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些往事在提起, 仿佛翻开旧相册的一页。
除了泛黄的画面,就剩下被风吹起的灰尘,落在沈迭心的眼里, 徒留酸涩的滋味。
他一边淡淡地叙述着, 一边和金艾往回家的方向走着。
那些或者委屈或是愤怒的片段,都被他轻巧地带过。
直到那台用来和檀木联系的旧电脑被砸坏,沈迭心从稍微流露出些许的惋惜。
“那是我妈妈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了……”沈迭心说。
随着时间流逝, 妈妈的模样也被岁月磨得不再清晰。
可他却连那张照片都没有保存下来……
沈迭心兀自笑了笑, 云淡风轻地说:“其实这样也好,如果那个时候我就和檀木继续联系,可能真得会无心学习。”
感情的作用就像麻醉剂,享用的时刻无比快乐。
可一旦停下, 原先还能忍耐的痛苦会变本加厉地袭来。
电脑坏掉的那一刻,沈迭心心中对沈泽善抱有最后信任也一同消失。
这不是父亲,而是剥了人心却披着人皮的怪物。
和檀木失去联系的那段时间里, 沈迭心应付着高中繁重的课业,在晚上和周末做了三份兼职。
别人可以说金钱买不来感情,所以宁愿选择感情。
但沈迭心可以不要任何感情。
他需要钱。
一块钱。
十块钱。
一百块。
他需要钱。
金艾沉默良久, 问:“所以你和他后来也只是网友?那我觉得……你是不是对他有些过于认真了呢?”
他想了想,又于心不忍地换了种更温和地说法:“我的意思是说啊, 他真的对你也有那方面的感情吗?”
“应该是有的。”这个问题, 沈迭心也没有找到答案。
不仅是檀木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
沈迭心连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都没有确定。
是恋人吗?
可他们之间只是陪伴,没有任何一方主动越线。
是朋友吗?
多年的陪伴和相互支持,感情的深度和厚度,也早就超过了朋友关系。
沈迭心说:“有没有都没关系了, 他在四年前就已经移民出国了, 他出国之后, 我和他之间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为什么?他只是出国,为什么不联系你。”金艾的语气里带着苛责。
网上认识的关系本就不稳定,况且另一方还直接远走高飞。
金艾下意识就觉得是沈迭心被对方盯着朋友之名,做了情侣之事。
在出国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之后,直接把国内这个冒着傻气的单纯男孩抛在脑后。
对此,他愤怒不已。
沈迭心垂在腿边的手却默默攥紧了。
“是我没和他联系。”说出来之后,沈迭心如释重负。
“他当时还说过,可以争取一下带我一起走,但是我没有给他机会。可能他对我也很失望吧,是我拒绝了他。”
“你不和他联系?”
面对金艾的惊诧和不解,沈迭心扯了扯嘴角,笑着说:“是啊,我觉得既然以后没有可能了,就不要再联系了,毕竟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了,这样下去……算什么呢。”
他嘴里说着是他放弃,说着大家各奔前程,脸上的笑容之下,却藏着金艾一眼就看穿的苦涩。
四年前,檀木移民的时机,也就是沈迭心刚刚结束高考的那一年。
而那之后,沈迭心……
回忆起沈迭心之后的经历,金艾全身上下都僵住了。
“是因为你背了债,所以才和他断了联系吗?”
金艾还记得,那个异常漂亮的男孩到Twilight的第一天,青涩的脸上还带着懵懂和单纯。
那双眼睛,干净地像镜子。
却在那个灰暗的环境里,慢慢染上了如雾一般的颜色。
“我身上有债,还有南南要养……再纠缠下去,只会落得个狼狈分开的结果。”
从见到檀木的第一面,沈迭心就知道贫穷和富有,把他们分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在他黑暗世界里,檀木凿开一道让光照进来的裂缝,已经是个非常的惊喜。
沈迭心感受过,也没有再多的奢求。
短暂的相处可以不在意双方的条件,但相守一辈子,就不仅是两个人的事情。
成长的环境,接受的教育,看待世界的角度……
这些在潜移默化中形成的观点,会在日后相处的摩擦中,变得越来越尖锐。
“等一下……”金艾忽然发现其中的漏洞,“你那个时候就有南南了?”
南南今年才多大?
七岁半……
沈迭心四年前,还是高三毕业……
金艾有些茫然。
沈迭心,未成年,和别人发生关系,然后……有了南南?
他打心眼里是相信沈迭心不会做非道德的事情的。
金艾喃喃地说:“我现在有点乱……”
“南南不是我的孩子。”沈迭心说。
“什么?”
沈迭心看着脚下的路,平静地说:“南南是我姐姐的孩子,她要结婚了,而那个男人很介意她的过去,所以她不得不把孩子交给我来抚养。”
南南到他身边的时候,已经是个会走路能简单说话的奶娃娃了。
她被交到沈迭心的臂弯里,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充满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这一抱,就从两岁抱到了快八岁。
金艾处理着沈迭心话语里的所有信息。
他把沈迭心的过去一点点拼凑起来,然后惊讶地发现,他过去以为沈迭心曾走过的错录,全部想错了。
沈迭心既没有未婚生子。
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前男友。
“南南是你姐姐的孩子,所谓的前男友是从网上认识,也没有交往过……”
沈迭心点了点头。
金艾愣住。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谭臣……”
谭臣对于沈迭心而已,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金艾想了又想,硬生生把这个问题忍了回去。
谭臣这个人,过去做的错事太多,在沈迭心面前提到他,可能都是一种伤害。
沈迭心没等到金艾的后半句,只能从自己的判断推测出全句。
“谭臣不知道这些事情。”沈迭心回答。
准确来说,沈迭心的这些事情只和金艾说过。
除了金艾,沈迭心没有朋友。
后来遇到了贺笑坤他们,也很少提起自己的过去。
他不想把那些事情掏出来给所有人看。
他不需要谁的同情,也不需要谁来帮他清醒。
剩下的日子,得过且过,足够了-
S市。
熙来攘往的机场。
谭臣在林听阻拦之前就转过身去。
几乎是同时,谭臣发现了埋伏在人群和角落之中的狗仔。
“你去哪?”林听追上谭臣的脚步,“不等我吗?”
发现谭臣并没有回头之后,他也不恼,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紧。
“之前给你发生日邀请函,你怎么没有回复,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
林听的话语因为谭臣停下的脚步而中止。
“怎么了?”林听对着谭臣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不要跟着我。”
但谭臣的拒绝并没有奏效,反而引来了狗仔们的关注。
谭臣目光扫过不远处那举着相机的男人,眉心皱成一团,质问:“你不知道周围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你吗。”
林听怔了怔,继而恍然大悟地说:“没关系的,他们拍了也发不出来的,公司会帮我们处理,你不用担心。”
说到最后,林听的笑容甚至浮现几分幸福。
谭臣看起来冷冰冰,但也在为他考虑。
“你想多了,我不关心你怎样,但是我不希望我被你连累。”谭臣对林听的态度冷淡,连多说一句的兴趣都没有。
林听私自来接机,谭臣却根本没有时间陪他耗。
他这趟回S市,绝非是为了可有可无的小事,而是华音那边终于从监控里,抓到了几个两年前在学院内张贴沈迭心照片的人。
调查这么久,这个突破口必须把握住。
可林听锲而不舍。
不仅一路跟着谭臣,在谭臣上车之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从机场到市区的路上,谭臣和沈迭心当初的辅导员打了好几通电话。
这件事,沈迭心那个辅导员在中间出了很多力。
但越是了解,越发现这件事情的蹊跷。
根据被揪出来的那几个人所说,他们都是无辜被网上认识的师哥叫去帮忙,可所谓师哥根本查无此人,而真正那些主犯要么毕业,要么就根本不是本校学生。
线索断在这里,谭臣心中的烦躁不可抑制地爆发。
一阵摸索。
口袋里找出零星几颗糖果。
玻璃纸的包装,是小朋友都会抢着要的漂亮和精致。
他皱着眉拆开一颗,塞进嘴里,用酸涩的甜味帮助自己平复心情。
当初应该多带一些在身上……
司机问:“先生,后面那辆车一直跟着我们,您看……”
谭臣看了眼车牌,皱眉和司机说:“到前面路口拐弯后停下。”
果不其然,后面的车也紧随着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穿着和气质皆是不俗,但脸却用帽子和口罩遮挡起来。
他来到谭臣车边,还没开口,车窗就降了下来。
谭臣那张冷漠如冰的面容出现在他视线内,幽暗的眼直视前方,没有分给他一丝目光。
“谭臣……是我。”
男人拉下口罩,面容和身后广告牌上代言人的脸一样。
林听抿了抿唇,“我能上车吗?”
他穿着一件单薄外套,努力控制自己,却还是在瑟瑟发抖。
“有什么话就快点说,不用上车了。”
谭臣的回答让他本来打算开车的手僵在半空。
“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我以为我最起码还能是朋友。”
林听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直凝视着谭臣。
但谭臣没有给他对视的机会,目光一直看着前方,冷淡地拒他于千里之外。
林听深呼吸,轻声说:“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没关系,我之前不懂事,也和你生了很久的气,但是你也晾了我两年,也该给我一点回应了吧……”
林听克制的语气里也藏不住无助。
一个在大众面前无比光鲜的明星,伏在车窗边卑微哀求,换做谁都会动容。
“你这次在N市待了那么久,我知道你可能真的觉得他很不错,我也承认他很漂亮很懂事,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心动,可是你不要不理我。”
他很少有这种低声下气的时候。
人人都说林听性格谦卑,但他骨子里是骄傲的,哪怕在林家破产的时候,他也是昂首挺胸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样卑微乞求的林听,换做是谁,都会有所动容。
但谭臣不是正常人,对于现在的林听,能停车说两句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林听,我为什么要理你?”谭臣挑眉,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凉薄,“我们早就结束了。”
说这话时,他也没把目光投向林听。
口中淡淡的柠檬味已经快要散去。
这种用糖精和香精混合出来的味道,还挺独特。
“开车。”谭臣说。
口袋里就只有三四颗糖了,他不想现在就用掉。
林听还没放弃,追问道:“你觉得你真得爱的是沈迭心吗?你不过是他在身上找我的影子!我的确因为事业很少和你沟通,我以后渐渐放轻工作在我生活里的占比。如果你想,我也可以为你退出娱乐圈。”
且不说林听会不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事业,他的这个说法已经惹怒了谭臣。
“听着林听,这两年你做的事情我没有反对并不代表我同意,有些事情我不想计较,而有些事情我是希望你能早点自己明白,我已经和你分开。而你却丝毫没有醒悟,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
你现在说得话,你自己听着不觉得可笑吗?
沈迭心和你有什么可比性。
你过去吃得苦能有多少?就算林家破产,你爸妈也一直在帮你兜底。那个时候,我也一直在帮你,你所谓的苦,就是站在你过去富有生活而言的苦,沈迭心那种人的苦,你根本都想象不到!”
谭臣过去是认为林听在困境中的生命力很吸引人。
可是事到如今,他却觉得林听的无痛□□令人烦躁。
林听默默听着谭臣的反问,听到最后,他竟然笑了起来。
那笑意,无奈中还夹杂着愤怒。
“那是他的命!有些人从出生到死都不会为了钱发愁,有些人生来就是被惩罚的。况且他的可怜也成了他的武器,他到处博人同情寻求认可,你就是他最好的战利品。
我不需要想象他的苦楚,他的生活为什么要我来反思。
谭臣,你想清楚,他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和他在一起,谭家不会同意。你和他在一起,你就是他的血包,他全家都会趴在你身上吸血,世世代代,永永远远!”
林听向谭臣诉说着他心里的沈迭心。
听他用三分钟表演出场费几十万的嗓音,充满残忍地贬低沈迭心过去的经历,谭臣心中的愤怒一刻也按捺不住。
谭臣走下车,下颌因为咬紧牙关崩得极紧。
“你说够了吗?”
林听握手成拳,眼神倔强,和谭臣对视着,一字一句地说:“谭臣,他在意的爱的,是你的钱,而不是你——”
“啪——!”
林听被谭臣打偏了脸。
他从小就娇生惯养出来的白皙脸侧,很快就浮现出清晰的红色印记。
林听隐忍地看着谭臣,眼圈里溢满委屈的眼泪。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我是站在你的角度死牢,你可以不和我在一起,但那个和你在一起的人不能是沈迭心……”
谭臣冷冷地看着他。
“滚。”
林听抬手擦了擦眼泪,转身离开了。
“你以后就会后悔的。”
林听走前留下这样一句。
谭臣连回应的耐心都没有,咬紧牙关回到车上。
接连来临的愤怒反复刺激着他的神经,太阳穴内仿佛有千斤重的球正在对外砸者。
林听的话,再度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在意的爱的,是你的钱,而不是你。】
谭臣的手放进口袋,紧紧攥住糖果。
“谭先生,我们还是去华音吗?”司机礼貌询问。
透过后视镜,他发现谭臣的面色异常苍白。
谭臣深呼吸,忍着头疼,“目的地不变。”
无论沈迭心在意的是什么,他都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再度和沈迭心的辅导员见面, 对方的态度没有上一次的敷衍和冷淡。
“三个学生都在这里了,你要是再晚找他们半年,他们就都要毕业了。”
沈迭心艳照在学校内四处张贴之事, 在学校内部引起了剧烈的反应, 但因为沈迭心离开学校,此事就这么搁置,没有一查到底。
但谭臣再度找到沈迭心的辅导员, 却发现辅导员对沈迭心被害的事情比过去也要热情, 后来多次交谈才知道,当年辅导员对自己冷嘲热讽都是为了帮沈迭心的离开善后。
辅导员和谭臣一样,都希望沈迭心能走得越远越好。
从一开始,辅导员就没有怀疑过沈迭心的人品。
哪怕沈迭心选择退学, 他也坚持把自己照顾学生的责任做到最后一步。
两年前如此,两年后亦是,为人师长的担子, 他一直没放下。
只是他人微言轻,无力在学院诺大的行政体系里以一敌百。
直到谭臣找到他……
谭臣在多方协调之下,终于查到了仅剩在学校里仅剩的三个学生。
数量不多, 而且根据这三个学生所说,他们知道的信息少之又少。
但距离真凶推进了一厘米, 也是近了。
谭臣问:“他们说什么了吗?”
辅导员摇了摇头, “他们嘴上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用了假身份的师哥叫去帮忙。但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就无从考证了……”
谭臣颔首,“交给我吧。”-
办公室里, 三个男学生或坐或站或走, 但每个人都焦躁不已。
他们昨天就被叫到这个办公室里, 本以为说了该说的,这件事情就该结束。
却没想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正值毕业季,他们都不想扯上麻烦。
门外传来稳而重的脚步声,隔着门就能感受到气势。
三个人立刻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门外从打开,先进来的,是个面容深邃冷峻的男人,冷淡的眼眸一瞥,没说一个字,就已经让最左边的胡西建满背是汗。
他身后跟着两个身高一米九以上的黑衣保镖,全身饱满的肌肉,连西装都掩盖不住健硕的轮廓。
他迈着长腿,态度随性地坐在办公桌前。
双手交叉着,姿态是上位者的淡然沉着。
坐在最右边的涂禹建梗着脖子说:“你带这两个人来是要干嘛,是准备把我们屈打成招吗?我知道的都说过了,剩下的,我不知道。”
中间的李鑫也跟着出声,“我们也是被骗了,根本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要找,就去找当年骗我们的那个人好了。”
胡西建沉默着,飘忽的眼四处看着,但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直攥着裤子。
涂禹建和李鑫似乎从大声说话里找到了些许底气,反复又叫嚷了几句,但内容还是撇清自己。
但这种嚣张在谭臣携带的两个保镖上前迈步的瞬间就消失了。
“诶,别着急。”谭臣抬起手,轻轻向后摆了摆,两个保镖就立刻归位。
“别激动,我呢,出门习惯带着人,不是针对你们的。”谭臣挑眉,“你们不会怕了吧?”
从刚才开始,谭臣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们,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傲激怒了涂禹建。
涂禹建咬着牙说:“我们才不怕!”
“那就好。”谭臣笑了笑,目光落在涂禹建的腿上,“我看你抖个不停,还以为你是怕了。估计是等了太久,有点冷了。”
这一番讥讽恭维,涂禹建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他可以确定,他们三个加起来,都未必能和眼前这个男人打几个回合。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谭臣,却等到谭臣递来一包烟。
“来一颗?”
这盒烟,涂禹建只在网上见过,单包就要花掉他半个月的生活费。
而从谭臣衣袖下露出的那块表,更是涂禹建想也不敢想的名贵。
这等财力的人要是抓着事情不放,涂禹建不敢想象以后会出现什么事情。
“没人抽烟啊,那还都是好学生,怎么当年就遇人不淑呢。”
谭臣淡淡地收回烟,看不出情绪。
李鑫硬着头皮说:“对,我们都是被哄骗过去的。”
谭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给自己点燃一根烟。
“既然都是被骗过去的,怎么不把这可恶的骗子供出来呢?”
