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守寡第二十二天

    马援, 长乐侯府嫡长子,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的一个人物,爱好诗词歌赋, 洁身自好, 心性平和,淡泊名利, 二十年一直是长乐侯的世子,只在国子监挂了个教谕的职位,教一教学生琴棋书画陶冶陶冶情操。

    后来被大长公主姬和看中招为驸马, 言与兄弟情深, 自己能得公主青睐已是福泽深厚,从此后就一心侍奉公主,想要将长乐侯府交给弟弟马驰继承。

    当时在位的太宗正头疼于长子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僵硬, 看到马援马驰兄弟俩如此感情深厚龙心大悦,不但顺利让长乐侯府转而册封马驰为世子, 还赏赐了马援一堆的宫中珍品。

    不过一般世人都只称呼他为驸马, 谁叫他姓马又正好是驸马, 不少人调侃他是大周名驹。

    他也不恼, 只是自叹陛下是伯乐,但自己却不是千里马辜负了朝廷的栽培, 一生惟愿和公主恩爱不离。

    此话被传入宫中,太宗大手一挥, 马援除了常规封为驸马都尉之外另得了一个爵位:永嘉侯。

    尽管这只是一个不能传承的爵位, 但是一门双侯还有公主下嫁的马家立刻煊赫起来, 迅速从一众境况低迷的开国勋贵中脱颖而出, 不但如此还完美避开了几代帝王对藩王贵族的清理。

    在今日姚氏跑出来告状之前,马氏兄弟俩人在京都的口碑都是还可以的。

    特别是驸马马援, 那可真是大周完美丈夫top1的存在,无数贵女对于未来夫婿期望的参照对象。

    哥哥的光环已然将弟弟也笼罩在内,尽管马驰早前也有过一段及其荒唐的风流史,但那毕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人不风流枉少年,俗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

    虽然和兄长只守着公主不同,他有一妻一妾,但是对比大周的其他贵族男子,马驰已经是难得的清白人了。

    由此可见大周贵族男子在女色方面有多放肆了。

    当然被大家这么赞颂的兄弟俩那定然是一表人才的,毕竟大众还是看脸的,若是一对容貌身材堪忧的兄弟,大家不会觉得他们洁身自好,只会觉得他们没有乱来只是因为他们根本没对象。

    比起现代,古时候更是颜狗遍地。

    这马氏兄弟俩便是如今都接近五十岁了,既没有发福也没有秃顶。

    兄弟俩都是耐看的清俊长相,五官并不惊艳,但很有气质,加之身材高大挺拔,蓄上了胡须也不会显老,反而有一股子矜持的文人风骨。

    拿到周明妍第一世的娱乐圈,也是会让人震撼惊叹的宝藏老boy,说不定还能营销个不老神颜,几代人的男神什么的。

    兄弟俩走进来的时候,在场的女眷纷纷起身行礼。

    别管这兄弟俩最后是个什么下场,这个时候还都有爵位官职在身,所以为了避免落人口舌,这个礼不可避免。

    兄弟俩进来先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之后朝着一众女眷回礼,然后就注意到场上坐得稳稳当当的两人。

    一个是最上面的大长公主,嘴角还带着微笑,但是马援能看得出来她心情似乎不好,想来也是,在她的秋日宴上闹事公主能高兴才怪。

    另外一个就是坐在公主左手边的年轻女孩子,正在面无表情的嗑瓜子,一副游离所有人之外的状态。

    马援没有心思追究一个小姑娘的礼仪,不着痕迹地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已然吓到恍惚就差昏死过去的姜氏,还有神情镇定的姚氏微微隆起眉头。

    表妹一向柔弱善良,这个姚氏因着娘家和诰命,还生了世子便一惯跋扈,在侯府里头折腾不算,如今直接闹到公主府来了,简直不知所谓。

    这一次定要说服驰弟废了那庶子,否则他们活着的时候表妹母子都能受欺负,等他们闭了眼,还不知道怎么作践他们母子呢!

    “殿下消消气,都是自家人,便是有什么错也给她们一个体面,都是有子有孙的人了,且让她们坐着回话吧。”做人做事温和体贴事马援的最基本特色,并且这个体贴不单单是对公主,是对身边的人都是这样,一视同仁。

    以前大长公主觉得马援是一个心善的人,所以才会明白普通人生存的不易,才会如此体谅身边的每一个人。

    但是现在再看,马援体谅每一个人,或许只是为了不让人察觉他对某一个人特殊,所以才假做姿态。

    大长公主知道自己这样想过于武断,可能会冤枉了马援。

    但是谁在乎呢?

    一旦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人心底的印象彻底坠落谷底了,那么他无论做什么就都是别有用心。

    “……驸马说得对。”大长公主勾了勾嘴角,当她收回自己所有感情,斩断一切的时候,再转过头看向对方,她的心里或许还会残留一些怨恨和不甘,但这些微小的情绪很容易被平静所掩埋,最后只剩下高高在上的冷漠。

    看着马援小心翼翼地让人扶起姜氏和姚氏,大长公主无声一笑,以前不注意也就罢了,现在注意之后实在是处处都是破绽,就现下这一个举动就可以明显看出,对待姜氏的时候,马援甚至比马驰更加上心。

    这事儿不但大长公主看出来了,在场的其他女眷也都看出来了。

    大家都是后宅里生活的,在场的又都是有权有势的大户门第,真的后宅清净的人家没有几个,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种氛围谁还不是直觉敏锐。

    也正因为大家都看出来了,所以再看依旧面带微笑的大长公主,才觉得心里毛毛的背后发凉。

    这事儿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用怀疑,必定是不可能像大长公主如今这般从容淡定的,说不得这时候已经遣了人回娘家,将兄弟侄儿全都喊过来,直接打上门了。

    不过也是,大长公主和她们不一样,身份尊贵,地位尊崇,皇权在上不管什么人都是臣民,大长公主即使不用找娘家人,这大周也有的是人原以为她出头。

    这么一说,这马驸马可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情。

    这会儿想得多的已经在阴谋论,大长公主没有生育是不是也是马援暗中偷偷做了手脚?

    也不是不可能的,对吧。

    在场的女眷们交换着只有彼此才看的懂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毫无所觉的马氏兄弟身上,心里清晰地知道,京都要出大事了,煊赫了三四十年的长乐侯府马上就要完了,马家要完了。

    这时候居然大部分人都在庆幸马家子嗣不丰,兄弟俩娶进门的女人又少,直接可能受到牵连的姻亲就更加少了。

    这也算是马氏兄弟唯一做的好事了。

    花园里非常安静,马氏兄弟不知内情只以为女眷碍于大长公主的威势,虽有奇怪,但他们现在全部心神都在姜氏身上,即便感到奇怪也分不出心思。

    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有人告知他们具体情况,在场女眷们围观就罢了,开口提醒是绝对不可能的,而能开口的,姜氏已经吓到神志不清了,姚氏是告状的自然不会去提醒这兄弟俩。

    这时候能还能无所顾忌开口的,只有坐在大长公主身边的周明妍,但周明妍只顾嗑瓜子,连热闹都只是偶尔瞥一眼,更别说开口说什么了。

    谁知还真有人在这个时候准备开口提醒这兄弟俩。

    “父亲,二叔……”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的郡王妃姬晨。

    她很清楚,若是马氏兄弟完了,那么她的丈夫也会跟着被打落深渊,那么不管是郡王妃,还是娘家对于长乐侯府和公主府的想法都将付诸东流。

    姬晨的心思,大长公主只能猜到前头一层,但周明妍知道靖王府有不臣之心,还是她的杀夫仇人。

    看她跌下深渊不推一把只是没有必要,怎么还允许她节外生枝。

    “郡王妃,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开口之前想想清楚。”周明妍放下瓜子,身体放松往后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肘平放在扶手上,另外一只手横在腰腹前搭在另一只手上,接过喜鹊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才抬眼看向姬晨。

    尽管周明妍背脊依然挺直,并没有因为斜坐着而塌在椅子上,但这毫无仪态的坐姿也实在和时女子的端庄姿态靠不上边,但因为周明妍太过大方的神情和流畅的身体动作,大伙儿生生从中品出了一股子无关男女的优雅来。

    周明妍要是知道她们想什么,定然要说,这才哪到哪儿。

    不过斜坐而已,真正有规矩注重礼仪的人家,根本不会做那些刻板僵硬的表面文章,一味地抠细节只会落了下乘。

    规矩和礼仪合该因人而异,因环境而异,合适自己的,观感顺眼的,一举一动融入骨血的赏心悦目,甚至连吐字语调都是自带韵律的悦耳享受。

    这才是该有的仪态风姿。

    要不是涉及到姬长恒的死后清誉,周明妍时刻牢记不能太过分,二郎腿她都能给翘出一股子矜贵优雅来。

    “郡王妃,你且安静坐着。”大长公主皱眉看向姬晨,对于周明妍可以称得上冒犯的话一点表示都没有。

    姬晨咬了咬唇也知道自己是冲动了,但是想想要是马家真的完了那自己的未来岂不是毫无希望?

    大长公主自然知道姬晨的焦急,但是遇到事情的是她,姬晨不过连带,都是皇室宗女,她们婆媳还是最尊贵的那一波,她都不担心了,她背靠靖王府,儿女双全,便是没有了郡王妃的名头她也还是亲王嫡亲的郡主。

    她有什么好愁的?!

    大长公主有些嫌弃这个侄女不够大气,看看未来的太子妃,那才叫一个稳当。

    不得不说,做了决断的大长公主,已经忘记自己被周明妍反驳时的样子,如今的她已经可以反过来嫌弃姬晨了。

    第23章 守寡第二十三天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马援被大长公主对姬晨冷淡的态度惊了一下, “是不是郡王妃有哪里不周到惹你了?殿下可别和她计较,气坏了自己不值当,等俊儿回来让他们小夫妻去说……对了, 既然家里出了这档子事, 这宴会和宾客要不要先送一送?”

    马援声音缓和,跟大长公主说话未语先笑, 万事先安抚大长公主的脾气,便是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自己做决断,一开口就是熟练地请示口吻, 可见日常已经习惯成自然。

    花园里的女眷们看到马援这样, 心情真是复杂极了。

    大长公主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没有回答只是转头让人多添几张椅子。

    “殿下是还请了其他客人?”马援后知后觉现场的氛围有些不对劲儿,但是随即被马驰呼唤姜氏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见姜氏还是恍恍惚惚的样子,马驰一连串的喊着叫大夫, 但是下人们都低头不动, 便是有抬头的也是看向大长公主。

    很显然今日没有大长公主点头, 别说大夫了, 姜氏和姚氏都讨不得好。

    “殿下,可是她们闹得太难看了?”马援微微皱眉, 猜测两人定然是为了世子之位的事情起了冲突闹大了,看向大长公主道道, “这大庭广众的确实不成体统, 微臣知道她们搅合了殿下的秋日宴实在不像话, 但毕竟是自家人, 弟妹看着都迷糊了,不如就叫个大夫来看看, 再怎么说也是看在俊儿的面子上,殿下觉得呢?”

    “驸马总是这么体贴,急他人所急。”大长公主抬起下巴,示意马援,他弟弟长乐侯都没急着过来求救,只在那和两个守门嬷嬷掰扯让他们叫人去请大夫。

    马援对上大长公主平静的双眼,不知为何头皮有些发麻,多少年了,这位出身高贵的妻子没有用这种略带审视地眼神看过他了。

    这让他心下有些慌,但还是掩饰的笑了笑:“驰弟你还不知道,他呀是吃定了我拿他没办法,殿下与微臣夫妻一体,只能请殿下看在微臣的面子上担待一二了。”

    “……”说的真是比唱的还好听。大长公主轻笑一声,保养极好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自然,本宫对驸马总是和别人不同的,我也不做那恶人,来人,拿牌子去宫里请两位太医院大人过来,正好我这满园子的客人今日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开些安神的汤药大家都喝上一碗。”

    “臣妾等谢过殿□□恤。”

    “多谢殿下。”

    女眷们纷纷起身道谢,心里却想着,大长公主这么周到,怕是今晚前半夜都回不去了。

    周明妍满场放飞的目光落到了大长公主身上:这位姑婆挺沉得住气啊,换做是她,一个照面先打一顿再说,只要别打坏了就行,问就是家庭纠纷,情绪上来没控制住,以后一定不再犯,至于以后,那就以后再说。

    那些家×暴的不就是用这个说法,来回敷衍所有人嘛。

    所以还是要拳头硬才行。

    周明妍的思绪开始乱飘:自己到现在也练了不少时间了,效果还不错,但是树枝做的棍子总是缺些啥,硬度手感都不合心意,重量更是不行,还是得换成金属棍才行。

    只有沉重的棍子挥砸出去的时候才够力道。

    如今的大周在铁的锻造手艺上似乎不算太高超,无法打出精钢,单纯的铁制武器质地也比较脆。

    要不然还是用铜吧……古代兵器里常会有什么铜锤铜锏,想来铜的锻造手艺应该很不错了吧。

    大周的钢铁产能具体可以类比哪个朝代也还不清楚,这之后需要关注一下。

    想到这里,周明妍对着站在一边的喜鹊勾了勾手指,喜鹊立刻弯腰凑过去,然后就听他们家三小姐开口问道:“这京都有有名的兵器铺子吗?”

