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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被剪断的发茬碎成一截又一截, 手指触摸起来,仿佛一层层的茸刺,分布在沈迭心的脸侧脖颈和衣服上。

    拿着剪刀的时候, 沈迭心没有任何意识, 如同被操控的玩偶,完成破坏自己的指令。

    尖锐交叉的两个刀片合并起来,就轻易把东西切断, 不管是头发, 还是别的什么……沈迭心想,如果解决所有事情都能这样简单操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金艾夺走他手里的剪刀,用关心的态度和他对话, 就好像沈迭心非常可怜似的。

    其实一开始,沈迭心没有任何感觉,就像他夜里来到卫生间一样, 全部都是潜意识的驱动。

    所有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已经来到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他早就从过去走出来了。

    但是当金艾带着香气的怀抱靠近时, 沈迭心的鼻尖蓦地就酸了。

    好像在他的印象里,妈妈身上就是这种好闻的味道。

    他靠在金艾的肩上,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就好像只要哭, 就能让他空荡的大脑稍微找回一点理智。

    金艾轻轻拍着他的背,轻柔的声音落在他耳边。

    “没关系,哭出了就什么都好了,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不伤害自己。”

    沈迭心克制的呜咽像个迷茫的小兽, 金艾在这一刻, 好像感觉到了沈迭心从没和别人提起的脆弱。

    沈迭心总是表现地那么淡然,好像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刺激到他的情绪。

    哪怕是和心理医生聊了很久之后,他也依旧表现地和常人一样。

    金艾明明看到别的病人红着眼睛出来,可沈迭心却表现地和常人一样。

    微笑着和金艾说自己没事,像个大家长一样带着金艾和南南去商场吃饭、玩闹。

    可是晚上……沈迭心在无人的夜晚,选择非常危险的方式发泄自己心里的压抑。

    想到那把剪刀,金艾的心还是紧的。

    “我在这里,你需要我,我就一直在,你想说或者不想说都可以,但只要你想说,我就会一直听。好吗?”

    沈迭心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他哭得有些缺氧,眼前仿佛下过一场雨,看任何事情都朦胧不清。

    但他被不知什么攥紧的心,在大哭一场后慢慢落了下来,接住他的,是金艾伸出的温软手心。

    金艾用手帮他擦去眼泪,与他额头相抵,低声说:“你的头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是别人的错,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嗯?”

    他牵着沈迭心来到卫生间,用柔软的毛巾围在沈迭心的肩上。

    那把剪刀出现在他的手上。

    他站在沈迭心身后,轻轻触碰沈迭心剪得凌乱的头发,耐心询问:“让我帮你,好吗?”

    沈迭心颔首。

    “那就交给金师傅,看我的头发,都是自己剪的。”

    金艾对他露出大大的微笑,“我小时候就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娃娃,我就要给他打扮成最好看的样子,不过那时候穷,一直没实现。没想到长大了还能实现这个梦想。”

    他垂眸,默默把沈迭心长短不一的头发归在一起。

    他没骗人,他确实非常想要一个漂亮的娃娃。

    可是沈迭心如此沉默,却让他心里一阵阵地痛。

    有些地方被沈迭心剪得实在没办法修补,金艾只好把头发全部剪得偏短。

    失去长发的沈迭心像是换了个人。

    沈迭心自己却主动和金艾说了谢谢。

    “不用和我说谢谢,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柔顺的碎发搭在沈迭心的额上,削减长发的漂亮,显得更有英气。

    长发对于金艾而言,是他精心维护的美丽。

    但对于沈迭心而言,就是有形的枷锁。

    沈迭心不愿意接受的不是美丽,而是美丽带给他的伤害。

    “不要再给自己压力,一切都过去了,要好好做自己。”-

    一整夜,金艾守在沈迭心身边。

    沈迭心恬静的睡颜看起来和南南一模一样。

    在金艾眼里,沈迭心和南南一样,都是需要照顾的孩子。

    在沈迭心的过去,遇到任何问题都只有自己解决,所以才会凡事都默默容忍。

    在别的孩子哭闹着要糖吃的时候,沈迭心已经明白只有自己能帮自己。

    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眼泪被吞了回去,所以他在会在今晚哭得如此伤心……

    金艾的叹息落在夜里。

    不知到底是怎样的未来,才能配得上沈迭心这样艰难的过去-

    一周过去,沈迭心没有再表现出异样。

    他对着镜子剪断头发的那天晚上,就像是一次意外,除了重新修剪过的短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是压抑在心底的问题却浮出水面。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始终回避病情的沈迭心主动提起要再去见一次心理医生。

    那刻,金艾激动地抱住他。

    有人在和心中的病魔抗争,有人却光鲜亮丽地出现在荧幕前。

    林听生日那天,先是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粉丝见面会,而后又来到了只为朋友筹备的生日会。

    一个刚进入娱乐圈两年的新人,生日宴却星光熠熠,在外设置的媒体区,闪光灯从没休息过。

    影视歌各个圈子的大小人物都出现在这里,媒体都已经决定好了稿件的关键词——#林听#、#背景#、#神秘#。

    外界对娱乐圈这个名利场的好奇心从没停止过,尤其是林听背后神秘大佬的传闻,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娱乐热扫榜单上。

    这一次,借着林听生日的机会,媒体再度拐弯抹角地提起这件事。

    “在粉丝见面会上你准备了一首新歌,那在朋友间的生日宴会上,你有准备什么惊喜给大家吗?”

    面对无数贴近脸前的麦克风,林听却丝毫没有烦恼,反而笑得开心。

    “我知道你们在好奇什么——”林听微笑的脸上透露出不易察觉的骄傲,他闪避着问题,却又不动声色地聊回见面会上的歌。

    “我写的那首歌就是惊喜啊……我就是写给那个人的。”

    后半句话一出,全场纷纷响起倒抽气的声音。

    这几乎就是变相承认了他和那个人的关系。

    林听没有明确承认他的“那个人”是何许人也,但大家的猜测只指向谭臣一个人,林听始终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就是无声地承认。

    就连粉丝都觉得谭臣样貌出众背景强大,所以林听才能做娱乐圈中的清流。

    平日里,林听的粉丝经常打着永远不会被资本操控的歌唱家到处和对家吵架,仿佛自己都跟着林听成为谭家儿媳妇。

    林听对着众人的艳羡,面上的表现却越发谦卑。

    “大家还是不要过于痴迷我的私人关系,我是歌手林听,而不是明星林听,希望大家多多关注我的新作品。”

    媒体统一口径,对林听送上祝福,其中不缺谄媚的语气,就好像这样就能够从谭家分得好处。

    林听微笑着接受了所有人的祝福,红光满面,异常开心。

    而这个时候,身后穿了一阵躁动,林听隐约听见了“谭”字。

    他激动地转过身。

    谭臣身穿高档定制西装,沉稳大气的气场衬得刚才出现的年轻爱豆无比轻浮。

    他冷峻的眉眼没有一丝讨好,充满上位者的淡漠和居高临下。

    出席的明星里不乏影视作品里的总裁专业户,但在谭臣面前,都显得格外拙劣。

    本就好奇林听背后大佬的媒体见到他的出现,瞬间被点燃,一拥而上来到谭臣面前。

    本以为谭臣会拒绝所有问题,但他却一反常态地停下脚步。

    在场的媒体包括林听都有些惊讶。

    林听远远看向谭臣,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他的经纪人小声和他说:“我说的吧,他还是放不下你。”

    林听嗔怪说:“小声点,别让媒体听见,到时候又要说我是靠谭臣才能上位……我邀请他来,但也没想过要这么快就曝光关系。”

    谭臣的出现已经超出他的预料,除了惊喜,他心里还有些许暗爽。

    他还以为沈迭心真的在沈迭心心里有一亩三分地,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么多媒体围着,谭臣只要出现,就会被拍到大肆报道。

    面对记者的追问,谭臣淡淡地让他们一个一个来,好说话的令人诧异。

    离他最近的记者提问:“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出席这场生日宴?”

    这个问题直接关联到林听和他的关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手中的摄像机高高举着,不愿错过接下来的每一秒。

    谭臣默默抬起左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迎着所有人热烈的目光,谭臣淡然地说:“应邀出席,纯属礼节,没有再多的身份,应该不会有人误会。”

    所有人噤声。

    他们都看见了,谭臣刚才抬起的手上,一枚戒指光明正大地戴在无名指上。

    在大众默认他和林听是情侣关系的时候,他先是冷淡地撇开了自己和林听的关系,又露出了自己戴的戒指……

    气氛安静地诡异。

    林听不安地问:“怎么这么安静啊?”

    下一秒,媒体的追问再度袭来。

    “那谭先生可否透露一下您现在的感情状态,您手上戒指的那一枚在谁哪里?”

    林听从来没有戴过戒指。

    但也可能是为了避嫌,所以才故意摘下。

    谭臣前面的说辞也可以是为了保护林听。

    但谭臣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非常直接地说:

    “他是圈外人,所以不希望大家过度关注我的感情生活,也不希望媒体打扰到他的生活,我想保护好他,麻烦大家配合。”

    谭臣对外,从来没有表现出这样包容温柔的模样。

    “那您和林听的传言……”

    “传言之所以是传言,就是空穴来风。”谭臣面对镜头,一字一句地说:“子虚乌有的事,不用解释。”

    林听的脸色煞白,被经纪人一把拉到了无人的角落。

    林听颤抖着嘴唇,“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空穴来风?

    子虚乌有?

    还有谭臣口中那个想要保护的圈外人……

    “沈迭心……他说得一定就是沈迭心……”

    刚才还无比风光的林听,因为谭臣的一个抬手两三句话彻底击溃。

    但他的经纪人表情更为严肃,双手握住他的肩膀,皱眉说:“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谭臣的澄清不用半个小时就会传遍整个网络!”

    林听过去借着谭臣的势,占得的那些红利,如今都危在旦夕。

    还有粉丝过去到处炫耀林听是谭家钦点男儿媳的旧账,必然也会被大翻特翻。

    墙倒众人推。

    过去被林听和林听粉丝打压的诸多路人和对家粉丝,都会成为推到林听的众人之一。

    多米诺骨牌一旦推翻了第一张,往后的每一张都会朝着势不可挡的方向而去-

    谭臣出现在媒体面前,但没有入场。

    他回到车上,腰侧的伤口因为提前出院而隐隐作痛,这也是他放慢脚步原因。

    他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还是不舍地摘下放回了盒子里。

    “订明天回N市的机票。”

    助理询问:“那您还要回谭家吗?”

    谭臣沉默片刻,和助理说:“家就不回了,代我和我哥说,他让我做的事我会尽力去做。”

    在帮谭玉谨找人之前,他还是更想见到沈迭心。

    第52章

    坐在诊所里, 金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

    他发现进出诊疗室里的病人,有一些也和沈迭心的情况相似……

    神色淡然,犹如空壳般游荡在人群之中。

    但是那眼神, 空洞灰暗地像个无底洞。

    金艾坐立难安, 拿出手机刷起来短视频。

    这些没有营养的快餐内容能够让他在紧张的时候稍微分散点注意力。

    耳机里传来一阵烧开水般的刺耳笑声。

    但这些没有营养的快餐内容,让他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紧张和忐忑。

    视频里的内容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连续刷到好几条不轻不痒也不看到重点的视频之后,屏幕里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容。

    金艾一直下滑的手指顿住了。

    数不尽的闪光灯之下, 谭臣的脸色冷而淡漠。

    哪怕脸边就是短视频管用的夸张大字, 也没有盖住他的气质。

    周围的媒体记者越热情,他就越发矜贵孤傲。

    什么东西……把自己当明星吗?

    金艾默默皱眉,手指已经点在不喜欢的选择上,却又因为画面里谭臣手指上的戒指而停留。

    “谭家二少冷脸出席歌坛小公子生日宴, 大方秀戒指破除往日谣言,原来他心里爱的是……”

    和配音同步进行的,是谭臣用薄情的唇说出:“传言之所以是传言, 就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的事,不用解释。”

    被闪烁白光照得更加黝黑的眼正对着镜头。

    经过两年的沉淀和洗礼,他眼里的桀骜全然消失, 被取代的,是望不到底的深邃。

    那枚戒指被媒体放大又放大。

    同时出现在画面另一侧的, 是脸色惨白的林听。

    宣传多日的生日宴, 却被他最在意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反驳了全部关系。

    金艾爽得恨不得自己穿越回去,买机票到现场鼓掌叫好。

    连带着看谭臣都顺眼了一些。

    媒体的追问也是现在所有人最在意的事情。

    谭臣没有闪躲,而是抬起眼,认真和在场的所有记者对视。

    隔着屏幕, 金艾也感觉到了他言辞中的在意。

    “他是圈外人, 所以不希望大家过度关注我的感情生活, 也不希望媒体打扰到他的生活,我想保护好他,麻烦大家配合。”

    谭臣的声音很有辨识度,面对镜头,他一字一句说地异常清晰。

    这条视频才发布不到三个小时,点赞就达到了几十万。

    而比点赞更加夸张的,是评论和转发的数量。

    排在评论区第一的留言就是惊叹没想到谭臣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谭臣并非是娱乐圈的一员,但因为特殊的家庭背景和屡次成为林听背后神秘人的传奇,使得他在很多人心里的形象就是拥有顶尖身价背景且默默守护林听的总裁。

    别的评论也同样顺着过去关于谭臣的传言发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拴住谭臣?

