事一样, 沟通得极顺畅。
“哇,”许馥挺惊喜地接过那个保温袋, 抬眼带笑问他,“做的什么呀?”
“甜点。你们下午有空可以尝尝。”
陈闻也看三个女孩聊得正开心,很有眼色地准备退场, 他冲许馥亲昵地笑笑, 道,“那我就先走了, 晚上下班来接你。”
“等一下。”
许馥站起身来, “你来得正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完, 她与两位心情仍旧紧张,表情仍旧尴尬的姐妹挥手告别, 拉着陈闻也的手离开了咖啡厅。
他拉着她的手,为意外得到了一个约会而欣悦, 但很快又抬手看了看表,迟疑道,“可你没一会儿就要上班了。我们去哪儿?”
许馥笑道,“就去医院。”
陈闻也有些困惑地望她。
助听器已经换了新的了, 她却要带他去医院?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她的手。
说实话,陈闻也对医院的感情很复杂。
以前几乎就没怎么进过医院, 结果今年连续来了这么两次,就被宣判失去了听力。谁能不厌恶这个倒霉的地方呢?
但是医院却是有她的地方。
他们的关系由这里开始拉近, 这也让他对医院常怀有一颗感恩的心。
许馥早就想要带他来一趟医院了。
在他不经意地抚上助听器的无数个瞬间,在他说到赛车比赛和演唱会时停顿的一拍, 在他轻声问她“怎么会喜欢一个聋子”的时刻——
她就想好了,要带他来一趟医院。
这次他不是作为病患,她也不是作为医生,而是作为真正的旁观者,来看一看这人间。
许馥思索着按下了电梯,“唔,就从门诊开始好了。”
“你带我来参观么?”陈闻也反应过来,微微勾起唇角,“导游姐姐。”
“差不多,”她递给陈闻也一个口罩,莞尔道,“带你参观我的‘奇妙走廊’。”
急诊室的大门永远常开。
如今到了流感的季节,门口的长凳上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们,咳嗽声、擤鼻涕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有小朋友在父母的怀里沙哑地哭,也有几个中学生边擤着鼻涕边聊天,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发出一通夹杂着咳嗽的爆笑。
医生熟练地问病情,每个人都差不多,头痛、肌肉酸痛、咳嗽、莫名其妙的高烧……
“张嘴,做个咽拭子。啊——”
“拿这个缴费,去抽血室采血样。半个小时后出结果拿来给我看。”
看了血样和阴性流感报告后,又道,“看血样高度怀疑病毒性流感,淋巴细胞绝对值明显下降,白细胞偏高一点,应该属于假阴性。把磷酸奥司他韦吃上。”
发烧的情况十个里有八个都一样,但其他的就都是些特别的情况。
“让一让——”中年男子推着轮椅进来,几人很快将轮椅上昏迷不醒的老太太搬上了病床推走,他焦急地跟在一旁,手一直紧紧地抓着那床边,像抓着一根极细的、即将断开的丝线。
一对中年夫妻相拥着,那男士将老婆护在怀里,请问前面的人可不可以插一下队。
“实在不好意思,我老婆和我儿子玩跷跷板时不小心栽下来了,头上砸了这么大一个包,”他很慌张地在他老婆头上比划,“就在这里,你们看,这么大啊!这么大!能不能插一下队?拜托了。”
众人的目光都如他所愿,聚焦在他老婆脑袋上的大包上。
他老婆脸青一阵白一阵地拉了他,“行了,闭嘴吧,排不了多久。”
微胖的男士急得一头汗跑进来,“医生,我刚被鱼刺卡了!”
许馥对同事挤挤眼睛,示意他“来活了”,旋身拉着陈闻也走了。
在这条弯弯折折的走廊里,他们时不时就要为推着病床或轮椅的人们让路。
有紧紧戴着氧气罩,面色发黄、紧闭着双眼的老人,和身边表情麻木的家属和护工;
也有刚打篮球崴了脚龇牙咧嘴的少年,和怒目而视的父母。
他们路过了采血室、放射科,人们惶恐不安地排着长队,等待门打开传出“下一个”的声音,然后忐忑地走上前去。
他们路过了妇产科,年轻的夫妇甜蜜地咬着耳朵说着小话,男人的手、女人的手时不时地就要去抚摸一下涨起的肚子。
他们路过了ICU,那里紧闭着大门,门边的墙壁上被画了一朵小花。
“这是一个从ICU里出来的小朋友画的,”许馥不知想到了什么,脚尖在地上轻轻摩挲了下,画出了个圈来,“她妈妈在这门口跪了三天,祈求她的孩子健康平安。”
陈闻也的手指摩挲着她手背,道,“她的祈求成真了。”
“对……但那个小朋友最后还是去世了。”许馥望着那朵小花出了会儿神,然后笑了笑,道,“她离开了人间,但把她的这朵小花留给了我们。”
她转过身,面向他站定,一双眸直直地望向他,“阿也,这是一条奇妙的走廊。”
“同样的、狭小的时空之中,聚集着无数正在生活中挣扎沉浮的人们。而不管是我,还是你,在这之中,都绝对属于更幸运的那一批。”
她的手抚上他的助听器,嫣然一笑,“不过是听力不好,算什么呢?”
“你还是这么健康,年轻,英俊。有着无穷无尽的勇气和不可限量的未来。”
“我们之间,也是非常正常的、单纯的谈恋爱,是健康的男人与健康的女人在平等地交往,绝不存在什么‘怜悯’‘救赎’之类的复杂含义。”她莞尔着,话语温柔又笃定,“你这么好,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能够可怜你、救赎你什么。”
“所以不要再因为这一点小事产生任何自卑、怀疑自己的情绪了。我希望你永远像站在领奖台上一样自
忆樺
信、骄傲、朝气蓬勃,那才是真正的你的模样。”
话音落下,她望向陈闻也,觉得他那双眸里包含了太多深浓的、不可捉摸的情愫。
“……怎么不说话?”她轻咳一声,问,“听到了么?”
“……听到了。”陈闻也终于笑笑,露出虎牙来,指指自己的助听器,“听得很清楚。”
在他灼灼的视线和明亮的笑容之下,许馥后知后觉,莫名其妙觉得耳根有些烧,“那就好。”
“行了,你走吧,我要上班了。”
陈闻也左右看看,发现无人注意他们,探身俯向她,一个吻飞快地落在她脸颊上,轻声道,“晚上见,姐姐。”
“……晚上见。”
陈闻也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许馥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心跳竟因为这一个普通的、蜻蜓点水般的吻,加速得厉害。
她希望陈闻也能够明白,就算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分开的原因也绝对、绝对不是因为他的听力。
那么明晃晃的一个显眼包,不应该为这些小事绊住脚。
但这里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奇妙走廊”。
在无数个几乎崩溃的瞬间,她曾在这里呆坐,试着去感受一切,理解一切,同时重新去感恩那些自己拥有的、却被误认为是微不足道的所有,然后重振旗鼓,勇敢地继续走下去。
如今她带他走进了她的走廊。
看着他扫去那些阴霾,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重新变得生机勃勃,莫名地,她觉得好像是拉着他的手,靠近了自己一步。
……这样是正确的么?
他应该听到了她在咖啡厅里的那些话吧?