白烟萦绕中,更显得谭臣的眼神凌厉凶狠。
李鑫的气势完全被压倒,转过头说:“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给的信息都是假的。而且当初他拿了上面给的钱,自己全部昧了。”
“这么贪啊……那这样一个人,也得给些钱吧。”谭臣吞吐着口中烟雾,随意地给出猜测:“一万?两万?”
坐在他对面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涂禹建:“肯、肯定没那么多钱啊。”
李鑫也跟着说:“最多也就几百块吧。”
这种小事,要是有那么多钱就好了。
谭臣没有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抽着烟。
门窗紧闭的办公室内,烟雾刺鼻久久不能散去。
但更让人心慌的是接下来的未知。
在谭臣抽完一根,又准备去点第二根的时候,涂禹建终于忍无可忍,大声说:“你们现在是在限制人身自由,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
他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却被身边的李鑫一把拽住。
“不要轻举妄动。”李鑫咬紧牙关,额头已经满是汗珠。
涂禹建的神经已经徘徊在崩溃边缘,瞪着谭臣说:“你就算再神通广大,也得讲法律,你既然这样想知道,那报警去抓人啊,找我们这些小喽啰有什么用?!”
他的脖子和脸都涨得通红,像个快要爆炸的红色胡萝卜。
谭臣的目光冷冷扫过他,轻轻叫出他的名字。
“你是S市人,爸妈都是双职工,还有个正在上初中的弟弟,对吧。”
“李鑫,你是c城人,爸爸在日化公司做总经理,妈妈是c城高中的老师……啊,我忘记了,你还有个关系很好的女朋友,是隔壁学校大三的学生。”
“胡西建,你是D县出来的,爸爸去世早,跟着妈妈改嫁,后爸是一个水泥工,你们家能把你供出来,也是挺不容易的。”
谭臣的语气像是在和他们聊着家常。
可和蔼之下,却藏着深深地危机。
谭臣挑眉,“李鑫,怎么看起来不太舒服?生病了?”
李鑫喉结上下翻滚,被涂禹建一把捏住了大腿。
“你要做什么?!”涂禹建高声喝问。
但他已是强弩之末,除了语气之外,再无任何底气。
这个男人出现了多久?
有没有十分钟?
可是他们三个的心理防线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面对涂禹建的激动,谭臣还是淡淡的。
“你们都已经大四了,应该知道在学校内做了影响严重的事情,会被学校开除学籍或者处分留看吧。”谭臣笑了笑,“这个案底,要跟着你们的档案一辈子,你们也不希望只是因为被骗,就这样背一辈子的案底吧。”
三人已经不像刚开始的那般理直气壮,连互相打量的眼神里,也都是对对方的不信任和惊慌无措。
谭臣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这样吧,我也没什么本事,看在你们这么配合调查的份上,就给你们一点小礼物。”
他侧脸,轻轻抬了抬下巴。
两个保镖上前,将手中提着的箱子分别打开。
一片通红。
满满当当,整整齐齐,都是钞票。
谭臣:“这里一共有六十万,只要给出有效信息,就能拿走。”
三人再度看了看彼此,各自心怀鬼胎,但吞咽口水的反应非常一致。
“我说。”
沉默不语的胡西建最先开口。
而他一张口,旁边的两人也慌了起来。
“我也说。”
“我知道!”
谭臣笑了,“不是都不知道吗?没事,一个一个来。”
但胡西建看似木讷,却对谭臣提起了问题:“这个钱真得能给我吗?如果是耍手段,过河拆桥,我宁愿不说。反正……我这个大学学历也没用,我是要回县城的。”
谭臣挑眉,“我还没有闲工夫为难你们这些小家伙,我只是要找到你们头上的那个人,仅此而已。”
这三个老鼠一样的人,他本来这辈子都不会见到
“哦对了,我姓谭。”谭臣的补充恰如其分,让在座的三个人都明白这六十万的重量。
谭家人在S市的程度,莫说六十万,就是六百万也再正常不过。
胡西建深呼吸,开口说:“那个师哥我不知道他的真名,但是那天晚上,他带着我们去贴的时候,一直在一个人打电话,嘴里说着什么不想担责任,这么狠不留后路,警察来的话怎么办……”
谭臣眉头一紧,“还有吗?”
胡西建努力想了想,摇了摇头。
“只有这么多。”
谭臣向后抬了抬手,装满三十万的箱子就放在他脚边。
“我还知道!我知道!”涂禹建着急地快要站起来,他急切地说:“他们就是想让照片上的人在学校彻底待不下去。”
谭臣:“原因。”
“原因……没说。”涂禹建看着胡西建数钱的动作,焦躁地说:“但是我猜应该是他当时参加的比赛。那么多人想要赢,偏偏他这个没有任何背书的人压过了所有人,在比赛里大出风头,所以很多人都嫉妒他。”
谭臣沉默片刻,“可是他后来退赛了。”
“是啊,他那个样子,只能是退赛了啊……”涂禹建脱口而出,却又忽然顿住。
“只能退赛?”
“啊对啊,虽然把他的照片贴出来不对,但是事情都是他做的。大家都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他肯定没有脸面出现了。”
一声爆响。
谭臣的双手拍在桌面上,站起来的身体前倾着,仿佛隔空就能把这三个依旧稚嫩的学生压倒。
“不要试图和我耍心眼,比赛前一天的晚上,发生了什么,你们肯定知道!”
他一刷抓住涂禹建的衣领,眼底泛红,“这个钱,想要吧?我可以给。但如果你不要,那这个钱连着你的下辈子,一起都没要。”
这钱,拿了就是交换信息的价钱。
要是不拿,就是赔偿金的一部分。
谭臣在来前就已经想好。
涂禹建两条腿止不住的颤抖,他终于意识到谭臣想弄死他,不是嘴上说说。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也就是在旁站看着……我也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对沈迭心做那种事情……到一半我就跑了,我也害怕出事就算我一份,所以我直接就走了,没有我的责任啊。”
他的脖子被卡得更死,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谭臣看着涂禹建的脸慢慢涨红,低声质问:“是谁带你去?!”
涂禹建颤抖着嘴唇,“宋……宋……”
谭臣掐紧了他的脖子,“宋什么?”
“宋慈,是宋慈。”-
夜深,露重。
光是从车库走回家门口这一段路,谭臣肩上就已经落上潮湿的露水。
打开门的阿姨面露惊喜,“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她招呼着谭臣进来,“把外套脱了吧,我给你洗洗。”
但谭臣摆摆手。
“我就回来看看我大哥,一会还要走。”
阿姨劝道:“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忙啊?你这两年太拼了,还是在家里休息一晚上吧,有什么大事都不急着这一晚上。”
谭臣态度坚决,“这件事不能放下。”
他捏了捏眉心,让阿姨不用担心他。
这个家里,为数不多对他怀有好意,就是这个做了很多年的阿姨。
谭臣对她的态度也格外好些。
阿姨见劝不动,只好问起谭臣有没有吃完饭。
话音未落,温润如水的声音传来。
谭玉谨从楼梯上下来,“阿姨,你去休息吧,我给小臣煮个面,顺便和他说会话。”
这次再见他,比上一次见的气色要好一些。
阿姨不放心,“还是我做吧,你们要是嫌我碍事,就到楼上去聊。”
谭玉谨却已经给自己穿上围裙。
“没事的,我就这点爱好了,您该不能和我抢吧。”
话已至此,阿姨只好离开。
谭臣看着谭玉谨专注的侧脸,问:“哥,你身体怎么样?”
“就那样吧。”谭玉谨笑了笑,“挺好的,不用担心。”
他像是躲着这个话题似的,背过身问道:“简单吃点面条可以吗?清汤面,会不会太寒酸?”
谭臣则把自己摊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无力地说:“吃什么都行,一天了,什么都没吃。”
谭玉谨惊讶地问:“不会是在忙我的事情吧?”
“不是,你的事情很简单。”谭臣问:“S市的监狱里,你有认识能说得上话的人吗?”
谭玉谨的动作一滞,“你找监狱的人做什么?”
“我要查一个人,但他两年前就因为挪用公款判了刑。”
宋慈指使之事,那三个人说的言之凿凿。
他也的确有嫌疑。
可到底是真是假,还需要继续调查。
这一天的劳累,谭臣连思考的能力都快丧失了。
“没人也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
谭玉谨:“我没有认识的,但有机会的话,我帮你问问爸。”
“也行。”
谭臣没有把话说死。
但他知道,这件事,还得他自己来。
越是坐着,越是觉得累,他索性站起来。
谭玉谨热情地向他介绍着他正在做的菜:“这个面做起来很简单的,先煎一个鸡蛋,然后加温水煮开,下面条和青菜,就可以吃了。”
鸡蛋在锅里煎地焦香扑鼻。
谭玉谨笑着看向谭臣:“这个也叫笨蛋面,因为笨蛋做了也会好吃。”
谭臣抬眉。
这些事情,他不感兴趣。
谭玉谨四处找着什么,他才主动问:“要拿什么?”
说话间,谭玉谨已经找到目标。
他举起小罐,“我找榨菜,这个是笨蛋面最重要也是最细节的东西,放在汤底一下就能提鲜了。”
谭臣看了一会,忍不住说:“这么麻烦,让阿姨做就好了。”
但谭玉谨却笑着说:“我能做的事情本就不多了。”
“你别多想,好好养身体,以后谭家还等着你接班。”
谭臣的这句话,谭玉谨一笑而过。
谭玉谨:“面好了,吃面。”-
入口之后,谭臣越吃越觉得味道熟悉。
谭玉谨坐在他对面,面前只放了一杯温白开。
很久之前,谭玉谨就很少吃正常人的食物。
谭臣放下筷子,“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去做了,那个小区已经拆迁,因为你不知道他的具体住址和名字,所以找起来很困难,你说的那个高中我也去问了,八年前那一届起的高一高二高三住在那个小区的学生我都尽量查了一遍,没有符合你所说条件的。”
“我知道了……”
谭玉谨表情有些黯淡,但还是挤出笑容。
“没事,既然这样的话,我再想想别的办法。”谭臣问:“我能问问你找的这个人到底是你什么人吗?你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还这么在意。”
提到这个问题,一向内敛的谭玉谨,脸上居然出现一丝称得上羞赧的笑意。
谭臣立刻明了,笑着说:“没想到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还能有心动的时候。”
谭玉谨抿了抿唇,但笑意却藏不住。
“那个时候他还小,我只是当他的哥哥,据我了解,他家庭挺差的,而且有些自卑,所以我一直没告诉他的具体身份,担心他会觉得有差距,但是后来。”
“后来你出国读书,所以和他分开了。”
谭玉谨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再说起剩下的事情。
谭臣猜,可能这个故事到此就已经中断了。
他也是饿极了,低头一口气就把面吃完了。
其实这个事情还有很多疑点,但是他没有追问。
他大哥的事情,他并不感兴趣。
只是知道谭玉谨也会背着父母爱上一个男人之后,他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甚至是暗自觉得大仇得报的感觉。
父母这般厌恶的同性恋,不仅他们最讨厌的小儿子是,寄予厚望的大儿子也是……
这才是有因必有果。
谭臣和谭玉谨说:“你放心吧,找嫂子这个事,我会帮你办成。”
谭玉谨的感谢溢于言表,从冰箱里端出一碗冰冻的酒酿小丸子。
谭臣打趣:“这次回家待遇这么好啊,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嫂子的份上。”
酒酿小丸子的味道甜而不腻,谭臣又是一口喝完。
“阿姨做的吗?味道不错啊。”
谭玉谨则有些惊讶,回答说:“是我做的。”
谭臣怔怔地说:“哥你会的还真多。”
看了眼时间,谭臣又要离开。
走前,他想着明天白天给N市的阿姨发个消息,让她给沈迭心和南南也做几份酒酿小丸子,沈迭心和南南都挺喜欢喜欢吃的。
熟悉的家门口,还有匆匆离开的场景,让谭臣想起他第一次从谭家带酒酿小丸子回家的时候。
沈迭心问什么来的……
谭臣皱眉,转身问:“哥,上次……”
谭玉谨微笑,“什么?”
“没什么。”
谭臣抿了抿唇,走出了家门。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谁都不会记得的。
一点小事而已,他累得太敏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43章
夜幕降临之后, 老小区的好处就渐渐显露出来。
住在这里的人们大多日落而息。
一到夜晚,周围都静了下来。
沈迭心和金艾面前的水杯空了又续,续了又空, 从清晨一直聊到深夜。
在沈迭心的记忆里, 他过去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
可是和金艾在一起,他好像感觉不到疲惫。
现在听了下来,反而觉得身心都轻盈了许多……
那些他觉得应该深埋在心底的过去, 南南的身世, 自己破碎的家庭,和檀木那段不疾而终的关系,通通被他说了出来。
这感觉就好像……把堆积的旧衣服拿出来重新晒了晒。
见了阳光之后,很多因为陈放生出的湿霉都消散许多。
虽然沈迭心还要继续背着过去前行, 可压在胸口的重量已经借着这次对话减轻了许多。
他洗漱完毕,坐靠在床上,心底不是熟悉的空洞, 而是暖的。
“叮咚——”
手机提示音响了起来。
沈迭心其实不爱把手机声音打开,可现在学校家长群里经常通知事情,所以他不得不在醒着的时候时刻保持声音外放。
打开之后, 发来消息的不是南南的班主任,但沈迭心的心中也隐约猜到他会来找自己……
谭臣发来一张照片。
图片里, 他用手举着一枚发夹, 因为尺寸很小,所以被他的大手认真展示着,里显得有些滑稽。
【这个发夹好看吗?】
消息发过去之后,谭臣把照片反复看了几遍, 又低头把手里的发夹在眼前摆弄了好几圈。
本来他回到家里已经很累。
从昨晚开始, 他就一直在奔波。
昨晚把金艾“捞”到沈迭心家里, 除了熬夜,还耗费了很大的精力。
金艾这个人好似铁石心肠,谭臣反复证明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沈迭心,才劝动了他。
清早把金艾送去沈迭心家里,又开车把南南送去学校。
紧接着就是得知学校抓到当年把沈迭心照片贴出来的学生,立刻启程回了S市。
用手段逼问学生吐出真相……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纵使是谭臣,体力也有些透支。
可是当他看到自己订的快递送到家门时,还是鬼使神差地坐在桌前开始操作。
这张过去用来解剖蝴蝶的桌子,如今用作给南南手工制作发夹……
同样是小东西,给小女孩做个东西要比制作标本费劲多了。
谭臣不仅需要聚精会神,还要考虑款式好不好看,发夹会不会卡住南南的头发。
这种完全低效率的、低回报的、廉价的手工制作,谭臣过去不知鄙夷过多少次。
现在到了他自己手里,却一个字也不说了。
只是同样对此感到沉默的,不止他一个人。
谭臣拿起手机,在看到消息发送于一分钟前的提示,心里的焦躁变成了反问。
怎么才过去一分钟?
真得只有一分钟吗?
【南南已经睡觉了,明天再说吧】
几乎是接到消息的同时,谭臣对沈迭心发起了视频通话的邀请。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
南南八点就该准时睡觉。
谭臣打来的这通电话诠释了什么叫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迭心默默看了眼主卧浴室亮起的灯,由视频转成了语音。
“在洗澡?”谭臣问起沈迭心拒绝视频的原因。
“没有,已经在床上了。”沈迭心如实回答。
“今天睡这么早。”
沈迭心抿了抿唇,淡淡地说:“我一般都是这个时间睡。”
如果不是受到谭臣的影响,十点睡觉六点起床是他最习以为常的作息。
但是有时候,谭臣要工作,沈迭心就等着他结束。
有时候谭臣工作结束,但沈迭心的工作就要开始……
总是,谭臣的出现打乱了他的生活,同样也延迟了他的入睡时间。
不过沈迭心也没有多余的意思,只是找了个话回答谭臣。
谭臣却说:“行,我知道了,以后十点前我会把事情处理完。”
“不是……”沈迭心想了想,还是把拒绝的话硬生生掰成“好吧”,而后立刻跟上“拜拜”。
金艾已经快洗完了。
他不想和谭臣继续下去了。
偏偏谭臣不愿意结束,“等下。”
沈迭心干巴巴地问:“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这种正式又客气的口吻,和谭臣的秘书大差不多,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
谭臣:“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坐在自己曾经一眼相中的平层里,此时的谭臣只觉得客厅这么大这么空荡。
哪怕把家里所有的灯打开,也没办法填满。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在冷冰的空气里传开。
但如果有沈迭心的话,就不会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想听听沈迭心的声音,还想看看沈迭心的脸。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和沈迭心的关联就只有他主动打去的通话。
如果他没有行动,沈迭心的对策可想而知……
【他在意的爱的,是你的钱,而不是你。】
谭臣捏了捏眉心,驱赶心里的这个声音。
他问:“我今天不在,你都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
沈迭心的语气淡淡地。
谭臣能想象出他说话时候的表情,一样看不出情绪,仿佛没有感情的玩偶,顺从地做着该做的事情,只会回答,不会提问,也从来不会表露自己的真心……
谭臣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多想。
这样下去,除了愤怒,就是无止境的无力。
沈迭心的非暴力不合作,让谭臣进退为难。
在无话可说中,谭臣只能提起金艾。
“金艾呢,走了吗?”