    还有几条在掐架中高喊嗑到了的评论。

    金艾全部滑过,不想多看一眼。

    除了这些说谭臣宠溺护妻,澄清方法大气又霸道的内容,评论里基本就是两个阵营。

    看林听笑话的,以及依旧支持林听的。

    在金艾翻看评论的短短半分钟里,评论的数字还在不停翻倍,大部分都是路人和林听粉丝之间口水战所贡献。

    林听过去那么多次都明里暗里地暗示他和谭臣的关系非同一般,默默引导着所有人相信他和谭臣是关系异常亲密的恋人。

    如今却被谭臣亲自出面“打脸”。

    谭臣的拒绝看起来越轻描淡写,越显得林听之前非常虚荣和自恋。

    从评论里来看,不到一天时间里,林听已经掉了三十万粉丝,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增加。

    这对于一直努力营造优质歌手的林听来说,无疑是个难以消除的污点。

    金艾在评论区里看了许久,嘴角不自觉上扬。

    明嘲暗讽林听的评论太多,金艾点赞的手指都快忙不过来了。

    他早就觉得林听这个人太假。

    怎么可能会有完美的人?

    人设立得越完美,翻车的时候越是难看。

    金艾一时手快,给夸谭臣的评论也点了赞……

    谭臣这个狗东西早就该这样做。

    金艾一秒都没有耽误,立刻就把误碰到的点赞撤回了。

    一阵抽泣传来。

    金艾紧张地抬起头。

    不是沈迭心。

    他松了口气。

    但目睹另一个人抹着眼泪从他面前走过,身体还是紧绷着。

    那个人和沈迭心年龄相仿。

    他颤抖的肩和泛红的眼圈,都触动着金艾的神经。

    短暂的高兴之后,金艾的心又冷了下来。

    林听被当众打脸又怎样呢。

    沈迭心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现在的沈迭心把自己牢牢封闭。

    刀枪不入,但对外界也不再有互动。

    在成蝶前,总要经历化茧的过程。

    而沈迭心的蜕变,则是用无数伤痛和挣扎织成。

    外力地帮助再多,也无法让他突破过去。

    金艾做的,就是默默陪在他身边,让他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关注他需要他。

    唯有自救,才能突破禁锢,获得新生-

    沈迭心走出来的时候,金艾还稍微迟钝了片刻。

    而看到沈迭心的微笑时,金艾更是怔了一瞬。

    “今天怎么样?”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沈迭心的手背。

    温热的。

    沈迭心“嗯”了一声,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上一次的沈迭心也是这样平静。

    但回到家去,却又默默把自己的头发剪短。

    金艾把结果都往好的方向去想,更不会当面给沈迭心压力,而是回报沈迭心一个同样的笑容。

    “最近我相中一款围巾,我们去把它拿下。”

    这个时候,就用平常心对待沈迭心是最好。

    越是强调他心理有问题,越可能会激起沈迭心内心的反抗。

    沈迭心能主动来到这里,就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

    金艾挽着沈迭心穿梭在商场,他一头秀丽的卷发和明艳的妆容,除了身高比他身边的沈迭心稍高一些,否则和沈迭心也是街头异常相配的一对。

    他带着沈迭心来到商品货架前,选了米色的围巾,直接围在了沈迭心的脖子上。

    被毛茸茸包裹住的同时,一顶针织的帽子也戴在了他的头上。

    同样的,金艾给自己也戴上了相同的围巾和帽子。

    “怎么样?”金艾拉着沈迭心来到镜子前,挑起细长的眉,一脸骄傲地说:“这个问题都是白问,这家店应该给我们代言费。”

    金艾拿出手机对镜子咔嚓两张,连修图都省去了。

    “那边还有儿童版,给南南也准备一套。”

    沈迭心默默注视着金艾跑前跑后地打包付钱。

    其实他都明白。

    金艾说的喜欢围巾只是幌子。

    金艾买了那么多东西,真正想买的就只是给他的那顶帽子。

    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让沈迭心犹如埋进冻土之下的心找回了些许温度-

    付款之后,金艾自觉有些奇怪。

    但看到沈迭心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他又把这件小事暂时搁置,来到沈迭心面前。

    沈迭心问:“怎么了?”

    金艾没当回事,“没什么,就是没收到扣费的短信,也不是大事,可能等会就来了。”

    屏幕亮起,他顺势打开,出现的页面却是刚才在心理诊所看的那条短视频。

    谭臣面容出现的瞬间,沈迭心愣了一下。

    金艾急忙退出,“点错了。”

    而手指一滑,又滑到下一条视频。

    视频里的林听站在舞台之上,被粉丝举着的灯牌所包围。

    醒目的标题一同出现:

    【林听生日献唱新歌,感谢过去经历的低估和陪伴他的爱人】。

    接连两条视频,金艾皱眉骂了一声。

    既然已经被看见,金艾索性翻回上一条,让沈迭心从头到尾看个完整。

    可是无论是谭臣的澄清,还是林听难堪的反应,沈迭心都没有任何反应,神色淡淡地直到视频结束。

    “你……没有原谅他吧?”金艾试探地问。

    “与我无关。”沈迭心说。

    无论是谭臣手指的戒指,还是林听,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另一枚戒指,沈迭心从来没有看到过-

    金艾去卫生间的空隙,沈迭心才拿出手机,按照关键词检索到了林听宣称“原创”的新歌。

    歌词页面,赫然写着作词作曲林听几个大字。

    在评论区里清一色的夸赞中,带着绿V认证的林听回复道:“这首歌写的是救赎,我要献给过去那段最灰暗的时光,因为走过黑暗,才知道光明来之不易。我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也珍惜陪在我身边的每个人……我始终相信,乌云背后是道明媚的幸福线。”

    可讽刺的是,这首被林听视为救赎的这首歌,旋律却和沈迭心当初寄给悦鼎的那首小样旋律一模一样……

    “怎么了?”

    金艾的突然出现,加速了沈迭心下定决心,将写好的邮件按下了发送。

    金艾关心的目光在沈迭心的脸上扫来扫去。

    他思索片刻,唯一能想到沈迭心在担忧的,就是谭臣了。

    “你在因为谭臣生气还是……要不这样,反正他刚才医院出来,肯定还是半个残废,不如过去那么厉害。等他回来,让姐姐我帮你打他一顿出气。”

    金艾认真分析自己能答应谭臣的可能性。

    但沈迭心已经看到屏幕里“发送成功”的四个字,摇头和金艾说句“没事”。

    直觉告诉沈迭心,这件事应该和他那天收到的信件有关。

    可无论怎样,也不是林听盗用他的歌曲而且篡改原创的原因-

    腰侧的伤口随时有开裂的可能,谭臣的出行方式从飞机改为高铁。

    通往N市的高铁上,谭臣接到了一通许久没有联系过的电话。

    “老朋友一场,怎么都没见个面?”

    贺知确的语气和声音都和往常一样。

    但谭臣早已不再是两年前的他。

    接电话是出于礼貌和避免意外,但他从未和贺知确联系,已经表明他的态度。

    谭臣:“最近比较忙,没有时间见面。”

    贺知确是个聪明人,但这次却像听不懂谭臣话语背后的意思一般,笑着说:“知道你最近在忙家里的事情,所以我也一直没打扰你,要不是看到你和林听……”

    谭臣:“如果是关于林听的,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狠呢?”贺知确说:“林听也是实在没有人可以求情才找到我这里。他说你有意把他的代言都撤了,外面的谣言也越传越难听,才过去一天而已,就有三四个品牌因为他在代言期间出现公共道德问题索要赔偿金。你就算和他分开了,也该给他留些脸面吧?”

    谭臣的耐心早就透支,但他既然决定要和林听撇开关系,这些事情就不能再让别人继续误会。

    “我过去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但他却执迷不悟。”提起林听,谭臣的语气早就充满厌倦,“他应该学着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买单,而不是像过去一样依赖我。是我一直把他想得太好,以至于纵容他做了一件又一件让人误会的事情。”

    听到这些,贺知确只轻飘飘地回了一个“好吧”,“既然你这样说,我也就不劝了——听说,你最近在找市监狱的关系啊?”

    谭臣眼眸微动,“你怎么知道?”

    “你问的那几个,我也恰好认识。”

    谭臣沉思片刻。

    贺知确和他的对话无比自然,连解释都非常流畅。

    但就是因为太过自然和流畅,才显得目的不明的电话,

    谭臣暂时回绝,“我现在已经不在S市,这件事情等我回去再和你见面谈。”

    “没事,我也不在S市。”

    贺知确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地标,笑着和电话那头的谭臣说了回头见-

    没有提前打招呼回来的结果就是被关在门外。

    谭臣听着秘书的汇报。

    在他离开N市的这段时间里,沈迭心的情况一切正常。

    唯一称得上反常的,就是沈迭心换了个新发型。

    谭臣皱眉,“新发型?”

    秘书点头,“前一天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沈先生还是之前的发型。但是到了第二天就变了,应该是在家里剪的。”

    他正在努力向谭臣形容着沈迭心的新发型,楼道内就传来热闹的说笑声。

    金艾把南南抱起来,笑着说自己这朵娇花是个力气比一般人都大的食人花。

    沈迭心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但双眸始终落在他们身上。

    但当他看到谭臣出现在家门口的那一刻,那些藏在他的眼底的愉悦也随之抽走了。

    沈迭心的头发比之间短了一半还要多。

    谭臣皱眉,“头发怎么这么短?”

    那些柔软落在肩头的发梢,是谭臣过去最爱抚摸的地方,可如今全部变成了干练的短发。

    “要你管。”金艾没好气地说。

    他上前,从谭臣身前挤过去开门。

    对于金艾的敌意,谭臣视而不见,双目凝视着沈迭心。

    “我不是要说你的头发,我只是担心你……”

    沈迭心没有给谭臣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而是抢着说:“我很好。”

    他垂眸,紧紧拉着南南的手。

    走上台阶的时候,他闪躲过谭臣递来的手。

    “不要碰我。”

    沈迭心下意识地推开他,却听见谭臣一声闷哼。

    他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对着紧张的秘书摆摆手。

    金艾拉着沈迭心回到房间内,警惕地看着谭臣。

    这里不欢迎他的回来。

    谭臣牵动嘴角,和沈迭心说:“那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知是不是沈迭心的错觉,谭臣转身离开的脚步,似乎走得有些艰难。

    金艾上前,轻声说:“没事,是他自己要碰你。”

    沈迭心攥紧拳头,默默将门关上。

    刚才他一见到谭臣,想到的就是谭臣和林听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

    可是把谭臣推开的时候,他也想到了谭臣身上的伤。

    这些矛盾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形成错综复杂的网,沈迭心看不清,也挣不脱-

    手机一直安静着。

    谭臣看着和沈迭心的对话框,却连一个句号都没有等到。

    他想主动说些什么,可无论说什么,都觉得没有用处。

    谭臣关上屏幕,让秘书吩咐阿姨,今晚熬鸡汤送给沈迭心喝。

    医生低头处理着他的伤口,惊讶地问:“这些东西你自己不喝,还送给别人喝啊?”

    谭臣笑了笑,“我没事。”

    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比不过一份鸡汤来的有用。

    沈迭心对他的厌恶似乎比之前还要强烈……

    【你受伤了?】

    谭臣想看到消息内容。

    但发送对象却并非他想看到的那个人。

    【我也是看到外卖那些传闻才知道你进医院了,现在还好吗?怎么不和家里说?】

    隔着屏幕,谭臣也能想象出谭玉谨担心的表情。

    【没什么大事。】谭臣回答。

    没想到这么就过去,第一个主动问起他的人不是沈迭心也不是别人,而是谭玉谨。

    这么多年里,谭玉谨好像从来没有犯过错,谭臣越是嫉妒,越是显得自己卑劣。

    而谭玉谨人生里唯一称得上污点的就是他背着父母,在几年前就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

    谭臣想了想,和助理说:“帮我去x中找一个六年前的一个学生,他应该是家里有个姐姐,但是有可能穿着隔壁学校的校服。”

    助理颔首,“我尽快给您回复。”

    其实谭臣也一样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谭玉谨念念不忘……

    根据谭玉谨的描述,那是一个像小太阳一样坚韧又单纯的男孩,家境不好,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自我放弃,非常努力地学习。

    努力学习?

    【你说他学习成绩不错,那你还记得他考到什么大学了吗?】

    所有高中都会记录高考生的去向。

    如果有了更具体的大学名称,那就更加好查了。

    这是最快捷也最准确的方法。

    只要谭玉谨给出学校的名字,那就非常接近那个人了……

    但是看着谭玉谨那边的正在输入中,他的心里却一阵一阵地不安,就像是有浪涛在他心头拍打着。

    【分开的时候,他并没有告诉我。】

    谭玉谨的消息让谭臣莫名松了口气。

    而谭玉谨又说,【但是他是学音乐的。】

    音乐二字让谭臣顿时愣住。

    N市。

    音乐。

    家庭贫困。

    还有个姐姐……

    他打字的手有些颤抖。

    【你确定你要找的那个人是N市第十高中的?】

    【我看过他的穿着校服。】

    校服?

    ……校服?

    ——“这两个学校的校服一样吗?”

    ——“校服款式差不多,但校徽不一样。”

    有个姐姐?

    谭玉谨给他发来消息,谭臣却不敢看了。

    谭臣低吼:“去十中,找……沈迭心的资料。”

    秘书没反应过来。

    谭臣提高声音,“去十中查资料,现在就去,打电话问,去现场把他之前读书的所有资料都查出来……现在就去。”

    他站起来,“我也一起去……”

    有一个最可怕最不敢相信也是最综合起来最接近答案的可能出现。

    只要发一张照片就能被确认,但他却胆怯了。

    他要亲自看到所有细节,直到一切都确认无误,再去印证那个答案。

    ……如果大哥一直在找的人,就是沈迭心。

    沈迭心一直放不下的那个人,就是谭玉谨……

    谭臣仿佛置身火海之中,每一秒都经受着炙烤。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尘封多年的学生档案依旧存放在高中的档案室中, 被取出来的时候,携带的灰尘悬浮在空中,散射出朦胧的光。

    班主任把档案袋交给谭臣。

    姓名栏上, “沈迭心”三个字写得娟丽清秀。

    这是沈迭心在十几岁的时候书写的自己的姓名, 落笔的每个笔触都认真且青涩。

    后来……

    沈迭心依旧使用着他惯用的手写字体,但在和谭臣签下的合同上,却再也没有年少时候的舒展。

    沈迭心高中时期的班主任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

    她带着谭臣来看沈迭心的学生档案, 但也明确说明学生档案不能拆开的规定。

    “据我所知, 沈迭心是个非常努力的孩子,即便毕业了,逢年过节也给我发短信问好,您找他是……?”