也明白了她从来不打算奔着结婚去,更不想要一段长久的感情。
这或许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可为什么他却完全不作任何评价,也不表露出任何一点儿情绪呢?
她站在原地,将他刚刚放开的、还留有他余温的手揣回白大褂的衣袋里,一时有些恍惚。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嗓音说不上来的熟悉,低哑,极富磁性,带着调笑之意,道,“这么奇妙么,医生?”
许馥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影高大的男人走近-
顾司允今天的心情烦躁得很。
他实在想不明白,老一辈人的思想怎么会那么倔。
放着极有资历、高薪聘请的私人医生不用,一定要来这样的公立医院亲自挂号,住院也要住在这个破烂地方,甚至都不跟他说一声。
她难道以为自己的儿子还是当年那个路边的那个不入流的混混、一穷二白的小子么?
最后还是保姆怕出事,忤逆了老太太的意思,偷偷告诉了他,他这才紧赶慢赶地过来。
这垃圾地方——
小得要死,挤得要死,人又多得要死。
他没怎么来过这样的综合医院,也根本不习惯没有人服务的日常,来得又急,没来得及叫秘书,只能冷着一张脸问护士台“住院部怎么走”。
但旁边排队的人太多了,叽叽喳喳,护士没顾得上回答他的问题,他压着心里的怒火又不小心和人撞了下,抬头看是个医生,问了句路,抱怨了声,结果还换来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说教。
而准备离开医院之前,竟然在这里看到了个熟人。
他的死对头,陈闻也。
当年远也科技还没到这小兔崽子手里的时候,发展路径也算是中规中矩、稳扎稳打,与领航科技平分秋色。
而自从他接管了远也科技,研发跑车也好,组建车队也罢,处处压榨本就不宽裕的市场,而且手段极其老练狠辣,并不给谁留一分薄面。
就算如今耳朵出了问题,也没有影响到“也许”系列进入了新一轮的研发阶段。
领航科技与远也科技明里暗里竞争激烈之时,顾司允也曾在商业场合见到过陈闻也几次。
有次他主动端了杯香槟走上前去,没想到对方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作为同行,也作为他的前辈,却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客气,甚至连虚与委蛇都没有。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过于张狂的年轻人。
顾司允冷下脸来。
实在是……让人很想看到他低下头求饶的模样。
而今天,顾司允竟然看到了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女医生,甚至泛着那有些傻气的微笑。
好像这时候,才显出了一些符合他年龄的幼稚来。
她应当对陈闻也,十分的重要。
他跟在他们身后,将那些对话听了个全,然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竟就是上午明明带着和煦笑意,眼底和话语却冷得像锋利的刀一样的女医生。
原来她的笑意还可以如此温柔明亮,说话时轻声细语,哄人哄得这么真心实意啊。
竟然和上午与他说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人。
不仅仅是足够漂亮。
“实在不好意思,不小心听到你们的对话。”顾司允勾起个玩味的笑意来,视线从她胸前名牌划过,道,“许医生,我为我上午的莽撞向您道歉。”
第 73 章
最近的日子像抹了厚厚蜜糖的面包, 咬一口下去,酥软又甜蜜,温热地充斥整个心房。
陈闻也设计的赛车进入研发阶段, 每天都要往公司跑,时不时还要跑到外地工厂监工, 忙得团团转,还要坚持当天往返,说什么也要回家睡觉。
许馥被安排下个月出差去外地参加学术研讨, 最近开始勤学苦练起来, 难得有空就抱着本厚厚的医学书学习,晚上电视也不看了, 安安静静地窝在沙发上翻起书页来。
一看就看到深更半夜, 陈闻也连轴转了几天, 眼都困得要闭上,还死活不愿意先睡觉, 非要从她书架里找本书来和她一起看,坚持贴坐在她身旁。
“你先睡吧, 野宝都睡了,”许馥看着书道,野宝在她脚边窝着睡着了,一边睡, 尾巴还在扫着她的脚背,她道, “我下班睡了一下午,刚起来呢, 估计要看到深夜了。”
“我不困。”陈闻也给她递一杯温牛奶,刚洗完的碎发还带着湿气, 像模像样地翻开书,道,“我也很喜欢看书来着。”
许馥瞥了他手里的书一眼,实在没想到陈闻也还是个读书的料。毕竟那书虽然是日常科普,但阅读起来也算是枯燥。
结果没翻两页那脑袋就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地就往她肩膀上靠。
许馥心里暗自好笑,往他那儿又挪了点,很快地感受他沉甸甸的重量。
他睡梦中找到了支力,鼻子皱皱闻了闻,好像确定了熟悉的味道,不一会儿就靠着她的肩膀睡沉了。
许馥又看了会儿书,才将他手里虚虚握着的书抽走放在一边,干脆扶着他的脑袋躺在了自己腿上。
他“唔”了一声,很快找到了舒适的姿势,环抱住她彻底睡去,呼吸又深又均匀,一看就是累得够呛。
许馥端着那书端累了,放在他脸上翻了会儿页,他都没醒来,等书拿起来,倒是在他侧脸上压出浅浅一道红痕来。
她自顾自地笑,玩心大起,揉了揉他的耳垂,又捏捏他的脸颊,刮刮他高挺的鼻梁,后来干脆边看边把玩着他的短发,心情舒畅,连读书竟然读得也很舒畅。
等她读累了,读困了,才拍拍他叫他起床挪窝,没想到对方迟钝地睁开雾气蒙蒙的双眸,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之后清醒过来,第一句话竟然很是不情愿地道,“……你怎么不叫我?”
许馥危险地眯起眸子,“不觉得我很贴心么?”
“当然很贴心,”但他还是很不情愿,坐起身来嘟囔,“但我想和你看书来着,一点也不想睡觉。”
他帮她揉腿,问,“麻了吧?”
还真的不怎么麻。
稍微有点压麻的时候她就推着他的脑袋换地方,反正他也睡不醒,随她乱摆乱放。
但她眼睛一眨,只道,“超级麻。”
陈闻也生气道,“我就知道。”
等第二天,他一改昨日困顿模样,在她身旁兴致勃勃地看起书来。
许馥看累了休息时望他,发现他竟然边看边勾着唇角,竟然很是乐在其中。
她一看封面,竟然是她的大学教材,不由得吃惊,“……这你也能看进去?”
“嗯,怎么不能,”陈闻也还带着笑,又翻过去一页,笑意更深了些,“都告诉你我很喜欢看书的了。”
许馥越看他越觉不对劲,探过身子来一看,立刻恼羞成怒,上手和他抢起来,“不许看了——”
那时候她应该才大一,初初十八岁的年纪,非常喜欢在教材上吐槽。
看不懂的地方在旁边打着巨大的硕大问号和感叹号,波浪线下了狠劲,力透纸背,有时可能实在背不进去,直接在旁边标注“什么鬼东西”,甚至还夹杂着和朋友顺手传的纸条。
她那时的字比较现在还更娟秀一些,是正和好朋友闲聊。
对方传来,[怎么不回我消息!群公告看了没?]
她回,[可以当我没看到么?]