    喜鹊:……

    “……这奴婢不是很清楚,稍后奴婢去打听一下。”喜鹊虽然震惊于这种紧张的场合,周明妍居然也能走神到了千里之外,但是贴身大丫头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淡定地给出了合适的答案。

    “嗯,尽快。”周明妍知道喜鹊也不常出门,所以这个回答很正常。

    “殿下,不然微臣让人将弟妹他们送去后院客房?”那边马援几次尝试让大长公主允许他把事情压下来,不管是送客,还是将姜氏他们带走,但刚才还很好说话的大长公主却不松口,只说等会儿还有事儿,或者不着急。

    “殿下,微臣还不知道弟妹和姚氏究竟是出了何事才闹到您面前?”马援一边和大长公主说话一边心下惴惴,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前所未有地心慌,感觉非常糟糕。

    偏偏当事人一个开不了口,一个死活不说,大长公主也一直不提,他总不可能擅自搭讪花园里的其他女眷询问吧。

    “一些小事,不值一提。”大长公主倒是对周明妍想要找兵器铺感兴趣,或者说,她现在就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来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不知不觉又怒火中烧。

    当然她的愤怒并不是因为她还顾念马援,而是憎恨欺骗,就像她憎恨每一个恶人一样。

    “呦呦想要打什么兵器?怎么还自己找兵器铺呢?”大长公主笑着转头看向周明妍。

    周明妍因为大长公主的问话而被人群聚焦,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点点头:“我想要打造一对长剑,我听闻皇太子殿下文武双全,所以打算送一柄宝剑当做新婚贺礼。”

    大长公主和其他人:有没有一种可能,新娘送给新郎的礼物并不叫新婚贺礼?而且一般不是送新娘自己缝的衣服鞋袜吗?

    贵女中倒是有很多不擅长制衣绣花的,但是没有关系啊,下头人做好了,贵女们最后秀上一针打上一个结就算是自己绣的了。

    怎么这未来的太子妃就要这么出挑呢?

    “大周兵器打得最好的,在内务府和工部。”大长公主笑着道,“你自己到工部或者内务府去一趟就行了……可要用姑婆的牌子?”

    “不用,我自己有。”周明妍见大长公主挑眉露出兴趣,手腕一抖,牵着红绳的令牌就从袖袋里划入了掌心,然后被周明妍举起来给大长公主看。

    “……没想到,居然是【太子妃赦令】。”还是铜鎏金的。

    大长公主自然是觉得周明妍这小姑娘不错,也知道她是坐着太子车架来的,可想而知定然是十分受帝后的待见,但是没想到重视到这个地步。

    便是当时【皇后赦令】都是册封之后拿到的。

    这周家三姑娘还只是刚圣旨指了婚……

    大长公主各种意义上地惊讶了一番,同样惊讶的还有其他女眷,隔着四个位子的周清妍更是觉得难堪,特别是入宴之后重新融入的那些手帕交们,她们的目光让她如锋芒在背。

    她一边又一遍述说着自己没有错,但是看看如今她和周明妍的处境,她又忍不住心生绝望,为何明明是她逃出了困境,但却好似又困进了新的牢笼中。

    而她逃离的那个地方,有人却在里面过得风生水起,比她这个已经爬出来的人更肆意张扬,更让人羡慕,受人爱护。

    嫉妒啃噬着周清妍的五脏六腑,准太子妃她也当过,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没有陛下娘娘的看重,没有大长公主的亲近,更没有太子的车架和【太子妃赦令】来帮她撑腰。

    “想必这位就是未来的太子妃,承国公府的三姑娘了吧,她叫殿下姑婆,难不成叫微臣姑公?”马援对着大长公主说到这里自己笑了起来,“殿下觉得呢?还是姑爷爷更好听一些?”

    在场女眷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住了,那叫一个不忍直视。

    这位驸马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要闯。

    比起大长公主不给人难堪的性子,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可就没那个好心性了。

    虽然开宴还不久,话也没有和周明妍说上一句,但她那种不顾他人死活的行事作风,大家已经有了颇深的体会。

    “这你就要问呦呦了,孩子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大长公主随意道,目光看向花园门口,脸上露出不虞:那几位大人可真够慢的,都在干什么呢?这么久还没有到!

    别太医都到了,他们还不来!

    “是极,是极,还是殿下思虑周到。”马援笑着点头,跟着大长公主看了一眼花园入口处,然后看向垂眸将令牌塞回袖袋里的周明妍,“周三姑娘是未来的太子妃,也是殿下的晚辈,当然也是微臣的晚辈,如殿下所言,周三姑娘以后如何称呼微臣?姑公实在不太中听,不如……啊——”

    马援惊呼的同时,周围也是响起大大小小的惊呼和抽气声。

    一整杯茶水泼在马援的脸上,刚刚还微笑着的驸马爷立刻跳了起来,一张脸都泛起了红,倒不是别的,实在是茶水还是烫的,而且被泼茶所带来的侮辱性质太强了。

    马援又惊又怒,等到那一瞬间的烫意消失后立刻抬手抹脸看向罪魁祸首。

    周明妍手里还拿着滴水的茶盏,半磕着眼皮看过来的眼神比大长公主更加的傲慢目中无人。

    纤细的手指白净如玉,青瓷茶盏温润素雅,这一手一盏那是相得益彰,如果这杯水不是泼到自己脸上的话,马援肯定会在心里赞叹一番。

    “周三姑娘这是何意?”马援没有等到丫头婆子递手帕,只好从自己袖子里拿出手帕擦脸,神色阴沉地盯着周明妍,“微臣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不说你还没有真的入主东宫,便是真的成了太子妃娘娘,也没有这样羞辱宗室长辈的道理!”

    周明妍嗤笑一声,垂下眼眸重新倒了一杯茶,这才重新看向要请大长公主做主的马援:“看来一盏茶太少了,还没让你清醒。长辈?什么腌臜孑孓的玩意儿,脏了我的眼睛,坏了姬家的风水!”

    马援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没有想到,年过半百居然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片子怼脸骂,一时之间脑子都气得嗡嗡直响。

    “哈哈哈哈……呦呦骂人好听。”大长公主看着马援的狼狈样没忍住笑了出来,这让马援更加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世界都倒转了:“殿下?殿下如何……”

    “怎么骂错你了?脏东西坏我姬家风水!”大长公主冷哼一声,马援两眼一翻居然直接顺着椅子摊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中风?”周明妍弯嘴,如观音拈花一笑,“倒是可喜可贺。”

    “可不是。”大长公主也乐了,原本还有些郁涩的眉间彻底松开了。

    在场的女眷们瑟瑟发抖:大长公主和未来的太子妃怕不是都疯了!

    只有马驰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好在太医来了,总算有人手了,而马援就瘫在大长公主的脚边,除了马驰硬着头皮过来搬人,没有谁敢出手。

    就在马驰刚把马援扶起来,架着要离开去看太医的时候,花园门口传来通报声,京兆尹的范大人,大理寺卿瞿大人以及宗正若皇叔都来了。

    大长公主反手一杯茶水往马援脸上泼过去:“要是不醒,就给他一桶冰水,好好清醒清醒。”

    “公主嫂嫂……殿下和我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马驰此刻脑子非常乱,好似从他们踏进这个园子开始,每一件事情都透着一股子离谱。

    “是啊,好大的误会呢!”大长公主冷笑一声站起身迎接来人,周明妍虽然没有和别人一样离开自己的席位行礼,但也站直了身体行了礼。

    为啥周明妍突然当人……不是,这么给面子了呢?

    哦,原来京兆尹范大人和大理寺卿的瞿大人,是实打实的保皇党,都曾担任过姬长恒的课业讲师,是绑定比较深的太子一系官员。

    第24章 守寡第二十四天

    非常幸运的, 马援被大长公主的一盏茶泼醒了,他虽然情绪起伏极大,一副随时都要厥过去的样子, 但毕竟才刚五十岁, 从小养尊处优锻炼得宜,算得上是年富力强, 所以并没有出大毛病当然也没有中风。

    但是当他和马驰以及姜氏被拉到一起跪在地上,听另外一边的姚氏口齿清晰地状告他和姜氏婚前苟且,先用私生子请封世子, 后又用私生子过继给大长公主谋图皇室爵位和财产, 现在又用私生子谋夺亲弟爵位,还陷害长乐侯世子马仲,前有逼良为娼, 后又马前失蹄。

    除此之外还有姜氏族人在乡里仗势欺人,欺男霸女, 甚至逼死人满门等等的罪状。

    “侯爷可知道, 你那心肝宝贝的代儿, 其实是姜氏和你亲哥哥厮混的女干生子!”姚氏看着马驰满脸的不可置信, 心生快意。

    姚氏对于玛驰的感情十分复杂。

    少女时期,马驰对她非常好, 即便他不能反抗家中,被迫给哥哥接盘, 没有给她承诺的正妻之位, 但是她知道, 姜氏只有一个正妻的名分, 他们才是正经一家三口。

    马驰从来不会踏入姜氏的房间。

    但同时姚氏也恨马驰太过懦弱,在面对母兄逼他请封马俊为世子的时候, 他的反抗是彻底放纵自己,堕落自己。

    后来马俊过继到了公主府,马驰才从醉生梦死中醒来,那时候他大病了一场,也彻底断了去外头花天酒地的行为。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彻底被那些年的堕落搞坏了,用大夫的话说,他本身的种子就不好活,这种情况就应该清心寡欲常年保养,才能保持那可怜的种子质量,而不是放纵乱来,让自己彻底失去生育能力。

    或许是那些年在外面花天酒地带给马驰的影响太强了,也或许是吃过屎的狗就再也改不了了。

    带着愧疚和赎罪的心态,马驰和姚氏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后,他就和姜氏搭上了。

    那一段日子马援正陪着大长公主在江南探亲,一住就是三年,渣男贱女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作为长乐侯府的实际女主人,姚氏在知道马驰和姜氏勾搭上的时候是很难接受的,毕竟在姚氏这里,姜氏就是马援养在弟弟后院里的外室,和亲哥哥的女人搅合在一起,还是当初他一切痛苦根源的始作俑者之一,怎么想都让人难以理解。

    便是马驰光明正大的抬妾室进门,姚氏都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姚氏不是没有想过发脾气,但是男人能哄一次能哄第二次,却不会一直哄,而且光是哄有什么用,他根本不改,一旦偷上了瘾就止不住。

    姚氏的眼泪早在马驰花天酒的那些年就流干净了,闹了几次将马驰越推越远之后,姚氏沉寂下来。

    再加上老夫人看她不顺眼,总是找她茬,她光是应付老夫人,看顾孩子就已经精疲力尽,索性彻底不管了。

    这种污糟事情,若不是儿子是长乐侯府的世子,她才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姚氏彻底不管之后,马驰又难受了,转而又凑了过来,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姚氏应付着马驰,每一天都期盼着儿子快快成长起来,能撑起家业。

    马仲从小和姚氏相依为命,父亲这个角色大部分时候马驰都是缺席的,年幼时头上还有一个马俊压着,所以他比普通的继承人,更知道自己这个世子之位的来之不易,也更加优秀努力。

    特别是十六七岁的时候,姜氏给马驰生了个嫡子,马仲可谓是危机感满满。

    一边是真爱和优秀的大儿子,一边是刺激和疼爱的,有可能是自己的幼子,马驰一开始自然是偏向前者的,毕竟马代是谁的儿子还不好说呢。

    好不容易把马俊过继出去,他这个侯府自然是要留给自己儿子的。

    直到马驰后知后觉,整个侯府差不多都是马仲说了算的时候,直到姜氏告诉他,马代是他儿子的时候,马驰的态度才发生变化,但也只是不偏不帮而已。

    但是马代身后有马俊夫妇,有老夫人还有马援,马驰的不偏不倚事实上就已经再偏帮了。

    马驰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姚氏,两人的关系迅速降至冰点,当时的姚氏其实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毕竟马驰不行暂时只有她和当初的大夫知道。

    姚氏为人心细,为了以防万一,当时的脉案和药方她都还留着,特别是马代出生后,就打算在关键时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没想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反而是姚氏,在知道儿子断腿并差点丧命的时候,理智已经要崩断了。

    等到这些人商量要改立世子,马驰也躲开了自己目光的时候,姚氏的愤怒如燎原大火,在那个瞬间她就已经想到了要将这些人,将这些折磨她半生的人全部送下地狱。

    于是她装作认命,然后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爆出来。

    本来她以为会有些波折,最终一切还是会在私下解决,后续的结果也可能和自己的想要的不太一样。

    但是,她没想到会遇上承国公府的三小姐,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帮了她一把。

    今日这些烂人都将不得好死!