    谭臣拿着文案袋, 看似平稳的手,却抑制着颤抖。

    踌躇许久,谭臣才勉强找到说话的能力。

    “我……沈迭心的一个朋友找他, 他们中间失联了,所以……”

    他牵动嘴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友善一些。

    校服是关键, 可他却又像哑巴了一般,连半个相关的字都说不出来。

    从他强行从医院出来的那一刻开始, 他自认冷静的心就乱做一团。

    无数个问号纠缠着堵在胸膛, 连带着呼吸和心跳都艰涩无比。

    沈迭心放不下的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能是谭玉谨……

    “要找他的话,还是看照片吧。”

    班主任从抽屉里翻找出历届毕业生合影,沈迭心在他那一届的毕业照里格外突出。

    在所有人努力学习成灰头土脸的高三, 上帝还是偏爱沈迭心, 让他微笑的脸仿佛纯白色的芙蓉, 素净而又明媚。

    他站在同龄人之中,拥有那个年纪该有的阳光和朝气。

    谭臣的目光刻意闪躲着,即便大合影上根本不可能看清沈迭心校服校徽的细节,他也丧尸了面对的勇气。

    “还有这张,看得比较清楚。”

    班主任再度拿出来的照片里,只有沈迭心一个人在画面中央。

    沈迭心手抱吉他,独自坐在学校大礼堂的舞台之上,一缕灯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上,仿佛一束来自天堂的光芒,照亮了遗落人间的天使的面容。

    逆光的眼睫渡着柔和的光泽,专注温柔的眼神,仿佛手中怀抱着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这副模样,和青春片里被无数女生暗恋的男生一样。

    时隔多年,班主任还没忘记那场比赛之后,有多少女学生明里暗里到班上偷看沈迭心。

    她感叹说:“其实他有些内向,这场比赛之后突然被很多学生关注,当时班外面经常有人等着他要见他,把他吓得都不敢出教室。”

    但除了这些,她印象更深刻的是比赛后的另一件事。

    “他当时并不像参加比赛,但是因为比赛奖励,所以才硬着头皮上台表演。本来应该拿一等奖的游学奖励,多好的机会可以出去玩的,但是他却主动和第二名互换了奖励,只拿了五百元就走了……”

    从一岁开始,谭臣还没开始完全懂事,就觉得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得到的东西。

    五百元对于谭臣而言,就像餐巾纸里随便抽几张那样没有价值。

    在他随意和朋友去莫斯科玩着十几万开一次的坦克的时候,沈迭心还在想发设法地争取五百块的奖金……

    比赛,奖金。

    这两个词同样困住了二十岁的沈迭心。

    但那一次,沈迭心不再是沐浴在荣光下的第一名,而是被按在幽暗巷子里,弄坏了声带和右耳。

    二十岁的沈迭心,又是怎么打算的呢?

    他是想要赢过林听……还是想要赢得比赛的奖金……

    沈采薇没有任何遗留,她没有博得谭臣的可怜,故意将沈迭心的过去美化或者夸张。

    

    在走投无路的时刻,为了钱,任何铤而走险的事情都可以做。

    人必须活着,才有机会再得到尊严。

    谭臣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在沈迭心离开两年后的今天才真正了解了沈迭心。

    他认识沈迭心时,沈迭心平淡的面具已经和他融为一体。

    不堪的过往,还有主动脱去衣服,想要从谭臣这里得到五百万的第二次见面,让谭臣一而再再而三在误会中推远了沈迭心。

    过去明明……是有在一起的机会的。

    “迭心不仅学习努力,在音乐方面也很有天赋,本来我劝他用自己的文化课成绩去读个更务实的专业,但他还是执着于自己的梦想,好在他最后考上了华音……我也不是歧视艺术生,只是他的情况,应该选择一个投入低汇报高的专业。”

    班主任的目光落在沈迭心的脸上,缅怀地说:“他后来那件校服,应该就是用比赛换来的那五百块买的。他之前一直都穿着隔壁高中的小腹,我知道他家里的情况,考虑到他性格比较敏感,我是打算在学期末以学习进步为理由送给他一件校服的……”

    班主任还说了些什么。

    但谭臣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全身僵硬,恨不得自己失去五感。

    他心里有个声音,劝他索性就这样装聋作哑,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不用再追问。

    他们都分开那么久了,何必再联系?

    谭玉谨和沈迭心都已经变了,还有再见面的必要吗?

    这么多年,谭玉谨也没有找过他,可见未必真心。难道要让沈迭心值得谭玉谨的情况,让沈迭心再伤心一次吗?

    谭臣开始怀疑,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谭玉谨再度和沈迭心重逢做铺垫。

    他的出现,除了帮助沈迭心渡过难关,就是让沈迭心更加怀念心里那个抹不去的白月光。

    每一次接触,沈迭心是否都在心里怀念谭玉谨。

    也许每一次缠绵,沈迭心也会默默幻想抱着他的人不是谭臣而是谭玉谨。

    那个和谭臣流着同样的血,让谭臣从小到大都无比嫉妒的兄长谭玉谨。

    时间仿佛凝固在此刻。

    心间的浪涛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岸。

    口袋里的手机微弱震动,谭臣却迟迟没有查看。

    对面是否是谭玉谨都不重要。

    自私占据了心脏最重要的位置。

    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把沈迭心让出去……-

    沈迭心在卧室里,一边听着歌,一边把他下载下来的歌曲整理到文件夹中。

    而这歌单并非随机,而是收集了林听历年来发布的每一首歌。

    不仅是林听新发布的那首歌《乌云背后》和他的demo极为相似。

    还有几首歌曲疑似融合,可具体的旋律还需要仔细分辨。

    “怎么听这破歌。”金艾路过,不仅嫌弃地说,“不带个人恩怨的评价,林听的歌也就那回事,刚出道的那几首听着新鲜,后面就全部都是一个调调,换汤不换药。”

    金艾所言极是。

    沈迭心也发现了林听早期的曲风非常固定,虽然初听好听,但每一首都极为相似,不到半年时间,就有粉丝指出风格雷同让人审美疲劳。

    而再往后,林听的就开始曲风多变且高产。

    粉丝夸赞林听进步迅速,外界对林听的评论也越来越好。

    但是沈迭心的直觉让他尽快处理这件事情,哪怕是他多心,也要把其他可能成为证据的东西都保存整理下来。

    可以确定的是,林听的新歌几乎是一比一抄袭他的旋律。

    金艾误以为沈迭心的目的,不满地说:“要我说,林听未必有你强,当年的比赛,你也是可以占到上风的。而且他现在也惨咯,因为形象问题,被很多代言索赔,也脱粉了很多,已经自顾不暇了。”

    说起林听的惨状,金艾容光焕发,恨不得当场手舞足蹈起来表示自己的痛快。

    “恶人有恶报,上天有眼,让林听这个家伙终于倒霉。哪怕不是因为谭臣,他自己的行为不端,也会自己把自己害惨的。”

    恶有恶报……沈迭心很早就不相信这个道理。

    林听抄袭的事情,可能解决的过程不会太顺利,但他会试一试。

    他已经不再唱歌,唯独留下的歌曲不能在轻易被别人掠夺……

    两年前的比赛,他不战而败。

    这一次,他不能再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好了,别再关注他了。”金艾上前,把沈迭心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合上,眨眨眼,询问道:“你想吃烤红薯吗?”

    沈迭心微怔,“烤红薯?”

    “是啊,香香甜甜的烤红薯,一个拳头那么大,就在楼下拐弯有个大爷在卖,拿到楼上来都还是热的。”

    金艾竭尽全力地勾引沈迭心。

    甜食可以帮助多巴胺的分泌,如果能够让沈迭心开心,哪怕把大爷的烤红薯都包圆了也没事。

    他捏了捏沈迭心的脸,“等着我回来,肯定给你带一个又香又甜的——”话说一半,他表情严肃地转身,“不要再听姓林的破歌了,不许糟蹋自己的耳朵。”

    沈迭心点点头,“我不是听的。”

    “那就好。”

    金艾带上和沈迭心同款的围巾,拿着钥匙打开门。

    沈迭心一如既往地让他路上当心。

    金艾笑着让他放心,“都是大人了,还能走丢不成?在家等我。”

    这一次出去,金艾好像一直在和沈迭心说等我回来-

    老旧小区里的车位都在路边。

    每辆车都平平无奇。

    所以金艾目光接触到那辆黑色SUV的瞬间,直觉就已经判断出异常。

    这不是会出现在这里的车……

    萧瑟寒风铺面而来,金艾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低下头要上楼,但从车上下来的人比他更快一步。

    “好久不见。”贺知确的目光像是鹰隼,盯着他放飞许久终于到了归笼的猎物。

    他的手指捏住金艾尖瘦的下巴,戏谑的打量中蕴藏着浓郁的怨恨,但在怨恨之后,还藏着更深的情绪。

    金艾下巴的疤痕凹凸不平,手指触摸上去,仿佛一片花瓣上的枯萎的边缘。

    贺知确眼神紧盯着伤疤,“看看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好看吗?”

    金艾浓密的眼睫包裹着上扬的丹凤眼,“一刀换你三刀,足够了。”

    他的伤在脸上,而贺知确的三刀分别在大腿、肩膀以及手背。

    贺知确手背上的伤,比金艾脸上的更深更重。

    受伤的手和受伤的脸重叠在一起,两个人都是伤痕累累。

    但贺知确提起这件事,语气里除了兴奋,就是挑衅。

    “我还活得好好的,挺惊讶的吧。”

    金艾那三刀,不仅是想要拦住他,更是想让他死在那里。

    金艾的狠心和决绝,超出了他的想象。

    起初,他以为金艾是个低俗的玩物。

    后来才发现,金艾是个全身是刺的蔷薇。

    远看只觉得艳丽,想要强摘,只会把自己扎的满手是血……

    但是贺知确却在这个过程里找到了快.感。

    那是一种连神经都在跳动的刺激。

    让他一边厌弃,又一边痴迷。

    “和我走。”贺知确的目光飘向金艾身后的楼上,那个方向,就住着沈迭心。

    金艾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如果警察没有把他逮捕,那么贺知确就会找到他。

    只不过贺知确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地贱。

    “又在骂我?”贺知确笑了笑,似乎对自己的预感感到非常高兴。

    “乖乖听我的,我不会上楼……虽然又谭臣在,但是谭臣总有疏漏的一天,你敢赌吗?”

    金艾眼神厌恶,红唇吐出脏话:“你他妈卑鄙。”

    贺知确挑眉,“你第一天知道吗?”

    卑鄙也好,下贱也罢,都没有任何意义。

    “上车吧。”贺知确为金艾打开门,表现得犹如绅士。

    金艾咬紧牙关。

    贺知确默默地等着。

    他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就只需要金艾想清楚。

    至于金艾拒绝他的可能性……贺知确有把握,金艾不会。

    金艾走到车边,“我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因为胜券在握,贺知确耐心十足。

    “下楼之前,我说要给他买个烤红薯,如果我直接走了,他会怀疑……”

    “行啊,那就去买。”贺知确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紧张,我现在的目标不是他。”-

    微微烤焦的皮上附着着红薯本身的糖,交到沈迭心手上的时候,烤红薯还是烫的。

    金艾站在门外,对着沈迭心笑了笑。

    被发梢挡住他的眼睛,看不出弯起来的眼中到底有没有笑意。

    “这个你趁热吃,我临时有点事,需要离开一下。”

    下楼前还把等他回家的金艾,却急匆匆地就要离开。

    沈迭心愣了愣,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你要去哪?”

    金艾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一点小事,没关系的。”

    他的手屈在耳边,比了个手机的样子,“我们随时联系,你在家里有什么事情告诉我。”

    “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沈迭心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抓住了金艾的袖子。

    “一点……私人恩怨需要解决。”

    越是解释和留恋,越是会让沈迭心多想。

    金艾本想直接就走的。

    可是现在的沈迭心,他无法狠下心来。

    金艾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对着沈迭心张开双臂。

    “没关系的,我只是暂时离开。”

    金艾轻轻安抚沈迭心,“我会回来的。”

    他不敢再多停留。

    这次松开沈迭心,他没有再犹豫,而是在贺知确失去耐心之前下了楼。

    沈迭心好不容易才有了笑容,但这份笑容,还会在他离开后依然存在吗?

    贺知确瞥了瞥金艾的脸色,“我也没催你,不用下来这么早。”

    他的手指摩挲着另一只手手背上的伤疤。

    他等了这么久,也该是和金艾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所以,也不急在这一时-

    孤独的客厅,好像瞬间就空荡了。

    明明家具一件不少,过去也没觉得面积过大。

    可是沈迭心独自坐在沙发上,却觉得周围格外冷清和安静。

    下午三点……

    以前的这个时候,他是怎么度过的呢?

    好像是……看电视?