沈迭心抬眼看了看浴室,里面的水声已经停下……
“怎么不说话?”谭臣追问。
“我想和你说个事情。”沈迭心不动声色地错开话题。
谭臣的性格,恐怕和金艾的张扬不能相容。
身为中间人,沈迭心不希望金艾受伤害。
“什么事?想说就说吧,我听着。”
不知是不是沈迭心的错觉,谭臣回答的语气好像有些激动。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倒像是谭臣有事情想和他说似的。
沈迭心稍作思索,依旧选择放弃猜测谭臣的想法。
“关于我那个店的事情。我现在的店很好,店铺是我底价买下来的,如果搬去地段更好的位置,房租就会拖垮收支。”
小店的情况仅仅就是不温不火,如果按照谭臣的计划,可能就会一蹶不振。
谭臣却说:“这不是刚好。你手里这个店面低价买,现在转手出去或者出租,都是一笔收入。看中的地段店面我买下来就是,这都不需要你担心。”
涉及到钱的问题,谭臣总算找回了些许轻松自在。
他笑了笑,对着手机叫了声“沈包租公,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样?”
一笔沈迭心稳赚不亏的生意。
“不要。”
“这种好事,为什么不要?”谭臣想不通。
“不要,我不想要。”
不是欲拒还迎,也不是出于客气的推辞,而是毫不犹豫地把谭臣推过来的诱惑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无论是店铺还是房子。
无论是现金还是支票。
沈迭心都不想要。
电话那边的声音顿了顿,沈迭心已经准备好迎接谭臣的愤怒。
这样的态度,一点就着的谭臣必然会爆炸。
可谭臣顿了顿,低声说:“那好吧,不要就不要了,以后再说。”
这些事情不重要,他也说得太着急了。
谭臣下意识地检讨了原因。
当下有一件事,他觉得是时候和沈迭心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我今天……去了一趟你的学校。”
简单的一句话,谭臣想了又想,才选择用闲聊般的口吻说出。
沈迭心回了个“嗯”,仔细听,有些发紧。
谭臣听着他的呼吸声,不自觉地放轻声音:“那些照片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如果你想要回到华音上学,手续也能重新办。不会再有人提起过去的事情……”
“我现在回去也没什么意义。”
沈迭心的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团吸满水地棉花,说得每个字都如鲠在喉。
他现在的声带和听力,回到华音也只是白白占了一个位置。
过去那些事情,又真的会被全部忘记吗?
“不要着急拒绝我。”谭臣说,“我和你说这些事情不是强迫你,而是告诉你:这些事情只要你开口,我随时都能帮你做。但做与不做,决定权在你。沈迭心,这些事情,我听你的。”
接受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
一方给予,一方接受。
可以是交易。
也可以是施舍。
这一次和过去不同,谭臣把拒绝的权利放进了沈迭心的手里。
这是种……近乎于平等的关系。
但也只是假象。
沈迭心没有被麻痹。
这段关系里,谭臣可以把权利下放给他,也可以随时没收,这一切完全取决于谭臣。
他淡淡地和谭臣说:“谭臣,我们就按照合同来做不好吗?我可以完成你要假扮的要求,但是在合同之外,我们还是……划清界限吧。”
他听见谭臣叫了他的名字,但似乎也没有愤怒。
“那现在是什么呢?是假装,还是在假装之外?”
谭臣问他,他也在思考。
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两个人在暂时分别之后,还各自在睡前对话沟通。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难以界定。
就像缠绕在一起的数个毛球,错过了最初分个清楚的时机,只能越扯越乱,除了用剪刀之间剪断,就再也无法理清每条线。
沈迭心沉默片刻,回答说:“我只是在配合你。”
“可是我早就忘记那些合同。”谭臣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种急于求答,都不像谭臣的行事了。
沈迭心说:“你演得比我真。”
“……”
谭臣有话想说。
可张开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知道自己说任何话,沈迭心都会回答——就和一开始一样,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活像个人工客服,不是交流,而是完成任务。
“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谭臣从话筒回音里听出自己声音的喑哑和疲惫。
这几天的忙碌,只是体力的透支。
但此刻,是从内而外的疲惫。
所以……你就不能和我说几句好话吗?
充满示弱和恳请的问句,只在谭臣的心里问了出来。
电话那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不像翻身。
像是有人扑倒了床上。
谭臣刚刚挺直背,紧接着就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宝贝,久等了。”
“别闹了。”沈迭心小声说。
谭臣的脑子“嗡”一下空白了。
沈迭心和谁在一起?
对方非但不是没察觉这个通话,而是肆无忌惮地问沈迭心:“”你在和谁打电话呢?我们被捉奸了吗?
最后两个字出现的同时,谭臣出走的意识回归。
“金,艾。”
光是从声音就能听出谭臣的咬牙切齿。
金艾伸出分别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捋着按住脸上的面膜,这才把单薄的面膜固定在他大笑的脸上。
他趴在沈迭心身边,晃着交叉起来的两条腿,佯装惊讶地说: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那没事了,我可以安心搂着心心睡觉了。”
他不仅嘴上说,手上也做出动作。
沈迭心瞥向手机的目光带着紧张。
金艾靠到沈迭心耳边,小声说:“没事,气气他,他天天都气习惯了,这点小气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他故意凑近手机,捏着嗓子问:“你怎么还没挂啊?我现在忙得没有手啊,你能在那边按一下吗?沈迭心要和他的老公睡觉了。”
谭臣的呼吸粗重,如果不是隔着屏幕,沈迭心觉得金艾小命恐怕都要不保。
“你和沈迭心谁睡能谁。”谭臣咬紧牙关,发出的声音也瘪着。
他越是咬牙切齿,金艾的笑容就越得意。
但为了气谭臣,他还要压着笑意。
“哼,要你管,我和心心自己会解决这个问题。你要是好奇,就打五百万过来,我可以考虑让你听个片段。”
谭臣狠狠地说:“金艾,你真是人如其表。”
金艾手指捏着头发,“谢谢啦~”
恐怕连谭臣都想象不到金艾会这样大言不惭。
有城市之间的距离做保护伞,金艾肆无忌惮地炫耀着。
甚至在谭臣的反击刚冒出出来一个字的时候,金艾就“啪嗒”把电话挂断了。
通话刚开始的时候,沈迭心从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和金艾对视,本来金艾还在忍笑,很快就发展成两个人都忍俊不禁,笑得险些岔了气。
沈迭心努力控制着笑声的音量,不想吵醒南南。
但这股笑声仿佛有魔力,金艾脸上的面膜都笑掉了,怎么也不停下来。
两个人东倒西歪地笑躺在床上。
金艾笑得气息不稳,用力呼吸着说:“不笑了不笑了,笑多了脸上要皱纹的。”
金艾捏了捏沈迭心的手。
“爽吗?看谭臣那个气急败坏的样子。”
沈迭心稍加思索,“有点。”
金艾挑眉:“你这反应还是因为不在乎他。我都快爽.死了,看他平时那个吊样子我就来气。
要我说啊,像他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也该吃点苦,不然真得以为自己是能横行霸道的天王老子了。”-
今天折腾下来,两个人敞开心扉说了心事,也借着大笑释放了压力。
现在静下来,沈迭心渐渐有了困意。
沈迭心躺在床上,和金艾说:“我这张床有点小。”
“那刚好我们挤一挤。”
金艾往沈迭心的方向挪了挪。
今晚沈迭心不仅给金艾分享了自己的睡衣,也分享了床的一半。
金艾一向带妆示人,沈迭心还是第一次看到金艾素颜的样子。
和他妆后张扬艳丽的模样截然不同。
金艾的皮肤很白,脸仿佛烤制的瓷器。
他对着沈迭心眨了眨眼,“怎么样,是不是清水出芙蓉。”
沈迭心认真点了点头。
金艾笑了起来,“还是你有审美。你看啊,化妆就是要有化妆的效果啊,要是化的和素颜一样,那岂不是浪费化妆品吗,我用得可是香奈儿的妆前乳,杨树林的粉底液,植秀村的眉笔,TF的眼影,爱马仕的口红,还有芦氏丹的香水,靠,正是便宜死那些臭男人了。”
沈迭心看着他穿自己普普通通的格子睡衣,却穿出了和他截然不同的感觉。
有时候沈迭心觉得金艾好像……真得像个狐狸。
还是狐狸群里的男狐狸精。
持靓行凶。
最大化展现自己的美貌。
把自己的外貌当成资源,游走在人群中获取好处。
可是……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沈迭心眼神落在金艾嘴角的伤疤上,却又很快带过。
这么爱美的一个人,为什么脸上会出现这样一道伤疤呢?
金艾的目光追了过来,沈迭心立刻找了个话题:“我晚上睡觉需要开灯,你会介意吗?”
金艾说:“没事,我这个人在twilight的包厢里都能睡着,这点灯光都是小case。”
散落在枕边的长发飘荡着香气,金艾和沈迭心说了晚安。
关灯后,金艾的声音再度响起:“虽然呢,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平时也是卖艺不卖身,但是啊,如果有人非要把手放在我身上,那我也没办法,你说是不是。”
“谁把手放在你的身上了?”
如果灯没关,金艾会看见沈迭心的表情有些严肃。
金艾愣了一下,才明白沈迭心这个木头根本没明白他话里的意识。
“行了我的乖宝宝,你快睡觉吧,我也就是和你开玩笑。”金艾拍了拍沈迭心的手,“咱俩就这样当朋友,挺好的。”
金艾的侧脸在月色下镀了一层银色的光。
他看着天花板,轻声说:“这些贴纸是做什么用的?”
和之前的家里一样,沈迭心买下这个房子的第二天就把每个房间的天花板上贴了荧光星星贴纸。
沈迭心:“之前南南岁数小,一个小女孩在家里,我就在房间的顶上都贴了荧光的贴纸,这样万一停电或者是夜里她不害怕的时候,家里就总是一些亮光。”
“你真得是个好爸爸……”金艾感慨的语气里不经意流露出羡慕,“说实在的,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爸爸,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鬼样子。”
沈迭心的过去,金艾已经了解了。
但金艾的过去,沈迭心还是一无所知。
金艾主动提起他的家人,却又在下一句话里直接揭过。
“你现在和南南的生活好多了,你有了一个拿得出手的营生,还有个像样的家,自己的生活也干净了,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
他已经拥有了过去一直向往的生活,为什么还会在很多个夜晚无端从梦中惊醒呢?
夜晚之中,呼吸交织着。
金艾翻身,轻声说:“你睡吧,我估计还要一会才能睡着。一般这个时候,我还在赚钞票”
沈迭心犹豫着,他记得,金艾在两年前就告诉过他,他的钱已经赚够了,想要回老家,找个合适的工作重新开始。
可是为什么…
沈迭心闭上眼,却没办法放下,转身和金艾对视。
朦胧的光晕下,沈迭心的眼神澄澈。
“你的这两年怎么样?你还没有告诉我。”
金艾微怔,似乎没想到沈迭心这样问。
他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
这样轻描淡写的,却没能敌得过沈迭心的注视。
金艾抿唇,垂眼说:“这两年里,我也尝试着离开,但是我发现,我好像已经失去融入社会的能力。”
他的长发,他的妆容,他的性格,到处都格格不入
“小的时候,老师都说人在穷也不能放弃读书,那时候不懂,现在才明白读书的重要性。
我高中都没读完,就干了这行,十六岁开始做,一做就是八年,这中间我也挣到过大钱,一个月光是提成就有十几万,可是呢,一分钱都没有留下来、”
金艾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满是苦涩。
“做这行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这是我用一百万买回来的道理。”
沈迭心遇到金艾的时候,金艾蹲在后巷的地上,哭花的眼妆仿佛枯萎的玫瑰。
那个男人说要带他走,说要给他一个安稳的生活,却带着他的钱远走高飞,直接逃到了国外。
“别哭……”沈迭心说。
“我才不会为了贱男人哭,男人都去死——除了你和我,我俩不一样。”
他像是说了什么很幽默的话,自己也跟着笑了笑。
沈迭心发现,金艾不仅不凶,还是以个很爱笑的人。
在他没有故意摆出成熟样子的时候,其实还有些单纯。
沈迭心在心里算了算他的年龄,十六岁打工,做了八年,也不过二十五岁。
那双眼里却看破了很多事情。
沈迭心:“那你的伤……”
“这个啊,都好久了。”
金艾伸手抚摸着那道疤痕。
就连人最常用到的手背,都保养得白皙细嫩,更显得褐色的疤痕狰狞可怖。
金艾故作轻松地说:“我和别人打架打得,不过别担心,我也捅了他好几刀。”
沈迭心愣住,“怎么会这样?”
“我长得漂亮嘛,总有一些贱男人惦记我。”
他再度对着沈迭心勾起嘴角,牵动着疤痕,比初遇时哭花的眼妆的模样还要让人心疼。
“好了,睡觉睡觉,明天早上不是还要送南南上学,可别像今天一样迟到了。”
他转过身,用云淡风轻盖住了自己的脆弱。
他说沈迭心把心塞得太满,自己何尝又不是满腹心事、
只是有的时候,看破不说破,是给对方把心敞开留出一份空间。
“晚安。”沈迭心说。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
第44章 (修
和别人同床共枕这件事情, 沈迭心已经在两年前就熟悉了。
谭臣的睡相和他的脾气是两个极端。
脾气极为暴躁,但睡相却非常踏实,几乎一整夜都不会翻身起夜。
对于睡眠本身就轻的沈迭心而言, 谭臣这种床伴对他的睡眠影响不大。
但和金艾的这一晚……
“天啊老婆, 你的眼圈怎么这么黑?”金艾起得迟,刚在厨房找到沈迭心,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沈迭心眼睛下面的两个黑眼圈。
“你家里还有眼贴吗?抓紧贴上, 不然一天都要黑着了。”
沈迭心无奈地说:“没关系, 我今天晚上早一点睡觉就好了。”
连语气也是有气无力。
金艾后知后觉,漂亮的脸上花容失色,“不会是我昨晚……兽性大发,把你……”
沈迭心更无奈了, “南南还在家里呢。”
“之前也没人和我说过我睡觉乱动……”金艾叹了口气,“没事,我今晚就该去上班了, 你早点休息,好好补一觉。”
沈迭心宁愿他在床上继续从东睡到西,也不希望金艾去做他口中的这份工作。
他们都是从Twilight里拼了命才逃出来的。
在那里泥潭里, 被明码标价的欲.望和极端享受的玩乐会把每个陷入其中的人拆吃入腹。
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是带着永不回头的决心。
若非是走投无路, 绝不会重蹈覆辙。
但金艾既没有为他挡风遮雨的家, 也没有一门拿得出手的技术,连不低头的性格也很难在别的行业里立刻养活自己。
沈迭心犹豫再三,把他昨天就想说的话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
“辞了吧,到我的店里上班, 学做咖啡和调酒都不难, 一个月赚不到多少钱, 但也是个能让你有个吃得上饭的稳定工作。”
金艾上扬的眼睛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轻佻,像个玩世不恭的狐狸,从来不会有悲伤的感情。
他习惯用这种眼神来应对别人的奚落或者攻击。
但是面对沈迭心的善意,他却表现出一丝惊讶和无措。
“我?还是算了吧。你也知道我的性格,要是在店里遇到难对付的客人,我直接泼咖啡上去,以后你店里生意还做不做了?我啊,还是最适合那种乱一点的地方。”
他一向神采飞扬的眼睛撇开,用笑容掩饰自己此刻的真实想法。
他知道沈迭心是真心希望他能离开夜场。
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在混乱的环境里沉沦下去。
可是沈迭心越是真诚,他越是不敢答应……
如果因为他破坏了沈迭心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生意,他宁愿自己因为饮酒过度猝死。
“没关系,那你就去店里做保安,我店里还缺一个能打的。”沈迭心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我哪里能打,你就别开玩笑了,真不行。”
在沈迭心的注视下,金艾深深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要是真倒闭了,可不要怪我。”
沈迭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会的。”
金艾捏了捏沈迭心的脸,装出一副弱柳如风的样子靠到沈迭心肩上:“那就请沈老板多疼疼我,以后就要吃你的软饭了。”-
按照学校惯例,小学的每周五下午都不用上课。
沈迭心计划请金艾一起出去吃。
趁着南南下午要上跆拳道课的空隙,带着金艾去店里熟悉一下环境。
草草安排了一下,他的一天就全部填满了。
自从来到N市,沈迭心几乎就没有这样忙碌过了。
人越是闲,心里越是空洞。
哪怕身边再吵闹,也觉得自己和所有人和事情没有关联。
沈迭心也悄悄想过,如果没有南南,可能他消失几天都不会有人发现。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仅要照顾南南。
还有一个故意扮出“柔弱”模样的金艾。
还有……明明远在S市,还有拉着他在微信上聊天的谭臣。
沈迭心看着谭臣又给他发了一条意味不明的消息,终于忍不住回了过去。
【沈迭心:这是什么意思?】
昨晚那通电话之后,沈迭心还以为谭臣要自己气上好几天,没想到一早就给他发了消息。
但都是没有解释的表情包,看起来是几岁小孩才会喜欢的卡通图案。
一会一个小熊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一会一个小熊抱着密封罐头睡觉。
幼稚得可以。
过了一会,沈迭心才收到谭臣的回复。
他将房门钥匙放进口袋,带着手套的手点了好几次屏幕才成功打开对话。
【谭臣:手机自己发的,也可能是误触。】
语气和措辞都没有问题。
沈迭心也没多想,谭臣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也什么重要的。
但谭臣仿佛因为沈迭心发去的一条消息打开了话匣子,不到十秒钟,一条长消息就跟了过来。
【谭臣:这个表情包不是我用的,是之前南南玩我手机的时候存的。】
沈迭心额头一阵抽痛。
他脱下手套在屏幕上打出:你为什么要偷偷给南南手机玩。
但想了想,又删掉了。
管谭臣是管不住的,只有和南南说清楚才行。
但谭臣的消息又追了一条过来。
【谭臣:昨天那个发夹你给南南看了吗,她喜欢吗?】
【谭臣:她一会是不是要放学了,你接她的时候给她看,等我过几天回去给她带回去。】
【谭臣:你去接她的时候也注意安全,天冷就打车,秘书的工资也不是白拿的,你也可以让他开车。】
很快,对话页面里属于沈迭心的绿色对话内容就被谭臣发来的消息顶了出去。
谭臣去S市是没人和他说话吗,这么多话……
金艾听见他的手机声音不停,惊讶地问:“你手机中病毒了?”