    大长公主将主位让给了京兆尹,宗正和大理寺卿。

    自己坐到了下首,周明妍没让人招呼也跟着让了位置,还是坐在大长公主的下首位,原本坐在下面的女眷们纷纷将座椅往后挪,好给两位空出位置。

    周清妍和身边的几个贵女原本坐在第一排,如今大长公主和周明妍过来,就只能退到后面。

    看着周明妍和大长公主的椅背,不知多少贵女咬手绢,但是想到刚才周明妍那一声不吭就往马援脸上泼茶的动作,大家都不敢有别的想法。

    于是周清妍又被私下里反复打量,大家的好奇也很好理解,若是当初周清妍坚定地要嫁进东宫,而不是在守了一年之后解除婚约,那么周清妍是否有现在的周明妍风光呢?

    至于五皇子,皇子妃确实也不错,但是承国公府的嫡女,曾经的准太子妃,如今却嫁给一个没有存在感的皇子,还背上抢夺妹妹婚事的恶名,实在是有些不值得。

    周清妍坐在人群中的每一刻都是煎熬,却还不能走,只能忍耐,告诉自己忍耐,自己是对的,她不信她会过得还不如以后要守活寡的周明妍!

    至于坐在前头的周明妍,压根没注意周清妍就坐在她身后,听着姚氏的自述和对马驰的诘问,还有马驰不可置信的否认,以及各种证据被源源不断送上来。

    心里想着姚氏还是心软了,若是当初马驰大病的时候顺势直接把人送走了,那就没有后续那么多麻烦了,就连姜氏都能让她假死然后送给马援,接着反手报给大长公主,整死这对狗男女。

    到时候一把年纪的老夫人还有什么威胁?

    这才够干净利落。

    出轨,家×暴,赌博,只要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更别说像马驰这样花天酒地十几年的人了。

    你要是开始心疼维护男人,那么你的不幸就开始了。

    场上的查案十分顺利迅速,因为姚氏准备的证据和证人非常充分,所有事情都锤得死死的。

    马驰和姚氏都是知情不报,马援和姜氏这罪名就大了,特别姜氏娘家那边还有一大把的烂事,于是姜氏被大理寺卿给带走了,马援和姚氏则被交给了京兆尹,马援作为驸马自然是要进宗人府的。

    等到后面所有卷宗都给皇帝和几位重臣看过之后,确定下了判决,再该扔哪儿扔哪儿。

    “请稍等。”看着宗正若皇叔要让人带着面无人色的马援走了,一直没吭声的周明妍站了起来,“三位大人,臣女有一言要说,还请三位稍等片刻。”

    虽然被人打断不太愉快,但是大家都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更别说,小姑娘还是已故皇太子的未婚妻。

    “呦呦想说什么?”大长公主现在看一眼马援都眼睛疼,事情结束了,只想连夜避到庄子上去,除了是为躲避接下去必然会出现的流言蜚语,也是觉得这个公主府到处是马援的影子,她心里实在膈应,必然要彻底清理一遍她才会再回来住。

    “三位大人,姑婆。”周明妍微微弯唇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臣女要说的是关于马援进宗人府的事情,臣女以为让马援进宗人府不合适。”

    “啊?”大长公主微微一愣,宗正若皇叔也有些不明所以,急着走的女眷也面露不耐,但是不敢吭声。

    周明妍有恃无恐可以不管不顾,她们还要过日子的,惹不起。

    “宗人府,是大周皇室,姬氏宗亲犯了错改过自新的地方,进那个门槛的第一条,就必须是姬氏宗族之人。”周明妍目光冰冷地看着马援,“这种骗婚的狂徒如何能被承认是姬氏族人?若是让他进了宗人府,姬氏的名声就有了污点。宗人府中正在为自己的过错赎罪的宗亲们,乐意自己和这么个肮脏货色共处一堂吗?”

    宗正虽然并不觉关在宗人府里的那些酒囊饭袋会有这个想法,但是他作为宗正有啊,若是没人有提出来也就罢了,现在未来的太子妃提了,自然不可能当没听见。

    原本死了一样的马援陡然暴起,挣脱了架着他的护卫,面目狰狞地冲向周明妍,口中咆哮:“你这个毒妇,活该你配阴婚嫁死人!”

    四周一片惊呼,不管是暴起的马援还是他口中的话都让众人惊慌。

    这是他们能听的吗?居然掀皇室的遮羞布!

    什么配阴婚嫁死人,明明是周三对皇太子一片深情自愿守节!

    马援这狗比自己要死,也不要带累他们这些无辜之人啊!

    周明妍面对冲上来的马援,不但没有后退还上前一步,操起桌上厚重的琉璃果盘拍在马援脑门上:“我和殿下天生一对,至死不渝,你这种人渣懂什么情深义重!不忠不义,毫无廉耻,人尽可妻的贱人!”

    啪啪啪一连三下,直接把马援拍倒在地,生死不知。

    在场女眷:瑟瑟发抖!

    周清妍想到自己院子里那群被打地半死不活的下人,后背渗出冷汗,跟她一起来的罗家姐妹俩也是面无人色。

    满堂目瞪口中,周明妍敛下眼中的杀意,有些遗憾地放下染了血的果盘,整了整衣袖抬头:“失礼了,我们继续。”

    继续啥呀?人不会被你拍死了吧!

    宗正这边的人立刻上前检查,发现人虽然看着伤得重,但其实没有大碍,并不致命。

    “三姑娘的意思是?”宗正听到回话嘴角抖了抖,索性听听周明妍怎么个说法,毕竟他觉得自己的脑壳也没比马援的硬多少。

    “臣女想请三位大人当场判定马援与大长公主的婚姻是不合法的。”周明妍看向睁大眼的大长公主,笑着道,“无需休夫,无需和离,也无需义绝这些文书,因为那是结束合理合法的婚姻才需要的,马援和大长公主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一场欺骗,根本不存在合法性,也不符合公序良俗,违反普罗大众心中忠孝节悌的美德,所以应当,即刻宣布这桩婚姻无效。”

    “大长公主,没有必要因为一场骗局,变成离异妇人或者寡妇。”周明妍对上大长公主惊喜的双眼,“姑婆觉得呦呦说的可对?”

    虽然知道这只是一个名义上的事情,真实情况谁都了解,但是很多事情就差这一个名义。

    姬和虽然已经一把年纪了,又是身份尊贵的大长公主,皇帝皇后见了她都要乖巧的叫一声姑姑。

    但是女人哪有不在意名声的,哪怕只是面子上好看,也是极大的安慰!

    大长公主紧紧握着周明妍的手,眼眶微微发红:“呦呦说的对,本宫就是被骗了,凭什么要因为他成为寡妇或者和离妇人,本宫的驸马之位怎么能让这样一个脏东西窃据呢?他不配!”

    大长公主看向三位大人,京兆尹和大理寺卿互相看了看最后一同望着宗正若皇叔。

    宗正挥挥手让人把马援×交接给了京兆尹的人,态度非常明确:“关于殿下的婚事容臣回禀陛下后再做决断,不过这宗人府不管如何马援是不能进了,我姬氏清明不容玷污。”

    宗正立刻让人进宫去回报,让陛下做个决断,然后看向京兆尹和大理寺卿:“两位大人不如与小王一道稍等片刻。”

    “应该的,应该的。”两位大人自然没有不乐意的。

    于是,马援马驰,姜氏和姚氏都被先一步带走了,而三位大人则留了下来,作为见证者的满院子女眷也同样得留下来等着。

    第25章 守寡第二十五天

    皇帝的回复来得很快, 不但带来了判决大长公主和马援婚姻无效的圣旨,还让正好在身边的三皇子姬承康一起过来站台撑腰。

    紧跟着随后到来的是皇长女姬永安,她是带着皇后的赏赐一起来的。

    赏赐中的一部分是给大长公主压惊用的, 还有一部分是分给在场女眷的。

    皇后的原话是:有感于诸位夫人贵女对皇室的忠心, 也是为了嘉奖众位愿意为大长公主作见证,而无惧流言的高洁品质。

    受了几次惊吓, 满心都是惶惶和怨气的女眷们立刻就消气了,甚至还挺感动的,立刻叩谢了皇后娘娘的体恤。

    皇后的台阶递到这里, 又有皇长女在边上提醒帮着大长公主说暖话, 大长公主也恢复过来了,想到自己硬留这么多女眷下来,也觉得自己此举太过了一些。

    但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 因为她认同周明妍的话,而结果显然也是好的, 今日之事这么多人见证, 便是有些流言蜚语也不会过于夸张离谱。

    大长公主朝着众位女眷道谢, 并为自己太过震惊而一时想差, 难为了诸位夫人贵女而道歉,最后表示, 稍后大长公主府会送上厚礼,表达谢意和歉意。

    说完大长公主抬手朝着众位女眷虚拜, 周明妍倒是没说什么, 也跟着弯了弯腰, 一众女眷哪里敢受礼, 立刻避开,随后纷纷回礼。

    一时之间现场气氛无比和谐。

    等到三位来做主的大人和三皇子皇长女都离开后, 大长公主亲自在门口送客,无需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只要在女眷们离开前朝她行礼的时候点个头笑一笑,就已经是对众位宾客最高规格的礼遇了。

    周明妍原本坐的位置就在里头,所以出来的时候就和大长公主站到了一起,她有些想法,也是不想和这些人挤在一起排队离开,于是干脆就站着不动了,大长公主见了就把人拉在身边陪她一起送客。

    周明妍瞥了一眼脸色苍白,被丫头婆子搀扶在一旁,眼中都是惊惶无措的姬晨,微微一笑点头答应了。

    大长公主朝着行礼的人点头,她也跟着一一颔首示意,还很有兴致地附带了一个礼貌的浅笑。

    离开的女眷见识过周明妍之前的行事作风之后,得到这个笑容有种受宠若惊的荒谬感。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从秋日宴出场开始,就将她们在场的女眷全压下了去,一开始她们只是忌惮她身后的帝后,认为她嚣张无礼所依仗的也是自己未来太子妃的身份。

    但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样。

    今日这秋日宴上,不管换了她们中的谁站在周明妍同样的位置上,都做不出她那样的举动,也说不出她口中的那些话。

    她们习惯于这个世间的规则,也精于在这个规则下争权夺利,但是她完全不走寻常路,虽不说视规则于无物,但也不遑多让了。

    可偏偏她的举动言行都打在七寸上,自有一套道理让你无法反驳,还能大快人心或者震撼人心。

    看到马援在周明妍面前,被泼茶,被骂,被打,她们难道不高兴吗?自然是高兴的!大长公主身份如此尊贵还能遇到这种糟心事,要是她们遇到岂不是更加痛苦艰难?

    她们或许和大长公主的关系并没有多好,只是最基本地对皇权的敬畏,但是她们能共情她,为她的遭遇而震惊难过。

    说到底还是这个世道女子立世艰难,大家难免物伤其类。

    不知不觉中,这些女眷对周明妍就有了一丝认同。

    但让在场女眷隐隐从心底认同甚至感谢周明妍的,其实是因为她让大长公主给这天下女子打了个样。

    若是以后遇到这种重大隐瞒和欺骗的婚姻,她们都将有先例可循,不再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样一个虚名,或许对大长公主来说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但是对天下女子来说,这个虚名带来的权利可太多了。

    世间俗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道尽多少已婚女子的血泪。

    很多遇到这种事情的女子不能离开骗婚的渣男,大部分的情况可能就是没有地方可以去。

    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让女子出嫁后,回到娘家救助可以,但是想要离开夫家回娘家常住却不行。

    所有人都对名声妥协,都碍于不想要一个有和离名声的女儿,而或主动或被动的无视出嫁女的苦难悲剧。

    周明妍今日在京都贵族女眷的圈子里可以算是一战成名。

    周明妍听力很好,听到离开的马车里,一些夫人在给女儿们揉碎了掰开了讲这件事情,说她这一举动可是给天下不知多少女人挣命的大功德,不由挑了一下眉。

    事实上周明妍把这事儿挑出来,一来是觉得大长公主对她不错,二来是马援确实恶心到她了。

    但最重要的是,她想要让大长公主府和靖王府彻底撕撸开来。

    若大长公主和马援的婚姻是合法的,那么经过大长公主点头的嗣子马俊也就是合法的,自然出身靖王府的郡主姬晨,这个大长公主府的儿媳就和大长公主府绑定了。

    而且上一代的事情,马俊这一辈是不知情的,他们夫妇对大长公主尊敬孝顺,根本没有错处,便是因为他是马援亲子的缘故,大长公主会厌恶他一段时间,但之后呢?