    沈迭心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更换频道。

    娱乐频道总是那么热闹。

    打扮时尚的主持人用兴奋的语气聊着谭臣和林听的事情。

    但无论是她评价谭臣对象不明的宠溺,还是暗中嘲讽林听被打脸的话,沈迭心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恍惚间,他看见电视上的整点报时。

    平时出现这个画面,就象征着再等半个小时,他就该去接南南放学。

    但自从金艾出现,他好像就很少再打开电视了。

    他的生活以前只属于南南。

    现在,他已经习惯把时间分给金艾……还要再留一些时间来应付谭臣。

    可是无论是金艾还是谭臣,他们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就好像只是在他小小的家里,短暂的歇脚,又离开他这个中转站,去往下一个地点。

    “叩叩叩——”

    有些错乱的敲门声。

    沈迭心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听错。

    直到敲门声越来越急,他才猛地起身。

    “金……”

    门外站着的高大身影投射的影子包裹着沈迭心。

    谭臣仿佛感觉不到温度,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沈迭心的家门外。

    沈迭心的嗓子里刚出现一个疑惑的“你”字,就被余光瞥见的红色印记吓了一跳。

    沈迭心:“你怎么了?”

    血迹沿着腰侧的位置慢慢在衣服上扩散开来,深红的颜色渐渐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面积,触目惊心地一片。

    可谭臣并不在意。

    迎着他靠近的脚步,沈迭心后退了半步。

    谭臣的声音微不可查地颤抖,“别躲着我……”

    他抬起的手垂下又抬起,轻轻捧住沈迭心的脸。

    鼻息靠近的同时,沈迭心眼睫下的疏离没有一丝动摇。

    这个本就是试探的吻就像个笑话。

    沈迭心也用这种眼神看着谭玉谨吗?

    面对谭玉谨的时候,沈迭心也是这幅姿态吗?

    如果沈迭心在两年前才遇见谭玉谨,他还会对谭玉谨动心吗?

    为什么遇见十六岁的沈迭心的人是谭玉谨而不是他?

    心里从未停歇的追问快把谭臣逼疯了。

    他感觉不到温度,也察觉不到疼痛。

    沈迭心:“你是不是……应该去医院?”

    下一秒,他被谭臣紧紧抱住。

    这个拥抱,好像用尽了谭臣的全部力气,沈迭心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谭臣贪婪地闻着沈迭心身上的味道。

    这是让他可以安心的气味。

    在医院的时间里,他无比渴望再一次和沈迭心接触。

    隔着衣服,沈迭心的手指都已经触碰到了谭臣被的血濡湿了的衣衫。

    温热的血源源不断地顺着开裂的伤口流淌着。

    即便拥抱着,也不过是身体上的接触。

    沈迭心不知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再次叫了谭臣的名字,得到的却是更用力的拥抱。

    “……为什么不能是我?”

    谭臣的呢喃犹如痛苦的低吟。

    沈迭心茫然,“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不是我先遇见你,为什么你爱的不能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沈迭心试图推开他, 但是掌心接触到温热濡湿的感觉。

    血腥味顺着刺骨的风扩散开来。

    血迹几乎从谭臣腰边的蔓延到了胸口。

    沈迭心让他去医院的话,全然被他无视。

    “你冷吗?”谭臣的问句比起关心,更像是自言自语。

    但是凉的人不是沈迭心, 而是他。

    客厅内的温度犹如春天, 可谭臣抚.摸着沈迭心脖颈的那只手却冰凉如铁。

    沈迭心的眉微微皱起。

    “你怎么了?”

    过去的谭臣偶尔会显得难以捉摸,但现在的他尤为反常……

    他不解地看着谭臣,却猛地被谭臣眼底的情绪惊到。

    谭臣:“我不去医院……我只想在这里。”

    沈迭心抬起手, 猩红的血在他白皙的手背上显得格外骇人。

    这么多的血, 好像要把谭臣全身的血流干了才能作罢。

    “你要去医院……”

    沈迭心拿出手机,但还没有来得及打开通话页面,就被谭臣阻拦。

    “不,我现在哪也不想去。”

    谭臣终于松开抚摸着沈迭心的双手。

    他凭着直觉在沈迭心家里找到医药箱——当他发现医药箱的那一刻, 一种莫名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他是了解沈迭心的。

    过去沈迭心住在他家,也会在电视柜的抽屉里准备一个医药箱。

    不仅是医药箱,还有客厅那盏深夜也不会熄灭的灯。

    贴在天花板上的荧光月亮。

    沙发和枕头边的毛绒公仔。

    放在口袋里的柠檬味糖果。

    他和沈迭心在一起过, 互相适应的生活习惯像呼吸一样融入彼此……

    分开之后也没抽离出来。

    他只是来迟了,但没有出局。

    现在留在沈迭心身边的、保护沈迭心、找到沈迭心、爱着沈迭心的人,是我。

    谭臣抬手脱下单薄的上衣, 缝合的伤口已经裂开,还没愈合的刀口血肉模糊, 粉嫩的肉芽被深红的血裹着。

    他每向沈迭心迈出一步, 身上的血就涌出来许多。

    沈迭心皱眉看着他,冷清的脸上透露出惊惧。

    “我没事。”谭臣低手按住,手指瞬间被献血濡湿。

    取出来的纱布被他草草裹在伤口上,但很快就变得鲜红。

    一圈不够就再来一圈, 谭臣处理的手法简单又暴力。

    沈迭心给他的秘书发去短信, 不仅让秘书过来把谭臣带去医院, 也希望谭臣能够换个地方冷静下来。

    现在的谭臣,仿佛陷入某种冷静的癫狂。

    “我没事,我不想去医院。”谭臣声线比以往都更加喑哑。

    闷而厚的纱布暂时堵住了伤口,谭臣伸手攥住沈迭心的手腕,眼睛黑得出奇。

    “医院是我最讨厌的地方,我每次去,都是一个人。”

    除非是必须要去医院才能治疗的情况,他更情愿花高价钱找私人医生上门。

    每当他出现在医院,无非就是两种情况。

    在无人照应的情况下,他要独自面对医生的诊断,再在自己清醒的情况签下同意手术的保证书。

    需要陪伴,就请陪护。

    在别人需要家人陪伴探望的时刻,他身边只有用钱换来的陌生人。

    后来,谭玉谨生病了。

    谭臣每出现在医院一次,就要用自己的眼睛直面自己父母对谭玉谨的偏爱一次。

    有人说,谭玉谨是天妒英才才命不久矣。

    谭玉谨不该被上天这样对待。

    可是他明明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爱。

    师长的,朋友的,家人的……

    一切谭臣能想象到的爱,谭玉谨全都拥有。

    可为什么沈迭心的爱也属于他?

    沈迭心对他如此吝啬。

    他用几百万换来沈迭心的身体,却没办法得到沈迭心一分一毫的感情。

    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谭臣在呐喊,可这声音,沈迭心听不见。

    谭臣:“我一直在帮我哥找一个人。”

    想到自己在谭玉谨面前的信誓旦旦,谭臣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兜兜转转,居然成了现在这个情况。

    沈迭心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件事情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谭臣知道,若不是为了应付他,沈迭心听到他说话,恐怕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为了找到他,我一直在到处找人脉找资料。我之前以为,他是N市市立高中的学生,但是后来我才发现,一开始我得到的信息就是有误的。他,是第十中学的学生。”

    熟悉的校名出现,沈迭心轻轻转了转眼球。

    谭臣:“你的高中,对吧?”

    或许是伤口流出的血太多,谭臣的喉咙干涩得厉害,说话能感觉到嗓子里的铁腥味。

    沈迭心颔首。

    谭臣故作轻松,“既然是你的高中,要不要和我聊聊?”

    沈迭心沉默片刻,和他说:“我在高中没什么熟悉的朋友,帮不了你。”

    “我想听你说说你的过去……”谭臣问:“你不是想要和我谈一谈吗?现在就可以,没人再回来打扰我们。”

    他错过了沈迭心悄悄敞开的心扉,两年过去,却只能对着反锁的心门百般试探。

    他还以为,只要自己有耐心,就能够得到再一次进入的机会。

    但沈迭心就像一只蚌,早就被河沙浪涛打磨出坚硬又封闭的壳。

    面对谭臣,他反复犹豫,小心翼翼地以为谭臣是不一样的,以为自己得到一些关心,所以才明知有可能会受伤,却还是打开了壳。

    但当他得到的满嘴酸涩之后,再度封闭的,就再也不会打开,彻底拒绝任何袒露自己柔软的可能。

    那被谭臣错过的心,现在再挽回,只能摸到沈迭心心外那层更加坚硬的防备。

    即便谭臣让他再说自己的过去,他也只是皱着眉,用沉默来无声地拒绝。

    沈迭心不愿意和他提起过去,那谭臣就自己和他说。

    “那我和你聊聊我哥要找的那个人。”

    望着沈迭心淡漠的眼睛,不知怎么的,谭臣原本躁动慌乱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或者是已经知道事情不再被他控制,反而把所有不甘都放下了,在聊起那个面容青涩眼神清澈的男孩,谭臣连语气都变得和缓。

    “那个人不仅成绩优异名列前茅,而且始终没有放弃继续努力,每次在班上考试都是前三名。某一次考试失利排名下降还郁闷了很久,但其实只是从第二名变成了第五名。班上的老师都很喜欢他,上课只要有没人能回答的问题,点他的名字,准能得到正确答案。”

    “但他也不是只会读书的傻学生,在空闲时间,他不和别人去玩闹浪费时间,而是默默观察和记录生活。天上一朵形状奇特的云,路边看到一两只小猫小狗,还有身边发生的许多有趣的事情,他都非常认真的用文字记录下来,再……分享给他网上的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非常珍惜这个朋友,所以从来不说自己的坏心情,每次聊天都只说觉得开心的事情。哪怕他过得不好,哪怕遇到困难,也会伪装出快乐的样子……但文字是非常敏感的,快乐与否,通过几句话就能察觉。可是他们之间都保持默契,维持着只分享快乐的习惯。”

    “他的父亲早年是个商人,和母亲一起努力奋斗,也得到过一些小成就,有个懂事漂亮的女儿,后来又有了他这个小儿子,一家四口也曾幸福过,直到父亲嗜赌酗酒,整个家庭都支离破碎。妈妈离开,姐姐出走,只剩下他困在那个不像家的家里。高中的时候,他连一块钱都拿不出来,就连校服也都是穿姐姐的。”

    沈迭心僵硬的身体终于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双雾蒙蒙的眼,看向谭臣时,再也不是冷淡和疏远。

    沈迭心好像轻轻张开嘴,用难以置信的语调问他是真是假,也可能是谭臣自己想象出来的。

    现在的谭臣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他的大脑飞快运转,拼了命地想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无巨细地说出来。

    只要说出来,就好像能够更加坦诚地和沈迭心对话。

    看吧,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不是不了解,他是太了解了。

    沈迭心的过去,他全部都记在心里。

    可是除了说出来,这些事情留在他脑海里,就像永不停歇的走马灯,一幕幕转得飞快。

    但这些过往一共只有两面。

    一面写着沈迭心真实的、无奈的、苦中作乐还被他深深误解过的过去。

    另一面写着谭臣无比嫉妒的,沈迭心和谭玉谨仿若灵魂共鸣过的经历。

    正面是沈迭心成长路上的苦难,反面是他一辈子也不得到的感情,两面转动着,像车轮般碾过他的理智和感情。

    但他不能停下。

    一旦停下,他紧绷着的神经可能就会断裂……

    谭臣声音沙哑,继续说着。

    “他面对一切都非常积极吗,他相信只要足够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即便生活已经举步维艰,他也没有放弃梦想,没有钱找专门的老师上课,抱着姐姐送给他的吉他,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家里买不起钢琴,他就到处去借同学空余的钢琴教室,在别人怕冻的冬天夜晚,他练到双手长满冻疮也没有停下,所以手上的冻疮到现在也没好透。”

    “他的付出得到了认可,终于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可他却没能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因为他需要抚养姐姐的女儿,需要偿还父亲以他名义欠下的债。他对他喜欢的人撒谎,说自己不想再继续,然后强行从这段感情里抽离……”

    握着沈迭心手腕的手一点点收紧。

    可沈迭心也像个不知痛痒的木头。

    谭臣所说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中的呓语,所有事情都真实发生过,可听起来却那么陌生和扭曲。

    沈迭心抬起眼,和谭臣对视的瞬间,他的嘴唇被死死堵住。

    像和野兽争夺氧气,谭臣疯了一般地吻他。

    呼吸之间,谭臣离开沈迭心的唇,眼神阴暗地问:“你觉得呢?你觉得他们应该见面吗?你觉得他们分开六年,还应该再继续吗?”

    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并非沈迭心不想。

    而是谭臣再一次用吻封住沈迭心的唇。

    客厅的沙发难以承载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他们像是两具在海面颠簸的木板,磕碰着拥挤地在海面上沉浮。

    在他手指触摸着沈迭心背上蝴蝶的时刻,血液将他们二人身体的温度融为一致。

    谭臣问:“他知道你把他的名字纹在身上吗?他知道你还爱他吗?”