对方很强势,[不可以啊啊啊啊!8:30和体育学院联谊,后门火锅不见不散啊^3^]
她更强势,[不喜欢体育生。火锅味道大。昨晚没吃饭,今早起来体重胖了一斤,烦。]
对方回,[我跟人家说好了,求你,给你点了奶茶马上送到!亲亲抱抱举高高]
她没再回复了,顺手夹进书页,想必是被那奶茶贿赂了。
“怎么不喜欢体育生,”陈闻也很来劲,高举着书不让她抢,一脸坏笑,“你前几天在床上还夸我练体育练得有多好。”
“这几天也总吃火锅呢,”他得意洋洋,“看来还是我比较特别一点。”
许馥抢不到那书,“腾”地站起来,往他卧室跑。
可以啊陈闻也,让我也看看你的小天地,难道就没有什么儿时痕迹当笑料?
不进去不知道,一进去吓一跳。
陈闻也……也太爱购物了吧。
新的鞋子衣服潮玩多得塞不下,大盒的新款乐高贴着墙快要挤到天上。
“这么多东西……”她额角抽抽,道,“怎么不放在别的屋?”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教材藏好,才跟着她进来,很乖巧,“我没有得到其他地方的使用许可权。”
“行了,你干脆选间空屋做衣帽间吧,”许馥看杂七杂八的玩意儿那么多,也失去了寻找他小秘密的心思,只随意挥挥手,“东西摆不下就放出来好了。”
这天晚上,许馥突发奇想睡在了一楼陈闻也的卧室。
他也爱买四件套,这一套是灰色长绒的,亲肤又舒爽,膝盖跪了很久也没有发红,被抓拽了多次稍微铺一下就恢复了平整,完全看不出褶皱的模样。
从那之后,陈闻也终于施展开拳脚,再也不用努力克制他的购物欲,还大胆地将他的收藏品作为装饰添在了家里的边边角角。
门边摆着等身高的潮玩,几双限量球鞋在电视柜下面点缀,健身房里添了划船机和篮球架,家里突然多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许馥发现,他侵占的不仅仅是她那条奇妙走廊-
这天夜幕即将降临之际,陈闻也懒懒散散地从公司晃出来,路过旁边商场时莫名想到昨天sales的朋友圈,突然就又走不动道儿,转进去开始独自逛逛。
他在珠宝区极为熟门熟路,什么杂七杂八的都买过了一遍,实在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儿。于是随意问了一句,“还有没有什么推荐?”
“您好像还没有买过戒指呢。”那小姐姐热情道,销售也是人精,不会上来就往钻戒上靠,只暗戳戳地试探金主的心意,拿出一个细闪的钻圈来,道,“这种装饰戒戴在食指上也是很好看的呢。”
陈闻也把玩了一下,道,“有点小气。”
销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只漂亮的钻戒来,“这个您喜欢么?”
陈闻也垂着眸沉默了会儿,问,“昨天你发的那个朋友圈是什么?”
她心里又惊又喜,但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道,“您稍等。”
她就知道她这朋友圈没发错。
健身包男士,一定会看中他们从比弗利山庄漂洋过海而来的这枚镇店之宝。
陈闻也在休息区等,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端着一杯鲜榨果汁,将吸管咬得皱皱巴巴。
许馥不想结婚,也不想有长久的感情,他已经知道了。
但这支钻戒实在漂亮,是刷到朋友圈就一定会停顿的漂亮——
就算不送给她,他买回去收藏也没毛病吧?
他根本不打算向她求婚的。
可那盒子打开之时,他脑海里还是浮现了她戴上这戒指的模样。
想象一下,就足够让他心跳加速了。
他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道,“我要了。”
甚至都没有问那过于离谱的价格。
发达了。这下发达了。
销售颤抖着手又拿出同款男戒来,钻环粗了些,也没有那么花里胡哨,是很简单的款式,“这是男戒,您戴上应该也很好看。”
陈闻也一秒都不带犹豫,道,“也要了。”
对方大喜过望,询问了尺寸,轻飘飘地起了身,像踩着云朵一样整个人滑离了休息室。
陈闻也低下头继续咬那根吸管。
休息室里对面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正在等货的女人,慢悠悠地翻着手里的宣传图册,同时将这一切互动全部尽收眼底。
“……请问是远也科技的陈总么?”她好像思索了有一会儿时间,终于微微叹了口气,开了口,“您好,我是领航科技的颜盈。”
陈闻也总算放过了那根备受折辱的吸管,微微挑起眉来,“你好。”
颜盈,他有印象。
是胡云翼的女朋友,顾司允的秘书,在领航科技地位极高。
颜盈问,“请问您的女朋友是和闵医院耳鼻喉科的许馥医生么?”
陈闻也脸色立即冷了下来。
他蹙了蹙眉,淡淡道,“嗯。怎么?”
“不用这么紧张,我也是听胡云翼说的才知道,”颜盈合上了手里的宣传图册,捋了下耳边的碎发,道,“我只是之前和许医生在餐厅里有过一面之缘,所以记得她。”
“而且有天早上我在公园里遛狗,意外碰到了你和许医生。你可能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我记得她好像挺喜欢我的狗,是一只萨摩耶——叫小野,她还对它笑了笑。”
“就算是感谢你为我和胡云翼那个傻瓜说话吧。”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如果你正打算求婚的女朋友真的是许医生的话——你可能要小心一下我的变态老板,顾司允。”
“他最近正在追求她。”
第 74 章
顾司允是许馥见过的, 最难伺候的病人家属。
而他的母亲,张临雪女士,则是许馥见过的, 最热衷于给儿子介绍对象的病人。
最近在他母亲的指点之下,顾司允对她展开了相当“热烈”的“追求”。
“许医生, 我儿子来了。”她笑眯眯地拉着一脸冷气的顾司允,恨不得在他身上打个粉色的蝴蝶结送出去,“你把我的病情和他说说就行了。”
“好的。”许馥抬头, 刚想张口, 又听到张临雪在旁边和善道,“多说说。病情以外的事情也可以多聊聊, 阿姨去上个洗手间, 你们都是年轻人嘛, 多聊聊总没坏处的。”
张临雪迈着小碎步走去卫生间,留下许馥与顾司允面面相觑。
许馥秉持着专业性一气呵成地解释了张临雪的病情, 顾司允对此早就知晓得一清二楚,漫不经心地听着, 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前一段时间,他还曾因为不相信许馥的判断,而专门找来了他信任的私人医生诊断, 确认诊疗结果和治疗方案是没有问题的,这才勉为其难放下心来。
“建议再观察三天左右。”许馥仔仔细细地叮嘱了注意事项, 最后道,“其他就没有什么了, 你还有别的问题么?”
“还有一个问题,”顾司允瞥着那毫无动静的卫生间, 波澜不惊地道,“许医生今天晚上方便的话,能不能赏脸陪我吃个饭?”
他懒懒地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无声地用口型道,“帮帮忙。”
“不好意思,”许馥为难地笑笑,帮忙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向来不喜欢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晚上我要和我男朋友约会。”
“是么?”顾司允打量她的神情,淡淡道,“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许馥换下白大褂,发消息给陈闻也。
[许馥:今晚和朋友有约,晚点回来。]
[陈闻也:好,晚上我接你好不好?]