    有靖王府为他在其中周旋,大长公主又没有自己的亲子,她养了马俊十多年,说难听点便是养条狗也有感情了,更别说是无辜的孩子了。

    君不见真假千金文里,多少父母都放不下养女假千金,可见感情这种事情和血缘并不能划上等号。

    但凡耐得住性子,用上水磨工夫,马俊和姬晨再加上背后的靖王府,早晚能将大长公主磨下来。

    周明妍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恶心的不行。

    所以她要从根本上否认马俊嗣子的合理性和合法性,给他来个釜底抽薪,让靖王府彻底断了大长公主这条线。

    而且她不先走,耐着性子等着,是在等姬晨反应过来后,好一锤子将人干到底。

    只是姬晨看着不太中用,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又或者是人太多拉不下脸?

    还真被周明妍猜对了,等到宾客们全部离开了。

    姬晨就开始朝着大长公主哭诉他们夫妇的无辜,以及他们是从心底把大长公主当母亲一样侍奉的。

    正巧这时候远在京郊的马俊终于收到了消息,一时是心神俱裂,匆忙赶回来的样子也是无比的狼狈,下了马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大长公主面前:“母亲,儿自知无颜再唤母亲,但儿十多年在母亲膝下承欢,今朝仿若晴空霹雳,母亲,母亲还请给儿指条明路,儿这以后该如何立身于世?”

    马俊他当了三十年的嫡长子,十多年的长乐侯世子,十多年的大长公主府郡王,没想到儿子眼看着都能谈婚论嫁了,居然成了不名誉的女干生子。

    大长公主看着一惯意气风发的马俊,如今这憔悴狼狈的样子微微皱眉。

    她是受害者不错,但是这些孩子又何尝不是?毕竟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想到往日马俊夫妇对她的孝顺,她有些左右为难,下意识看向原本站在边上,这会儿已经坐下来喝茶吃糕点,一脸悠然自得的周明妍。

    “母亲,我和相公如何其实无关紧要,我们都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好日子过了不少,这么多年母亲处处照应我们夫妇,便是立刻死去,赎了这罪孽也是愿意的。”姬晨看到大长公主看向周明妍时,瞬间头皮都要炸开了,立刻膝行上前拉住了大长公主的衣摆,“母亲,媳妇只是舍不得章儿和宏儿,他们这个年岁,以后同窗伙伴该如何看待他们?还有欢姐儿,才不到三岁,名字还是母亲您取的,您说希望她以后的日子都欢愉美满。”

    “母亲,您给三个孩子指条路吧,儿无用,儿不知道还能往哪儿走了!”马俊紧跟其后,也膝行上前,夫妻两人都拉着大长公主的衣摆哭得声泪俱下。

    大长公主想到三个孩子,特别是每次都要腻在自己身边,小大人一样的欢姐儿,脸上露出了不忍。

    是啊,如今这事儿爆出来,这夫妇俩地位尴尬但好歹是成年人,但是三个孩子都不算大,这以后可如何是好啊?

    也是自己疼爱着长大的三个孩子,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是该给三个孩子留条路的。

    “姑婆,不如呦呦来给他们一家五口指条康庄大道吧?”周明妍总算等到了她想要的,放下手中茶碗,带着微笑看向哭得特别真心实意的马俊和姬晨。

    “康庄大道?”大长公主一愣,如今这一家五口这么尴尬的身世,还能有什么康庄大道?

    “当然。”周明妍站起身上前一步,马俊有些不明所以,姬晨已经如临大敌,只听她声音无比温和地道,“虽然你们俩不能留在大长公主府当郡王和郡王妃了,但是你们可以回西南当郡主和郡马呀。”

    大长公主微微瞪大眼看向面露惊慌的姬晨,不由眯起了双眼。

    她在被爱情蒙蔽了双眼之后,又被亲情作弄了。

    “靖王殿下在西南说一不二,郡主是靖王世子的亲妹,靖王殿下唯一的嫡女,回了西南必定无人敢拿这些事情乱说,虽说少了京都的亲朋故有,但是多了旧时故交也不失为是一桩大喜事。”周明妍特意点明了姬晨的身份尊贵。

    姬晨虽然在大长公主面前伏低做小,但是回了西南,她这个郡主可比宫里的公主地位都高,毕竟宫里头的两位公主可都不是嫡出。

    “姑婆看,这是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周明妍笑着看向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笑着点头,然后脸色微冷地看向跪着夫妇俩,点头回应:“确实,果然是康庄大道。你们夫妇俩别怨本宫狠心不顾念这十多年的母子情谊,路已经指给你们了,本宫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收拾行李,这公主府里要是有人愿意跟你们夫妇走,本宫也不会拦着。”

    周明妍原本都打算走了,听到大长公主的最后一句,顿时停下了脚步:居然还有结尾彩蛋!

    “姑婆最后在帮他们一把吧,好歹十多年的情谊呢。”周明妍打开彩蛋,哪里还有什么傲慢无礼,都是讨人喜欢的乖巧,“姑婆不若进宫为他们向陛下请命,让陛下派人护送他们回西南,也可保他们一路平安到达,这样姑婆也能安心,您说呦呦说得可对?”

    第26章 守寡第二十六天

    对于周明妍的提议, 大长公主自然是欣然同意,觉得这个主意真的非常好。

    毕竟十几年的相处,即便内里有什么龃龉, 她也希望他们一家五口能顺利到达西南, 以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还是那句话,十几年便是养条狗都舍不得, 更别说活生生的人了。

    周明妍满意了,这才提出告辞,在大长公主的依依不舍和马俊夫妇略带灰败的脸色中登上太子车架离开了。

    大长公主府门前来来去去不少人, 又是朝中大人, 又是皇子皇女的,最后还把驸马和长乐侯一家子押走了。

    等在马车前的崔公公是不担心自家未来的太子妃出什么事儿,但是其他人家留守的车夫婆子可被吓得不轻, 特别是自家夫人小姐一直不出来,离得近的已经跑回去喊人了。

    也有大着胆子上前打探的, 只不过大长公主府的门口有护卫把守, 不让进出, 自然不能知道具体。

    不过后来看到驸马和长乐侯一家子被押走, 大概也知道应该是马家出事了,就是不知具体出了什么事情, 引得各家下人暗暗猜测。

    等到天色将暗的时候,女眷们终于互相搀扶着出了大门, 这时候等在外头的已经不单单是原来的车夫下人了, 还有不少家里人也过来了, 只不过听说有皇子皇女进出还宣过圣旨, 这才没有人冒然上前询问。

    等到一家家人都走了,崔公公就看见马俊一身狼狈地骑马冲回来, 然后就是呜咽的哭诉,虽然听不清楚,但大概能知道这次马家的跟斗栽的很大。

    崔公公:那可太好了!

    等到周明妍最后出来,崔公公立刻殷勤地给她倒茶摆零食点心,然后笑着问道:“这大长公主府里怕是出了大事,三姑娘受惊了,奴记得殿下有一对香薰球颇为精巧,稍后遣人给三姑娘送过去,到时挂在帐前能安神静气。”

    “多谢崔大伴,我定会好好珍惜的。”周明妍没有丝毫客气推脱的意思,点头道了谢,然后才说道,“惊吓其实还好,只是颇为长见识。”

    喜鹊在边上沉默不语,听到周明妍的回答没忍住在心里吐糟:是您让别人受了惊吓,涨了见识才对。

    “喜鹊你跟崔大伴说吧。”周明妍经了这一场之后,实在没有多少说话的欲望了,特别说的还是别人的家的事情。

    崔公公见周明妍意兴阑珊,以为她这一趟宴会下来又累又受了惊吓没有精神,于是对旁边要开口的喜鹊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远离了周明妍,尽量靠在了车箱的门口,然后压低声音说话。

    周明妍索性靠着柔软的马车靠垫闭目养神。

    等到崔公公从喜鹊口中得知周明妍的丰功伟绩时,宫里的皇帝也终于知道了这场秋日宴上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连最后周明妍给开的彩蛋都知道了。

    没忍住一下子就笑出了声,皇帝摸着胡子越想越高兴:“好,好!这个太子妃果然旺夫家,聪明,太聪明了。”

    可不是聪明嘛!

    刀把子都递到他手里了。

    大周强盛,虽也有边患之祸,但这么多年你来我往从没落过下风,只要大军镇守着就出不了大事。

    反而是朝堂内外的不少事情让他迫切想要解决,其中势大的靖王府可谓皇帝的心头之患。

    西南一大片地方,都被他的好大伯靖王握在手里,里里外外那叫一个严防死守,他继位后没少往西南派遣探子,但这些探子大多是十死无生的。

    这可都是他真金白银养出来的人才,每死一个他都心疼的夜里都睡不着。

    但偏偏靖王府的不臣之心可谓昭然若揭,却又抓不到实证,只在谋反的边缘来回试探恶心他。

    这一切他都心知肚明,但第一步知己知彼就难如登天,靖王掌着军政大权,几十年深耕,可谓树大根深,势力无处不在。

    他只能直销一些细枝末节的消息,西南的具体情形是两眼一抹黑,所以应对起来每一次都很被动,不然也不会出现楚民远潜入西北军多年朝堂内外毫无所知,还沾沾自喜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

    这一次能正大光明进入西南,实在是机会难得,而且衣食住行和护卫都由他来安排,那可以操作的地方就多了,皇帝越想越兴奋,还不等大长公主来请命就已经连夜招心腹大臣过来商量了。

    至于马家的事儿,不着急,等大朝会的时候再讨论也不迟。

    皇帝这边热火朝天气氛好的不得了,马俊夫妻这边就惨了。夫妇俩搀扶着回了院子后,马俊然才从姬晨那里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捋清楚。

    马俊气得眼睛都红了:“这个周三真是个扫把星!还有那姚氏贱妇,坏我好事!”

    “行了,别指东骂西的,还不是你亲娘胃口大!”姬晨想到姜氏这个亲婆婆脸上就都是不满,看着一副清清冷冷不沾俗世的样子,实际上骨子里比谁都贪婪。

    姬晨嫁过来后等于是面对两个婆婆,只是对比明理又慷慨的大长公主,姜氏她是一点看不上。

    他们都过继到大长公主府了,按理姜氏就是二婶不是亲娘了,但却总找借口将丈夫喊过去,话里话外都是自己一个人冷清寂寞,知道他忙她也不好打搅,就想让姬晨偶尔过去陪陪她,也让她享享有儿媳妇的福气。

    什么玩意儿,一个破落户,还不是正经婆婆,让她堂堂亲王府的郡主去陪她,还享儿媳妇的福,怎么滴,还想给她立规矩?简直荒谬!

    姬晨直接上门摆了脸色让她安分守己,这才消停。但也因为这事儿,他们夫妇冷战了尽一个多月,还是大长公主压着马俊给她赔的理道的歉。

    不过那之后姜氏总算消停了,但很快她老蚌生珠怀上了。

    于是又开始作妖,一会儿想吃这个,一会儿想吃那个,一天天的差人来大长公主府要这要那,她还没发作,大长公主就请了身边的嬷嬷过去给她教规矩。

    安静到生产,发现自己生了个儿子,那可不得了了,话里话外撺掇马俊给她将世子之位抢过来。

    虽然法理上没有问题,但马仲当了多年世子,而马代不过一幼童,能不能长大都难说,于是事情就这样暂时搁置了下来。

    时间来到了去年,马代十二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少再会出意外早夭了,世子之位的争夺才激烈起来。

    姬晨倒是并不在赞同争夺这个世子之位,毕竟马代还小眼见着被姜氏养得一副臭脾气,未来怎么样还不好说。

    与之相比马仲已经长成,还能力出众,他的母家姚氏一族虽然在豪门贵族中不显然,但也是一个大族,在京都官府小吏中颇有门道。

    马仲和马代,靖王府自然更愿意选择前者。

    要是夺了马仲的世子之位给马代,他们靖王府虽然算不上损失,但也确实没有好处?

    而且姜氏那群贪婪的亲戚已经够恶心的了!居然还要因为长乐侯府再绑定一次?

    姬晨想一想就烦的不行。

    但是马俊要帮,他们的好父亲马援也要帮。

    她原本还以为,这父子俩,马俊是为了亲娘亲弟弟,驸马是为了正经表妹。

    今天才知道里头还有这么龌蹉的事情。

    金尊玉贵长大的姬晨真是连提起都觉得不齿:周三可恨归可恨,但有句话说的好,马援真的是脏人眼睛,坏她姬家风水。

    马俊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其实撞见过几次亲娘和养父凑在一块,而且马援对他真的就跟亲生一样,再加上从小到大马驰对他都很冷淡,所以他其实一直有些猜测,不过从此以后再不能提这个,必须要咬死了不知情:“现在说这个做什么……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先送信给我父王和王兄,让他们做好准备。”姬晨说到这里恨恨骂了两句周明妍,“皇帝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那就有劳夫人了。”马俊的态度比平日里热切了好几个度,姬晨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对她不是坏事儿。

    “不过我总觉得周三有些邪乎。”姬晨皱眉,而且周明妍是承国公府的女儿,还要嫁给已故的皇太子。

    周明妍:buff叠满!