“不是。”沈迭心淡淡地说。
他把谭臣的消息设置成免打扰,直接把手机锁了屏幕放进口袋。
先接南南。
谭臣的消息,到时候再说-
小学门口的人几乎全部散去,沈迭心还是没有等到南南出来。
平时南南也会有做卫生所以晚出的情况,但今天连摆摊的小贩都准备走了,南南还是没有出来……
沈迭心在外面等得手脚冰冷,拿手机的时候,手指都是僵的。
打开手机,又一次见到谭臣早上发来的消息。
【她一会是不是要放学了,你接她的时候给她看,等我过几天回去给她带回去。】
他回不回来都不要紧。
沈迭心刚才通讯录里找到南南班主任的电话,就接到了对方的来电。
沈迭心心头一跳,立刻接起来:“喂?”
“沈图南的爸爸吗?请你现在就到学校办公室来一趟。”-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嘛。”
小男孩肉嘟嘟的脸被抬了起来,因为肉多又白,所以显得脸上那几道红印子格外明显。
男孩妈妈盛气凌人,一双化着全包眼线的吊梢眼死死盯着眼前的沈迭心。
沈迭心还没说话,她就用极高的嗓门质问:“看看你家那个丫头片子把我家康康抓成什么样子。”
康康吸了吸鼻涕,“妈,她还踢我了!”
“什么?!她还敢踢你!”
康康的妈妈眼里冒火,伸手就要去拽站在一边的南南。
但她刚有所行动,就被沈迭心拦了下来。
“有话好好说,赔礼道歉我们做了,要是赔偿我也可以接受,但是你不能打孩子。”
女人抬眼看向沈迭心,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沈迭心的脸上飘来飘去,暗自骂:“长得什么样子,不男不女……”
见沈迭心不理会后,她尖声叫嚣:“哎呀老师你快过来主持一下公道吧,这个男人和他女儿一样无赖,把我儿子打成这样之后还嫌弃我态度不好?我告诉你,我老公是滕颖集团的总经理,康康是我们家的独苗苗,他要是有个好歹,我老公饶不你!”
女人态度恶劣,但南南的确把男孩抓的脸都破了。
班主任夹在其中,只好协调让沈迭心带着被打的男孩去医院。
这是沈迭心本就该做的,沈迭心也没有推诿,立刻打车带着康康母子去最近的儿童医院。
但等到车来了,康康的妈妈却皱着眉挑剔。
“你就这个态度啊,我们平时都是开跑车的,就算出门要打车,也是打专享六座,你这个……”
“不好意思,请您忍耐一下好吗?”沈迭心的语气平和,“您孩子的伤要是拖的时间久了,我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问题。”
“你是女儿把我儿子弄成这样的,你还和我摆上谱子了!”女人坐上车也不忘用眼神剜沈迭心,不屑地说:“穷酸气。”
沈迭心深呼吸,和司机交代了医院的地址,女人又惊讶起来:“你不会和我们坐一辆车吧?我可不想和你挤在一起。”
司机都有些不耐烦了,沈迭心还能继续保持淡然。
“那我们在医院门口见。”
女人翻了个白眼,“这还差不多……你要是跑了,我就天天到学校门口闹。”
直到车开出去,女人仍旧是满嘴抱怨。
沈迭心带着南南坐上第二辆出租车,给打了好几个电话的金艾回了个情况,然后又陷入沉默。
南南坐在一边,倔强的小脸用尽全力板着。
从沈迭心到办公室的那刻开始,沈迭心除了问她原因之外,就再没有和她说过话。
沈迭心不是第一次因为南南欺负同学被叫去学校了,可这一次,他格外失望。
他一直以为南南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平时也倾尽全力把南南往正道上教育。
可是当她用憎恨的目光,说着“该打”和“欠揍”的理由时,沈迭心还是一阵心寒。
孩子还小,但不能崇尚暴力。
沈迭心眉心发酸,但他是个爸爸,还要处理剩下的事情。
是南南犯错打人在先,即便康康的妈妈再刻薄,他也要尽可能地维持平静。
但在女人提出要做最贵的那一档体检时,沈迭心还是忍不住问了医生:“这种情况,需要做这么深入的体检吗?”
康康在来的路上已经和他妈妈能说能笑。
这个全套三万的体检……
沈迭心抿了抿唇,和医生说:“要是需要的话,就做。”
女人冷哼一声,“做啊,为什么不做?谁知道我儿子有没有伤到骨头,每个角落都要仔细查的。”
医生将鼻梁上的眼镜推上去,说:“验血和胃镜可不算舒服……”
康康听到之后,小声地叫了声“妈”。
但女人一咬牙,狠心说:“等我老公来,让他决定,反正我儿子是被他们家这个丫头片子打伤的,他们家就得负责到底。”
南南全身因为愤怒而颤抖,大声说:“你们这是在讹人!”
“你这死丫头不知悔改还在这里污蔑人?真是天生坏种!打人还有理了!”
女人又要抬起手,沈迭心一把握住她的手。
沈迭心并非没有脾气,只是大部分时候,他不想做回应。
他皱眉,口吻严肃地说:“我女儿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教育她是我的事情。您出来的要求我都在尽量满足,请你不要再咄咄逼人,在孩子面前做个好榜样,有什么事情我们冷静下来商量,不好吗?”
病房外渐渐围了些人。
窃窃私语间,女人直接哀哀得叫起来。
她身子一软,就靠在了桌上边,丝毫不见刚才撒泼时候的气势。
“什么是好榜样?你女儿都被你教育得动手打人了,你还在和我说好榜样。你看你刚才也要动手打我,我一个女人你也要欺负……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这是赔钱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沈迭心定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脑袋一片空白。
他一直教育南南要以德服人。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百口莫辩。
女人口中的骂声越来越嚣张:
“我儿子说得对!我看你们一家子都是一个货色,没有进化完全的野蛮人!”
这个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剥开病房外围观的人。
他“嘭”地一声带上科室的门。
女人还没来得及眨眼,脸就已经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清脆的耳光后是耳鸣声。
女人捂着脸,完全被这毫不留情的一耳光打懵了。
“你是谁……你、你敢打我?我老公是……”
她一抬眼,立刻吓得一哆嗦。
一般人再隐忍自己的愤怒,也会有所表露。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深邃眉骨下的黝黑眼睛深不见底,眼神连一丝犹豫和愤怒都没有,除了淡漠,就是不屑。
“是谁?”他冷冷地开口。
“他……他是总经理。”女人被吓得说不清话,但还是硬着脖子说:“明明就是这个死丫头打了我儿子,你们这几个人却联手欺负我一个人来。”
“就欺负你怎么了。”
谭臣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靠着音量的强势和骨子里的强势没有可比性。
上位者的冷漠和强势,是骨子里所带,在这个时候展现出来,完美压制了女人的气焰。
“你欺负我的人还有我女儿,我不整你我整谁。
顺便告诉你,我还懂点法,一个耳光两万,我今天给你和你那废物老公各扫一百万,加上你那个弱智儿子再扫五十万,今天我就在这里打个痛快,脚底下就是医院,你们直接上楼办住院。”
谭臣的语气越淡然,女人的脸色越白。
她哆嗦着嘴唇,“疯子……我遇到疯子了。”
“那不挺好。”谭臣勾起嘴角,“疯子杀人,还不犯法呢。”
女人恐惧,整个人都在发抖。
门被她老公打开的瞬间,她才找回一些意识,尖叫着向她老公求救。
女人哭着说:“老公,这个人打我……”
谭臣一派平静,穿得西装革履,和男人对视的时候,甚至还在有条不紊地调整领带。
“还不快点过来道歉!”男人一把把哭泣的女人拽住。
女人眼里还泛着虚伪的眼泪,“老公?”
男人连连对着谭臣陪笑,“不好意思谭总,我家这个平时就这个蠢样子,是她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别和她计较。”
谭臣淡淡地说:“我是没什么,但是。”
男人立刻心领神会,拉着女人给沈迭心和南南赔礼道歉。
女人委屈极了,“我不。”
“别墨迹!”
男人一想到如果得罪谭臣会给自己给公司带来何种下场,就气得想给女人一个耳光。
女人涕泗横流,抖着声音和沈迭心道歉。
沈迭心皱眉,“还是先给你儿子检查吧,这件事情的确是南南做错了。”
男人脸上笑出好几条褶子,连忙说:“哪的话,都是小孩子,同学之间打打闹闹有点小伤很正常。是我老婆太矫情,我也知道她平时在家里这样习惯了,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她。
谭氏和滕颖之间那么多合作,这次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要不改天我请谭总还有……您和令媛一起吃个饭?”
谭臣看都懒得看他们。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女人平时横行霸道的作风,少不了男人在后背撑腰。
他来到沈迭心身边,满不在乎地说:“省点功夫教教你老婆和儿子怎么做人吧。”
男人点头哈腰-
在康康去检查期间,沈迭心在外等候。
谭臣也一直跟在左右。
有他在,原本气焰嚣张的一家三口都变得像小鸡似的乖顺。
但沈迭心却不想和他多说话。
谭臣这样犹如神兵天降,狠狠打了一家三口的脸,可却当着南南的面做了不好的示范。
他的手垂在腿边,向下的手指已经冰成一片。
南南温和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指,轻声说:“爸爸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
沈迭心重重叹了口气,俯下身问她:“你错在哪里了?”
南南抿唇,脸上再度浮现起委屈和不甘。
“你还是不知道吗?”沈迭心问。
“他就是该打。”
“沈图南,你要是这样,我以后都不会理你了。”沈迭心第一次在南南面前摆出严父的样子。
“我让你去学跆拳道不是让你随便去欺负人的。”
南南依旧倔强地不愿意松口,坚持说:“他挨打是他活该!”
沈迭心说:“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这个时候,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那小胖子打就打了呗,我觉得没事。”谭臣满不在乎。
沈迭心瞪他,“你闭嘴。”
“南南,你得听你爸爸的。”谭臣难得被骂一次,改口的速度比刚才女人脸色变得还快。
南南眼圈渐渐发红,一直强忍着的情绪一次性爆发出来。
“是他故意把我作业本扔到地上,是他说我有妈生有妈教……我已经长大了,我要把这些乱说话的人都揍飞!我要让他们再也不能说我们的坏话!”
两年前,她只能无力地回家质问爸爸。
但现在她已经能把所有男孩子都打趴下。
可是她还是做了会伤爸爸心的事情。
南南用力擦着自己的眼泪,但越是忍着,越是哭得厉害。
“爸爸,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沈迭心心头发酸,把哭得打嗝的小女孩搂进怀里。
“对不起,是爸爸误会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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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沈图南没有流着沈迭心身上的血, 但却拥有超越许多亲生父女间都没有的感情。
沈迭心不愿意让自己的过去在这个无辜的女孩身上重演,因此拼尽全力地做好一个父亲。
即便他从姐姐怀里接过南南那年,自己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他后来被追债人逼得想要卖血, 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
甚至照顾南南, 他拒绝了檀木想要带他一起移民的邀请。
但沈迭心没有后悔过。
他不仅要把南南抚养长大,还要把肩上的债务还清。
而檀木则会移民海外,过上属于自己的光明生活。
这不是南南的错, 他和檀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像他这样的出身, 哪怕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也没有完全甩掉过去的一切。
沈迭心的过去像一枚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引爆。
南南在学校里再度被同学奚落,重演两年前的悲剧。
沈迭心早已接受这个世界运行的真相。
但这对一个八岁小孩来说还是太过残酷。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是带着恶意。
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可她只是想要给自己给爸爸争一口气而已。
沈迭心轻拍这南南的背, 用温柔的声音和她道歉——就像他在八岁的时候,也幻想中父亲会在生气后和他道歉那样。
“你应该让爸爸解决,而不是你自己用暴力解决。”沈迭心轻声说, “你用暴力只能换来暴力。”
南南点了点头,哭得整张脸都红了。
沈迭心用手帕纸帮她擦干净脸,“没事了, 既然是他们有错在先,那就算我们扯平了。”
里面还在检查着。
沈迭心让南南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自己则站着等待。
谭臣站在他身边, 像个一动不动的守护神。
只不过这个守护神不久前才突然出现,撂下了要用二百五十万把一家三口打个爽的言论。
想到这些事情,沈迭心眉心就突突地跳。
谭臣这样做……
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
可却异常有效。
现在那一家三口都变成了鹌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像他们那一家人, 根本就不适合讲道理, 道理要和讲道理的人讲才行得通, 不讲道理的人就得讲点更硬的东西……比如,拳头。”
谭臣就像看穿沈迭心心里想法似的,说起了他心中做人做事的看法。
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贯穿了谭臣从小到大的成长。
沈迭心不明白他的暴力,谭臣也不明白沈迭心的隐忍。
不过谭臣觉得沈迭心刚才骂他那一句,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忍气吞声。
谭臣挑眉,问:“你说你和我讲道理能讲得通吗?”
“你也知道。”沈迭心被他这个举例气得快笑了。
谭臣就当是在夸奖,“下次这种事情就应该叫上我,我是懒得和人讲道理,仗势欺人这种事情,我比较专业。”
沈迭心把南南的耳朵捂上。
本来即便是别人挑衅在先,但南南动手打人就不对,到了谭臣嘴里,就这么顺理成章。
沈迭心严肃地说:“小孩的三观是在不知不觉中培养起来的,你不要再在南南面前说这些话了。”
“我是和你说。”
谭臣看向沈迭心,眼中好像浮光就要突破漆黑的眼眸,正在微弱的闪烁。
“要是再有人在你面前发神经不讲理,那就让我来。”
沈迭心的死脑筋在过去的环境里都没有改过,以后更不可能改变了。
其实谭臣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有时候生气了,觉得沈迭心是一成不变的死脑筋。
但其实有时候也觉得,沈迭心只是心如赤子,不愿意妥协。
问题不大。
如果沈迭心刀枪不入,那他就真得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沈迭心解决不了的事交给他来解决,这之间的关联词是“需要”。
沈迭心“需要”他,那他就可以留下-
检查出来的结果不出所料,只是皮外伤,简单消毒后给伤口处涂了碘伏,事情就算解决了。
沈迭心本来还想给被抓伤的男孩以营养费的名义包个红包,但谭臣直接让他收了回来。
这种情况下,康康一家不给辛苦打人的南南钱就算耐得住气,根本不用沈迭心操心后续。
上车前,男人还特地过来给沈迭心道了歉。
这个男人能在滕颖当上总经理,见风使舵的本领出了很大的力。
男人了解事情缘由之后,浑身惊得都是冷汗。
他这个儿子骂什么不好,居然骂了“没有妈”……
人家是没有,但她有两个爸爸。
而且这两个爸,得罪哪一个也得罪不起啊。
谭臣相信,经过今天这件事,沈图南在学校里的剩下四年都不会再因为家里的情况被嘲笑了-
司机在前沉默地开车。
谭臣通过电话和秘书确认过接下来几天的行程,沈迭心不想听,却也挡不住声音传进右耳。
沈迭心:“你是……突然回来的?”