[许馥:不用,医院放了台车,我今天开回来。]
[陈闻也:那好,明天就要出差了,我帮你收拾行李,在家等你哦。]
她放下手机,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妆容,又将头发散落了下来,显得更温婉了一些。
今天晚上梁宁坤约她见面。
自跨年夜之后,就没有再组织过之前这样的四人小局,而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向黎茵询问此事好,索性就当没发生过,期望时间会将这些问题消磨掉,推动事情继续回到正确的轨道。
但目前黎茵和梁语堂是什么情况,她一概不知,今天突然收到梁宁坤约她见面的消息,心里才隐隐约约有些发虚。
说实话,梁宁坤和她心中的印象不大一样。
她以为他是极沉稳的、识大体的,更是极有眼色、高情商的,绝不应该,也绝不可能会在那样的场合说出“我没有想要个妹妹”这样的话。
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情绪到了相当的顶峰……
看来是对她很有意见才是。
但是就算是真的很讨厌她,也不该表现得这么明显才对啊。
真的就有那么不想要这个妹妹?
她仔仔细细地思考了两人为数不多的联系和见面,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还得罪得那么彻底。
而今天梁宁坤约她见面,她知道应该是他对她摊牌的时候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黎茵的第一场失败的婚姻是因她而起的,第二场幸福的婚姻难道会因她而破碎么?
她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和梁宁坤说清楚才可以-
梁宁坤定的餐厅高级且私密。
偏日式的装修风格,灯光是暖色系的,两个人坐下刚刚好的小包间,菜系华美精致。
许馥摘下围巾,笑道,“好久不见。”
她没有喊“哥哥”,也没有喊“梁局长”或“宁坤”。
刻意被忽视的称谓里,是模糊的、不够确定的态度。
梁宁坤苦涩地勾起唇角,“好久不见。”
他喊她,“馥馥。”
许馥笑了笑,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之中。
“这家餐厅我还从没有来过。”她率先打破这沉默,笑道,“菜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梁宁坤提振精神,“是么?”
他温润地笑着,用公筷给她布菜,“尝尝对不对胃口。你有什么忌口么?”
“味道很好,”许馥笑笑,“我不挑食的。”
梁宁坤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起来好像相信了她似的,“这样啊。”
许馥一针见血,“你不信?”
“确实不信。”梁宁坤失笑,“被你发现了。”
“你小时候很挑食的。我不相信长大了就会变得不挑食……更挑食还差不多。”
“时间会让人成长的。”许馥道,若有似无地望他一眼,低声道,“我哪里做得不好的,也会改掉的。”
梁宁坤动作一顿,半晌才道,“……你怎么会有哪里做得不好?”
“我要是知道,就已经改掉了。”许馥歪歪头,道,“就是不知道呢。”
她抬起眸,问,“你知道么?”
那眼神明明很温和,也真诚,完全没有敌意,只是多少带了些小心和谨慎,与之前的大胆率直割裂开来,让梁宁坤觉得心在发颤。
她看他的模样就像在面对一个不可以交心的陌生人。
梁宁坤放下了筷子,沉默半晌,终于道,“黎阿姨拒绝了我父亲的求婚。”
许馥眼眸微微睁大,望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
梁宁坤低下了头,手在桌下攥到指节发白,才吐出了一句,“我只是告诉我父亲,说我想追求你。”
“你……”许馥瞠目结舌,“你什么……?”
“我说我想追求你。”梁宁坤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在那个餐厅。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他道,“对不起。”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动的像个毛头小子,要当场向正在暴怒的父亲摊牌,完全没有徐徐图之的谋略。
更不知道本来正怒火中烧的父亲听了之后为什么会突然地陷入沉默,没有对他训斥一句,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和他再提过这个问题。
“黎茵当场就拒绝了我的求婚,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梁语堂今天才告诉他,他靠坐在沙发上,人看起来很是疲惫,“你想追求就努力看看吧。失败也无所谓,至少未来想起不会再后悔了。”
许馥怔愣之间,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是陈闻也突然打过来了电话。
“馥馥,”他声音很冲,很急,竟然少见地叫了她的大名,“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和……”许馥一怔,瞥了梁宁坤一眼,道,“梁宁坤。怎么了?”
“……好,”陈闻也道,“你们在哪里?”
许馥回答了餐厅的名字,顿了顿,再次问道,“怎么了?”
“没事,”那边好像松一口气,道,“你等我,我来接你,马上到。”
“你来接我做什么?我开了车,也不喝酒。”许馥蹙了眉,她刚刚问了两遍“怎么了”对方也没回答,心里升起一股烦躁之意,只道,“我在谈事情,就这样。”
说完,就径直挂了电话。
陈闻也电话来得急,她还处于黎茵拒绝了求婚的吃惊之中,一时也没有起身出去接电话,于是梁宁坤坐在对面,完完整整地听了下来,此时心情也稍微有些尴尬。
她挂了电话好像还有点在气头上,手机往身旁沙发上一撂,灌了口冰凉的果汁,没说话。
“……不好意思,”沉默良久,梁宁坤终于迟疑地道,“我不该这样约你出来的,让你男朋友误会了。”
“没事,”许馥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道,“不用管他。”
不是,他要误会什么?
她已经解释了他们的关系,和父母的情况——
而且就算是普通的异性朋友,一起吃个饭也再正常不过。
至于么,一个电话拍过来,先问和谁吃,又问在哪里……
竟然明目张胆地查她的岗?
就这么不信任她是吧?-
夜幕即将降临之际,顾司允将烟捻灭,发动了车子。
越野车里,摇滚乐的声音被开得很大,真皮座位跟着闷雷般的节奏一震一震。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方向盘,从地下车库跟上了许馥的车。
许馥和陈闻也今天会去哪里约会呢?
去看电影么,去逛街,还是去吃高级餐厅?
他们会在人群之中手拉着手,或在无人之地拥抱接吻么?
他实在是很想知道。
他将车子停在餐厅附近,在车里闷坐着抽烟,时不时抬眼,望向那餐厅暖色调的灯光。
突然,车窗被人敲了敲。
用力很猛,让顾司允的眉微微拧起来。
他转头,看到一双黢黑幽深的眸,正微眯着打量他,莫名带着股像要把他拆解吞噬掉狠辣劲儿。
而这种狠辣竟完全不懂得掩藏。
小狼崽子。
顾司允勾起唇角,降下车窗,“陈总?”
“顾总,”陈闻也冷冷道,“在这儿等谁呢?”
顾司允倒是好心情,干脆利落地打开车门下了车,笑道,“我来这儿吃饭呢,这么巧。”
陈闻也嗤笑一声,“这餐厅的味道倒是好,十里飘香。”
“可不,”顾司允被嘲笑闻着味儿就来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挺灿烂,“好吃的菜肴人人要,漂亮的美女人人想。”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被横亘着的小臂抵在了车上——
“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陈闻也的黑眸里没有一丝笑意,如潭水般深不见底,声音也像淬了冰一样,“顾司允,我警告你,不要打许馥的主意。”
他被抵住了咽喉,咳嗽了两声,反而更是开心,“话怎么说得这样难听?许医生又没结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怎么不能追求了呢?”
“你可以试试看。”陈闻也咬肌发紧,臂上力度更强硬了些,“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送进监狱。”
顾司允呼吸不上来,挣扎着伸手抓他的手臂,陈闻也却根本不卸力,反而越抵越紧,就在顾司允觉得自己有可能真的要窒息之时,一道温婉平和的女声打断了这场对峙。
“阿也?”