    “那就别留她。”马俊一脸阴沉地下了决断,姬晨没有吭声默认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周明妍安稳地坐在太子车架里,崔公公没有让马车回东宫而是直接去了承国公府:“今日三姑娘想必是累狠了,来回换马车也属实折腾,奴便自作主张直接送您回承国公府了,三姑娘看这样可行?”

    “多谢崔大伴关照我,自然是乐意的。”周明妍到了大门口被崔公公殷勤地扶下了马车,然后示意喜鹊,喜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立刻将事先带的荷包塞到了崔公公手里。

    喜鹊悄悄提醒自己:虽然她家三小姐日常不做人,但是面对皇太子相关的人是完全不同的,她要时刻警醒,免得会错了意。

    崔公公拿着荷包想要推拒,周明妍便笑着道:“今日多亏崔大伴关照了,这是给崔大伴喝茶的钱,往后我需要崔大伴关照的时候不会少,可莫要和我客气。”

    “……好好,奴谢三姑娘赏赐了。”这可真是说到崔大伴心坎里去了,他现在是迫切希望自家殿下快快好起来,然后把太子妃迎回去,到时候他们东宫上下美满,可不美死他这个老家伙了。

    崔公公又交代喜鹊,以后周明妍需要马车只管遣人来东宫便是,便是日常出行的马车也有好几辆,等以后太子妃的车架制好就更方便了。

    至此双方才互相道别,崔公公上了马车离开,周明妍则带着喜鹊进了侧门。

    等到府里的主子们听闻皇太子的车架到来,纷纷过来大门口的时候,别说崔公公了,连周明妍都没有看见。

    “三小姐,要不,奴婢去一趟老夫人和夫人的院子,说一声您已经回来了?”喜鹊看着周明妍径直往蘅芜苑走,立刻出声提醒道。

    “不用。”侧门门口和二门都有人守着,她又没有避着人,何必多此一举,“你回去就好好休息,然后明日去打听一下工部和内务府有哪几位手艺了得的匠人大师傅。”

    “……是,三小姐。”喜鹊立刻应声:他们家三小姐又恢复本性了。

    承国公府在秋日宴中还有一个当事人,那就是周清妍,虽然她拒绝说在宴会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身边的贴身丫头却不敢不说,这一股脑倒出来之后,国公府的几个主子都被刺激坏了。

    特别是老太太年纪大,好久都没有缓过来,想到已经嫁出去的大孙女,心里就特别的不踏实,让人连夜开了库房挑拣了两盒子姑娘家喜欢的精巧摆设,第二天一大早就送了出去。

    一份送给已经嫁人的庶长女,妾陶氏所出的周妙意,另外一份送给了周明妍。

    不管如何秋日宴上周明妍也是出尽了风头,还和大长公主攀上了好交情,这对周家来说都是好事儿,自然该有嘉奖。

    老夫人的礼物之后,周鸿云和小王氏也纷纷送来礼物,就连西府二房的夫人张氏也送来了礼物示好。

    等到中午的时候,宫里皇后娘娘,宫外大长公主府都送来了一串的赏赐,一时之间蘅芜苑来来往往热闹非常。

    周明妍只在宫里和大长公主府来送东西的时候给了个好脸,温声说了几句好听话,至于其他人点了个头都是看在礼物的份上。

    半下午的时候消息终于传到了皇觉寺姬长恒的耳朵里。

    彼时姬长恒刚刚从午睡中醒来,一边泡药浴一边听暗卫在屏风的那一边复述,前一日秋日宴在大长公主府上周明妍一战成名的经典场面。

    姬长恒一开始还憋着,后面没忍住笑了,差点气都喘不过来,那脸色又青又白把暗卫吓得够呛。

    “小一……”姬长恒胡乱抓了一件衣服扶着满是药液的浴桶站起来,暗卫首领小一立刻上前扶人:“殿下,殿下还请平心静气一些,否则殿下便是惩罚属下,属下也不会再把周三姑娘的事儿跟您说了。”

    “不是这个。”姬长恒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才能顺利开口,语气急切道,“呦呦怕是有危险,你带着人连夜赶过去守着,要是没有大事,再安排人手轮流守护。”

    姬长恒说完这几句,气都要喘不过来,把小一急得半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怕他前脚一个撒手,后脚他家殿下能溺死在浴桶里。

    好在本身药浴的时间差不多了,济源大师正好过来,小一才在姬长恒的瞪视催促下闪身离开。

    承国公府内,早早吃完晚饭每日练习洗漱之后,周明妍已经躺到了床上,她这一生必然是要尽可能的健康长寿,她从现在开始就执行严格健康的饮食作息,早睡早起,营养搭配,饮食规律。

    然而很快已经入睡的周明妍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摸到了放在里床的木棍,然后重新闭上眼睛,等待猎物落入陷阱。

    第27章 守寡第二十七天

    来福是大长公主府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管事, 他是从靖王府跟着姬晨一起来到大长公主府的,日常管理的就是姬晨的马车出行琐事,有点小权利, 但是对比大长公主府原本的大管事们实在不值一提。

    就这样一个日常笑眯眯, 还有些憨厚的黑瘦男子,谁能想到他是靖王府给姬晨的, 那一队暗卫的统领。

    这一队暗卫人数并不多,区区统共二十人,十几年的活动中损失了一半人手, 但同样也另外调教了十来个人手, 只不过后来调教的忠心和手里的本事要差一些。

    新人一般都守在姬晨的嫁妆庄子铺子上,充当一个暗里保镖传递消息的职能,并不让他们接触核心的机密, 像是帮着姬晨或者说靖王府收集消息,或者做些什么, 都由他们的核心成员来做。

    承国公府三小姐周明妍最近在京都也算得上各种意义上的声名赫赫了。姬晨的暗卫们对于这位话题中心人物自然是耳熟得很。

    翻看原本在暗卫记录的消息, 关于周明妍只有两三句话的概述, 承国公周鸿云第二任继室所出的, 嫡三女也是嫡次女,五皇子未婚妻, 性子沉默木讷外号木头菩萨。

    除了身份和大概的性子,什么详细的消息都没有, 由此可见周明妍原本的存在感有多薄弱。而与之对比的是周清妍这个原本誉满京都的高门贵女, 关于她的消息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详细到身边的人和一些爱好都有记载, 毕竟是京都出了名的贵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但是短短一个月, 在靖王府暗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乏善可陈的周明妍强势崛起了,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特别是这一次郡王变郡马,靖王府在京都最主要的一步棋被她连根拔起,不但如此还要反手回插一刀,尽管他们都觉得这是周明妍误打误撞的结果。

    但不得不说,太邪乎了,就跟专门来克他们的一样,所以在接到铲除周明妍命令的时候,来福没有丝毫迟疑,有种合该如此的感觉。

    这种迫使他们今后在京都的行动,陷入被动,并且不得不掩人耳目的存在,不管是出于本心还是纯属意外,都必须要永绝后患。

    而且早点送周三小姐下去,也好和皇太子早日团聚,免得阴阳相隔相思难续。

    来福想:他们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儿。

    至于承国公府,来福他们是暗访过的,怎么说呢,守卫力量还是很不错的,那一队队的护卫都是战场滚过的老兵,身上煞气非常重,警觉性也很高,若是普通暗卫进去怕是一不小心就要栽里头。

    所以来福直接略过了新培养的暗卫,点了手下轻身功夫最好的两个老人。

    这里派遣两个人不是重视周明妍,而是重视承国公府的护卫队,两个人一起可以方便互相掩护,当然也是因为他们这回要做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杀人这么简单。

    毕竟前脚他们这边刚出了事,正是被盯紧的时候,若是宫里头刚赏赐,转头周三就被人杀了,他们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到时候皇帝暴怒,借口查找凶手封城搜查,他们这些暗卫搜不搜得到先不说,万一到时候把他们郡主扣住了该怎么办?

    而且暗杀后宅贵女实在有些没品,这个名头不能按在靖王府的头上,所以这一次他们要把周明妍的死做成意外。

    为此他们还事先模仿笔记写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信,大意是自己心情郁闷悲伤,因为亲姐姐抢了她的未婚夫不要脸,让她为了名声不得不嫁给死人以后守活寡。

    皇帝为了名声好看,完全不管她这个受害者。

    再比如周鸿云这个父亲偏心原配子女,自己孤苦无依,凄凄惨惨戚戚。

    总之就是一般闺阁千金遇到这些事情之后,可能会给什么最负面的反应全都给安排上。

    这种略夸张但绝对符合大众想象的反应,才会在爆出来后让世人轻易信以为真,这一盆脏水,皇帝和承国公府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什么罔顾事实,纵容皇子,无能昏庸……都能往皇帝脑袋上按,到时候传扬出去,还能将郡马一家的事情压一压。

    简直是一举两得。

    来福想的非常好,执行的两个暗卫也不是第一次充当杀手了,也觉得小心一点定能够手到擒来。

    于是两人商量好,之后一个负责弄出些小动静,吸引承国公府护卫的注意力,另外一个则潜进蘅芜苑将周明妍打晕带出来摁进花园边小湖里。

    到时候他们留下书信,再在湖边做好痕迹布置……一个夜半无心睡眠,心中苦闷出来独自走走,结果站在湖边突然身无可恋,也可能是失魂落魄,总之就是落湖溺水死了。

    还能给已经死了的皇太子泼盆脏水,死了也克妻,对啊,还能将这个自杀现场做的似是而非,转头就能说是皇帝想要周三殉葬但是碍于名声,只能让她意外溺水而亡。

    来福肯定了两个下属的计划,口头嘉奖了他们的好想法,让他们放手去做,他立刻着手准备,先一步放出皇帝想要给皇太子找人殉葬,周二是周鸿云捧在手里的心头宝自然舍不得,于是就推了周三出去。

    所以什么调换婚事,什么周三对皇太子早已情根深种,都是假的。

    真相就是皇帝要重臣女儿给他儿子殉葬,而周鸿云则为了谄媚皇帝,保下心头宝,于是将不受宠的嫡女推出去送死。

    合情合理!

    等事情满城风雨的时候,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周三死了,书信一公开,那真是百口莫辩。

    殉葬是儒家坚决反对的,有违天和的野蛮没有礼教的行为,绝非圣君明君可以碰触的。

    皇帝和承国公府必定会被天下文人口诛笔伐,之后靖王府只要跟着谴责痛斥昏君,必然能广收人心。

    来福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家主子,在天下文人的期盼中,顺应民意顺利登基的美好画面了!

    这边来福的造谣事业正在火热进行中,那边潜进承国公府,引开护卫队干得也相对顺利。

    但是摸进蘅芜苑周明妍房间的那个就惨了,大概是想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定是能手到擒来的,所以就没有那么警惕了。

    结果那人刚摸到床边就有破空声朝着门面袭来,尽管常年训练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往旁边侧开,避开了直面的危险,但那棍子并不是正中间劈下来,而是斜着从上往下甩过来了。

    脑袋避开了,但是锁骨和胸口这一部分避无可避,被棍尾扫个正着。

    那人握拳用手臂打算硬抗这一棍,尽管他已经听到了棍子挥过来时撕裂周围的破空声,但他依然不觉得自己应付不来。

    一个闺阁千金,速度再快,一棍子能有多少力道,等抗下这一棍后,他反手就能把她的棍子夺下来。

    之前他还想着速战速决,但是他出任务以来第一次被人反埋伏,可谓是暗卫生涯中的奇耻大辱,他定要让这千金小姐好好尝尝苦头,再魂归幽冥。

    “啪叽!”皮肉被砸烂,“咔嚓!”骨头被砸断,“呯!咚!”来人被棍尾所携带的巨大力道直接甩了出去,砸在了雕花木床前的八扇绣花鸟鱼虫诗歌的屏风上,然后在跌落地面。

    和上一次周明妍甩周清妍身边的大丫头杜鹃那一棍不同,那一次她只是单纯教训而已,只打疼,不会打伤。

    这一次她是奔着打死对方的目的,完全放任了自己的力道,所以尽管对方是个练家子,也没有实打实的在身上要害处砸上一棍子,但那巨大的力道和被瞬间几乎砸烂的手臂,也让对方一时半会儿彻底失去了行动力。

    不过,练过的到底是不一样的,就在周明妍提着棍子从床上下来,外头听见响声点灯的那一瞬间,那人已经扶着自己的手臂从地上爬起来了,还把几乎烂掉的半截小臂包括左手在内都自己用匕首砍了下来。

    满地的血腥味,血呼啦呼的断臂,凶神恶煞满目狰狞的暗杀者,无论哪一个对于闺阁千金来说。都能吓掉半条命。

    但是周明妍不是,鲜血,破烂的肢体,人类的异兽的,这些其实才是她上辈子一个剑修最熟悉的东西。

    “靖王府的?”周明妍打量了一眼一身黑色夜行衣,包裹住口鼻的男子,开口的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很明显她已经认定了,“也好,省的我到处去找了。”

    来人很有杀手的职业素养,一句话也不说,非常快速地单手用衣袖给自己的断臂做了个简单的包扎,然后抄起匕首就冲了过来。

    周明妍拎着棍子就打,不过对方速度非常快,试探了几个来回后两人僵持住了,他没有长武器奈何不得周明妍,而周明妍在他有防备的情况下也砸不到他。

    这时点着灯的喜鹊来到房门口焦急地问:“三小姐,你还好吗?出了什么事情了?”