他明明记得谭臣早上发的消息还说过几天才能回来。
可仔细一想,就算谭臣坐最快的航班,也很难在两个小时内就来到医院。
“我抽空回来,到家之后,金艾告诉我你可能在医院遇到事了。”
本以为第一眼能看到沈迭心,但没想到见到了另外一个……还是昨天夜里故意气得他半死的人。
但偏偏又得求金艾留下来开导沈迭心,谭臣只能继续忍着。
“你昨晚和金艾一起睡的?”谭臣尽量让自己的问句听起来自然一些。
沈迭心点点头。
家里一共就两张床,只能这样安排了。
谭臣咬了咬牙,问:“那以后呢?”
“以后他到我的店里上班。”沈迭心淡淡地接过话题。
“不是这个以后。我是说那以后你俩也一起睡吗?”
沈迭心问:“你想怎么安排?”
合同关系还存续期间,沈迭心会照顾到谭臣的感受。
谭臣的心,他猜不透,直接问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谭臣提醒:“我就住在你家对面。”
沈迭心把他的话在肚子里过了几圈,问道:“你想把酒店换成在你家里?”
不过是从白床单换成家里的床单而已。
这样下半夜他回家睡也更方便了。
这对沈迭心来说没有什么问题,谭臣却如鲠在喉。
沈迭心说得意思没错。
可他真正想要的答案并不是这个。
酒店是临时的。
而他的家对于沈迭心来说也同样是暂时的。
这个问题,扰得谭臣心里一团乱。
“晚上再说吧。”
他深呼吸,终结这个话题。
但下一个话题更让谭臣的心头沉重。
关于沈迭心睡在哪里的问题还可以跳过,这个话题却不能再拖了。
谭臣喉结微动,措辞反复打了腹稿,才找出最合适的说辞开启话题。
“你觉得林听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沈迭心蹙眉。
“没关系,有什么就说什么,我想了解一下你之前和林听的关系怎么样。他上次在酒店找你,和你说什么了吗?”
宋慈作为华音照片时间的主犯,却在事发之后被抓进监狱,不知是时间上的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这样安排,只为了把线索断在高墙之中。
结合着沈迭心比赛前夕被害的事情,有一个看起来最无辜的选项出现了……
为了冠军,为了谭臣,都有可能是林听所为。
但林听的性格和为人,都不像是能做出如此狠毒之人的样子。
可是排除一切不可能,即便剩下的那个再没有可能,也只有他的嫌疑最大。
如果沈迭心也觉得他在和林听的相处中觉得不对劲,谭臣就能顺着继续。
但沈迭心却和谭臣说:“他没和我说什么。”
从他一直淡然的表情里,谭臣看不出沈迭心的情绪。
谭臣追问:“那两年前的那场比赛前,他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提起那段回忆,沈迭心原本就茫然的眼被低垂的眼帘挡住。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裤子。
“两年前……我不记得了。不要再问我了,我不知道……”
沈迭心的呼吸错乱。
他拒绝回忆,所以也拒绝接近真相。
每次在梦里稍微想起一两个画面,就足够让他惊醒。
现在他已经在清醒中,该如何逃避……
沈迭心全身发寒,下唇被咬得快要出血。
但他的手背被温热地包裹住。
谭臣低声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在意,不提他就算了。”
沈迭心不愿意说,他还可以亲自去找林听。
只不过这个过程,难免又要产生接触……
不知不觉中,谭臣对林听的态度已经从过去的留有一份体面,变得有些厌烦。
他紧了紧握着沈迭心的手。
沈迭心还没从刚才的紧张地缓和过来,身体崩地僵直。
谭臣聊起了自己这几天的生活,用来分散沈迭心过度集中的注意力。
“最近帮我哥在N市里大海捞针,捞到最后才发现他那么正经一个人,居然还网恋……”
谭臣忽然想起来沈迭心好像就是在N市长大,于是问起了沈迭心过去在哪所高中读书。
沈迭心:“十中。”
“十中啊。”谭臣问:“那你知道市立高中吗?”
沈迭心颔首,“这两个学校离得不远,我姐姐是市立高中毕业的。”
谭臣对N市还不太熟悉,听沈迭心这样说,心里猛地出现一个可能。
“这两个学校的校服一样吗?”
沈迭心微怔,“校服款式差不多,但校徽不一样。”
“也是。”
谭玉谨就算把两个学校相似的校服记混了,也不会看错校徽。
谭臣刚才还以为自己解决真相,此刻又重新回到起点。
谭玉谨虽然没有和他说自己的真实病情,但谭臣听医生的话里话外也多少能猜到,谭玉谨现在的情况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也许下个月。
也许再半年。
谭臣嫉妒他,但也仅仅是嫉妒。
如果可能,他也希望谭玉谨能够活下来。
他现在在找的,也许就是谭玉谨有生之年最放不下的人。
而这次寻找的时间尺度,尽头就是谭玉谨的生命终点。
谭臣无声叹息,不知自己还是否能完成这个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别说下午的安排全部打脸, 到都快到晚饭的时间了,沈迭心和南南还没有吃午饭。
下午一直处在紧张状态里,沈迭心并未觉得饥饿。
但现在事情解决了, 南南靠在他身边睡着了, 他的心跳反而异常地快。
“一会就到我家吃,我已经让阿姨把饭菜准备好了。”谭臣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只以为是沈迭心默许。
但他看了一眼, 皱眉问:“怎么了?”
沈迭心的面色发白, 眼睛也仿佛看不清似的微微眯着。
谭臣握住沈迭心凉且出汗的手,出口就让司机转头回医院。
“没事。”沈迭心说得有些吃力。
“不行,还是去医院。”谭臣斩钉截铁。
他是眼睁睁看着病魔是如何把一个健康的人折磨地将行就木的。
任何关于健康的问题都不能忽略。
但是他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一直没舍得吃的糖果……
熟悉的甜味出现在鼻前。
沈迭心垂眼,看见一只已经递到他嘴边的手。
“吃吧。”
谭臣已经将糖果外面的玻璃纸拆开, 沈迭心只要张嘴,就能吃掉那枚酸甜的糖果。
但沈迭心冷淡地拒绝了他,自己伸手接了过来。
沈迭心平时出远门, 他都会随身带些小糖果,以防自己低血糖。
但是今天他出门比较着急,也没想到中途会出事, 几乎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谢谢。”沈迭心说。
这枚糖果很小,但他的帮助很大。
“这本来就是你的。”
从沈迭心家里带走的那颗糖果, 在他口袋里放了两天都没舍得吃, 现在却又还给了沈迭心。
但除了糖,谭臣还有个东西要送给沈迭心。
“这个,等一会给南南。估计她今天也吓坏了,要是给她一点小礼物, 也许她心理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谭臣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枚粉色的小发夹, 沈迭心定睛一看, 入眼的首个反应是……好像有点不怎么好看。
尤其是那么小的一个玩意儿,被谭臣宽大的手拿着,成年男人和粉色发夹的反差有些说不出的滑稽。
但沈迭心过去在工厂里见过别人手工制作发夹。
这种发夹的小花边需要用热熔枪捏着才能成型。
而余光里,谭臣的手指上还散布着几处红肿的痕迹……
从过去的很多事情来看,谭臣都是个暴躁又冷漠的人。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他高高在上,又挥霍无度。
但有时候,谭臣也会变得细腻。
只是过去的谭臣只在不经意间才流露出细腻的一面,就好像这是一件让人羞耻的事情。
而现在,他似乎越来越少地在沈迭心面前暴躁。
这样的谭臣……
沈迭心更加看不懂了-
钥匙刚插.进去,还没来得及扭动,门就从内打开了。
金艾守在家门口等了半天,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立刻就打开了家门。
门外,沈迭心怀里抱着南南,看起来并无异样。
金艾不放心地问:“没事吧?”
沈迭心摇了摇头。
“那就好……”
金艾让开进门的空间,一侧身,就露出身后餐桌上摆着的菜。
谭臣怔住,金艾说:“我早就点好了,就等你们回来,放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就行。”
他点了不多,按照两个大人加一个小女孩的分量点了三个菜一个汤。
就连餐具也只摆了三副……
金艾看了眼谭臣这个主动上门的不速之客,还没开口,谭臣就自己转身走了。
“这就生气了?”金艾瞪大眼,“这脾气也太大了点,难怪你和他处不来。”
沈迭心轻轻把南南放下,淡然地说:“随便他吧。”
谭臣变得细腻了?果然是他想多了。
他俯身,轻声把睡得香甜的南南叫醒。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
“欸!你在干嘛?”
沈迭心听见金艾的声音,立刻转身。
只见金艾一个健步跨到餐桌边,但谭臣比他更快,原本放在餐桌中央的酸辣土豆丝,已经被换成谭臣从隔壁端过来的糖醋排骨。
不到几分钟,原本还有些空荡的小餐桌上就摆满了菜。
南南一醒来就看到满桌的饭菜,仰头问沈迭心:“爸爸,这是要过年了吗?”
“这是给咱们女侠庆祝。”谭臣忽然说。
南南又亮又黑的大眼珠转了几圈,不太确定地问:“给我庆祝的?”
可她今天明明做了错事……
“你的确不能动手打人,这点我同意你爸爸。”这句话,谭臣是看着沈迭心说的。
沈迭心是南南的爸爸,教育问题是他心里首要大事。
确认沈迭心没有对自己产生反感之后,谭臣才继续和南南说:“但是你今天勇气可嘉,你维护了自己和你爸爸,我觉得你简直就是咱们家的小女侠。”
收获女侠评价的南南明显是欣喜的。
但她还惊魂未定,问:“真的吗?”
“当然。”
南南还不确定,仰头看向沈迭心。
得到沈迭心无奈地点头后,她才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谭臣拉开餐桌前的椅子,笑着说:“女侠上座。”
南南也是饿极了,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沈迭心叹了口气,轻声和谭臣说:“你这样会把南南惯坏的。”
“这才哪到哪,南南是好孩子,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变坏。”谭臣的目光落在南南身上,竟然显得有些温柔。
“而且她在医院里都被吓坏了,如果你回来继续说她,她心里也许就留下阴影了。我是觉得小孩知错能改就行了,没有天生的坏小孩,没必要揪着不放,我小的时候……”
话题戛然而止。
谭臣不再向下述说他的童年,而是说起还有个甜品没上。
“酒酿丸子,我记得你和南南都喜欢吃,所以特地让家里阿姨做好,从S市打包带过来的。”
看着这么多锅碗瓢盆,沈迭心的太阳穴都痛了。
他忍不住开口说:“不用拿过来了,已经很多了。”
“不多,是桌子太小。”谭臣又转身,“等着,我回去拿甜品。”
金艾在后说:“桌子的确是小,但是这些菜还不错,你下次直接把菜送来,人就别来了。”
谭臣还没出门,被气得再度转过身。
可他连话都没说,就先和沈迭心对视上了。
沈迭心淡漠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人已经挡在金艾身前了。
谭臣转怒为笑,咬着牙和金艾说:“好吃你就多吃点。”
请神容易送神难。
谭臣一口牙咬碎也得把金艾这尊能把沈迭心劝住的大神安置好-
兵荒马乱地吃完,沈迭心没有休息,而是把南南带回房间,父女之间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好好聊了一遍。
谭臣说得也不全是偏门邪道。
南南打人是错,但她也是被骂到痛处,才会走了极端。
还是孩子,不能一昧让她反省自己。
除了教会她怎么应对别人的言语攻击,也得安抚她内心收到的伤害。
一盏暖黄色的灯下,沈迭心和南南聊了很久。
沈迭心关上灯离开时,苦累了的南南已经睡着了。
没从两年前走出来的又何止他一个。
南南也还在因为两年前对他说过过分的话而内疚。
所以才在出现类似情况的时候,选择直接反击。
沈迭心的步履沉重,心底因南南的懂事而酸涩。
客厅里的残局已经被打扫整洁。
金艾坐在他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一些传单看着。
扫视一圈,也没发现谭臣的身影。
“人呢?”沈迭心问。
他担心是金艾把谭臣气走了。
但金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和他说你最近睡不好,想吃C市有一家糖炒栗子。”
C市?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就算从N市开车往返,也要后半夜才能回来。
忽然提这种要求……
沈迭心怔住,问:“他……被气走了?”
“去C市咯。”金艾手捧着脸,艳丽的脸上是无辜表情,“你不会心疼了吧?给对象买想吃的东西不是很正常吗?”
被他狐狸似的眼眸看着,总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不过金艾关心的并不是沈迭心会不会心疼——他早就清楚,沈迭心是看见路边有流浪狗都会在心里默默难受的性格。
既然拦不住,就提前打预防针。
金艾摆出过来人的姿态,语重心长道:“我和你说啊,试探一个人的真心说难很难,但是说简单也很简单。
像缺钱的人呢,他的时间不值钱,所以可以不计成本地帮你做很多事情。考验缺钱的人就要和他提到钱,如果说到钱他就翻脸,他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说你拜金,那绝对对你没有真心。
这套方法到了像谭臣这种不缺钱的人就行不通了,钱在谭臣的心里就是纸,你要是向他要钱,他反而还省事了,检测他的真心就得稍微作一点。”
道理沈迭心也明白。
只是……和谭臣这种人谈论真心,实在有些荒诞。
“他对我本来就是假的。”沈迭心淡淡地说。
“那就看看他能装多久咯。”
关于感情的事,身为局外人只能点到为止。
太着急或者太冷淡都会起反作用。
金艾举起手里整理成册的传单,对着沈迭心招招手。
“来来来,你快帮我看看哪个好。”
沈迭心远远看纸上都是花花绿绿,没想到近看发现是成人自考的招生简章。
金艾歪头看着沈迭心,漂亮的眼里波光凌凌。
“我要去大学……里玩弄年轻的小帅哥。”金艾露出妩媚的笑容,“到时候遇到好的,分几个给你。别客气啊,喜欢什么样的,让老娘帮你物色物色。”
沈迭心茫然地“啊”了一声,“我还不想……”
“不发展感情也可以啊。”金艾对他挤挤眼,“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硬的东西是什么吗?”
“钻石?”
“和钻石差不多硬。”
从金艾暧.昧的笑容判断,他说得绝非是简单的东西……
沈迭心思来想去也没有找到答案,“是什么?”
“是——你靠近点我告诉你。”
金艾拉住他的胳膊,嘴唇靠近沈迭心的耳边,轻轻说出答案。
果不其然,沈迭心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红色。
金艾补充说:“但是高中生未成年,大学生尤其是大一的不仅成年了,也刚好是那个岁数……”
他一副经验老到的模样,把沈迭心说得更是满脸通红。
金艾笑得放肆。
意外却在下一秒发生。
手边的水杯不经意被打翻。
沈迭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用卫生纸止住流水的同时,沈迭心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那张被藏起的合影。
照片从金艾眼前擦过。
照片里,十八岁的沈迭心心手里捧着蛋糕,随意一个淡淡的微笑,都比现在看起来要阳光许多。
金艾蹙眉,满眼都是照片里那个坐在沈迭心身边的男人。
“这是谁……”金艾呢喃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里的沈确已经更名为贺知确了~剧情不变人设不变,只是换了个名字
第47章
照片上, 十八岁的沈迭心被身边的那个人注视着。
尽管那个人的眼帘低垂着,也挡不住眼神里的温柔。
他的侧脸轮廓线条清晰,但并不是谭臣那般冷峻, 而是给人君子如玉的温润之感。
轻轻勾起的嘴角, 还有专注的神情,即便四年后的今天也能够感受到当时二人间流转着亲密且暧.昧的空气。
金艾努力从回忆中搜寻着这个人。
沈迭心身边的这个人,他的确是见过的……
“他……难道是什么隐藏身份的电影明星?”金艾不禁问, “不然我为什么看着他这么眼熟啊。”
沈迭心摇摇头,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是N大的一个普通大学生。”
在和檀木相处的过程中,檀木从来不会刻意向沈迭心展示自己的家庭背景,也会主动考虑到沈迭心的情况, 尽量避免提到有关钱的事情。
甚至在檀木出国之前,沈迭心只以为他是家境小康。
电影明星?