陈闻也被点了名字,倏然收回手臂,咬了下唇,眼神从好整以暇的梁宁坤脸上飘向许馥,低声道,“……姐姐。”
顾司允被放开来,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咳嗽,咳得他眼角都润湿,他在那朦胧之中抬起眼来,望向许馥身边英俊陌生、眼神温和的男人,然后顿了顿,勉强整理了下衣领,道,“许医生。”
他张口一说话,没忍住又咳了几声,才舒一口气,道,“你弟弟脾气挺暴躁啊。”
“对,他很不好惹。”许馥笑笑,语气关切,脸上却没有一丝关心的意思,“你没事吧?”
“没事。哦——你就是许医生的男朋友吧,”他作恍然大悟状,走向梁宁坤,伸出一只手来,“你好你好。”
梁宁坤下意识地伸出手来与他相握,微微蹙眉,“啊,我不……”
“许医生告诉我晚上要和她男朋友吃饭来着,”顾司允直接打断了梁宁坤的话,笑着瞥了眼许馥,“是吧,许医生?”
许馥懒得多和他解释一句。
她唇勾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只道,“是呢。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见您,实在太巧。”
“太巧”两个字咬得稍重,顾司允却像完全没听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我们也算是比较有缘分。”
“那这会儿缘分正好尽了,”许馥收起笑意,直白地道,“我们已经吃完了。就先告辞了。”
她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陈闻也,道,“走了,阿也。”
第 75 章
许馥与梁宁坤告别, 把车钥匙抛给了陈闻也,然后径直坐上了副驾驶位。
陈闻也沉默地望着她背影,跟在她身后上了车, 启动车子。
两边的景色缓慢地倒退,陈闻也在许馥的沉默中, 也开始缓慢地倒带回忆,然后终于张了口,“我……”
“没事, 好好开车。”许馥望着窗外, 神色恬淡,语调也温柔, “回家再说。”
他偏头看她一眼, 又望回前方, 语气很确认,“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你明明就生气了。”
“我都说了我没有生气!”
最后一句话, 许馥发觉自己根本已经带上了百分之百的怒火。
……怎么这么讨厌,陈闻也, 非要吵架是不是?
他不嫌吵架丢人她还嫌呢。
许馥勉强压抑着,重新拾回脸来,道,“好好开车。”
陈闻也根本不听她的。
车被他打了双闪, 靠边停了下来。
“姐姐,”他握着方向盘, 表情严肃地向她解释,“顾司允是领航科技的CEO, 也可以算是我的竞争对手。他的发家史非常黑暗复杂,本人也很危险, 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我不想你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你觉得我和他有什么过多的接触了么?”
“我当然没有这么觉得。”陈闻也蹙着眉,恨恨道,“是他像狗皮膏药一样追求你。”
“那你何必要给我打这么一个电话确认呢?”
“我是在确认你的安全。”
“电话的第一句,我就告诉你我和梁宁坤在一起。”许馥总算侧过头来,悠悠地望他几秒,问,“那时候还不足以确认我的安全么?”
陈闻也拳头发紧,“但顾司允果然在跟踪你。”
“他跟踪我,也不止这一次。”许馥道,“也就是在小区门外徘徊的水平。如果他真的敢再向前一步,我会第一时间报警。”
她拎了拎身旁的手提包,“防狼喷雾、警报器——我带得都很齐全。”
“但我还是担心。”陈闻也急急道,“万一真的出了点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哪怕只是万一,哪怕只是假设性地想想,我就觉得几乎活不下去。”
他望着那手提包,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自己可以准备这么多东西,却从来没有告诉我他跟踪你的事情?”
许馥蹙起了眉,“告诉你做什么?毕竟也没有发生什么危险,而且我有自保的能力,没有必要多麻烦一个人来为我担心。”
“麻烦?这怎么能叫麻烦?”陈闻也被她点燃,“为你担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根本就是因我而起,我都还没说是我给你添麻烦,你怎么可以这样想?”
“好了,我知道你很担心。我很感谢你的担心。”许馥眉目平和舒展,问题却直捣红心,“但这不足以让你明明知道了我和梁宁坤在一起,仍然在电话里强调‘马上’来接我。”
她问,“你根本就不想让我和梁宁坤风平浪静地把那一顿饭吃完。是或不是?”
陈闻也咽了咽嗓子,刚刚的理直气壮像被撑破了的气球,他悄无声息地避开她的目光。
沉默半晌,他垂着眸,收敛了情绪,终于开了口,“……梁宁坤是不是喜欢你?”
这个问题许馥在今天之前还完全回答不上来,她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跟陈闻也说“不知道”,说她觉得没有,说是他多想,但偏偏今天的现在不可以。
她只能“嗯”一声,转开视线,余光看到男人颤颤巍巍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喜欢你,你明明也知道他就是喜欢你。”陈闻也蓦然开始委屈,眼神也受伤,“所以我讨厌他,也讨厌他和你一起单独相处。你会对他笑,还会和他愉悦地聊天,我确实很不开心。”
他越说越委屈,“而且你为什么是和梁宁坤吃饭,要告诉顾司允是和男朋友一起?他问你梁宁坤是不是你男朋友,你还说‘是’——”
“陈闻也,”许馥打断了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再努力克制,也还是正在进行一场恋爱多年都从未经历过的冲突,而如今二人对峙吵架的样子好像和她的父母也没什么两样,这让她感觉嗓子发干,喉咙也发紧,“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她努力寻找自己的理智,“我和梁宁坤是真的有事情要谈。我不可能因为你不开心,就去减少一些必要的社交,更没有兴趣和不必要的人去解释那么多废话。”
“……我知道了,”他很快哑了火,低低道,“对不起。”
“……没事。”许馥笑了笑,好像毫不介意。
她偏过头,道,“好了,回家吧,今晚要早点睡,我明天还要早起出差呢。”-
尽管许馥回到家后一切如常,连笑意都没有减少,就像把这一页完完整整、不留丝毫痕迹地揭了过去,但陈闻也的心里还是慌张。
这种七上八下地忐忑,让他完全沉不住气。
晚上的时候,她还能以“困了”“先睡觉”之类的原因安抚住他,等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些借口通通失效,陈闻也开始忍不住地跟在她身后连环追问。
“你在想什么?姐姐。”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你担心我,我知道,”许馥已经准备出门,检查了一遍陈闻也给她收拾的行李箱,发现他心非常细,对日期也敏感,甚至帮她放好了卫生巾和暖宝宝,笑道,“这都能记得清楚?”
“怎么会记不清楚,”他从后面环抱住她,脑袋在她发顶蹭,“这是你最爱欺负我的日子。”
许馥有点心虚地轻咳一声。
确实,她总是在姨妈期莫名其妙的来劲,又知道他不能拿她怎么样,于是无所顾忌,特喜欢说一点中听的话,耍一点带感的手段让他难受到团团转,冷水澡洗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在等他实在忍不住,求她缠她的时候才勉为其难地用手帮他解决一下。
那也很有乐趣。
她高高在上,带着戏谑的笑意旁观,看绯红之意漫上他的身子和脸颊,看他颤着睫毛咬住唇,只为克制着不发出声音,看到他羞得不愿让她再看。
“……别看了,姐姐。”
他试图捂住她的眼睛,但她动作时轻时重,让他的胳膊软得无力,他也无心恋战,干脆随便从旁边抽了件衣物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倒是会闷头装傻,想听不到的时候就听不到,想看不到的时候就可以看不到。
但那带着黑色蕾丝的衣物随意地遮住他的上半张脸,只能看到他微张的唇时,莫名就带着些旖旎的、勾引的意味,许馥呼吸一滞,力度也失了控制,语气恶狠狠,“故意的吧?”