    那人和周明妍同时看向门口,在对方眼神闪烁的时候周明妍已经趁机一棍子甩过去了,嘴里还不忘回答喜鹊:“没事,就是打老鼠。”

    慌忙应对周明妍的攻击,被迫远离门边,只能放弃抓门外的丫头。

    喜鹊:打老鼠?蘅芜苑自从人数减少了之后,这里里外外眼看着就要长成荒郊野林了,花草之类的东西他们三小姐不让弄,当然就她们几个也不好弄。

    于是就把目光落在这四处躲藏的蛇鼠蚊虫上头,她们三划好了范围,整个院子前前后后都安置了毒饵。

    这近一个月来,光是打扫出来的大大小小的尸体都能装上一大筐了,哪里还能有老鼠跑到蘅芜苑的正房里来作妖啊!

    周明妍的话喜鹊下意识觉得不对,但听这语气似乎真的没有出事,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家三小姐变化巨大的一个月。

    在为人处世方面:虽然日常不做人,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嚣张傲慢,言语之间的嘲讽更是时时让人脑子充血,但是有一点,她们家三小姐绝对有什么说什么。

    所以她说是在打老鼠,那就定然是真的在打老鼠,只不过可能此老鼠非彼老鼠而已。

    房间里隐隐透出来的血腥味,更是让喜鹊立刻意识到一定是出事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连手里的灯被风吹灭了也不管。

    蘅芜苑的院子她了熟于心,眨眼之间喜鹊已经冲到了院门口,抽掉横木后一把打开院门。

    已经长成的年轻女子声音尖细高昂,喜鹊放声尖叫:“来人啊!救命啊!有刺客!”

    听到喜鹊声音的周明妍眉梢一扬,乌黑冰冷的双眼看着来人:“动手吧,我允许你自我了结。”

    第28章 守寡第二十八天

    蘅芜苑主屋的廊檐下, 不知被谁挂上了一串灯笼,朦胧的光透过几层微黄的绢纱照映进房间,让原本处于黑暗的房间笼上了一层光晕, 一切都变得隐隐绰绰。

    房间里的两人却丝毫不被影响, 特别是周明妍,开口让来人自尽的语气那叫一个平静, 好似只是开口谈论了一句天气不错一般无所谓。

    来人自己也知道他现在正处于劣势,暗杀的对象和他们调查的完全不一样,虽然真的对比起来, 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他前头过于大意, 生生挨了挨了那一下,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整只手臂都被砸烂了, 为了不拖后腿他只能舍弃掉他的手臂。

    然而便是此决断也是治标不治本,若不速战速决的话, 他现在的情况早晚被耗死,

    更别说, 如今被人撞破喊响之后, 必然会有护卫队赶来。

    男子想到这里眼神狠厉决绝,手中的匕首握紧, 趁着自己还有反抗的余力,他打算拼死一搏!

    黑影闪过, 断臂的男子直扑门面, 完全无视周明妍手中挥过来的棍子。

    锋利的匕首划过眼前, 漆黑的刀面没有一丝反光, 伴随着令人牙疼的断骨声,让周明妍乌黑的双眼带出一丝亮光, 原本想要一手拍下匕首,一手反转手腕再接一棍的周明妍随着匕首划过的弧度后撤了一步。

    就这后撤的一步,让男子抓住了机会,他觉得拼着肩膀硬挨周明妍一棍的代价,自己成功将周明妍逼退了一步。

    也不恋战,至于任务也只能暂时放下,转身撞破窗户翻身跑了出去,他没有看见周明妍站在后面望着他离开,目光落到地上断臂那整齐的切面上。

    周明妍抬手捏了捏自己被匕首地刀锋削断的一小缕刘海,弯起嘴角:真是一把好刀。

    就是不知道锻刀的人,锻剑的本事是不是也同样出色。

    就在周明妍琢磨自己要不要今晚就找过去的时候,院子里的灯笼已经全都点亮挂起来了,原来是和喜鹊被惊醒的王婆点的。

    远处听到喊声赶过来的护卫队,远远就看见灯火通明的蘅芜苑,有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跳出了围墙没入夜色中,立马分出护卫呼喊着追上去。

    剩下的三人一个被派遣去把消息告知周鸿云,另外两人则朝着蘅芜苑飞奔来来:“属下林破虏见过三小姐,今夜有贼人入府作乱,不知三小姐是否受到了惊吓?可要属下安排人请大夫过来?”

    林破虏和哥哥林驱虏都是老国公的心腹,老国公过世后他们兄弟就接了国公府的护卫工作,各自带着一队老兵守卫着老国公的一家老小,一般府里人称他们兄弟为大林队长和小林队长。

    周明妍披了一件衣服出来,喜鹊,王婆和珍珠一个不少都门边,喜鹊和珍珠正从王婆手里拿新点好的油灯准备进房间查看。

    “三小姐!”大大小小三个女人快速的将周明妍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后看到了她手里的棍子。

    灯火通明的廊檐下,将她手里那根沾着血和细碎皮肉的棍子照得一清二楚。

    咕咚,也不知道是谁吓得吞了吞口水,喜鹊自觉跟着周明妍已经见过世面了,而且还是贴身大丫头,所以尽管她有些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三小姐,这棍子脏了,奴婢给您拿去洗一洗?”

    “不用。”周明妍反手将棍子递给小林:“麻烦小林队长带走房里的断肢。”

    断肢!

    是她们想的那个断肢吗?

    小林上去接过了棍子,看了一眼棍子上的痕迹,点头:“属下等失礼了。”说完就带着人从喜鹊手里拿过油灯进了房间。

    周明妍这才看向喜鹊,喜鹊立刻挺直腰背:“三小姐有何吩咐?”

    “我要沐浴,再给我弄些吃的。”周明妍说完喜鹊立刻点头去小厨房,珍珠速度跟上,王婆看了一眼衣着单薄的周明妍,上前一步进了房门在外头小隔间的架子上拿了一条披风出来给周明妍披上。

    周明妍看了王婆一眼:“没你的事了。”

    “是。”王婆闷不吭声的退下,不过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也去了小厨房,帮着喜鹊烧火。

    今晚实在是有些吓人,还是一起凑在小厨房,等会儿喝口热汤压压惊为好。

    不说进了房间,看到地上大片血迹和半条手臂的小林多震惊,蘅芜苑外头也很快热闹喧哗起来。

    大半夜的进了贼人,还一来就是两个,更别说其中一个直奔蘅芜苑,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有脑子的人都想得到。

    在周明妍洗完澡吃了面,换了一个房间继续睡觉的时候,其他院子的人却辗转反侧怎么也没法睡着了。

    周鸿云这边小王氏遣了人来蘅芜苑询问,老太太那边没有惊动,但是也有嬷嬷过来探望。

    喜鹊苍白着脸应付着来人,脑子里还是那条骨肉皆碎的断臂,就在不久前她进正屋给她家三小姐拿换洗的衣服,顺带拿铺盖去书房铺床,结果刚进门就和出来的小林队长撞上了。

    然后小林队长手里拿着的东西落到了地上,散开的桌布露出一条断臂的上半截和下半截,她当时就脚下一个踉跄,幸亏小林队长扶了一把,不然她怕是要一脑门磕在门槛上了。

    之后收拾房间,就看见了那一大滩的血,还有零星的暗红色碎末和白色碎末,若是平日里喜鹊看到这些根本不会联想到什么,但是现在她马上就知道,那是断手上的碎肉和骨头渣子。

    呕——

    喜鹊没忍住干呕了一下,立刻拿着东西逃也似的冲了出去,原本已经离开的小林队长,听到声音立刻回转:“是某疏忽了,喜鹊姑娘暂时先别进屋子,某现在就去喊人过来帮着弄干净,之后喜鹊姑娘你指挥着替换便可以了。”

    “多谢小林队长。”喜鹊眼睛红红的,脸色青白,但是人还稳得住,看来胆子挺大的,只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不习惯而已。

    在确定周明妍没事之后,主院那边就不再派人过来说什么了,主要是周明妍也不耐烦,嫌他们打扰她补眠,在第二日喜鹊指挥派过来的护卫彻底清干净房间后,周明妍就让喜鹊关上了门。

    至于刺客的事情周明妍压根不担心,别说周鸿云肯定会管,就算不会管她也无所谓,就当给她送陪练了。

    周鸿云当然会管,开玩笑,让国公府的两队护卫无功而返,功夫那么好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普通小贼,他的脑中已经拉响了一级警报。

    而且很明显,对方就是冲着老三来的,但是谁说下次不会冲着他来?

    再说了,要是原来的老三,他虽然会管但主要是为了自己,但是现在,对于他来说,老三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周鸿云就带着小林和那只断手,敲响了京兆尹的大门。

    有刺客行刺周三!

    因为周鸿云没有遮掩,不过半日功夫消息已经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了,还在大长公主府的来福差点把自己的胡子揪断,被姬晨臭骂了一顿,最后狠狠心,只能弃车保帅了。

    这边皇帝收到消息,马上心里就有了推断,问清楚周明妍没有问题之后,就打算好好利用机会,做些什么,结果城门搜查的命令刚传下去,城内搜查的命令还在他嘴里含着没吐口,就有消息传来,发现了断臂贼人的尸体。

    皇帝:……

    尸体是从城内一条河里发现的,死的并不算久,往上追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些痕迹,大概可以推测对方是打算到河边清理伤口,然后失血过多,滑进河里淹死的。

    皇帝不信,周鸿云也不信。

    但是有明显特征的刺客已经死了,剩下的肯定已经隐于人海,而且大家虽然心知肚明是谁的人手,但是人家都有明面上的身份,没有证据怎么抓人?

    虽然皇帝也能依照自己的喜好下令,直接将姬晨身边的人清理干净。

    但是皇帝始终记得他的父皇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告诉他,皇帝为天下之主,上有所好下必躬行,所以皇帝的一言一行不可由心中好恶来决定。

    帝王之道为王霸之道,正己身威摄天下。

    帝王心计为公正阳谋,不以阴私御天下。

    看人看心,用人论迹。

    所以皇帝恨靖王府恨得牙痒痒,也不会轻启战事,更不会在靖王府光明正大谋反前出手。

    他能做的就是做好所有准备,若是能一点点蚕食掉靖王府的势力,最后削藩成功那就最好。

    若是最后靖王府打出旗帜反了,那他就要尽一切力量将损失降至最低。

    皇帝相信,千百年后,他必然是能在史书上留下重墨的贤明之君!

    他也将留下安稳繁荣的江山,托付给他最心爱的儿子,他们姬家的江山社稷必定会开拓盛世,威慑八方。

    皇帝心中的宏伟抱负周明妍不清楚,她此时刚扶着崔公公的手臂上了马车前往工部和内务府,打算看一看里头有没有厉害的锻造师傅。

    因为那天晚上看到的那把匕首,周明妍对目前的锻造水平有了新的认知,先看一看能不能就这样找到厉害的师傅,要是找不到那只能开口问靖王府要了。

    不对,站在内务府衙门前的周明妍发现自己想岔了,她完全可以既要又要,小孩子才做选择,她可以全都要。

    于是第一天收到周明妍虽然遭到了刺杀,但是完全没事的姬长恒,第二天收到周明妍看中一个大师傅要锻造两样趁手的兵器,第三天崔公公又送消息过来,说是他家呦呦写了封信让崔公公帮着送到西南靖王府去。

    那封信也跟着消息一起送到了姬长恒手里。

    信很短,是崔公公代笔并且修饰过的,就一个意思:

    【靖王你好,听说你家有很厉害的锻造师傅,我和皇太子订婚了,你作为长辈是不是该意思一下,就随便送两把剑过来当贺礼吧。

    堂堂靖王府拿出手的必然不是凡物,我不挑,你看着给就行。】

    姬长恒低笑了一声,将信纸装了回去,然后让人带给了皇帝,反正皇帝要派人送姬晨和马俊回靖王府,正好把信也送了,回来的时候还能把贺礼顺道带回来。

    初冬的暖阳晒在人身上,刚刚拿到内务府送来的东西,周明妍心情颇好,金属手柄的漂亮纸伞,雪青色的扇面点缀着白色的绒花,有些像雪花也有些像芦花还像柳絮。

    金属的手柄一扭就可以和伞面脱离变成一根长棍,而长棍的下面手柄可以拔出来,就变成了一柄极细的长剑。

    不但机关精巧,主要是上面的雕花刻印,宝石镶嵌和鎏金纹样,实在精细,这哪里是武器,这就是一件工艺品。

    这种手艺在修仙世界里并不算特别出众,但是在这个世界就显得格外高端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时间短,前后不到一个月,这边姬晨和马俊才刚被大队人马送出京都,那边内务府就送来了,据说还有几样还在弄。

    心情不错的周明妍听到老太太传唤,就当散步去了一趟,然后听老太太说,老国公的忌日快到了,家里打算到皇觉寺住上三五日,做个法会。

    女眷和孩子先一步过去,家里的儿郎身上都有正事,就等正日子到寺里参加法会仪式就行了。

    周明妍:皇觉寺?