    鲜红色的血液顺着谭臣身体落在沈迭心身上,那是谭臣腰侧伤口再一次渗透包扎的纱布。

    点点猩红在沈迭心雪白的皮肤上,像是雪地里绽放的玫瑰,谭臣用自己的血在沈迭心的身上留下印记。

    他分开沈迭心的五指,将从他左手褪下的戒指套在沈迭心指尖。

    稍大的指环在沈迭心手指上空空荡荡,但谭臣只要触摸到它在沈迭心手指上的存在,就已经无比满足,连同身体都忍不住地战栗起来。

    沈迭心茫然地拒绝,但也在混乱中无法自拔。

    谭臣想,干脆就让沈迭心和谭玉谨见面。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幸福美满,在谭家生活下去。

    六个月的期限被取消了,接下来就是永远不分开。

    沈迭心和谭家永远不分开,而他作为谭家的一份子,也永远和沈迭心不会分开。

    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怎样都好,怎样都行。

    还有谭玉谨那早就病恹恹的身体……

    谭臣吻着沈迭心的耳边,声音像是在劝说。

    “你想见他吗?我可以让你们见面。”

    他扣住沈迭心带着戒指的手指,感受着自己的体温和沈迭心的体温在一圈死物上渐渐融合。

    “都可以,怎样都可以。你想见他,我就带你去见他,或者你们可以单独见面……你和他在一起,我也不介意。”

    谭臣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通透过。

    原来沈迭心和他哥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谭臣忽然开始庆幸。

    幸好沈迭心爱的谭玉谨不是别人。

    多好啊。

    他和他哥是一家人,一个姓一种血。

    要是他哥活着,他们逢年过节都要在一个地方相聚。

    要是他哥死了,那还有无数可能重新在一起的机会,最不济,他们清明还能在扫墓的时候再见面。

    没什么大不了的。

    多好啊。

    沈迭心和他哥过去爱得那么深那么单纯,他不仅知道,还连每个细节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可能以后他们吵架,自己作为亲弟弟,还要帮着劝架。

    他是后来者,可却也在沈迭心身边这么久了。

    沈迭心和谭玉谨见面的次数还不如他和沈迭心在床上的次数多。

    也许以后他们每次躺在床上,都会想起来谭臣这个人的存在。

    原来都是上天的安排,他们就该在接下来的生活里纠缠。

    多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补十七号零点的更新,晚上二更有没有还不确定,就算有的话也很迟,明天早上看吧,要是有更新就是有,没有更新就是没有

    第55章

    浴室里弥漫的雾气细细密密地笼罩在沈迭心身边。

    他伫立不动, 水珠顺着他的眼睫滑下。

    仿佛身处一场倾盆大雨,所有水珠都冲刷着他赤.裸的身躯。

    他刚刚才经过一场抵死缠绵,但留给他的感觉不是热情和暧.昧, 而是无限的迷茫。

    身体的接触无法代表任何感情。

    两年前, 他就已经习惯配合谭臣。

    但这一次,谭臣深不见底的眼神仿佛要将他淹没。

    柔软但又拥挤度沙发上,谭臣靠在他的左耳说了什么, 但是他除了感觉到谭臣落在周围的鼻息, 一个音节都没听清。

    沈迭心猜,谭臣可能是继续在说着沈迭心的过去,也可能只是在说些床上该说的话。

    谭臣早知他的耳朵早就废了,不知是忘记导致的无意之举, 还是明知如此地有意为之。

    沈迭心既不好奇他的动机,也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相比谭臣连伤口都顾不上也要继续的兴奋,他就像个木头, 全然接受着一切。

    在得知谭臣和谭玉谨关系的刹那,沈迭心许久没有出现的剥离感再一次出现。

    他的灵魂从身体里离开,冷眼旁观着谭臣近乎偏执的询问他和谭玉谨的过去, 也像个局外人,看着两具身体如海上浮舟般不断靠近。

    直到现在, 他依旧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

    他以一种冷静又残忍的心态看着水珠从皮肤上滑过, 思考着到底需要多大的雨,才能把他的过去彻底洗干净……

    难以启齿的过去,有太多人见证,还有那些照片……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还有他从谭父手中接过的那张支票……

    镜子里的他, 早已不是过去的模样。

    十八岁的他以为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更好, 殊不知从那时已经是他人生的巅峰, 往后都在向着深渊滑落。

    沈迭心擦去身上的水珠,毛巾拭过吮.吸出的红印,引起密密麻麻的细微痛感。

    这样的他,怎么能出现在谭玉谨面前-

    原本就只是草草堵住伤口的纱布,在一番不计后果的疯狂后,早就维持不住,松垮地挂在谭臣腰边,一圈又一圈地猩红,刺得沈迭心侧开眼。

    谭臣的状态肉眼可见地虚弱。

    可他的神经紧绷着,逼迫他快到极限的身体不能倒下。

    一身水汽的沈迭心出现,他转动有些僵硬的眼,将目光从沈迭心细瘦的脚踝上移到那张漂亮的脸上。

    那双眼还是淡漠的,如同无机质玻璃般地看着他。

    谭臣早就劝自己习惯。

    可是现在,他却无法控制地幻想起沈迭心看谭玉谨的眼神。

    即便他没有亲眼见过沈迭心和谭玉谨相处的样子,可是他的理智无比清晰地给出了答案——沈迭心不会用对谭玉谨的态度对他。

    在沈迭心心里,谭玉谨才是独一无二的,永远放不下的存在……

    “我和你说的事情,你可以考虑一下。”谭臣勾起嘴角,泛白的嘴唇被牵动出勉强的弧度,“但是我和你的合同还有五个月,在这五个月里,你想和他早一些重温过去,想和他见见面,我也可以帮你。”

    关于谭玉谨和沈迭心的关系,谭臣想地再清楚不过。

    过去如何,是他无法改变的定居。

    但将来的事情,他能尽可能得影响沈迭心的想法。

    沈迭心对谭玉谨那么念念不忘,就连发烧到意识模糊,下意识里叫的也是谭玉谨的名字。

    沈迭心对谭臣从没表现过依赖,就连遇到问题,也都只是他自己解决。

    种种迹象都说明沈迭心对谭臣的疏远。

    在他心中,谭玉谨是在他脆弱时候可以依赖的存在。

    而谭臣,只是他在走投无路的最后一个选择。

    腰边崩开的刀口随着谭臣呼吸的频率而渗出血来,长时间的流血让谭臣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但对周围的感官越是迟钝,心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沈迭心不爱他,但爱他哥。

    好事一桩……

    “但无论怎样,合同上的五个月,我们应该继续过完。”

    沈迭心眉头微皱,谭臣已经想好让沈迭心继续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让沈迭心在他身边留下,这是谭臣最低的要求。

    这也非常合理。

    沈迭心过去谭玉谨怎样甜蜜,将来又想和谭玉谨怎样发展,他都可以不介意。

    但是合同的事情,还得公事公办。

    沈迭心还欠他五个月的陪伴……

    但沈迭心却拒绝的却是和谭玉谨见面。

    谭臣笑了笑,“别在意,我不会介意,也不会从中作梗。”

    哪怕沈迭心和谭玉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也不会动手脚,最起码在谭玉谨活着的这段时间,他不会。

    谭玉谨还能活多久?谁知道呢。

    沈迭心那双总是冷淡抿着的嘴唇,对着谭臣轻轻张开,用一种近乎于悲哀的表情说:“我不想见他。”

    他现在的样子,没有必要再出现了。

    檀木心里的沈迭心,永远是十八岁的那个男孩。

    顺着前途无限的光明轨迹生活。

    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一身疾病,放弃学业,在鱼龙混驭盐兀杂的夜场靠出卖自己的尊严换来钱财,哪怕现在也还在偿还过去欠下的债务。

    甚至他偿还的对象,就是和谭玉谨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亲弟弟。

    现在的他,如何能让檀木接受。

    有些关系,定格在过去就足够了。

    沈迭心微凉的手被另一只更凉的手握住。

    手指交缠的时刻,沈迭心才发现那枚戒指居然还戴着自己的手上。

    只是和他与谭臣的关系一样,虚虚地套在指上,随时都会脱落。

    谭臣:“没关系,你的事情,我可以帮你解释。过去的事情,你都并非自愿,不是吗?”

    沈迭心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他比一般人都还要干净。

    唯一称得上错误的,就是为了五百四十万,和谭臣签下了合同。

    但谭臣愿意帮沈迭心做证明。

    如果沈迭心需要,他可以坐在谭玉谨面前,说沈迭心和他的这段关系不是想象中的钱色交易。

    谭臣甚至还能笑得出来,安慰沈迭心说:“你放心,我哥那种人,不会对你有意见。他只会觉得你很可怜,会对你更加倍的好。”

    谭玉谨对沈迭心好,但也好不了多久。

    谭臣一会这样想,一会又想让谭玉谨活久一些。

    谭家还需要这个长子。

    沈迭心也需要谭玉谨在身边。

    沈迭心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喜欢的人,要是他哥那身体忽然撑不住了,沈迭心该多伤心……

    不过伤心也好。

    要是沈迭心伤心,他也许就有机会了。

    他不是君子,有机可乘就必然会乘虚而入。

    和大脑飞快运转相反的是谭臣身体的反应。

    他看着沈迭心的目光越发涣散。

    沈迭心给秘书发去的短信终于有了作用,谭臣的秘书在外敲门。

    谭臣却死死拉着沈迭心的手不放。

    沈迭心皱眉,“你要去医院。”

    谭臣接触到沈迭心手指一圈硬物,神经更是兴奋。

    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感觉不到疼痛,除了有些晕厥,他觉得自己可以现在就带着沈迭心去见谭玉谨。

    谭臣过度冷静的语调显得有些神经质,他和沈迭心说:“你爱他,我接受了。你和他彼此相爱,我也不会阻拦你们。”

    但是这段感情里,他要占据一个独特的位置。

    进一步,他拥有沈迭心身体很多年的男人。

    退一步,他是沈迭心枕边人的亲弟弟。

    沈迭心现在是他的枕边人,将来是他哥的枕边人。

    不过就是把他换成他哥而已。

    近水楼台先得月。

    无论以后沈迭心和谭玉谨是分开还是在一起,他都是先知道消息的那一个。

    到时候沈迭心只要下楼,就能到他的房间了。

    想到这里,谭臣笑了笑。

    “没关系,五个月之后,你想和他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这五个月,你不能离开我。”

    “啪嗒啪嗒”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

    谭臣余光往下,才意识到那是他伤口的血落在地板砖上发出的声音。

    一滩血汇成小泊。

    谭臣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口中呢喃着:“你不能走,不能走。”

    沈迭心看着谭臣,麻木许久的心终于不堪负荷。

    装不下的复杂感情顺着狭小的缝隙喷涌而出。

    谭臣这样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是的不在意吗?

    沈迭心起身给还在门外的秘书开门。

    但谭臣的手依旧紧拉不放。

    失血过多的谭臣唇色苍白,涣散的眼神努力对焦,但最终只得到沈迭心模糊的轮廓。

    呼吸困难的同时,飞驰的思维也放慢了脚步。

    谭臣仰头看着沈迭心,兴奋和紧绷褪去,只觉得心底一片凄凉。

    “他爱你,可我也爱你啊……”

    谭臣喃喃自语。

    他的爱和谭玉谨的爱相比,沈迭心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吧。

    谭臣眨眼的频率越来越低,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倒在沙发上。

    沈迭心垂眸的眼神有些不解。

    谭臣说的话,他听得完完整整,却一个字都理解不了。

    谁爱谁?

    谭臣也爱他?

    手指上的那枚戒指,始终保持着快要掉下但还没掉的状态……

    谭臣和林听撇清关系时提到的那个想要守护的人,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嫂子文学(非原创)

    1.哥你喜欢嫂子,我也喜欢嫂子,我们不是一伙的吗!?你打我干嘛啊!哥你喜欢嫂子,我也喜欢嫂子,我们不是一伙的吗!?你打我干嘛啊!

    2.嫂子开门,我是我哥。我不是脆弱,嫂子,我就是看你和我哥在一块我这里痛,我这里难受。嫂子我和我哥一样的脸,他行为什么我不行,嫂子你不许这么偏心。嫂子,你的酒窝没有酒我却醉的像条狗。

    3.嫂子,你到底和我哥分手没?都12月了什么时候轮到我?真打算和我哥过一辈子了?嫂子,你到底和我哥分手没?都12月了什么时候轮到我?真打算和我哥过一辈子了?

    4.你对我吼什么啊哥嫂子要是不喜欢我我有这个机会当小三吗你要是觉得我当小三不对那你就和嫂子离婚把嫂子让给我不就好了我不就不用当小三了吗既然嫂子选择了我那你才是小三吧真搞笑你嚷嚷什么穿衣服也要催我不是从嫂子身上下来了吗?

    第56章

    一片纯白。

    谭臣盯着眼前的天花板,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梦。

    梦里的他回到N市,顺着蛛丝马迹发现他一直帮谭玉谨找的人居然就是沈迭心。

    而沈迭心念念不忘的那个前男友就是他的亲哥。

    可是他眨了眨眼,才确认自己只是又一次来到医院。

    沈迭心和他哥两个人多年前不得不分手, 到现在还有段情未了。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而非是他的梦。

    腰侧的伤口已经更换了新的包扎,清爽的贴合在皮肤上,但谭臣强行坐起来又让它脱落了些。

    谭臣环顾四周, 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换了个城市换了个医院, 独自面对的情况还是不变。

    谭臣头疼欲裂,好像被人从内部狠狠敲过一遍,连转头这样轻微的动作都迟钝不已。

    “诶呦,你醒了啊?”

    这是一间多人病房, 谭臣作为其中一个年轻人,显得格外突出。

    大婶在下床转悠的时候发现了隔壁病房的英俊小伙醒了,一脸笑容地让他不要乱动。

    谭臣皱眉, 正要叫来秘书,却听大婶说:“你弟弟出去有一段时间了,估计一会就要回来了, 你别着急。”

    “弟弟?”谭臣眉头依旧紧着。

    大婶比划着说:“是啊,就是长得很秀气的那个小男生呀, 他真是比我见过的好多姑娘都漂亮。”

    居然不是秘书?谭臣有一瞬地惊诧。

    而病房的门已经从外推开。

    跟在医生身后的那个身影真是沈迭心。

    医生简单检查了一番谭臣的情况, 掀起衣服的时候,大婶不禁咋舌年轻就是好。

    谭臣和沈迭心目光接触的瞬间,沈迭心默默挪开了眼。

    医生皱眉,警告谭臣:“别动, 伤口本来就是撕裂了, 你要是再动, 接下来不仅不好再缝合,还非常有可能留疤。”

    谭臣被宣布还要在医院住院一周,而他却丝毫不在意。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沈迭心身上。

    他以为,沈迭心烦极了他,更不会出现在这里……

    正如大婶所说,沈迭心的面容在普通人之中更显得精致。

    一身素净的冬装,简单的柔顺短发,额前垂下的碎发微微挡住眉毛,像个刚出校园不久的学生。

    他站在谭臣床边,却又隔出了好几步的距离,谭臣要费力坐起来,才能勉强拉住他的手。

    但谭臣再怎么用力,却也只能虚虚握住沈迭心的手指。

    那枚戒指不见了……

    谭臣深呼吸,让自己不要想这些。

    “你怎么在这里?”谭臣费力笑了笑,“不用在家陪南南吗?”