“什么,啊……故意?”他倒还真的没注意,此刻在她手下不小心溢出一丝闷哼来,深觉丢人,不甘心地道,“等你好了我一定……”
“一定什么?”
她手上动作没停,人却极轻柔地俯下身去,舌尖滚过一点,他身陷黑暗的世界里,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打了个抖,然后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胡乱地亲。
许馥被他抱住,抚上他微微颤抖的背脊,感受他那些吻里冒冒失失的爱意。
“一定好好补偿你。”他餍足地咬着最后几个飘忽的字,让她心里都有些发毛,“我很期待,姐姐。”
……当然,也确实,补偿的,非常好。
只是这么浅浅一回忆,她就又感受到了身后男人非常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这一出差就是一周,她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心底漫出几丝不舍,可惜他本人毫无察觉,依然身陷迷阵般,势必要将昨天的事情讲清扯明。
“你昨天生气是因为反感我打了这个电话是不是?”陈闻也追问道,“你觉得我限制你的自由,还是觉得我不够信任你?”
许馥不说话,陈闻也明白了,“都有,对么?”
她动作一顿,微微蹙眉,烦躁起来,“你纠结这个到底有什么意思?这事已经掀篇了。”
年轻的人就是爱追根究底,陈闻也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逼迫两人四目相接,“掀篇了我也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那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知道原因?”许馥望着他明亮的眸,实在是很不理解,“负面情绪实在是很影响两个人的心情。我都已经说了掀篇,就这样掀过去不好么?有句话叫‘难得糊涂’懂不懂?何必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和你之间怎么可以糊里糊涂?你的情绪过去了,问题呢?”陈闻也一步也不肯退让,“我不想这些没说清楚的事情变成混乱的结,倒不掉的垃圾,塞在你的心里,未来那么长的日子,万一哪一天被重新点燃怎么办?”
许馥心跳乱掉一拍。
未来……多么长的日子?
她怔怔地望他,而陈闻也已经在许馥的态度之中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开始新一轮地解释,“我真的没有限制你的自由——我当然信任你,只是顾司允实在太不入流,我不得不多加防备。”
“那时候确实非常担心,听到梁宁坤,也一时没忍住,就多说了几句。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了,我在楼下等,也没有上去。”
他把许馥往怀里揽,低声求饶,“别生我的气,好么?我知道你们在说事情,我以后不会了。”
“你明明已经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是我的占有欲太强了,也太爱吃醋,我今天开始深刻地反思,争取立行立改,长久保持。”
许馥下意识地环抱住他,胳膊被他衣兜里鼓鼓囊囊的东西硌了下,思绪被那句“未来”和“长久”混着,没来得及思考是什么东西,陈闻也却当即意识到,像吓了一跳似的,退开了一步。
这一退开,她反应过来,眯起眸子问,“什么东西?”
“没什么东西,”他撒谎水平太差劲,做贼心虚地捂住了衣袋,“小东西。”
许馥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他迟疑地询问,“可不可以不给?”
“当然可以。”那纤细的手掌立即收了回来,她笑眼弯弯,“怎么会不可以?”
“别——”陈闻也咬了下唇又叹口气,磨磨蹭蹭地掏了出来,握在自己手心,“……你看了可不要生气。”
盒子拿了出来,陈闻也脚尖蹭着地,垂着脑袋递给她,许馥拎在手里,半天没有打开,但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东西。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半晌才问,“……送给我的吗?”
“不是。”陈闻也答得飞快,紧接着看到她惊诧瞪圆的眼睛,连忙道,“……当然是,是买给你的,但我还没打算送给你。”
他知道她不会同意的。
她在咖啡厅明确地说了,不想结婚,也不想有长长久久的关系。
但那有什么的呢?
陈闻也才不担心。
他很愿意和她一起享受当下。
只要做好当下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长久难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有足够的耐心。
“‘还’没打算的意思是,总有一天会打算是么?”许馥顿了顿,决定问得更直白一些,“你想要和我结婚?”
陈闻也望着她,慌乱之下,脸颊也微微泛起红来,他很大方地承认,“……当然想了。”
他怎么可能不想要和她结婚?
“但我绝对没有逼你的意思,”他解释道,“我只是正好看到了……想买一个而已。”
许馥深吸一口气,“你应该知道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嗯,我知道,”他回忆着许馥在咖啡厅的话,向她保证道,“我也不是在以结婚为目的和你谈恋爱,你放心。”
他可记得她的话呢——
要是对方以结婚的目的谈恋爱,还不如趁早分手为妙。
“但你想和我长长久久,”许馥声音很稳,但心里莫名地发慌,她再次确认道,“你是不是想和我长长久久?”
陈闻也笃定地道,“我当然想和你长长久久。”
他去拉她的手,“谁谈恋爱不想和对方长长久久?”
许馥没法直视他的眼睛。
她被他拉着手,觉得他的体温过于暖,灼得她很不适应,抬头去望墙上的钟表,道,“我该走了。”
“知道了,”陈闻也和她拥抱,他好像察觉到她心情不虞,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要有什么压力,也根本不需要考虑长久或短暂的问题,过好当下就足够了,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许馥慢慢地环住他的腰,眼神落在桌上的蓝色丝绒方盒上,缓缓道,“好。”
……是她太天真了。
一个玩赛车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寻求一个终点?
他和她谈这段感情,初衷就不一样,目的地更是完全背道而驰。
她只想寻开心,他却在努力地试图解决每一个问题。
是的,她承认,恋爱前期的矛盾大多可以被上头的冲动掩盖下去,但到了后期,一定会如雨后春笋般,源源不断地冒出。
想要敞开心扉地拥抱一段亲密关系,就会露出柔软的肚皮和强硬的刺,势必会两败俱伤,就像她的父母亲,最终只剩下一颗血淋淋的、破碎的心。
他反思他的问题,势必要找到矛盾的根源,还说要立行立改,长久保持——
什么鬼话,许馥一丁点儿都不相信。
人是可以改变的么?
绝对不可以。
就像陈闻也,哪怕她在之前向他强调再多“随时暂停的关系”也无用,人是根本不可能改变的,他根本就不把那些警告当回事,仍然在执着地追求着长久稳定的感情,甚至试图为她戴上那禁锢的、华贵的戒指。
就像她,从来不喜欢被人束缚,只追求新鲜和刺激,将男人作为生活中的调味品、助推器,随时会打退堂鼓伤别人的心,从不会因为心软而停留,更不会愿意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
但最可怕,也最让她心惊的是——
为什么当她接过那个盒子,望着他害羞垂眸的那一刻,竟然从心底产生了一丝动摇,真的想要打开看一眼,然后戴上试一试?
“我们竟然要分开一周的时间,这么久,”陈闻也埋在她颈窝,嗅着她发丝的香,道,“我会好想你的。你会想我么?”