    听喜鹊说,这是京都最大的寺庙。

    周明妍想起那封信笺,上头的呦呦两字,淡淡的檀香,苦涩的药香还有松雪凌冽的冷香……

    第29章 亡夫诈尸第一天

    巨大的轰鸣声将带着微微粉色的梦打碎, 揉成不甘和遗憾藏进灵魂深处,黑暗慢慢吞噬他突然无声的世界,对于人世间最后的留恋就是怀中年少一见钟情的执着。

    世界渐渐冰冷, 感知在一点点离他而去。

    耳边的熟悉的声音响起, 那个总是带着些小傲慢的骄矜声音正在哭。

    那是他的呦呦,他好不容易等来的宝贝, 他想要一生好好守护的宝贝。

    【呦呦,别哭……】四个气声字就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留给他心爱女孩最后话语。

    视野转换, 他立在高空, 头顶金雷滚滚,巨大的金色雷柱从天空翻滚的乌云中咆哮而下,剧痛撕扯着身体的每一处, 但是他的视线却落在远处穿着青衣的女子身上。

    周身的感知再一次离他而去,青衣女子脚下踩着飞剑御空而来, 天空大雨磅礴, 女子手里攥着白玉的发簪抬头看向天空。

    他的视线落在女子的眉眼之间, 视线越来越近, 亲吻飘忽地落在她的眉间。

    【呦呦,别哭……】

    雪松凌冽的冷香中姬长恒睁开眼睛, 抬起一只手盖住了脸,他不知道若是别人在梦中反复死去是什么感觉, 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为习惯了。

    梦里的他通常是两种死法, 一种是猛烈地撞击和被类似于炸炉一样的动静炸死, 另一种就有些鬼神莫测, 是被天雷劈死的。

    被雷电劈死的人他特意了解过,要么浑身焦黑死去, 即便没有死活下来了,身上也会有很多的疤痕。

    但是梦里的他直接在天雷中散为了烟尘,而且视野应该是在半空中,比起凡人被雷劈死,更像是志怪神话里那些遭天劫而灰飞烟灭的仙人。

    他好奇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梦中场景,以及其中的那些细节,他好奇梦中让他念念不忘的呦呦是谁?也好奇最后那青衣女子的面容,只可惜以往的梦境总是蒙着一层纱,他再努力也看不清楚。

    直到这一次长眠,两年的沉睡中原本的梦境不但开始清晰,还往前一直倒退。

    虽然梦中发生的事情仍有很多细节都被略过,就像是在经历一个人的记忆,只有最深刻最难忘的事情才会被牢记,一件件藏在记忆深处的盒子里,而他这两年就是在一一打开这些盒子,跟着这些记忆再亲历一遍这些珍藏在灵魂深处的瑰宝。

    年少的他坐在明亮的会议室中,周边坐着的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男少女,大家将自己看好的人选推出来。

    他们这群人马上就要毕业了,提前定下优秀的人选进入学生会是每一届学生会成员的例行事务。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少女双手环胸走了进来:“听说你们在挑选学生会成员,我是新转来的周鹿,我自荐为学生会长,你们有什么意见?”

    所有成员都看向他,他放下手里的一溜推荐表:“你觉得你有什么优势,能带领学生迈上更高的台阶?”

    “我有钱。”周鹿微微抬起下巴,小表情格外骄傲,在一众成员微微瞪起的双眼和无语中,理所当然地道,“我可以设立奖学金,可以给学生们添置更好的教学工具,补贴伙食,招收优秀的贫困生,解决学生家长的就业问题,让学生有良好的家庭环境,还能给有住房需要的学生买房的专项折扣。”

    “……好像确实挺好的。”突然身边有人出声,不少人下意识点下头,这让周鹿更得意了:“都说读书就是赚钱,但是回报期太漫长了,有耐心有远见的聪明人毕竟是少数,所以我会设立短期的赚钱小目标,比如每次全市统考进入前十名的奖励十万,进入一百名的两万,进入一千名的两千,两千名的两百……这样还需要老师和我们干部拼命鞭策么?不,不用,家长和学生自己就会鞭策自己,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怎么回事,我有些羡慕了。”考试成绩很不错,几乎每次都能进全市一百的学生会成员砸吧了一下嘴,其他人也有些酸,毕竟能坐在这个会议室里的就没有哪一个学习成绩差的,最低的也是稳在一千以内的。

    “我相信,以我为中心的学生会,领导下毕业的学生们,不管未来如何,都会怀念这个考试就能赚钱的学生时代,以后在同等条件下学生们一定会选择我家的公司,到时候我家将会收获大批有高好感度的优秀年轻员工,优秀的人才能让我家的公司越来越好,进入公司的员工自然也会越来越好,这就是双赢了!”

    众人:……好像真的可以。

    “怎么样?我够格当学生会主席了吗?”周鹿一手叉腰一手一挥,要不是大家还在学生会的办公室,还以为她已站在金贸大楼叱咤风云了!

    “你每个月多少零花钱?”他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周鹿得意的小表情一僵:“两万……但是我有过年红包!”

    “不够。”他摆摆手,看着周鹿气到眼睛红了,微微一笑,“不过主意不错,你可以做名誉会长。”

    “名誉会长?”周鹿微微皱眉,“学生会还有名誉会长?”

    “嗯。”他站起身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他旁边,“特意为你设立的,只需要拿钱和联名盖章,什么事情都不用管。”

    周鹿踢踏着黑色小皮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好歹是会长,于是最后点头同意了。

    毕竟管不管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当老大。

    这是姬氏和周氏的第一次合作,源于两个孩子对于就读学校的共同资助。

    严肃清冷的少年第一次见到这么鲜活的颜色,她任性傲慢,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但是她善良讲原则理智又重情,只可惜他们的年龄差摆在那里,每一次都只能在短暂交汇后匆匆奔赴各自的人生旅程。

    她有她的肆意青春,他也有他的责任担当。

    然后他在父母提议的联姻名单里看到了她。

    诧然和小惊喜从心中涌出来,他选择了她,而她也同意了。

    这一生,他居然能珍藏年少时的那一段炫目光芒,他想,或许从年少时代开始,他就一直在等待一直在期盼,有一天他能将这束光收拢进自己怀里。

    得偿所愿,志得意满,说的就是那几年的他。

    正因为一切太美好,所以当他向往的未来婚后生活就在眼前,而他的生命却止步于此的时候,才会如此不甘如此遗憾。

    另一个他似乎更加凄惨,毕竟他从未得到过。

    他修习无情道,却自己破了道心,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升起了觊觎之心,愧疚,自我厌恶,以及爱而不得,不停地折磨着他。

    每日看着对他信赖有加,满眼崇拜的小师妹,他整个人里外都在被极限拉扯着。

    他欢喜于他和小师妹并肩作战配合无间,欢喜于她对他的全心信赖,像小尾巴一样喜欢跟着自己。

    但他唾弃自己的卑劣,厌恶自己对小师妹的男女之思,看着自己一点点破碎的道心,他辜负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和师门的希望。

    在飞升雷劫中灰飞烟灭,或许才是他最好的解脱,他终于可以不再压抑,不再痛苦,不再克制,但最后,他也只敢落下一个虚吻,这已经是他最放肆的野望了。

    他不敢去想,知道他心思后的小师妹会怎么看他,但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灰飞烟灭了!

    修仙是有前生无来世的,死了就是彻底消散于天地间再不存在,便是放肆一回又如何?

    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姬长恒觉得或许不是,要不然承载了两世记忆的他算什么?

    他一出生身体就不好,三岁以前一直在生死之间徘徊,喝的奶还没有喝的药多,也正是因为他这个嫡长子一副早夭之相,母后生产又伤了身体,所以还是太子的父皇才会迫于压力另外纳了几个妃嫔。

    毕竟靖王府还有健康的世子世孙在一边虎视眈眈呢。

    所以,他的几个弟弟才会集中在那两年出生。

    一次又一次在生死间徘徊不但让他万分痛苦,也让父皇母后受尽折磨,活着似乎只是在经受折磨。

    但这种情况,他有一次病危了,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但神奇的是他不但熬过来了,还彻底大好了。

    太医说他是因为内里的病都发了出来,并且渡过了,之后反而会健康,就像是将身体里的邪祟都清除出去一样。

    父皇母后都相信这个说法,同时感恩天地。

    但他却觉得,或许是因为觉醒了前两世所以他才活了下来。

    幼时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开始做反复死去的梦也不会觉得恐惧,因为很模糊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后来就渐渐不说了,只是每一次都难过,说不上来的难过。

    现在的他懂了那种难过,那是不甘心和遗憾,是无法得偿所愿的执念。

    是再次回到人世,却形单影只的悲伤。

    但幸好,这一次昏睡醒来他不但想起了所有,还找到了他的呦呦。

    她没有变,还是那样让人炫目,触动他的心弦。

    姬长恒从床上坐起来,他要养好身体,然后再去见他的呦呦。

    “殿下,昨日三姑娘跟着周老太君来皇觉寺了,是为了给已故的老承国公办法会。”小一之前跑慢了一步,等他带着人到承国公府的时候,正好看到承国公府的护卫追着两个黑衣人从府里出来,他们不好贸然现身只能远远跟着。

    承国公府的那些护卫武功没有很厉害,但是追击查探十分擅长,并且警觉异常,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发现。

    要不是有那两个刺客挡在前面,他们这一伙人都差点被发现了。

    结果就是他们只能远远跟着,然后看着两人从承国公府这群护卫手里遁走了。

    “嗯。”姬长恒洗漱好,用完早饭,本来这个时间他都会在院子外头的竹林里转上一圈恢复一下,但是现在他的呦呦就在寺庙里,即使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这里发现他,说不定就算发现了他也不一定能认出他,但他还是阻止了自己跨出去的脚步,只在院子里转上几圈。

    高大的雪松立在院子的两侧,姬长恒拄着手杖立在雪松之下抬头仰望,细碎的冬日暖阳透过松针落在他的脸上,就像碎金洒在了美丽的肖像画上。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修养,姬长恒原本已经瘦脱形的五官已经贴上了一些肉,脸色也从发黄变得白皙,此时骨相和皮相的双重优越便肆无忌惮地彰显起了存在感。

    原来文武双全俊秀勇武的皇太子,现在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苍白病弱,带着一种破碎感,让人忍不住怜惜。

    只是眉宇间的矜贵和上位者气质,让这股破碎感变得极其复杂,也更加蛊惑人心,更想让人折辱揉碎。

    折断羽翼的天之骄子,完美作品被打碎,美强惨。

    不过,不管姬长恒有多会吸引人想要狠狠折辱他,都没有人敢真的作死。

    抬头有些累的姬长恒缓缓低下头,然后拄着手杖慢慢转身,映入眼帘就是一身青衣的少女,高高的站在关闭的院门和一人高的围墙相接处。

    精致的五官无悲无喜,平静的眼眸黑白分明,一动不动站在墙头,居高临下垂眸看着他,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就像大雄宝殿里垂眸注视众生的神佛。

    少女见他转过身来,从墙头一跃而下,衣诀翻飞,在他伸出手之前安然落地,然后对着他姿势标准地躬身一礼:“臣女周氏明妍见过皇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在此,臣女冒昧打扰了。”

    抬起的眼,眼神中带着冷漠和审视。

    她似乎并不记得他,尽管他不敢奢望,但忍不住心口酸涩。

    “……”姬长恒张了张嘴,最后抿住唇抬了抬手,过了一息才开口,声音缓慢语气温和,神态也带着恰到好处地亲近,“无事,不知者不罪。”

    “臣女谢殿下宽和。”周明妍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拿出那张让她辗转反侧的信笺,“臣女冒昧,有一事询问殿下,这可是殿下送与臣女的信?”