    沈迭心抿了抿嘴唇,表情和谭臣想象中的冷淡略有不同。

    “南南一个人在家没事……”他垂眸看着谭臣,轻轻张口说:“谢谢你。”

    “谢……我?”

    难道谭玉谨已经过来了?

    谭臣的心里一凉。

    沈迭心:“谢谢你帮我姐姐。”

    他也是从谭臣的助理口中才得知谭臣受伤的原因。

    那狰狞可怖的伤口,居然是为了救姐姐才留下的……

    在他心里,下意识把谭臣的事情和他划开了界限。

    所以谭臣几次和他说起自己在医院,沈迭心没有真正在意过。

    听到沈迭心的回答,谭臣松了口气。

    他是可以接受谭玉谨和沈迭心在一起,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没事,本来就只是顺手的小事。”谭臣若无其事地回答,“你也不用因为这件事到医院来,是你姐姐不想让这件事成为我手里的筹码,我这样,倒像是在逼你来了。”

    “也不全是……”沈迭心抿了抿唇,但谭臣比他接下来的原因更早开口。

    “如果你是想说我哥的事情,那我等一会打个电话给他。”

    话音未落,放在枕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备注上独独一个“哥”字,让谭臣嘴角的笑容都变得扭曲。

    谭臣瞥了眼沈迭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在意。

    “心有灵犀啊。”谭臣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心态说出这几个字。

    在他接通电话的同时,他比沈迭心更快一步,紧紧拽住了想要离开的沈迭心。

    谭臣感觉到伤口可能又再度裂开了些,但要是留了疤,也算是他和沈迭心纠缠留下的一点痕迹。

    某种意义上,也是纹身。

    沈迭心把他哥的名字纹在身上,他身上也有和沈迭心有关的痕迹,算是扯平了。

    “喂。”

    谭玉谨的声音通过手机的听筒传开。

    第一个音节出现,谭臣就感觉到沈迭心的肢体变得僵硬起来。

    六年了,谭臣猜沈迭心对谭玉谨的声音都有些陌生了。

    他把外放的声音调的更大了些,好让沈迭心能听得更清楚。

    谭玉谨:“我是刚刚才知道你受伤了,怎么都不和家里说?一个人在医院,多不方便。”

    谭玉谨的声音和他为人一样温润。

    尤其是在心烦的时候听他说话,会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但是这一次,谭臣却越听越是烦躁。

    他嘴上和谭玉谨说着自己没事,心里却觉得可笑。

    也不是第一次被发现他一个人在医院,可那个家里也从来没有人愿意抽出宝贵时间来看看他。

    谭臣说:“我就不给家里添麻烦了,你现在是家里最重要的,我无所谓。”

    “你也一样重要啊。这里也不仅是我家,也是你家。”谭玉谨语重心长,听起来十分恳切,“我们是亲生兄弟,不要说这样见外的话……你在N市的哪家医院?我明天去看看你吧。”

    这样该死的温柔。

    谭臣都不禁笑了笑。

    “不用来见我,我这里有人陪……”

    谭臣抬眼看向沈迭心,得到的却是沈迭心淡漠的反应。

    这显得谭玉谨那边的关心格外刺耳。

    他嘴上说着有人陪伴,但实际上,也是因为人情才被迫出现。

    谭臣不再抬眼,而是盯着沈迭心被他握着的手。

    这双因为在冬季长期练琴而冻得有些粗糙的手,过去是不是也被谭玉谨捧起来,用手捂着,再涂上乳霜来滋润呢。

    什么都都不知情的谭玉谨还在尽哥哥的义务,语气平和地安抚谭臣,“有人陪就好。上次你走得太从满了,我都没有时间和面对面多聊几句。”

    “上次是匆忙,但上上次我们不是还聊了挺久……找嫂子这件事,我一直没落下。”

    沈迭心僵硬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谭臣用力握得更紧。

    同房的隔壁床病人的眼睛里,沈迭心被谭臣拉着手,姿态亲昵地好似兄弟。

    而他们的耳朵里听到的则是谭臣和哥哥的对话,只以为这是和病床边这男孩毫不相干的事情。

    可无论是谭臣还是谭玉谨,都挂着沈迭心这个人。

    谭臣口中的“陪伴”是他,“嫂子”也是他。

    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谭臣和沈迭心。

    谭玉谨和其他病人一样,都还不知情。

    他感谢谭臣一直帮他忙碌,还说等他的身体好一些就动身去一趟N市。

    用谭玉谨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这是我的事,交给你来做本就是不情之请。”

    可这件事情,谭臣早就帮他办好了。

    他要找的人,就被谭臣一直拉着呢。

    谭臣沉默着没有回应,手却轻轻松开了沈迭心。

    和他想象的一样,沈迭心没有离——谭玉谨的声音还在,沈迭心有走的机会,也舍不得走吧。

    所以就算沈迭心现在不想见谭玉谨,如果有机会见到,也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毕竟这是他最在意的人。

    “那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谭玉谨一向懂得照顾人,在谭臣沉默之后,他主动提起结束通话,但也没忘记再叮嘱谭臣两句:“你在医院里好好养病,要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联系爸妈,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一副大家长的姿态。

    谭臣下意识就在想,这样的话,刚好和沈迭心的安静相配。

    谭玉谨不会介意沈迭心的沉默寡言,沈迭心也会觉得谭玉谨能够包容他。

    性格也这么合适……

    谭臣笑了笑,“不打扰,我也好久没仔细听过你的声音了。”

    他要听谭玉谨的声音做什么。

    这番话,是为了沈迭心说的。

    谭玉谨有些惊讶,但还是努力找着话题。

    “阿姨上次说你走的时候还特地从家里带了一些甜品过去。”

    谭臣“嗯”了一声,“有人喜欢吃家里的酒酿丸子。”

    一番没有具体对象的话,但谭玉谨却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要是喜欢吃,下次你回来的时候,带一些我做的过去。毕竟我是谭家人,一直带阿姨做的,总显得有些轻视了。”谭玉谨难得用严肃的语气,和谭臣说:“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如果遇到合适的人,也可以定下来。”

    这下谭臣的笑容是真得有些扭曲了。

    “放心吧哥,你都这样说了,我肯定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再度拉住沈迭心的手。

    沈迭心的闪躲没能挡住他的执着,僵硬的手指被他攥进手掌。

    谭臣:“但要是按照年龄来算,应该先催哥。”

    谭玉谨苦涩的笑声传来,谭臣竭力控制自己,才没有抬眼去看沈迭心的反应。谭臣已经明白,无论他看不看,结果都是自取其辱。

    “我哪里还会想这些事情,我也不想耽误别人。”

    “那也未必是耽误。如果相爱的话,也不在乎能陪伴多久。再说了,现在医疗发展这么快,你也不用消极……如果我帮你把人找到了,你总不能不见吧?”

    谭臣用开玩笑的方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谭玉谨:“我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谭臣:“要是过得好呢?”

    谭玉谨微怔,“你是有什么消息了吗?”

    沈迭心动了动手指,但谭臣置若罔顾,故作淡然地说:“有一些。”

    现在还不是时候……既不是让他们见面的时候,也不是让沈迭心离开的时候。

    谭臣想让他听见的,还没完全听完。

    谭玉谨说:“如果他过得好,我就不打扰了。”

    谭玉谨:“要是过得不好呢?”

    谭玉谨的语调有些犹豫,“应该……不太可能吧。”

    在他的印象里,沈迭心前途光明。

    但转念一想,继续说:“要是他过得不好,我就用我所能让他的生活好起来,如果他愿意留在我身边就留下,但是我还是会让他走。”

    谭臣笑了笑,“哥,你比我还大方。”

    如果他是谭玉谨,就要会在第一时间把沈迭心接到身边。

    接下来的每一天,动用自己身体不好的苦肉计也好,还是过去互相陪伴的感情牌也罢。

    无论怎样,他都要把沈迭心和他在一起。

    他的经历应该放在如何和沈迭心在一起过完每一天,而不是犹犹豫豫。

    人生本就是充满未知数。

    即便今天还是健全人,明天也可能出意外死了。

    在某种意义上,所有人明天是死是活都是一半一半的几率,为什么还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退让和成全上。

    他要是谭玉谨,他要是能够得到沈迭心那么单纯的爱,他就要把每一分钟都好好活下去。

    无非就是提前把后事安排得漂漂亮亮。

    人这一辈子要遇见的人太多了,沈迭心要是在他死了之后找到别人,也无所谓。

    死都死了,难道还要变成冤魂,缠着活着的人给他一个死人守节吗?

    如果沈迭心能爱上别人,总比接受不了爱人死之后的郁郁寡欢要好。

    谭臣不仅自己这样想,也希望谭玉谨能够早点想清楚。

    及时行乐,然后他也还有点机会。

    对大家都好。

    但现在问题就在于,他们三个都还活得好好的……

    结束通话后,谭臣的表情比沈迭心要淡然许多。

    他现在的想法在凌乱中也找到了平衡。

    和沈迭心以另外一种方式保持联系,也是退而求其次,比彻底分开不联系好一万倍。

    谭臣说:“没关系,我哥病了太久,有时候比较消极,我会劝他。你也不用太担心,虽然他身体不算太昊,但基本的事情还能做。况且我们家这么有钱,你也不用担心他没人照顾没钱看病,你们见面,只需要快乐。”

    沈迭心垂眸看着谭臣,疏离的眼底透露着不解。

    谭臣笑了笑,“怎么这样看我?这样不好吗?”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轻贱,你用完再把我让给你哥用?”

    沈迭心的呼吸不稳,甩开谭臣手的动作决绝又愤怒。

    谭臣愣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以为沈迭心会想见谭玉谨。

    而他,不过只是让他们见面的桥梁。

    “我是觉得,你们既然都没有放下对方,不如就成全你们。”谭臣解释了一遍,同样费解地问:“难道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吗?”

    谭玉谨的声音依旧在沈迭心的心头荡漾。

    六年没有听见,谭玉谨还是和他印象里一样温柔。

    可是改变地不仅是时间,沈迭心自己也早就变了。

    他夹在两端无法回避的关系之间进退两难。

    他抿了抿唇,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谭臣的语气无比自然,好像是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也爱你。”

    谭臣第一次把自己藏在心里的这份爱说了出来。

    他本以为还可以再等一等。

    他们的相遇已经足够草率,他想等到沈迭心态度转变。

    等到水到渠成。

    再把我爱你三个字郑重其事地说出来。

    可事与愿违,这句“我也爱你”,好像比诅咒更难以接受。

    沈迭心定在原地,无法理解谭臣口中的爱。

    不知这份爱有几分真,沈迭心都无法确定,这样扭曲的态度,真得是爱吗?

    “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沈迭心无法辨别,索性全部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谭臣:我就要说,我不仅要说,我还有点嗑你俩了

    第57章

    熙熙攘攘的医院走廊, 人流虽大,但却异常沉默。

    这个环境里,连呼吸都沉重着。

    沈迭心盯着脚前的地砖, 全然忘记自己是怎么从谭臣的病房里走出来的了。

    谭臣说他爱他……

    “喂, 你还上不上了?”

    电梯里已经挤出沙丁鱼罐头。

    沈迭心摇摇头,任由这辆电梯关上门。

    他只是不想留在谭臣身边,而并非立刻离开。

    他想要找回安静。

    这一天以金艾的告别作为开端, 事情纷涌而至。

    带着伤的谭臣用血把他们连接在一起, 同时带了檀木的消息——一个他宁愿不要知道的消息。

    沈迭心从来没想过檀木的真实身份就是谭臣的哥哥。

    他和檀木的亲生弟弟保持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他以尴尬的身份和谭臣纠缠至今,都没有任何结局。

    他的心像搭上没有尽头的过山车。

    从最初的惊诧激动,到此时此刻的茫然麻木。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他除了让自己逃走, 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身体僵硬着,脑中回荡着各种声音。

    谭臣说爱他。

    谭臣还说要成全。

    谭臣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还有什么值得被拿走的吗?

    还是说,这也是合同中的一部分。

    谭臣只是希望他去陪谭玉谨……

    沈迭心沿着消防通道的楼梯一级一级地向下。

    他没有想出任何答案, 就已经来到了医院大门。

    被遮挡住的大门外汇集着许多犹豫的人们。

    此时已是凛冬,室内外的温度猛地让沈迭心清醒许多。

    轻飘飘的小东西落在他脸上,像在皮肤上开了朵湿漉漉的小花。

    下雪了……

    风中悬浮着纯白的雪花, 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像起舞的小精灵。

    N市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雪了。

    沈迭心仰头看着,呼出的雾气随风而去, 纤细的脖颈从围巾里漏出一些, 呼呼地灌进冷风。

    ——

    “!”

    沈迭心的脖子忽然被冰凉凉的手摸了一下,像个兔子般转过身。

    可看到身后那熟悉的笑容时,他忽然就安心下来。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檀木就叫谭玉谨。

    在他眼里, 檀木就是一个家庭稍微富有一点的邻家大哥。

    在网上交流的时候, 沈迭心幻想的檀木就是一个气质内敛的男生。

    所以在公交车见到檀木时, 沈迭心就想过檀木在现实里应该就会是这样。

    没想到他的幻想成真。

    公交车上那个慷慨借伞的男生居然真的是会耐心看完他冗长漂流瓶的密友。

    那是沈迭心第一次察觉到左心房如小鹿乱撞般的悸动。

    所以他宁愿顶着坏学生的嫌疑去黑网吧,也半个月和檀木联系一次。

    虽然偶尔会见面,但他们非常默契地不过问对方的身份……

    在那个彼此都还懵懂的时候,一段纯粹的友情是最好最体面的选择。

    檀木的笑眼像两道小桥。

    作为一个大学生,他表现出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可靠。

    但笑起来,又让人如沐春风。

    他收回“作案”的手,笑着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看你,脸都冻红了,我不是让你在书店里面等我吗?”