许馥的视线从那方盒上收起,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温柔的笑,“当然会了。”
然后她离开他的怀抱,蹲下身来,拍拍一直绕在脚边的小白狗脑袋,笑了笑。
“野宝,我走啦。”
第 76 章
北方的冬季像一本晦涩又厚重的书。
拉着行李箱出来, 大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风也好像更凛冽些,太阳躲在厚重的云层之后, 入眼的所有都裹上了灰调,看得不甚清晰。
“……这风也太大了吧?”陆时颖在她旁边跳脚, 还面对着空气做了个恶狠狠的挥拳动作,“洪棒棒跟狗一样,还和我说没事儿不冷, 说会场和宾馆都有暖气, 不用带那么多厚衣服。”
“是么?”许馥眨眨眼睛,她感受得不太明显。
出门前陈闻也千叮咛万嘱咐, 下了飞机要把他买的保暖套装穿戴整齐, 于是现在裹得像只松软茸茸的小熊, 风一点儿也灌不进来。
她问,“你和洪棒棒和好啦?”
“没有!和好也是分手的结果, 还不如断在这里算了。”陆时颖在风中昂首阔步,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绝模样, 道,“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还能留下点美好回忆,挺好。”
“嗯, ”许馥垂下眸,突然觉得那风剥离衣物, 带着冰碴灌进了她心口,划出了细密的伤口。她伸手在胸前轻轻按了按, 才道,“你说得对。”-
论坛为期一周, 邀请了两院院士、国家高层次人才出席,时间安排得极为紧凑,在这些大佬里,许馥才发觉自己努力这么多年,竟仍然像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
只是在一场分论坛中汇报疑难病例,她就准备了一整晚的时间。
PPT、文献、发言稿、可能被提问到的问题、答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而在上台之时,面对台下无数人的注视,她大方,自信,沉浸其中,作为一个萌新,也得到了不少大佬的肯定。
那些夜晚的书没有白看。
在台下的掌声之中,她笑着鞠躬,手指微微摩挲了下,竟突然怀念起那人沉甸甸的脑袋,均匀温热的吐息,还有脸颊和发丝柔软的触感。
会场邀请了一些名校学子,可能是看她亲和力比较强,年龄差距也没那么大,在休息时间将她团团围住,问的问题不涉及什么专业性,都是些空泛的、不好回答的问题。
比如,“老师,您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就是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吗?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老师,您会有坚持不住的时候么?怎么办好?我还在规培就觉得很累了。”
许馥望着那些年轻的、稚嫩的脸,为难地蹙起眉来,笑了笑,“……都是好难回答的问题。”
他们每个人应该都是从小到大学习上的佼佼者,也是过了五关斩了六将,今天才能够站在这里,却仍然对未来充满迷茫。
她又何尝不是一样?
“人生的意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太深奥了,我是个挺俗的人,凡事不会想得那么深。”她思索着回答,“对我而言,可能是尽量开心地度过每一天吧?努力学习,获得了想要的结果会开心,努力工作——病人好转的时候,也会开心。病人痊愈的时候最开心。其他时候就是吃好喝好玩好。大概就这样。”
“坚持不住的时候也太多了吧,有时候一天都会有好几次呢。”她忍不住笑,人群中跟着发出一阵笑声,“要找些发泄的出口才行呀。”
那女孩叹了口气,“我压力一大就好容易和亲近的人撒火哦。把我男朋友狂骂一顿,心里就爽了。这是不是很不健康的发泄方式?”
“这……”许馥卡了壳,认了,“是的。”
虽然不健康……但很有用就是了。
这问题回答得她都心虚。
人家只是和男朋友撒撒火而已,她可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只图新鲜图刺激,不爽就分手,不知道伤害过多少男人的心,也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各取所需罢了,她最讨厌玩不起的人。
但……
“如果是很爱你的人……不,如果是相爱的人,”许馥垂下眸来,轻声道,“还是尽量不要伤害他比较好哦。”
“因为伤害对方,也等同于伤害自己。”
不懂的、不理解的东西太多,她穿梭在酒店、会场和各种学术活动之间,晚上也要为第二天的研讨做准备,没什么空余的时间和陈闻也聊天。
而陈闻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因为那一次吵架而感到生气,竟也不像往日里那么黏人,给了许馥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思考这段关系。
许馥终于发现,不止奇妙走廊,也不止她的家,陈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默不作声地侵占了她的点点滴滴。
她吃饭不对胃口时会想念他,晚上睡觉时总觉得冷,觉得身边空空荡荡,少了怀抱依偎,怎么都不习惯。
行李箱里也处处都是他的贴心,那内衣许馥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他亲自买好洗好的新款。
和她平时爱穿的类型太像,竟然一时都看花了眼。
而且她往下一翻,竟然还翻出来了七日份的糖果分装。
糖果袋里每天都只有一两颗,甚至还标注上了日期,贴着便笺纸,标注着口味。
[这个可没我甜]
[和我差不多甜]
[甚至要甜过我]
……
许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
每次她刚刚想要抽烟的时候,他总会吻她,吻得她晕头转向,都忘记自己刚刚还正摸着那烟盒的一角。
一次两次还好,久而久之,许馥发现了,危险地眯起眼睛质问他,“你是在用你自己帮我戒烟么?”
“对,”他很诚实地点头,“你要是能像对香烟那样对我就好了。”
许馥翻他白眼,“像抽烟一样抽你?”
他被逗笑,乐不可支地道,“抽我当然也可以,但我的本意是希望你对我也能像对香烟一样上瘾。”
……
一旦上瘾,就很难戒断。
许馥站起身来,敲出一支烟走向阳台。
她以前觉得自己无坚不摧,是陈闻也偷偷摸摸地就在她的心上撕开一条缝隙,将自己塞了进去,让她变得这么、这么地软弱可欺,混沌一片。
竟然连最熟悉的“分手”两个字,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来好。
到底应该怎么说出来,才不会显得那么突兀又刻意?
才不会……那么地伤他的心。
许馥点燃了烟,深吸一口,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发抖。
爱情是一时的。
越是热烈,越是短暂如极光,完全抵不过时间的磋磨,这点她再清楚不过。
明明都清楚,可她竟然还是感到犹豫——
犹豫到,竟然会在这个夜晚,燃尽一支烟后,选择拨通了黎茵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通。
“妈,”许馥笑道,“干嘛呢?方便么?”
“……没干嘛。怎么了,你说。”
黎茵的声音好像有点怪怪的,许馥这边风大,听不清,她清清嗓子,道,“想问点儿私人的问题。行不行?”
“问。”
许馥沉默了半晌,问,“我想问问你,你后悔和我爸结婚么?”
“当然后悔,”这个问题抛得极为突兀,许馥以为她肯定会沉默一会儿,没想到那边竟然回答得极快,且语气极为笃定,“嫁给你爸是我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她这样的态度平日里少见,几乎让许馥一怔,她顿了顿,才迟疑地问道,“那你当时爱他么?”
“当时多少有一点吧,”黎茵道,“但为了这一点感情就盲目地作出承诺,进入婚姻,实在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她强调,“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长,不要把自己和任何一个男人锁死,很无聊,也很疲累,我真的很后悔。”
许馥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笑了笑,望着漆黑幽暗的夜空,突然在风中轻声地道了歉,“对不起。”
黎茵那边顿了顿,疑惑地重复,“对不起?”