    “是。”姬长恒对上周明妍乌黑的双眼,下意识就老实回答了。

    “敢问殿下,这呦呦两字是指臣女吗?”周明妍又上前了一步,姬长恒无意识的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是……本,本宫觉得三姑娘眼神灵动宛若幼鹿……”

    周明妍捏着信纸告诉自己要忍住,不管这个人他记不记得上两世,但是他活着却不告诉自己,就实在罪大恶极,她要狠狠骂他一顿,最好能再打一顿,才能消她心中之恨,但是再次听到一样的话,还是没有忍住。

    凤目发红,眼泪快速堆积,错不及防之下就蜂拥而出,周明妍自己还没有怎么,姬长恒已经慌了一手握紧手杖另外一只手抬起又克制着不往前伸:“怎么哭了?你哭什么呀?呦呦,别哭……”

    周明妍眼神带着凶狠瞪着眼前瘦弱的姬长恒,张开双手再上前一步抱住眼前的人,雪松凌冽的冷香带着微微发苦的药香充斥在鼻翼间,安心在一瞬间就将她包裹。

    姬长恒愣了那么一瞬才反应过来,无处安放的那只手抬起回抱扑到自己怀里的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提着的心缓缓落下:“呦呦,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周明妍听着耳边渐渐加快的心跳,闭上眼睛:就这一刻,让她好好抱抱他,至于账以后可以慢慢算,不着急,因为这一世他们终于可以说上一句【来日方长】了。

    第30章 亡夫诈尸第二天

    皇觉寺的大雄宝殿里梵音阵阵, 承国公府周家一家老小都安静地跪坐在蒲团上听寺中的大师念经,木鱼的敲击声,还有四周僧侣轻声的唱经声, 让在场的所有人的心灵都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周明妍听着耳边的梵音沉下心思考, 按照如今的情况,她该怎么弄才能把姬长恒弄在身边呢?

    跪坐在周明妍身边的周清妍, 尽量地将自己的身体往远离周明妍的方向靠,要不是她们排行在一起,又不想被长辈们察觉异常, 她都想搬着蒲团缩到角落里去。

    实在是昨夜的她被周明妍吓坏了。

    时间往前推一推。

    周明妍前两日来到皇觉寺就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 然后出色的听觉以及嗅觉,让她找到了位于众多香客院落中那一个藏在后山竹林中飘着药味的院子,之后悄摸的攀上了墙头, 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雪松下的姬长恒。

    之后他们相认了彼此,但并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其他的事情, 就被喜鹊提醒出来的时间太久必须要回去了, 于是周明妍只能匆匆离开。

    按照本心来说周明妍肯定是不愿意的, 好不容易见面, 还记得彼此,这不得好好腻歪?

    但是姬长恒还活着的消息连她都不知道, 那么必定是瞒着绝大多数人的,而以她目前的瞩目程度, 很容易让人顺着她找到姬长恒。

    第一次周明妍觉得她以后是不是要低调一些, 就像原主一样当个没有存在感的背景板, 这样……这样当然不行!

    再说了她也没想要高调啊, 这不是都自己往她手里撞嘛!这能怪她吗?肯定是他们的错!好好地硬要舞到她面前,她还能忍气吞声不成?!

    不太高兴的周明妍夜半偷摸着跑出去了一趟, 收到了姬长恒写给她的信,也见到了姬长恒,虽然是他的睡颜,不过原本不好的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姬长恒现阶段的身体需要大量的睡眠来恢复身体,所以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昏睡,白天醒着的时间都有限,晚上当然不可能熬着等着和她见面。

    别说熬不熬得住,就是熬得住,周明妍也不会愿意的。

    真以为她喜欢做寡妇啊!

    可惜白天姬长恒醒着的时候,恰好是她们作为孙辈,要为老国公抄写经文,参加法会的时间。

    所以她不得不半夜摸出去,然后她回来的时候,看到不知站在房门口等了多久的周清妍。

    两人站在房门口,周清妍拦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兴奋,显然是觉得逮到了周明妍的错处,很是激动。

    开口也不询问什么,直接就是一顿阴阳怪气:让她自尊自爱,一个闺阁千金半夜三更出去这么长时间,不知去哪里鬼混了。让她别在这皇觉寺里闹出丑事来,到时谁来也救不了,反而还连累她。

    周明妍当然不在乎周清妍怎么想怎么看,但是姬长恒还活着的消息明显不适合这时候爆出去,所以她现在去找他确实太过冒险了。

    周清妍针对她的行为,更是给她敲响了警钟。

    虽然她还不清楚姬长恒为什么要隐瞒活着的信息,但左不过就是将计就计,化明为暗的套路,要对付的人也不难猜,她自然是不会拖后腿的。

    而且她对自己在姬长恒心中的影响还是有些把握的,她时不时过去,他必然要担心她,还怎么好好休养?

    看来在想到妥当的办法前,确实不能常去见他了。

    周明妍认清了目前的环境形势,但是她自己认清是一回事儿,却不会惯着周清妍对她阴阳怪气。

    “谬赞了,哪比得上你珠玉在前。”周明妍刚见完姬长恒心情不错,还拿到一封姬长恒写给她的情书,心情愉悦,所以没有直接让人滚。

    周清妍阴阳怪气过来,她就阴阳怪气回去,跟谁不会似的。

    “你!”周清妍脸皮涨红,就因为原本和五皇子的婚事是周明妍的,难道她一辈子都要矮她一头吗?

    “你什么你?”周明妍难得有了和周清妍对话的兴致,双手环胸微微抬着下巴看着比自己稍矮的周清妍,“我其实挺好奇的,你站在这里指责我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态?嫉妒我吗?羡慕我吗?”

    “你胡说,我才没有,再说了你有什么好让我羡慕嫉妒的!”说到最后周清妍理直气壮起来,“我们都是一家子姐妹,我来提醒你有什么不对吗?是你自己小心眼,现在又胡说八道,我明明是为你好。”

    “……”周明妍沉默了一下,就在周清妍以为她被自己说得没话的时候,周明妍开口了,用一种很迟疑地口吻问道,“为我好?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你在说什么?别岔开话头。”周清妍理直气壮,“你自己半夜乱跑,我们一家子姐妹,我作为嫡姐关心妹妹不行吗?”

    “先不说我有没有乱跑,就我们之间什么关系,发生了什么事情,轮得到你来面前说?我还说你污蔑我呢!”周明妍翻了个白眼。

    “我为什么要污蔑你?我是真的关心你!”周清妍拧着眉头,表情有些泫然欲泣,“你这样要是被宫里知道了,我们全家都要被你带累。”

    “没人会信的。”周明妍看周清妍的眼神越发奇怪了,“谁会信一个抢了嫡妹婚事的人,会关心嫡妹?”

    “我没有,那都是意外!”周清妍双眼一下就红了,极力否认,“我跟你解释过很多次了,我真的不想的,都是迫不得已而已,我怎么会这么不要脸,我知道廉耻的!”

    “你是不是说谎说多了,自己都信了?你不会真以为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吧?”周明妍看着周清妍瞪大眼一脸的不明所以,直接给她掀开了脸皮,“你不会真以为你和五皇子早就勾搭到了一起的事情没人知道吧。”

    周清妍猛然瞪大眼,仿佛被什么一下子掐住了喉咙。

    “你还真以为谁都不知道?”周明妍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连我都能猜出来,你猜宫里的贵人,外头的夫人贵女能不能猜到?大家装作不知道只不过是给陛下和承国公府面子而已。”

    “不可能!”周清妍一慌直接否认,反而坐实了周明妍的猜测,“你诈我!”

    “我诈你?没那闲工夫。”周明妍嗤笑一声,“我敢说,你们的事儿一传到陛下娘娘耳朵里,不用半天,你们俩暗地里的所有事情,就已经列清楚摆到他们面前了。”

    周清妍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脸上还是一脸不信。

    “一个难得出远门的闺阁千金,一个还没有开府的光头皇子,要是你们俩个都能有事情瞒过陛下和娘娘。这眼皮子底下的偌大京都,岂不是被人钻得到处都是窟窿?”周明妍摇了摇头,“我要是你,得到了想要的就安安静静的找个角落呆着,别一天天跳那么高在那里扎人眼睛。”

    “我不信!”周清妍虽然心里已经信了,但是嘴还是硬的。

    “随你,我无所谓。”周明妍摊手,好心情带来的耐心已经告罄,将挡在前面的周清妍一把推开,进了房间,“好狗不挡道,闪开。”

    等到周明妍都快睡了,周清妍才进来,也不知道在外头做了多久的思想斗争,挪到了周明妍的床边,把睡在床榻边的喜鹊都惊动了。

    “你那么好心提醒我?”周清妍压低声音。

    “你误会了。”周明妍打了哈欠,“主要是你太烦了,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时不时就要跳起来恶心我一下。”又不能直接打死,要是不小心被人察觉了,脏了手不说还影响名声,再有周清妍还没到让她非弄死不可的那份上,她才不会随随便便造业障。

    “周明妍你说我像蟑螂?”黑暗中的周清妍声音抓狂。

    “明知道我讨厌你,还时不时舞到我面前来,和蟑螂有什么区别?”周明妍坐了起来,明明需要抬头才能和站着的周清妍对上视线,却依然犹如俯视一般高高在上,“现在还能跟你心平气和的说话,一来是今天我心情好,二来也是你让我轻松摆脱了麻烦的婚事,所以这一次就不与你计较了。”

    周明妍伸手抓住周清妍的衣襟,连带着人一起扯过来,乌黑的双眼在黑暗中就像泛着绿光的狼眼一样:“乖乖和你的五皇子相亲相爱,别来烦我,再有下一次……”周明妍另一只手放在床榻的扶手上,纤细的手指收紧,“咔嚓”扶手就被捏碎了,碎渣被拍到周清妍的怀里,周明妍顺手把她推出去,声音懒散地道,“去睡吧,乖乖的。”

    周清妍被推得跌在地上,屁股上的疼根本不及心中的恐惧,那个一瞬间,她觉得周明妍捏碎的不是床榻的扶手,而是她的脖子。

    其实她一直知道周明妍真的会打人,她院子里那些被打的动不了的丫头婆子们,被打倒在地的马援,但是没有亲身经历永远不知道直面的可怕。

    所以时间长了,那种恐惧就淡忘了,往日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让她一刻也不能忍受周明妍踩在她头上。

    她认同周明妍在大长公主府门口说的那些话,一旦她出嫁后成了太子妃,只要帝后还活着她就永远高高在上,而她以后就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妃,怎么和受帝后爱重的太子妃比较?

    若说还有机会能踩一脚周明妍,那就只有未出嫁的时候。

    她是承国公府的原配嫡女,受父兄宠爱,而她周明妍便是最近受重视了一些,也只是个不受宠的继室女而已。

    只要抓到她的把柄,她定然能狠狠压一压她的风头……

    碎裂的木屑隔着衣服刺痛了周清妍,让她清醒了过来。

    猛然一个哆嗦,见周明妍已经翻身背对着她躺下了,周清妍才手脚并用爬起来,不敢发出声音,逃也似的回了隔间她自己的床上,就连身边的大丫鬟鹦哥出声询问她也没有回答。

    喜鹊围观了自家三小姐吓唬二小姐,唯一担心的是这碎掉的扶手明儿怎么说才好。

    将掉落了木屑的毯子卷起来搁在一边,喜鹊继续睡,她想好了,她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

    第二天负责打扫的婆子果然开口询问,因为昨日也是她打扫的,明明昨日这扶手还是好的,怎么过了一晚上,就碎了一地?

    周明妍在外头院子里舒展身体,喜鹊一问三不知,隔间的周清妍主仆也是一声不吭,那婆子只能提着心去回禀,这床榻是寺庙里的罗汉床,这莫名其妙坏了总得有个说法。

    一张罗汉床的扶手罢了,还是周明妍的床,说不定是被她不小心拍碎的。

    因为刺客事件,已经对周明妍的武力值有了清晰认知的周家三巨头,默契的略过了这一茬。

    当然他们也都疑惑过周明妍怎么突然就会武了,但是由于前十六年对她的关注极少,所以在周明妍反问【谁告诉你们是突然会的?】之后就禁声了。

    他们也问过喜鹊等留下来的三人和被赶出去的那一群,基本都是摇头表示不知道,没有一个敢肯定的,因为原来的周明妍就不喜欢有人伺候,从来都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的。

    谁也不好说,她关在房间里的时候,没有在偷偷练武。

    总之因为过去十几年周明妍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府里的人都不了解她,就连身边伺候的人对她其实也很陌生,以至于周明妍现在不管表现出什么,只要不是太过离谱,就都能说得通。

    容错率极高不说,甚至于大家还会给她脑补合理性。

    比如周明妍过大的力道,哦,老国公也是天生神力,可惜两个儿子都没有遗传,谁知道居然隔代遗传了。

    周明妍:别说,你还别说,确实感觉力量的增长和练武的的程度有些不匹配,原来是因为本身有遗传吗?!

    “当年我就不该同意让他埋在西北,如今到了忌日,我们远在千里之外,连上个坟都做不到。”法会结束,小王氏和张氏扶着老太太起来,老太太突然感伤起来,嘴里埋怨死去的老国公,还不忘瞪了周鸿云一眼,“你瞧瞧你,那么多儿子一个能接你爹衣钵的人也没有,每年忌日连个上坟的亲人都没有!”

    周鸿运:……

    一直在思考怎么能和姬长恒长时间混在一起,又不会被别人知道的周明妍直起了身子:“不如我跑一趟西北如何?”

    在场的其他人:……讲的什么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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