    围巾上不仅残余着檀木身上那股淡淡地香气,还携带着檀木的体温。

    羊绒的质感厚实又温暖,沈迭心庆幸这围巾宽大,挡住他面颊上那不可见人的羞赧。

    这是一场温柔的雪。

    连风声都那么轻。

    他们的脚步踩在雪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迭心跟着檀木前行的方向亦步亦趋。

    踩着檀木的脚步,就仿佛他们生活里某些方面也能重叠。

    这是沈迭心从未和别人说过的隐匿心思。

    忽然檀木转过身来,把用自己的脚对着脚印的沈迭心抓着正着。

    沈迭心本就红着的脸更红了。

    但檀木却问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下雪的时候会非常安静,你能听见我的心跳吗?”

    “什么意思?”

    沈迭心茫然地瞪大眼。

    檀木低垂着看向他的眼神宛若星辰,星星点点地闪烁着光。

    “没什么。”

    他抬手轻轻拭去沈迭心睫毛上的雪花,指尖的玫瑰香气清淡。

    很久以后,沈迭心再度闻见玫瑰香气,只觉得物是人非。

    ——

    沈迭心抬起手。

    一朵雪花从半空中慢慢落在他的掌心。

    他还记得谭玉谨说每个雪花都有不一样的形状,而他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

    分开之后,他们都没找到第二个对方。

    他和檀木的人生轨迹有过一段时间的重叠。

    可他和谭玉谨的人生应当是从来没有相交过的。

    见但是不相见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雪花簌簌落下,沈迭心合起手掌,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见到我很惊讶吗?”

    沈迭心眼底闪过一丝闪躲,低声说:“谭臣在上面。”

    但得到的却是那人态度明确的回答:

    “我是来找你的。”-

    心理医生的电话来之前,谭臣没有任何准备。

    “我联系当时陪他来的另一个家属,但是没有联系上,只好找到你。”

    谭臣微怔,“他已经去过了?”

    在他全然不知的时候,沈迭心已经在金艾的陪伴去看了两次医生。

    而医生想要找沈迭心确认第三次见面的时间,却没能联系上金艾和他本人。

    “我明天下午三到五点或者大后天上午的八点之后有时间,如果他也有时间,就给我回一个短信。”

    说起这个病人,他的语气稍显沉重,三令五申地让谭臣一定要让沈迭心再来。

    “如果这两个时间段都来不来,也努力地协调出时间,我会尽可能找到合适的时间段。病人的防备心很重,我想我需要更多时间让他感到自在。”

    沈迭心的情况和别人都不同。

    医生能察觉到他在努力配合,可他却又下意识地回避。

    他既想要自救,可也对自己无能为力。

    谭臣沉默许久,终于逼自己问出那个问题:

    “他在过去有一个很在意的初恋……如果我让他们在一起,会不会对他的情况好一些?”

    在他不自觉的时刻,手指已经紧紧抓住床单。

    医生:“他也隐约和我提及,但他的态度倾向保守。因为过去的经历,他对自己的认同感极低,贸然让他去接触过去的恋人,又有可能会刺激到他。当然,最终的决定权在他。感情这件事很复杂,而且人都是会变的,你怎么确定他过去的恋人不会伤害他呢?”

    “我能确认……”谭臣嗓子里像吞了刀片,“他过去的恋人是我哥。”

    他不得不承认,谭玉谨像个完美的圣人,不会伤害任何人,更不会伤害沈迭心。

    医生深吸一口气,让谭臣不要操之过急。

    “病急不能乱投医,下次我和他见面,会再和他聊一聊……你也一起来吧。”

    “我没事。我想通了,他们在一起,我也无所谓,都是一家人。”

    “这种事情任何一方的一厢情愿都不好。你要从病人的角度出发,好好对他,不要刺激他的情绪。”

    医生见过谭臣,也明白谭臣对沈迭心的想法。

    只是谭臣和病人的关系之间的关系忽然多了一层,让他短暂地思考几秒钟。

    他问:“你要明白病人最要紧的是恢复健康,而不是留在你身边。”

    谭臣怔住,久久不能回神。

    他想要沈迭心好好的。

    但是代价必须是……沈迭心要离开他吗?-

    即将出院的大婶早已按捺不住激动。

    她来到窗户边,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外面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啊。”

    谭臣转头望去,三十米高空外的雪花如鹅毛般纷纷落下。

    这样大的雪,沈迭心还在外面吗?

    第一通电话,沈迭心没有接。

    直到第二通的忙音快要结束,才传来沈迭心的声音。

    谭臣:“你在哪?”

    沈迭心:“我一会就回去。”

    谭臣:“你还在外面吗?”

    沈迭心轻轻“嗯”了一声,“我已经在回医院的公交车了。”

    听筒那边传来沈迭心的呼吸声,谭臣没有继续追问。

    “那你路上小心点,我等你。”

    回音未落,对面已经提前结束了通话。

    雪越下越大,像寒风已经吹到病房内,让谭臣一阵阵发冷-

    寂寥风中,公交车站台的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下车的,也步履匆匆。

    站台下撑伞的男人长相贵气,却已经站在这里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

    从他面前已经过去十几辆空公交车,但没有一辆是载着他来接的人。

    谭臣口中呼出热气,搓热手指后给沈迭心打去电话。

    “你在哪?”

    “……我在车上。”沈迭心说,但那边呼啸的风声,比坐在公交车的窗边还要大。

    “你没事就行。”谭臣语气淡然。

    沈迭心离开病房的时候,只说自己要回家一趟。

    现在的答非所问和含糊其辞,谭臣都装作没发现。

    沈迭心漏洞百出的谎言,也许是他不愿意听见的事情。

    拆穿之后,两个人都为难。

    给沈迭心一点喘.息的空间,也给他自己一点退路。

    “还要多久能到,需要我给你送伞吗?”

    谭臣的话音未落,沈迭心就出现在他的视线尽头。

    一张精致的脸被风吹的微微发红。

    向着谭臣走来的时候,像雪中迷失方向的精灵。

    沈迭心抿了抿唇,“公交车没等到,我打车来的。”

    谭臣没有追问,摸了摸沈迭心的手……

    比想象中的凉。

    谭臣取下自己戴着的围巾,不由分说地给沈迭心围上。

    这个熟悉的动作,令沈迭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不知道谭臣在雪中等了他多久才会让肩膀上都积了雪。

    因为沈迭心随口一句话,谭臣就要在雪里等他吗。

    如果他不来,谭臣是继续等,还是就此离开……

    沈迭心低垂着眼,手被谭臣一把握住。

    “风大,先和我走吧。”

    谭臣的手是滚烫的。

    好像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如此。

    外表冷漠,但一直都热的。

    其实沈迭心很喜欢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就像一个大火盆,比暖气和空调都要暖和。

    谭臣拉着他,默默走在铺满白雪的路上。

    “你可以从我踩过的地方走,这样就不会滑了。”

    谭臣转过头叮嘱,黑色外套的领口下,病号服的纹路漏了出来。

    沈迭心侧开眼,不和谭臣炽热但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对视。

    “五个月后,我就可以走了吧。”

    谭臣喉结滚动,想问为什么,可最后只说了一个“是”。

    谭臣说:“你按照合同的做完就能走了。”

    沈迭心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谭臣的回答。

    合同……

    对面公交站台的广告牌里,容光焕发的林听站在年度音乐盛典的海报最中心。

    他的声音也在沈迭心的脑海中回荡——

    “我现在的事业正在上升期,过多的绯闻会影响我,而且他那边也需要好好和家里沟通,你知道的,谭家人对我的看法不是很好,所以找你回来,也是一种方法。”

    那只紧紧拉着的手再度紧了紧,就好像要顺着手掌,把两个人再度连接在一起那般。

    “如果你想走,现在也可以走……”谭臣的声音被风吹散,那样宽厚的背影,今日居然显得有些孤单。

    他说:“想走,就走吧。”

    嘴上说着让沈迭心走,手却死死拉着不放。

    沈迭心:“五个月,我不会提前走的。”

    谭臣忽然就明白了。

    沈迭心想要离开,而且是彻底离开,不想再欠下任何……

    好像从一开始,沈迭心就只想和他斩断关系,是他自作多情地加上了名不副实的要求。

    但是谭臣不再说话。

    这段关系里,好人留给谭玉谨来做。

    他这个坏人,就自私到底吧。

    第58章

    谭臣没想到自己还会来到这家心理诊所。

    上一次坐在医生对面是因为沈迭心不愿意进行治疗, 他只能代替沈迭心出面。

    而这一次他则是和沈迭心一同前来。

    相对于对待沈迭心,医生对待谭臣的态度十分随意。

    他开门见山地和谭臣说起这次见面的目的。

    医生:“病人的生活环境很单纯,而你作为和他经常接触的人, 也需要接受一些指导。”

    他目光示意谭臣在他对面坐下。

    从沈迭心的叙述中, 医生脑海中谭臣是一个对待感情冷漠,但又偏执的人。

    之前第一次见到谭臣,他本人和医生的推测基本一致。

    但这一次见面, 谭臣比上次见面看起来要稍微清瘦了一些, 面容更显得立体——但体型的改变并不是重点。

    谭臣还没开口,医生就已经察觉到谭臣身上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深邃黝黑的目光有所软化,整周尖锐的气场也收敛了许多。

    坐在椅子上的模样,仿佛被驯服过的狮子, 保留凶猛天性的同时,也渐渐能够被靠近。

    人的性格都是长期养生,在短时间内发生的改变, 一定是经历了比较大的波折。

    医生说:“看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预料外的事情,不过没关系,既然发现了问题, 面对它、解决它。”

    在分别接触过沈迭心和谭臣的过程里,他从谭臣口中得知了沈迭心心里存在一个神秘初恋的, 又在和沈迭心的对话里了解了这个神秘初恋对沈迭心的影响。

    一个六年前就出国定居的初恋, 本应该是个过去式的人物,却在确定见面时间的电话里变成了谭臣的亲生哥哥。

    这让沈迭心和谭臣原本就不算单纯的关系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所以在听到谭臣用理智口吻说想让沈迭心和谭玉谨在一起的时候,医生第一时间就是让谭臣也来见他。

    谭臣的理智是表面,内里已经走上极端。

    这两个人的感情问题不是医生的业务范围, 可如果让他们继续以扭曲的关系发展下去, 对沈迭心的病情只会起到反作用。

    医生和谭臣说:“首先我得告诉你, 让他们复合不是个好方法。无论你是从什么角度出发,都不能忘记感情这件事情对现在的病人来说等同于危险。”

    因为沈迭心的拒绝,谭臣已经放弃这个想法。

    但在他心里还是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谭臣说:“他们分开六年了,但他们一个还在找一个还在想,复合是早晚的事情,我只是加速这个过程。”

    他闭上眼都已经能看见沈迭心和谭玉谨在一起的画面。

    那个在他面前像个冰块一样的沈迭心,会在谭玉谨面前表现出各种情绪。

    可是为什么沈迭心不愿意,就连医生也觉得不可行。

    “你要给予的是他要想要的,而不是你所拥有的。”医生语重心长。

    可是这个问题谭臣尝试寻找过答案,可最终得到什么都没找到。

    “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每次想要付出,但被沈迭心淡漠疏远的拒绝。

    沈迭心看似透明,实则是一捂就化的冰块,一旦靠近只会逼得他消失。

    也许沈迭心什么都不想要,也许是沈迭心只是不想要他的。

    但这两种可能都让谭臣陷入僵局。

    “他不想要钱,也不想要我给的任何东西。我放他离开,他也说不需要……”谭臣呢喃的语气有些迷茫,他自己也不明白,“除了这些,我还能给他什么?”

    医生:“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你要做好被长期拒绝的准备。”

    谭臣:“我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了。”

    过去用来约束沈迭心的时限,如今却成了谭臣心里的刺。

    他不怕碰壁,只畏惧日历更换的新页。

    他无法扭转时间。

    等到五个月结束,沈迭心就会离开。

    “我能做的就只有给他钱,还有帮他找到我哥。”

    谭臣从没这样无措过。

    在他的世界里,太多难题用钱就可以解决。

    就连当初遇到沈迭心,他也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用钱拴住沈迭心。

    是沈迭心的离开让他意识到这个法则并非适用所有人。

    在满足基础生活之后,沈迭心仿佛没有任何欲.望,无论是物质还是生活,他全然没有追求。

    “他的生活里并非什么都不在意。”医生的提醒点到为止。

    谭臣明白医生想说什么,但这个对象只会让他更加困惑。

    谭臣说:“我想让他的女儿去更好的学校,无论是学籍还是房子学费,我都可以出,我可以拱她到成年……多久都可以,这些我都可以做到。”

    医生皱眉打断他的话,“他要了吗?”

    谭臣抿唇,答案不言而喻。

    “这是你想给的,而不是他想要的。强加给他的一切都是负担,明白吗?”医生说,“他并非没有需求,只是他想要的不是物质上的满足,而在于精神世界,只要足够了解他,就能明白他的所求。”

    “他从来不会敞开心扉。”

    医生摇了摇头,“我不这样认为。”

    谭臣眸光闪烁。

    “他的过去你也了解的,他的性格是发生过很大转变的,我在和他交流的过程中也发现了,他不想表达的根本原因是不想被伤害。

    你要知道表达的目的不是发泄,而是得到回应。

    一旦表达被忽视或者被误解,这样的暴力对待会大大减少人的表达欲,久而久之,为了避免被伤害,就宁愿不表达。”

    在一个没有回应的环境里,慢慢也就丧失了主动表达的欲.望。

    谭臣过去只觉得沈迭心对所有事情都据而远之。

    可现在才明白,远离是沈迭心唯一保证自己安全的方法。

    当所有事情都无法让他找到安全感的时候,他就会拒绝所有事情。

    也就是……他眼中的冷淡和疏远。

    谭臣如鲠在喉,迟钝地察觉沈迭心沉默背后的呼救。

    “那我应该怎么做?”