“嗯,对不起,妈妈。”许馥道,“如果没有我,你的人生应该会很不一样。”
“……胡说八道什么?”黎茵很是恼怒,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她的怒火中烧,“你怎么会这样想?有了你是我最幸运,最感恩的一件事情。”
“但是这也让你作出了最后悔的决定啊。”许馥突然感觉喉头发堵,她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嫁给我爸了。没有这段令人后悔的婚姻,也就不会离婚,不会成为一个单身的、辛苦的离异母亲,也不会被诟病,说你是个没有家庭的工作狂。”
电话那边突然陷入沉默,两人都安静无言,只剩风声呼呼地灌入手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茵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你不要这样想,馥馥。”
她音色温柔,划开了黑夜的寂静,好像还带着些叹息,“其实就算没有你……我也会嫁给你爸爸的。”
“我和他结婚,不是因为有了你。”
“是因为那时候,我真的很爱他。”
许馥握紧了手机。
她吸吸鼻子,问,“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
黎茵径直地打断她,重又恢复笃定,“不会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再嫁给他。”
电话那边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黎茵向来平稳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急促,“我……有点工作,先说到这里。”
“还有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天天想点这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回上海和我说一声!”她急急又补充了一句,道,“挂了。”
电话被挂掉,只留下了嘟嘟的忙音声。
许馥握着手机出了会儿神,打开和陈闻也的聊天框。
她往上翻着,发现前一段时间连上班忙碌的时候两人消息都不停,而这几天却彻底冷却了下来,他除了早安晚安和对她吃了什么的关心,好像已经失去了其他的分享欲。
今天上午他们还简短地聊了几句,等下午许馥问他在干什么,那边却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之中。
她又发了自己讲座的照片过去,可到现在已经晚上了,陈闻也还是没有消息。
大抵是彼此都还介怀着那次吵架的原因,所以没有什么话讲吧?
也是,吵架实在太伤感情。
吵一次,感情就会在被锋利的刃切割掉一块,想要再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而不管前期有多么甜蜜美妙,到了一定的峰值,便总是由争吵开始作为节点,挣扎着下坡,滑向无边无际的深渊。
于是许馥简单地输入了一行字。
不知道是不是风大天冷的原因,指尖都抖,几个字打得颤颤巍巍,接连输错好几次。
你做的是对的,许馥。她这么告诉自己。
离婚后痛苦的不仅仅是黎茵,许知远同样一败涂地,背弃了曾经的理想,变成了以前自己最看不起的类型。
原本那么骄傲的两个人,到底为什么非要缠绕在一起,最后都变得不像自己呢?
实在是太不划算的一件事情。
还是算了。她这么愉快肆意,陈闻也同样意气风发,两人快乐一段时日便罢了,不要搞得这么复杂,这么深刻,这么……麻烦。
根本就不像她自己。
快快回到过去吧。
她闭着眼睛一狠心,点了“发送”键,在这一瞬间,突然听到房间外的门铃声响起。
……谁啊?
这么晚了,陆时颖么?
她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想把顾司允送进监狱,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许馥一离开上海,陈闻也就沉下心来,没日没夜地搜索证据链条,为此还重又找到了王斯立。
等他几乎把所有东西凑齐,稍稍安下心来,第一件事就是订了机票来北京。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和她一起来的,都怪顾司允突然杀出来,破坏了他的大计。
不过没关系,现在还来得及。
掐指一算,许馥的学术论坛也快结束了,陈闻也喜滋滋地盘算着,他可以给她一个惊喜——当然,如果非常地忙,可能也不会那么惊喜。
不过她再忙也是要吃饭睡觉的吧?这些时间总归是他的了。
而且之前她说论坛结束后可能有假期,如果真的有,说不定可以一起旅个游呢,他们天天窝在家里,好像老夫老妻,也不知道许馥会不会不满意。
按下门铃的同时,手机也跟着一起响起,陈闻也从衣袋里掏出手机-
门被打开了。
许馥的声音不太稳,“……你怎么来了?”
陈闻也不说话,他像被人抽去了魂魄一样,怔怔地望着他的手机屏幕。
……明明都是中文,他怎么像不认识一样?
读了几遍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脚边是一个行李箱,他出门出得急,薄薄的卫衣外面只套了件黑色单外套,稍显凌乱的发丝,昭示着他在飞机和出租车上奔波的经历。
许馥望着他的眼圈一点一点地漫起红,看到他不太理解地蹙起眉,抬起眸来。
“分手……是什么意思?”他声音颤极,微微歪头看向她,语气里都是不确定,“你是不是发错了?”
然后他好像有点想明白,“哦,还是在做什么游戏——就是那种测测男朋友反应之类的?”
“……不是,”许馥只说出来这几个字,就感觉心像被利刃剜了似的,随着心跳的节奏钝钝地发痛,“我是真的和想你分手。”
“我不明白。”酒店的走廊里没有什么人,很安静,陈闻也克制着音量,上前一步,想要走进房间里,但许馥却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他只能顿住脚步,去拉她的手,小声问,“为什么?”
许馥咽了咽嗓子,干涩道,“没有原因。”
他的手竟然比她还冰凉,手心却全是汗,颤着握上她的,晃了晃,像求饶,又问,“太突然了,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情么?”
这才没说几句,声音就哽咽起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说了我会改的,以后你和谁在一起吃饭我都不会介意——”
“你为什么非要让自己不介意?”许馥艰难道,她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只能背过另外一只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心,“不愿意自己的女朋友和别的男性一起单独吃饭,这是非常正常,也完全没有问题的一件事情,你完全有权利生气或闹脾气,但你甚至都没有这样做——你做得真的已经足够好了。”
他不理解,“……那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是这几天出什么事情了么?对不起,是我没有关心你,我这几天一直在处理顾司允的事情,他是个随时会炸开的雷,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我马上就会把他送进监狱……”
……这样啊。
许馥突然感觉非常泄气。
对方忙着处理正事,自己却胡乱地猜测,患得患失地生闷气……
实在也太惹人嫌了吧。
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在这样的沮丧之中,她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果然如此。
一旦亲密关系越界脱轨,势必失去控制。
自己也痛苦,让对方也痛苦,两个原本洒脱的人都备受折磨,变得不像自己。
如果她从来没有和他在一起,他们应该都会更快乐、更独立、更自由自在才是。
他也不需要那么辛苦地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还要在这深更半夜跨越两个城市的距离……
现在也来得及。
长痛不如短痛,只要熬过这么几天不习惯不适应的日子,一切都还可以回得去。
“我说了没有原因。”许馥抽出手来,她别过眼睛,强调,“开始我就说过了,我想要一段随时可以结束的感情。”
“现在就到了结束的那个时间节点了。”
“死刑还可以上诉呢,”陈闻也试图让这个话题轻松一点,他想笑一下,但偏偏眼睛红得更厉害,“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判我死刑?你告诉我好不好?”
“你别这样……”许馥不敢再看,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只有声音还勉强算稳,“你答应我不可以纠缠的。”
她用气声道,“我讨厌纠缠的男人。”
“姐姐……”
许馥最后仅剩了一点点气力,趁他用手背挡住眼睛彻底无力抵抗之际,将那门轻轻合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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