完全没有可能。
如果是的话,这两年里, 沈迭心也会在很多地方见过他。
金艾自己冷静着想了想,也叹了口气,“是我想得太多了, 可是有些事情,我也想不明白啊。”
他揉着自己的眉心, 万分不解地问:“他是真的出国了吗?”
作为一个后来的旁观者, 金艾不了解檀木和沈迭心之间到底发生的细节。
可是根据他知道的事情里,很多看似逻辑通常的地方,细想起来都是疑点。
可是沈迭心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他没有理由骗我。”
金艾:“那前几天你在电视上听见的……”
沈迭心:“可能是我听错了。”
金艾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
且不说沈迭心当时的反应, 根本就不像是听错了。
而且檀木对他那么重要, 沈迭心怎么会记错声音?
可是沈迭心侧过脸, 浓密下垂的眼睫挡住他闪躲的目光。
沈迭心和檀木分开那年才十八岁。
那时候的沈迭心被全国最好的音乐学院录取,人生迈出了最光明的一步。
所以照片里的沈迭心只是浅浅微笑,也比现在的他要明媚一百万倍……
他在十八岁和檀木分开,把自己人生里最美好的一面留在檀木心中。
可能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预测到从那一刻之后的每一分钟都会往低谷走去。
金艾喉咙一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无异样,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檀木回国了,你还想和他见面吗?”
沈迭心没有回答,安静地站在窗边。
夜幕笼罩,淡淡月色通过窗户,映照在他如雾般的眼眸上。
金艾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这个问题,沈迭心可能已经问过自己无数次,根本不需要他再多嘴。
就像当年檀木向沈迭心发起邀请,询问沈迭心是否愿意和他一起移民出国。
檀木以为沈迭心可以自己决定。
但沈迭心根本没有选择。
沈迭心的生活唯一可以做的二选一,就是“咬着牙活下去”和“一了百了”之间做出抉择。
“不会……”
沈迭心的回答突然传进金艾的耳中。
金艾惊诧抬眼。
沈迭心眼神中的光既像是灯光映照,也像是因为对往事的释怀。
“留给他最好的样子就足够了,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世界上有太多遗憾不能改变。
在沈迭心人生毫无光亮的时刻。
在沈迭心决意服下药片和酒精的那天晚上。
他也幻想过自己十六岁遇见的那个人会再度出现。
在暴雨的天气里递给他一把伞。
可是沈迭心发现没有谁能拯救他。
他需要的不仅是过去的一枚硬币一把雨伞。
他以为自己会在未来得到救赎。
但十八岁那年他坠入黑暗。
十九岁,二十岁……
没人救他。
沈迭心遍体发寒。
金艾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照片交还给沈迭心。
“把它好好保存起来吧,这也是过去的见证……我会帮你保密。”
沈迭心扯动嘴角,“谢谢。”
薄薄的照片拿在手里,和用完就能随意丢弃的卫生纸一样轻。
照片上二人的笑容……
都回不去了-
十点刚过一刻钟。
老小区里已到夜深人静之时。
沈迭心看着窗外一片黑暗,眼底也被染上暗色。
电话打破寂静。
听筒那端,谭臣低沉磁性的声音隐隐透着些许疲惫。
“睡了吗?”
“还没。”
明明是亲密的话题,沈迭心的回答却格外简短,淡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谭臣没有在意他话里的疏远,而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那你快睡吧,现在也不早了,你不是十点钟就要睡了?”
C市的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
商店的门紧闭着。
黯淡的路灯无法照暖寒风,谭臣被车窗的凉风吹着,身体却异常的热。
听着沈迭心轻如羽毛的呼吸声,谭臣的心里却格外平静。
他是喜欢热闹的,所以才在过去流连于各种喧闹的场所,身边是数不清的朋友和玩伴。
只有那样,才能够填补他心里仿佛永远透着风的无底洞。
但现在好像不是了。
一个一百平米的小家。
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
还有一个不怎么说话但却会默默陪伴的沈迭心。
这样简单的组合却奇迹般地契合了他心口的洞……
谭臣听见沈迭心轻轻“嗯”了一声,一直抽痛和混乱的脑子都清醒了许多。
“你说的这家店已经关门了,你还想吃点别的什么吗?”
本来就是金艾的恶作剧,谭臣却真得开车两个小时去帮找那随口乱说的糖炒栗子……
“没有就算了。”沈迭心说。
谭臣像是没听懂沈迭心的回答,又问了一遍:“那你还想吃什么?”
“这是金艾和你开得玩笑,我没有想吃栗子。”
得到真相的谭臣沉默了一会,还是问沈迭心想吃什么。
沈迭心眉心蹙了蹙,“是我没说清楚吗?”
“那好吧。”谭臣抬手捏了捏眉心,指腹接触的皮肤一片滚烫。
他现在的确有些不太清醒。
但他就是出于本能的,想要给沈迭心买点什么,想要沈迭心吃得饱饱的。
他观察过沈迭心吃饭的样子。
像个乖巧又怕生的小仓鼠。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忍不住地投喂。
过去谭臣只觉得这是无稽之谈,用来哄恋爱中被荷尔蒙蒙蔽了智商的女孩。
但他现在明白了。
可是沈迭心并不会接受他给的一切,不会在谭臣面前主动。
就连呼吸声,沈迭心都吝啬给谭臣听。
“别挂。”
隔着听筒,谭臣声音里的疲惫和喑哑更加明显了。
急促的呼吸后,谭臣低声说:“你姐姐……你想不想见你姐姐?”
谭臣发现沈迭心到N市的这两年里,沈采薇依旧留在S市,姐弟之间很少联系。
但谭臣过去目睹过沈迭心为了姐姐而动怒的样子,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南南,沈采薇就是沈迭心最亲的人了。
如果他们见面,也许沈迭心会开心呢。
回答谭臣的,是沈迭心依旧冷淡的声音。
“我不希望打扰到他的生活。”
“怎么会是打扰呢?她也想见你。”
“……”沈迭心深呼吸,“我什么都不要,你也不用为我做什么。”
一阵敲击门板的“扣扣”声。
金艾靠在卧室门边,“还不睡吗?”
“睡了,现在就睡。”
沈迭心拿起手机,匆匆和谭臣说:“挂了。”-
谭臣燥热疲惫的身被窗外灌进来的冷风包裹着。
耳边回荡着通话结束的忙音。
沈迭心冷淡的拒绝,让这寒风都没有那么刺骨了。
把手机页面切换到微信上。
谭臣给沈迭心发去消息。
【早点睡,晚安。】
沈迭心十点钟睡觉。
但是现在已经快要十点半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把沈迭心晚睡的理由归结于在等他?
哪怕不是,也当成是吧。
谭臣重重了口气,摇起了车窗-
“谭臣昨晚就真的没回来啊?”
因为愤愤不平,金艾险些把手里的口红都擦出了唇线外。
沈迭心“嗯”了一声回答,放下手里的钥匙,弯腰换鞋。
“南南都去补习班了他还没来,我昨天晚上看他走得那么着急,差点就以为他对你是真的了。”
金艾用手指把膏体点涂均匀,妆容完美但神情凶狠。
他和沈迭心保证:“你放心吧,我给你安排几个性格好活好的男大,粘人不粘人你说了算,随便你挑!”
金艾前脚说完,后脚就听见有人在外敲客厅的门-
不知谭臣昨夜睡了多久,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见到开门的是沈迭心,他用力笑了笑,把怀里的褐色纸包递到了沈迭心面前。
一份焦香扑鼻的糖炒栗子。
栗子被炒得开口,各个都饱满圆润
沈迭心眼底闪过诧色。
谭臣:“早上的第一份。”
室外比室内要冷上许多,但谭臣递过来的这包栗子还冒着热气。
昨晚结束电话已经是十点半。
现在南南已经开始上课。
谭臣在C市等了多久?
又来回开了多久的车?
沈迭心眼眸闪了闪,抬眼看向谭臣,发现谭臣的脸色似乎比以往都要黯淡了些。
谭臣站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向。
他抿了抿唇,问:“能……给我一杯热水吗?”
但沈迭心没有给他让出进门的空间,而是将目光投向对面。
那就是谭臣的家,想喝什么都有。
“我现在就要回S市了,时间很紧,所以想要从你这里喝杯水。”
沈迭心留意到了谭臣说话的鼻音,眼睛似乎也睁得费力。
谭臣握拳,淡然地说:“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我先走了。”
他双脚踩在地面,但眼前的一切却微微摇晃着。
在他转身的时候,沈迭心叫住了他。
“喝吧。”
沈迭心依旧没有让谭臣进门的意思,但是一杯热水递到他面前。
“谢谢你。”沈迭心举起手里那份温热的炒栗子。
无论怎样,谭臣等了一夜,给他一杯热水也是情理之中。
按照金艾的理论……
谭臣已经经过了第一轮考证。
但沈迭心关上门,金艾却改了说法。
“才一包糖炒栗子而已。我看谭臣啊,也许是有点真心对你的,但那点真心比起你过去的遭遇,还是不足为提。”
金艾手指绕着卷曲的发梢,漂亮的眼里满是不屑。
“他之前给过林听的好东西海了去了,你可不能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被打动了。男人的深情完全可以装出来,你要是相信了,那他就会继续演。”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他的。我只是想等合同结束,再和他一拍两散……”
沈迭心默默把糖炒栗子放下,指尖还保存着余温。
“我自己会处理的,你以后也不要再让他为我做什么事情了……我也不想让他误会。”
谭臣表现出来的,可能就是征服欲。
或者是享受追逐猎物的快感。
沈迭心清楚地明白,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好啦,也别总想着这些事。”
金艾带着香气的手出现在沈迭心嘴边,细长的手指间捻着一枚剥开的栗子。
“尝尝味道。”
细腻的触感在舌尖抿开。
比沈迭心想象地还要甜-
木柜被粗暴地打开,其中的杂物顺着倒塌的方向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操,这真得是刘成钧的前妻吗,怎么家里穷的一毛钱都没有?”
翻找东西的男人愤然地把抽屉扯出来扔到地上。
“站在那干嘛呢?”
客厅里五六个男人都在四处翻找,刚才对着抽屉发泄的男人站立不动,就显得格外突出。
“搜,仔细搜,肯定能搜到点值钱的东西!”
但事实上,在他们闯进来的十几分钟里,这个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被翻了一遍。
客厅一片狼藉,满地都是被扔下来的东西。
纤瘦的身影被卧室里推了出来。
沈采薇脚步踉跄,面上精致的妆容已经因为推搡有些花了。
她身后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说:“就从抽屉里找到三千多,还有一对金耳环,估计加起来也就不到五千。”
这样的结果,果然让众人一同愤怒起来。
“你老公借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怎么你这个娘们一分钱都落到?还是说你都藏起来了?”
沈采薇的肩膀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她知道这个时候越害怕越会激起这群暴徒,可她无法控制自己本能的反应。
她颤抖着声音,“我和刘成钧已经离婚了……你们要钱就去找他……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是那些人仿佛没听见一样,依旧不死心地想从家里的某个角落里抠出值钱的东西来。
“打电话给刘成钧,给你家人,给能要到钱的人。”
男人粗暴地把刚才从沈采薇身上搜刮来的手机扔了回去,细而长的眼睛流露出凶光。
“今天你拿不出钱来,就别想好过!”
沈采薇接过手机,眼前的视线被凌乱的发遮挡。
她努力看着身边人的目光,手指颤抖着,按下三个数字……
但她根本没有拨通电话的机会,手腕直接被男人黑而粗的手攥住。
“他妈的,敢报警?!”
沈采薇被男人愤怒地掀翻在沙发上。
发丝被沾在涂了亮色口红的唇上。
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察觉出对方眼里的垂涎。
这时,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扰了男人们刚起的兴致。
离沈采薇手机最近的男人直接把手机打翻在地,一脚踩碎了屏幕。
“兄弟们,今天要钱是要不到了,不如咱们就……”
沈采薇被几个男人围过来的影子笼罩-
刚下飞机的疲惫还没褪去,谭臣坐在车上,给沈迭心发去消息。
【晚上等我回家吃饭。】
现在还是下午,从S市坐五点的那班飞机,晚上七点多差不多可以到家。
消息发送五分钟,沈迭心还没有回复。
和谭臣猜的差不多。
沈迭心要么就是很久才回,要么就是索性不回……谭臣也已经习惯了。
他熄灭屏幕,想象中晚上沈迭心脸上可能出现的惊喜表情,连因为接连奔波而眩晕的头都清醒了许多。
但这效果也只持续了片刻而已。
谭臣抬手按压着酸胀的鼻梁。
坐在前排的助理不禁问:“谭总,您还好吗?”
“没事。”
“可是您看起来……需要休息。”
谭臣态度坚决,“我不想等。”
他给沈采薇打去电话。
之前他已经联系过了。
但是这一通电话,沈采薇却迟迟没有接-
按照地址上楼,中间打去的电话也依旧没有接起。
谭臣已然察觉了事态反常。
只是他从昨晚就开始异常的身体,现在似乎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他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沉重的脚步变得轻盈一些。
靠近沈采薇的家,一道细弱的光从门缝处透了出来。
“把你手里的刀放下。”男人威胁的话语里夹杂着欲.望,“你要是听我的,还能享受一把,要是只想反抗……那就反抗大点声,你看还有谁能救你呢?连你老公都不要你了。”
但这嚣张戛然而止。
男人握着刚夺过来的刀,被谭臣一拳砸得倒在一边。
沈采薇恐惧的眼里倒映出谭臣冷峻隐怒的脸。
“把她带走!”谭臣转头和助理说。
他目光扫过所有人。
加上倒在地上的那一个,一共七个人……
在平时的状态下,谭臣对上七个男人也不会犹豫。
可是他现在眼前的视线都在摇晃,手里仿佛捏着一块飘荡的空气,提不起过去一半的力气……
沈采薇脚下发软,助理扶着她,那六个男人却已经将他们围在角落。
“谭臣……”沈采薇心如死灰,是她连累了他们。
但谭臣转头给她一个让人安心的眼神。
他是有点状态不好,但对付这些人也足够了。
谭臣挥拳的动作比平时缓慢,力度也不如从前。
但经验判断出来的角度弥补了不足,谭臣的每个拳头都落在该去的地方。
他粗重地喘息着,偶尔几次慌神,险些被人偷袭。
最后六个人被打得满地哀嚎,谭臣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应该是沈迭心的回复。
“小心——!”助理的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谭臣抬手的瞬间,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尖刺入腰间。
“噗嗤”一声,血珠顺着刀柄和衣服流下。
谭臣脚步踉跄。
“别动,警察!”
手举枪支身穿制服的警察们破门而入。
谭臣全身失温,双膝不受控制地跪在地面-
“看什么呢?”金艾好奇的靠近。
沈迭心放下手机,淡然地笑了笑,“没什么。”
给谭臣回复的消息只有一个字。
但五分钟过去,谭臣却一直没有回复。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回消息也很正常。
但沈迭心总有种难以言喻地不安,连心跳都异常地快……
沈迭心从客厅茶几上抓起糖果,拆开了放入口中。
但甜蜜的味道也无法抹平心悸。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有路过的热心网友发来视频, S市大名鼎鼎的谭家二少在昨日被救护车送进医院,不仅面色苍白,人也陷入昏迷, 看样子情况不妙, 甚至衣服上还带着血……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谭臣被急匆匆送进医院?评论区留言,大家一起讨——”
“咚咚”地敲门声刚刚响起,金艾就如同惊弓之鸟般把手机屏幕关上。
短视频平台上的娱乐八卦营销号的声音戛然而止。
金艾去开门的同时还心虚地回头看了眼卧室……沈迭心还没起床, 应该也没听见他刚才刷到的这条视频内容。
“谁啊?”
“有一个给沈迭心的快递。”
金艾从猫眼确认了快递员的身份, 轻手轻脚地接过了快递。
金艾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这快递薄而轻,应该是什么信件。
“快递吗?”
穿着睡衣的沈迭心慢慢从走了过来,瑰色的嘴唇有些干裂。
因为前天已经打扰了沈迭心睡觉, 所以昨晚金艾特地把床留给沈迭心,自己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他本就睡相不好,而且手长脚长, 在沙发上睡醒之后全身酸痛,但是为了朋友,他也没有怨言。
可是没想到, 他牺牲自己来成全沈迭心的睡眠,但沈迭心的脸色还是没有改变。
金艾回想见到沈迭心的这几天, 猛地发现沈迭心本来如同明珠般的脸, 却总像是蒙尘似的黯淡。
沈迭心对自己的状态不佳倒是没有在意,低头看着手里的快递,清秀的眉头在看到寄件地址后微微皱起。
“宝贝,你每天都只睡那么点时间吗?”
昨晚沈迭心洗漱结束都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半夜两点金艾迷迷糊糊中还看到沈迭心到客厅倒水。
现在也还不到七点……
金艾单手撑在桌子上, 面色担忧, “从昨晚到现在,你睡够四个小时了吗?”
沈迭心专注于神秘快递,只淡淡地用他习惯了和平时睡眠就比较少来回答金艾。
“这怎么能行,人最重要的就是吃和睡。我看你平时也不怎么吃东西,睡觉也睡不好……”金艾担心到忘记保持表情淡然,眉心拧成个极易形成皱纹的川字,“可别告诉我你是在节食减肥,你现在这个样子可千万不能再瘦下去了。
沈迭心对他摆出笑脸,“不用担心,我自己知道的。”
随即直接把手里刚拆开的快递扔进了垃圾桶里。
“诶,怎么就扔了?”
金艾随意用余光扫去,上面印着“悦鼎唱片”四个烫金的大字直入眼帘。
“悦鼎唱片……这不是很厉害的唱片公司吗?我都听说过它的名字,你就这么拒绝了。”金艾不得其解,“难道是诈骗?”
这上面的内容和章印沈迭心都看过了,不会有假,但他也不想接受。
“我三个月前就给他们投过几首歌的demo,但现在才有了回复。”沈迭心抿了抿唇,将目光从垃圾桶里挪开,“我猜可能是谭臣在背后推了一把。”
有关谭臣的,他都不想要。
金艾听到“谭臣”二字后,脸色变了变。
他悄悄看了眼沈迭心,又在沈迭心有转头前兆时收回目光。
“昨天晚上那个狗东西说要回来,结果一声不吭就放了鸽子。”
沈迭心好像无事发生一般倒了杯热水,平静地说:“他回不回来,我们都是要吃饭的。习惯了就好。”
又是习惯了。
金艾试探地问:“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不想。”
从沈迭心回绝的速度和表情来看,他是的确没有一丝好奇和在意。
“所以你也不想睡觉,也不想重新找到檀木,也不想见谭臣……”金艾问:“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沈迭心手握一杯滚烫的热水,身上那件睡衣素净且柔软。
可是他站在充满阳光的窗边,深色浓密的眼睫被渡上一层金光,整个人却仿佛快要透明一样。
我想要什么……
沈迭心在心中也自问一边。
可惜没有结果。
“宝贝。”
沈迭心的温凉的手被握住。
金艾眼眸深邃,漂亮的眼里倒映着沈迭心黯淡空洞的面容。
他语气温柔,小心翼翼地问:“你要不要……能不能陪我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金艾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对于他自己的事情,哪怕是被深爱过的男人欺骗卷走几十万,他也能在第二天化着完美全装出现在Twilight,和那些话里有话的同事对骂三百回合。
可是这样的金艾面对沈迭心,却总是犹豫着。
只有在意,只有为对方考虑,才会放弃自己骨子里的性格。
沈迭心眼眸微动,对着金艾轻轻点了点头-
与眼梧
S市。
空荡开阔的单人病房。
仪器屏幕上波动着各类数据。
即便是VIP室,也无法驱散消毒水的气味。
谭臣盯着眼前的天花板许久,终于听见有人推门而入。
轻巧的“哒哒哒”,显然是个年轻的女人。
“你醒了?”护士俯身,“感觉还好吗?”
谭臣试着动了动,但麻醉的药力已经消散,疼痛顺着腰侧在四肢五骸蔓延开来。
护士让他不要乱动,同时问起需不需要叫护工进来帮忙。
但谭臣拒绝了。
“把我助理叫进来。”谭臣忍着疼痛坐了起来。
他在醒来之后就明白这样安静的环境,肯定只有他一个——就像以前一样。
反正他有铜筋铁骨,长期在外面混,大事小事自己扛。
遇到任何事情,都能自己解决,谭家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出面。
助理进门,大概和谭臣诉说了他晕倒之后的情况。
他的手术很顺利,只是暂时需要住院恢复一周。
凶手被绳之以法,一个不缺地关在拘留所。
谭臣听了一会,打断问:“沈迭心的姐姐呢?”
“她还在外面,要请她进来吗?”
谭臣颔首。
在助理转身前,他忍不住问:“这段时间里,沈迭心有没有……”
看助理面色有些尴尬,谭臣已经了然。
“林先生有留言,要不要给他回复?”
谭臣皱眉,“我让你拉黑他的呢?”
“他用了新的手机号。”
“那就不要回复,继续拉黑。”
深呼吸牵扯着伤口作痛,谭臣不用镜子都能感觉到自己表情的狰狞。
下手还真狠……
门再度打开。
谭臣立刻换了表情,故作轻松地和沈采薇打了招呼。
沈采薇的唇色发白,坐在病床边的时候,手指轻轻捏住了身上的衣服。
“谢谢你……”
“没事。”谭臣不太习惯这种场面,想要动手倒杯水。
但是水杯就在手边,他却动弹不得,扯到刀口之后,又是一阵刺痛。
“你躺下吧。”沈采薇起身,帮谭臣倒上水。
她心有余悸地说:“医生说,如果那一刀位置再偏一点就要伤到肾脏了。”
“难怪我说这么疼。”谭臣抬眼,发现水杯递到了他面前,“我不渴,我是想给你倒的。”
但沈采薇端着水杯,非但没有轻松,面对谭臣反而更加紧张。
“这件事情是你帮的我,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地感谢你。手术费和医药费,我会努力凑给你。”
她打开钱包,取出一张欠条,郑重其事地放在了病床的桌边。
谭臣看了眼上面的金额,不算大,但是写得非常认真。
“不用给我——”
谭臣还没说完,沈采薇就打断了他的话。
“这些钱我说什么也会还上,我每个月都有收入,等到下个月发工资就会全部给你。”
谭臣微怔,“为什么?”
钱都给他,那她吃什么用什么?
“这件事情是你救了我,可我又是沈迭心的姐姐……我不希望这件事情会成为你今后要挟沈迭心的筹码。我现在冷静下来想了想,我也不该答应你去N市见他的。”
沈采薇身形娇小,是个非常符合男性审美的标致美人。
可这样一个单薄的女人,在谭臣面前,却表现地异常强硬。
“小的时候就有算命的人和我爸妈说:我和我这个弟弟之间八字不合,天生就是互相拖累的命。我不希望再一次……成为迭心的累赘。”
谭臣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强行撑着身体看向沈采薇。
“再一次?”
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的感觉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有很多问题,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沈迭心为什么拿了他的五百多万,还是这么需要钱。
沈迭心为什么表现地那般单纯,却又会在未成年时就未婚生子。
过去两年里,谭臣拦着自己不去想不去查关于沈迭心的所有事情。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被沈迭心抛弃了,而是彻底把沈迭心从自己的世界里划分出去。
而现在,有一个知道沈迭心过去所有事情的人,谭臣求知若渴,恳求道:“我认识他已经太迟了,而他也一直不愿意在我面前卸下防备,所以,我想请你告诉我他的过去,什么都好,我都愿意听……可以吗?”-
被努力装扮得不像病房的诊疗室里,身穿便服的心理医生坐在了沈迭心的对面。
“不用紧张。虽然我知道这可能是一句废话,但我还是希望你尽可能地敞开心扉,只有这样,我才能尽可能地帮助你。
我不认识你身边的任何人,N市这么大,我以后可能也不会再和你相遇,所以你可以毫无顾虑地把我当成陌生的树洞。”
医生放下手里的本和笔,没有刻意表现的笑容,只是轻松地和他对话。
沈迭心脸上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
每一个前来的病人都会这样——看似平静如水,实则心如槁木。
“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吗?那就从你的小时候说起吧。”
医生熟练地开启话题。
但沈迭心垂下眼帘,嘴唇嗫嚅着回答:“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
直接当着沈迭心的面,医生把笔夹进本中,把本子合上。
“聊聊你的童年有什么忘不掉的事情,大事小事,任何事情都可以。”
沈迭心眼眸闪烁,放在双膝上的手反复握住又松开。
他没有和医生对视,却感觉到对方沉稳包容的磁场在鼓励着他……
“我的家庭,我的爸爸,我的姐姐……我的女儿……”
沈迭心难以组合自己的语言,几度挣扎着想要说,最后却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不好意思,我好像还是没办法。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
他生活里每个碎片都尖锐得难以拾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他虽然是我的弟弟, 但是我根本不希望他出生。你有个哥哥对吧?像你这种家庭,可能根本无法理解我们这种家庭的情况……别说什么有钱没有爱这种话,这个世界上多得是没有钱也没有爱的人。”
沈采薇默默注视着躺在病床上的谭臣, 平静如死水般的眼眸, 和她口中那个厌恶的亲生弟弟一样,满是对世界的厌恶和冷漠。
从她口中,谭臣得知了沈迭心的过去。
那是一段漫长且窒息的时光, 沈迭心踩着不和任何人提起的不堪过往, 一步一步将自己驯化成现在这幅沉默的模样。
——
“别低头,把头抬起来。”
一张白里透红的脸,稚嫩而圆润的脸上长着孩童时期短而柔的绒毛,仿佛一颗水蜜桃。
浓密卷翘的眼睫包围着圆如葡萄的双眼, 天真的眼却颤抖不已。
同样是未成年,但一年级小学生和五年级之间却仿佛有不可逾越的差距。
沈迭心的脸被五年级的大个头男孩捏着,力度大地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脸上的皮肉捏烂。
“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男孩端详着沈迭心的长相, 因为每天在外胡闹,手指上残余着黑乎乎的污迹。
“一个留着短头发的女孩,或者是穿着女孩衣服的男孩……”五年级的女孩已经比沈迭心高出许多。
她不怀好意的眼神将沈迭心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最后嗤笑着说:“我知道了。”
所有人被她拖着的长音吸引。
沈迭心单薄的身体颤抖着,连带着衣服被他塞进袖口的蕾丝花边也掉出来, 跟着他的身体一同颤抖。
“我妈妈去泰国的时候看过一种人, 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啊?”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哪能是什么?”
“这种人呢叫做——人妖。”
女孩稚气未脱的脸上显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
“人妖就是这样的咯,又是男人又是女人。”
她看向沈迭心,一把将沈迭心衣领边上指节大小的粉色蝴蝶扯了下来。
“死人妖。”
众人跟着她的目光看去。
被迫靠在树根的男孩长着一张普通女孩都无法比较的白皙脸庞。
明亮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烁。
从小到大, 所有见过他的人, 都会忍不住夸一句“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小男孩。”
可是上了学之后, 好像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他……
沈迭心不知道人妖是什么,但从周围人厌恶的打量里明白了这个词语里的贬义。
“我是男孩!”沈迭心用颤抖的声音说。
可是没人相信。
“男孩为什么要穿粉色衣服?”
“男孩为什么有这么长的睫毛?”
“男孩为什么说话的声音这么细?”
他们七嘴八舌的问着。
可所有的话语的落脚点都指向“人妖”这个词。
大人都说小孩是不会说谎的。
但他们错了。
小孩不仅会说谎,还会用世界上最单纯的恶意攻击别人。
沈迭心努力为自己争辩,可是没人在意。
就像一开始他被这群人叫来,他们也不在意沈迭心的反抗,而是像逗猴子一样乐此不疲地逗弄着这个低年级的小孩。
一个小孩而已,况且还是一个根本不被家人在意的小孩,更是不需要害怕。
在性别意识还处在懵懂时期里,一个突破固有性别印象的存在,就像是他们新得到的稀奇玩具。
他们议论越发热络和大胆,忽然有个声音冒了出来。
“把他裤子脱了。”
空气骤然安静。
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的沈迭心慌张地后退。
可他已经无路可退。
“说得对啊,把他裤子脱了,就能知道是男是女了。”
“好恶心啊,万一他是人妖什么都没有长……”
“脱啊,先脱了再说。”
指甲缝里带着黑泥的手已经掀起了沈迭心的上衣。
“我是男生,我是男生……我真的是男生。”
沈迭心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用多大的声音才能让他们听见。
可是他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他们都盯着他最隐蔽的地方,仿佛已经隔着一层衣服看到了里面的,被他们妖魔化的器官。
“快脱啊,我还要回家呢。”
“是啊。”
“脱下来。”
沈迭心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
他颤抖着、害怕着、小声地说着自己的性别。
可是他身上这件粉色带着花边的上衣,和所有男生都不一样。
他穿着姐姐的旧衣服,但他是男生……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呢?
是男生。
不是女生。
不是人妖。
不是怪物。
是男生。
“脱。”
“快脱。”
“把他脱干净。”
那只手已经扯住了他的裤腰。
松垮的腰身轻轻一拽,就已经漏出来白色的底裤边缘……
沈迭心喉咙里发出阵阵不成语句的声音。
他想尖叫,但是又害怕被别人看见。
害怕被别人看见他这个穿着女孩衣服的男孩。
“嗙——!”
一块头大的砖头被砸到了众人面前。
泥土飞溅,砖头闷声裂成四五份。
“李老师叫我来看看这边在吵什么。”身形高挑的女孩冷眼扫视这群学生。
同为五年级,她比一般人长得还要高。
“还不走?”女孩目光逐个扫过每个人,卸下肩上的书包,一边翻找纸和笔,一边冷静地问:“你们都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班主任是谁?我先记下来,一会全部交给李老师,放下,就算不说我也都记住你们的脸了,到时候一个班一个班去认,你们谁也逃不掉。”
她冷淡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接近小孩想象的“大人的模样”。
刚才还笑着聊着的男孩女孩们一哄而散。
“还哭?”
女孩看着沈迭心的目光带着些许不耐烦。
事实上,沈迭心只是红着眼圈。
听到她的质问,那眼泪还是没忍住,直接夺框而出。
女孩转身就走,仿佛没听见沈迭心在身后叫她姐姐。
这样懦弱的弟弟,却也是她甩不掉的包袱。
虽然他穿着自己的旧衣服,可是家里的所有事情都由她来做,家里的所有怒火都由她来承受。
沈采薇的童年,除了痛苦就是厌烦。
她也幻想过,如果自己没有沈迭心这个弟弟,那她可能就不会被爸妈嫌弃,连初中都没有读的机会。
无数次,沈采薇看着沈迭心天真的脸,只恨他为什么不能消失。
可无论她怎么冷面相对,沈迭心总会不厌其烦地贴过来,就像一个听不懂话的傻子。
但沈迭心根本不是傻子。
他知道自己穿着姐姐的旧衣服,但他以后会有属于自己的新衣服,而姐姐也不会再有新衣服穿了。
她甚至不能继续读书——即便她非常聪明,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父亲也只希望她能把她的聪明发挥在工作上——她虽然不能读书,但是已经得到叔叔在服装厂里的一个流水线岗位。
她的价值即将从过去的洗衣服做饭变成实打实的廉价劳动力。
未成年工作和不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是犯法的。
可是这样一个穷到无法抬头的家,无论是法律还是道德,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沈采薇没有反抗,但她却意外进入初中。
后来她才从父亲的抱怨里推测出,是那个她厌恶到想要消失的弟弟跪在门外一晚上才求来的机会。
沈采薇恨他,但更应该恨把他们生出来的父亲。
她不想把这样的地方称为家,所以她努力学习,拼命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一边兼职一边学习,终于通过高考把自己送离了名为“家”的地狱。
可是那个总用天真眼神看着她的弟弟还待着那里。
逃离N市后,沈采薇偶尔也会再回去。
但她不会见除了沈迭心的任何人。
他渐渐比她还要高,却和她长得越来越像。
距离让他们越来越远,但血缘不停拉近他们。
有一次见面,她带给沈迭心一把吉他。
那吉他不贵也不新,甚至是那个男人过去弹过很多次的旧吉他,沈迭心还是如获至宝,看着沈采薇的眼里仿佛快要感动地流出眼泪来。
每当看到沈迭心这样,沈采薇就再一次确认自己依旧讨厌这个弟弟。
为什么他还是这么单纯?
可是明明他过得也不好。
但她走了之后,他也努力学习和养活自己,在烂泥一样的环境里考上了华音。
这个录取结果,是沈迭心当面告诉沈采薇的。
在出结果之前,沈采薇一直以为沈迭心可能就是上一个专科,或者至多就是运气好,考上一个民办本科。
可是沈迭心就靠着她送的那把破吉他,开辟了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奇迹。
那是全国音乐生挤破脑袋也想上的顶尖学府。
沈迭心很少那样灿烂的笑过。
他是真心觉得自己的未来充满光明。
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照片,他在见面前和檀木预演过很多次。
他已经十八岁了,谈恋爱不再是禁忌,只是……他的恋人是个男人。
但也许姐姐会包容他这个见不得光的取向……
沈迭心深呼吸,沈采薇却比他更早开口。
“恭喜你。”沈采薇说。
但是她知道,这句恭喜说得太早。
沈迭心的未来即将被她接下来的话所改变。
她不否认自己的自私,可是她也劝说自己。
在她小的时候已经照顾过他了。
所以在他长大之后照顾她的孩子,也是一种平等交换。
她想了很多劝说的理由。
有煽情的,有强硬的,还有一些用道德来绑架的。
只是这些都没有用上。
她只是解释了自己为了结婚所以不能再抚养未婚生育的孩子,沈迭心就接过了她给的负担。
十八岁的沈迭心还没想好自己的将来会怎样,就成为一个新手父亲。
然后他得知了自己被设计签下的名字还有按下的指纹,全部都成了父亲挥霍的底气。
父亲借的钱,用他的名义贷的款,加起来足以他和沈采薇两个人一辈子都无法喘息。
沈采薇嫁给富豪刘成钧,过上了她幻想中的富太太生活,也将找上她的债务还了干净。
可是沈迭心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他带着南南,辗转找了很多工作,可即便他一刻都不休息,也不可能靠着普通工作还上欠款。
在别人的介绍下,他来到了Twilight,这个S市最奢侈的销金窟。
他知道介绍他来的那个人不怀好意,可是面对高薪资,他动摇了。
一面是乖巧可爱但跟着他颠沛流离的女儿,一面是早已被各种潜规则污名化的工作……
沈迭心决定放手一搏。
来到Twilight的第一天,他青涩的模样和周围所有人和事都格格不入。
但主管看破他的局促和犹豫,淡然地告诉他:“你看这里的所有人,他们来的时候都像你这样,但现在也都做得很熟练了。”
这里不缺漂亮女孩,也不缺漂亮男孩。
但穿着裙子的漂亮男孩,急缺。
“时代开放了,我们的服务对象是所有人。”
主管这样说,同时给沈迭心找到一条纯白的裙子。
“想要钱,就要豁出去。”
沈迭心拿着裙子的手有些发抖。
不就是唱歌……歌剧里也有男扮女装。
沈迭心忍着自己不去想小时候穿着姐姐衣服的回忆,换上那件颜色洁净的长裙。
走出更衣室,想象中的厌恶眼神并没有出现。
别人直勾勾地看着他,赤.裸地把欲.望写在眼底。
主管笑着把他引进一间包厢,“好好唱。”
里面坐了二十多个男男女女,有顾客,也有Twilight的歌手和销售。
沈迭心握着麦克风,用颤抖的气息唱了一首不成调的歌。
他收获了许多掌声。
也有人递上酒杯。
沈迭心不知如何拒绝,接过酒杯在手里握着,在灯光闪烁的环境里,无措的眼神像受惊的鹿。
“喝啊,这酒好喝的。”
沈迭心躲过那人的手,低声说:“我不会喝酒。”
对面的男人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
“你可是卖酒的,不能喝酒怎么赚钱你?开一瓶这个,你就能三百块提成。开一瓶那个,提成就有五百。”
提成三百和提成五百的酒,沈迭心分不清。
但那个为了拿到五百提成的销售,已经坐在别人的腿上,用嘴传递着另外一人喂来的冰块。
沈迭心不可控制地想要离开,他放下手里的酒杯,“我不会……我要走了!”
他一直起来,就被拽着手腕重新跌坐回沙发上。
“点到为止的推脱是情趣,过了这个度,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冒着刺鼻酒味的杯子被抵在沈迭心唇边。
“快喝。”
被扼住的下巴捏得生疼,“别逼我卸了你的下巴。”
呛人的酒水顺着口腔入侵喉咙。
衣领被浸湿。
沈迭心濡湿的嘴唇无力地被捏开,细腻的皮肉仿佛柔软的玉。
比女人还要纤细的腰身,还有笔直绷紧的腿……
男人灌酒的动作因为注意力转移而变得松懈。
沈迭心找到机会,一把将压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推开,逃进尽头的卫生间里,俯身将胃里的所有东西呕了出来。
连胃都要一同吐出来,恶心的感觉却没有减轻。
男人追到门外,暴躁地捶门,怒吼着让他出来。
沈迭心想离开就走。
这个地方连空气都令人作呕。
他的每个毛孔都在排斥尖叫。
可手机里的短信立刻击退他想要放弃的想法。
【一个星期后带着钱来,不然你和你女儿都跑不掉。】
沈迭心无力地跌坐在地。
仍由外面敲门的声音变成主管。
他看着时间,给自己定了五分钟后震动的闹钟。
五分钟,他把所有眼泪哭尽,然后就继续做那个小蝶。
他是男人,是爸爸。
穿着裙子也依旧是。
五分钟过去,沈迭心擦干眼泪。
打开门,主管愤怒地质问:“你还能不能干?不能干今天晚上也得做完这单!”
“我做。”
“什么?”
“我做。”沈迭心表情平静。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头发越来越长,人也越来越沉默。
沈采薇会时不时地给他一些钱,但比起债务,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面对的,是个永远都填不上的深渊。
——
“我能做的,就是不再给他添麻烦,可是……”
沈采薇低下眼,这个角度,她和沈迭心异常地相像。
面对这一切,她也不知道如何改变。
她抹了把脸,淡淡地说:“事已至此,我说什么都显得很虚伪。”
谭臣黝黑的眼眸阴沉如海,喉咙像是被卡住般,艰难地问:
“所以他……没有未婚生子,拿了钱也只是为了还债。他也不是……不是……”
“不是出来卖的。”
在最初,谭臣就是这样猜测沈迭心的。
只不过沈采薇用最直白的话回答了说了出来。
从一开始,谭臣想得一切都是错的。
但是到了现在,似乎他再做什么,都再也没有弥补的可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给沈迭心的电话都没有被接听。
跟着不停滴答的忙音, 谭臣的心也跟着被揪了起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在电话里和沈迭心说什么。
说他终于知道沈迭心的过去了?
说他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还是说他现在已经后悔,希望沈迭心能够给他一次机会?
可这些,沈迭心都不会听。
那扇过去给他留出一道细小缝隙的心门, 如今已经牢牢紧闭, 在周围竖起了不可逾越的高墙。
沈迭心不愿意走出自己设下的心防,谭臣也没有资格再靠近。
谭臣将手机放下,无力放在病房纯白被上的手背上, 针管滴着冰冷的药剂。
“没事, 现在这个时间,也许在陪南南。”他对着沈采薇笑了笑,只是挤出来的笑容苍白且僵硬。
“无论怎样……还是谢谢你告诉我,如果不是你, 我可能永远也不会了解他的过去。”
“你既然知道他的过去,就请你早些放过他吧。对于他而言,你的出现, 是一种折磨。”
沈采薇深呼吸,混杂着消毒水的空气替换了沉积在她胸膛中的浑浊。
多年前那个仰着天真小脸看着她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但她这个姐姐, 还需要再保护他一段路。
沈采薇拿出自己的手机。
那通谭臣打了许多次都无人接听的号码,她刚刚拨出去就被接起。
沈迭心稍显喑哑的声音传来, “姐?”
不需要多说, 谭臣已经明白。
沈迭心不是忙,也不是没听见。
只是不想接他的电话。
沈迭心那边的环境听起来有些嘈杂,但他很快就换去了相对安静的地方。
“怎么了吗?”
就连说话的语调,都和面对谭臣时候的冷淡截然不同。
沈采薇想了想, 询问:“马上就要过年了, 我想去看看南南。”
沈迭心那边沉默了几秒, 拒绝了沈采薇的请求。
“为什么?”沈采薇抬眼,瞥了眼谭臣。
这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男人,此时看起来却非常脆弱——他的外在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身上有个又深又长的刀口,也没有削弱他的气场。
只是他意识自己亲手弄丢了什么之后,他的心已经被悔恨敲碎。
过去对沈迭心的误解有多深,现在的他就有多后悔。
那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轻蔑话语,都变成现在扎回自己的回旋镖。
一下一下,都是过去沈迭心受过的伤。
沈迭心把自己的所有都隐藏起来,包括那些伤口。
谭臣不知他的伤口是否愈合,又是否留疤。
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帮助沈迭心疗伤的权利。
面对沈采薇的追问,沈迭心用了几秒钟组织自己的语言。
“我现在这边还有事情要解决,不太方便见你。我实在……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他没有明确说出他遇见何事,也努力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云淡风轻,但语调不受控地低沉下去。
“还是因为谭家的事情吗?那个……谭臣?”
沈采薇看了眼谭臣。
果然,谭臣也在听着。
沈迭心“嗯”了一声,“他找到我了。”
关于这部分,他一句话带过,继续安慰说:“没关系,六个月就能解决。如果你想见南南,我们可以打视频。”
姐弟之间的对话,谭臣的存在像个反派。
每一句,都透露着对谭臣的忍让和闪躲。
过去被谭臣认为无比重要的合同,在沈迭心心里,就是个解放的倒计时。
每过一天,沈迭心就离他的自由更近一步。
同时,他也离谭臣又远了一些。
所以沈迭心才对他那样冷淡,把他的存在视为可有可无。
他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为离开做准备。
看着谭臣僵硬的表情,沈采薇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结束了通话-
谭臣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一点点的熄灭。
他给沈迭心发去的消息只收到了一个“好”字。
对于他说自己在医院和一周不能回去的事情,沈迭心没有任何好奇和在意。
谭臣想,如果不是怕被纠缠,可能沈迭心连一个字都不会回给他。
文字的情绪是可以捕捉的。
两年前,沈迭心对他的消息也是一样淡淡的。
但字里行间,也还留有些许温暖的地方,那是谭臣可以进一步溜进沈迭心心里的空隙,可那个时候他没有把握,现在只剩沈迭心冰封起来的心。
沈采薇走前的话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你想让我告诉你的事情,我已经毫无遗留得告诉了你,不是作为你救了我的报酬,而是我希望你能给早点明白,沈迭心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他被你父亲赶走两年之后找到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就不要再缠着他了。他现在看起来没事,但只剩一层外强中干的空壳,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监控着心率的仪器比谭臣的感知反应更快,发出尖锐的声响。
精神上的痛楚压过了他心跳加快带来的绞痛。
可是和沈迭心□□上经历的痛,这些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沈迭心做了两次修复听力的手术,还有声带……还有那些不该承受的折磨。
为了他,所以离开他……
谭臣坚定的心开始动摇-
“谭总,您让我取的东西拿到了。”
助理将手中的丝绒方盒递到谭臣面前。
病房内的光线昏暗,谭臣静静地坐在病床上,仿佛被黑暗吞没。
看清他的脸色后,助理忍不住问:“您还好吗?”
他离开前,谭臣还没像现在这样面色苍白。
谭臣摇了摇头,“东西给我。”
交接完成后,助理没有离开。
接到谭臣探查的眼神,助理说:“林先生找了过来,但是他不知道您的具体病房号,所以把慰问品和礼物留在了前台……哦,还有一张实体请帖。”
“你知道你的上一任助理为什么打包滚蛋的吗?”
助理怔住。
“因为他分不清谁是他的上司。无论我过去和林听是什么关系,现在我和他已经是彻底分开,现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沈迭心。”
谭臣冷淡的声音表明了态度,助理压抑住惊慌回答:“我明白了。”
但他刚转身,谭臣又再度叫住他。
“把邀请函留下,按时间加入行程。”-
商场里最有活力的就是儿童乐园区。
南南很快就和身边的小朋友打成一片,在海洋球里笑得开怀。
沈迭心看着她的目光,柔和地像春日里温和的流水。
金艾佯装闲聊的不经意,和沈迭心说:“谭臣进医院了。”
但沈迭心淡淡地颔首,立刻说明他早已知情。
金艾疑惑道:“你知道了?”
沈迭心没有遮掩,直接说:“他和我说的。”
“那你知道原因吗?”
“他没说我也没问。”
对于谭臣的事情,沈迭心一如既往地不感兴趣。
“那也行,他进医院是好事啊,省得他来烦你。”
这倒是金艾的真心话。
没有谭臣在,沈迭心也和他一起去看了心理医生。
虽然金艾不知道沈迭心和心理医生聊的内容,但是猜也知道,必然会有谭臣的一席之地。
如果不是谭臣,沈迭心的听力和声带怎么会受伤?
沈迭心的过去不是因为谭臣而艰难。
但遇到谭臣后,他也没有停止失去-
“诶诶诶,就在那里!”
“快把娃拿出来,我要合影打卡。”
几个年轻人从沈迭心和金艾身边经过,小跑着的脚步轻盈,而停下的终点正对着这座商场的内部大屏。
整点来临,屏幕上出现林听的脸。
粉丝为了给他庆祝生日制作的线下应援活动如火如荼。
金艾挑眉,和沈迭心说:“我觉得他长得没你一半好看。”
别说在Twilight,就算把沈迭心放进娱乐圈,他的外貌也能评得上顶尖。
可偏偏被资本选中的是没有远沈迭心好看的林听。
“世风日下,一个唱歌的戏子也弄这么大排场。”
经过的路人忿忿不平地说了一句,却瞬间引起了粉丝的反抗。
“你们就是嫉妒!但是嫉妒也没有用,林听不仅自己有实力,还有背景,他背后不仅是林家,还有一整个谭家。你们骂成什么样,也撼动不了他接下来要走花路!”
“咱们走,不知道还以为林听真是什么好人呢。”
金艾冷哼一声,挽着沈迭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听那么大个‘人物’还要指着谭臣,可是谭臣不还是连你家的床都睡不上。”
林听想要的,沈迭心并不稀罕。
谭臣到底想睡谁的床,沈迭心也不在乎。
和心理医生的对话里,他说出自己现在最大的想法就是做个好父亲。
他有一个破碎的过去,所以要用自己的手,给南南撑起遮风避雨的伞。
可是和医生的对话远远不止南南……
沈迭心在一整个白天都没有任何感觉,可夜深人静之时,他独自躺在床上,感受着无边的安静和孤独,白天盯着雪白墙壁的诉说再度找上了他。
医生和他说的,他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可他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脑海里,连同无法忘记的画面在眼前走马灯般的滚动。
他躺在厚而软的被中,四肢却冰凉无比……-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
金艾蹑手蹑脚地循着动静去了。
“咔嚓——咔嚓——”
仿佛丝绸断裂。
窗外幽暗的灯光冷得泛蓝,照在沈迭心瓷白的脸上,犹如暗夜中的一抹孤魂。
他仿佛感觉不到温度和时间,怔怔地对着镜子。
金艾大气不敢喘,终于发现沈迭心半夜对着镜子在做什么……
掉落的漆黑发梢如羽毛般落下。
一缕两缕……
和沈迭心赤.裸脚边的落发混成一团。
他举起剪刀,对准自己耳边的鬓发,尖锐的刀尖对着他的头,只要再偏一点,就会刺破脸侧的皮肤。
“别冲动,小心!”
金艾找准时机从后扑了上去。
他一只手钳制住沈迭心,让沈迭心不要乱动。
另一只手则攥住了沈迭心拿着剪刀的手。
“好端端的,你在做什么?”
金艾全部力气都用来放着沈迭心,声音颤抖不已。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再迟一步,沈迭心会在卫生间里做什么。
“我没事。”沈迭心这样说。
金艾除非是傻才会相信。
他抢过沈迭心手里的剪刀,立刻就扔到一边去。
他把沈迭心拉到卧室,连关门都不敢转身,就怕沈迭心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
“你是怎么了?是心理医生和你说什么了吗?”金艾坐到沈迭心身边,用手牢牢握住他那双发凉的手。
去见心理医生是治疗必须的过程。
可是沈迭心的情况膝盖都快软了。
沈迭心原本快要齐肩的头发被剪得凌乱不堪,他亲手把自己剪成破碎的娃娃模样,还要和金艾说自己没事。
“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头发弄成这样?”金艾一脸心疼,“多好的头发……”
沈迭心眼神空洞,喃喃地说:“我是个男人,我不需要漂亮。”
金艾伸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捂住沈迭心冰冷的侧脸。
他心疼的,从来不是沈迭心的头发。
“男人和漂亮是不冲突的,长相是天生的,和你没关系。”
天生的。
一切都是天生的。
出生的家庭是天生的,父亲也是天生就有的。
沈迭心选择不了自己的家庭,也选择不了自己穿什么样的衣服。
小时候是,长大了还是。
他看着金艾的眼里,雾面之下的情绪挣扎着要出来。
压抑太久的情绪急需一个宣泄的地方。
金艾对着他伸出双手。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
他不知道沈迭心经历了什么。
但一个温暖的怀抱,是治愈悲伤的通用良药。
金艾温柔的神情,像姐姐也像妈妈。
沈迭心靠在金艾的肩上,无声地眼泪划过脸颊-
腰侧刀口比想象中还要疼。
就好像那刀子还没从伤口拔出去,而在全身上下游走。
谭臣忍受着令人颤抖的剧痛。
看着和沈迭心聊天的页面,久久没有发出消息。
而他发去的上一条消息,也一直没有回复。
他咬着牙,从枕头下拿出已经看了无数遍的盒子。
月色之下,深蓝色丝绒垫上的对戒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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