    “这是你需要思考的事情。”医生爱莫能助,“但我私以为爱人先爱己,你们两个都是,他要学会爱自己,而你要认清自己的爱。我是说,你最先要放弃的就是金钱能够换来爱这种观念。”

    他摊开手,露出空空如也的手掌,“我们每个人都是赤手空拳地来到这个世上,但感情是与生俱来的,你要找回你丢失的能力。”

    用金钱换来的不是真正的爱,谭臣何尝不知道。

    但什么是真正的爱……谭臣不知道。

    无论是课本还是生活,他都没有学到过什么是真正的爱。

    语文课本上学过歌颂父亲的文章,可是他的父亲从来没有给过他像样的关注。

    为了追逐谭玉谨,他也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拼命学习。

    可他的所有成绩都没有任何意义。

    兄弟之间相同时间举办的家长会,他自己做自己的家长。

    而谭玉谨的家长会则会出现一个负责组织的妈妈,还有一个负责上台发言的爸爸。

    而当他放弃学习之后,父母就会露出“果然如此”的反应。

    就好像,他这辈子注定只能做低谭玉谨一等的存在。

    但他得到了很多很多钱。

    这些钱足够让他自由。

    在他记忆里,没有买不来的东西。

    限量发行的球鞋,环游世界的飞机票,同学心爱的生日礼物……

    原来那件被人当成珍贵宝物的东西,也可以被他用钱买来,只不过要付出远远超过价值的数额而已。

    原价买不来的,只要拼命加价,就会有买来一天。

    别人为了钱靠近他,他也不觉得奇怪。

    没有钱的人身边也没有真心朋友。

    没有钱的人更是悲哀。

    钱是流动的,钱用来购买的,所以谭臣理所当然地购买了一切。

    拜钱所赐,在林家受到重创的时候,谭臣能够拉林听一把。

    他的钱拯救了林听,也换了一段很独特的感情——这和过去所有关系都不一样。

    谭臣以为,那就是爱了。

    但这个百试百灵的方法在沈迭心这里失了效。

    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爱一个人……-

    在等待沈迭心见心理医生的过程,谭臣整个人都放空了。

    他反复思考着,怎样才算是会爱。

    谭玉谨给沈迭心的就是爱吗?

    原来他除了别的比不过谭玉谨,连爱人都比不过他……

    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谭臣心中。

    直到他把沈迭心送回家,也久久没有抽离出来。

    他没有提起要留宿,沈迭心也没有任何挽留。

    他们就像是偶遇的司机和乘客,若非是合同还在,完成订单后今就会变成城市里再无交集的陌生人。

    明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谭臣却仅是沈迭心生活里限定五个月的访客……

    只有五个月了……-

    窗帘一角的漆黑渐渐亮起。

    谭臣整夜难眠。

    走出卧室的时候,来打扫卫生的阿姨明显一惊。

    “这么早就醒了吗?”

    现在才不到五点,她是年纪大了睡不着才想着来早点。

    谭臣的身体没有任何疲惫的感觉,但这一晚上他想了很多事情,让他的精神到了临界点。

    他的思考从见到沈迭心的第一面开始。

    他见过那么多好看的人,无论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各种类型的漂亮都已经看到麻木。

    但见到沈迭心的第一眼就让他目不转睛。

    沈迭心就像是一个谜团,吸引着他靠近,让他不可自控地挖掘沈迭心的秘密。

    但他的世界充满扭曲的欲.望和人性,所以在脱去沈迭心最表面的那一层之后,他就用过去惯用的思维将沈迭心视为和别人一样的存在,也停止了向下了解沈迭心真正的内心。

    过去因为傲慢和轻视在分叉路走上错误的一条路,现在就要花费比过去困难万倍的代价,才能够折返选择的路口。

    而沈迭心是否还会为他保留另外那条通往心房的路,谭臣也不知道……

    但他已经看到错误之路的尽头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无论怎样,他也要回到过去。

    阿姨问:“先生的早餐想用什么?”

    谭臣沉默片刻,和她说:“我想要做酒酿丸子。”

    阿姨一愣,“做这个需要一点时间,您等一会,我马上去买材料。”

    谭臣摇摇头。

    “是我要做。”

    爱人的能力天生就有,只是他还没有找回来。

    庆幸的是,他要爱的不是别人,而是沈迭心。

    唯一被沈迭心接受过爱意的人就是谭玉谨。

    即便他们的外貌没有相似的地方,但终究是血缘上的亲兄弟。

    学习都是从模仿开始。

    有了谭玉谨这个老师,谭臣相信自己能够学的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高估我自己了,只有这么多,本章发布后的二十四小时内的留言偿红包吧orz

    第59章

    漫天雪花飞舞, 目光所及之处都被一片纯白所覆盖。

    窗户隔绝了寒冷,也隔绝外界的所有声音。

    客厅内寂静得只有沈迭心自己的呼吸声。

    ——医生问:“如果给你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你想去到哪里?”

    ——沈迭心:“我不想回到过去。”

    过去的所有都已成定局。

    他没有暖转乾坤的能力, 即便是回到过去, 也不过是重蹈覆辙。

    ——医生又问:“那如果你有机会可以弥补一个遗憾,你最想弥补什么?”

    ——沈迭心思忖许久,淡淡地说:“我想要……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他?哪个他?”

    “爸爸, 都快八点了!怎么没叫我起床啊。”

    回忆被打断。

    南南着急忙慌地冲出来, 因为着急,衣服胡乱套在身上。

    她苦恼地拽了拽自己的领子,嘀咕道:“这个衣领怎么有点卡脖子啊……爸,我要迟到了!”

    沈迭心淡淡笑了, “不用着急,外面雪太大,学校发通知要放假一天。”

    小丫头婴儿肥的脸睡得满面酡红, 一看就是刚从温暖的被子里出来。

    窗外冰天雪地,窗户内温暖如春,还有活泼可爱的南南相伴, 方才还在沈迭心心头回荡的茫然被冲淡许多。

    毛茸茸的头颅挤到沈迭心身边,小手一伸, 把窗户上的薄雾擦了干净。

    “好大的雪啊——”南南张大嘴巴惊叹,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这么大的雪呢。”

    沈迭心垂眸,看到南南头上蝴蝶形状的发夹,还有如洋娃娃般卷翘的眼睫,心底也一片柔软。

    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冰冷, 他家里永远有一个小家伙等着他。

    南南在, 他的家就在……

    “之前檀哥哥还说要带我去打雪仗。”南南的话语戛然而止, 悄悄看了眼沈迭心,立刻说:“爸爸带着我去玩也是一样的。”

    比起她的遗憾,还是爸爸开心更重要。

    “有人敲门!”南南一溜烟跑过去,学着大人模样问:“谁啊?”

    “是我。”

    听到谭臣的声音后,南南自觉转头看向沈迭心。

    此时还是早上,昨晚谭臣就是被沈迭心拦在门外,今天再不见他……沈迭心无声叹了口气,把门打开来。

    跃入眼帘的,是谭臣带着微笑的面容。

    沈迭心一时疑惑,谭臣一边往客厅里挤,一边说:“我在家里放到温热才端来的,要是在外面再吹一会就要凉了。”

    沈迭心这才注意到谭臣还端着了一个海碗。

    碗上扣着盖子,看不出碗里装着什么。

    谭臣笑着招呼南南过来,“我研究了大半天,你们肯定会喜欢的。”

    你们?

    南南将信将疑地靠近,对上谭臣那笑容,不禁撇嘴说:“你……今天好奇怪啊。”

    谭臣抬眉,“哪里奇怪?”

    “你干嘛这个表情啊。”

    南南双手竖起食指,把自己嘴角两边戳了起来,学着她眼中谭臣微笑的模样。

    谭臣脸上还是在笑,从厨房取出两只碗。

    “这样不好吗?”

    南南嘀咕着说:“像个杀人狂魔……”

    沈迭心从后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南南只好缩回脖子,乖乖坐在椅子上。

    谭臣不为所动,专注于把面前两只碗填满,淡淡地说:“看习惯就好了,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淡淡酒香从碗中飘荡开来。

    蒸腾的热气散开,碗中晶莹透亮的酒酿小丸子全是真材实料。

    谭臣笑着把小丸子多得那一份推到南南面前,“指点一下?”

    南南只好“为免其难”地挑起勺子。

    “吹一下,还烫。”谭臣出声提醒,引得沈迭心瞥目。

    南南挥挥手,“我能不知道吗?少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她刚尝了一口,刚才还故意装凶的眼神瞬间亮了。

    她惊讶地看向沈迭心,“爸爸,你快也来吃!”

    在两道同时投来的期待目光下,沈迭心轻轻尝了一口。

    入口舌尖就化开淡淡的甜味。

    除了酒酿的香气,还有丝丝花香……

    和谭臣视线相撞的时候,沈迭心觉得谭臣可能早有预料。

    外面的许多酒酿丸子都千篇一律,但在酒酿里加玫瑰花酱的,只有一个人会做……

    谭臣是早就猜到他能尝出来。

    谭臣问:“喜欢吗?”

    沈迭心没回答。

    见情况不对,南南虽不明白根源在哪,也跟着放下了手里的勺子。

    谭臣也没有遮遮掩掩,直接说:“我特地请教的,虽然玫瑰花酱不是自己酿的,但味道也大差不多了。喜欢就多吃,不用和好吃的过不去。”

    南南几口就喝完一碗,谭臣笑着帮她重新盛满。

    满口清甜的酒酿,沈迭心却吃出复杂的味道。

    不是食物的错,是他自己心里事多。

    谭臣和南南的对话传入耳中。

    说起外面的大雪,几句就聊到要下去打雪仗。

    面对谭臣,南南总是不服气。

    她放下手里又喝空的碗,扬眉说:“我有十几个同学,你肯定打不过我。”

    “那也不一定。”谭臣佯装认真思考,和南南摆出认真探讨的态度,“擒贼先擒王,我先把你抓住,他们肯定就投降了。”

    他说完,一把把南南抱起来。

    南南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小鸡仔似的。

    谭臣把她拎起来,悬在半空里飞来飞去。

    南南就像坐着飞天转椅,兴奋地说:“啊啊啊你耍赖!”

    谭臣看出来这个小丫头胆子非常大,索性把她扛在脖子上。

    他的手牢牢握着南南的腿,带着她到处乱转,南南的笑声铺满客厅。

    谭臣问:“我带你下去玩雪怎么样?打雪仗太不淑女了,堆几个雪人就好了。”

    南南一口拒绝,“我就要打雪仗!我不是淑女,我是像老虎一样的猛女!”

    谭臣哈哈大笑,把她放了下来。

    南南被他撩拨地咯咯直笑,但看到沈迭心的时候又收敛起来。

    她是要和爸爸统一战线的。

    谭臣问:“批准一下,我带南南下去玩一会。”

    南南认真地和沈迭心说清楚自己的想法,“爸爸,下面太冷,你就在上面——就站在这里看我,我不会乱跑的。”

    她瞄了一眼谭臣,小声说:“他没事,他抗冻,让他陪我下去就行。”

    沈迭心实在无奈。

    这个小鬼丫头,聪明是聪明,但坏点子要背着别人说啊……

    谭臣倒是乐在其中,带着南南冲到楼下。

    沈迭心站在窗边,看着他们在楼下做唯二与寒冬搏斗的勇者。

    南南知道他在看,于是对着窗户跳着挥手。

    她和谭臣忙活一阵,在楼下铺满雪的空地上堆了两个雪人。

    “爸爸,爸爸!”南南双手合拢做成喇叭形状,兴奋地说:“爸爸你看到了吗!这个是我,这个——是你!”

    一大一小两个雪人,但小的不是依偎在大雪人旁边,而是挡在大雪人前,两只树枝插成张开的双手。

    这个小丫头……沈迭心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而谭臣在另一边默默堆出了第三个。

    南南一转头发现多了一个,惊讶道:“怎么又来一个,我家只有两个人啊。”

    她歪头看了一会,“好吧,这样也行,那这个就是谭哥哥了。”

    上前在第三个雪人的脸上画上表情。

    在笑容弧度被画出来的同时,谭臣当即就明白南南口中的哥哥是谁……

    “这个人,你很喜欢他?”谭臣轻声问。

    南南想也不想,“当然了,他对我爸爸好,对我也好,只是……”

    她警惕地转过身,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她抓起一把雪扔到谭臣身上,撒脚就跑。

    “偷袭?!”

    南南吐舌头,“我说了我要打雪仗的,你跑不过我!”

    围着雪人饶了追逐了半天,一个胜在腿长,一个胜在动作敏捷,最后都累得气喘吁吁。

    “啪嗒。”

    一个雪球落在沈迭心脚边。

    谭臣微怔,“你怎么来了,这么冷……”

    又是“啪嗒”一声,一个非常扎实的雪球“嗙”地砸到谭臣脸上。

    南南得意洋洋地宣告自己赢了,然后一下扑倒沈迭心满是温暖的怀里。

    沈迭心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手套呢?”

    “在那呢。”南南指向大雪人,两个小手套被挂在雪人脖子上,看起来可爱又滑稽。

    “爸爸,我厉害吧,你看那三个雪人,是你、我还有…”她悄悄说:“还有檀哥哥。”

    沈迭心默默颔首不说话,摘下自己的手套戴在南南的手上。

    “下面太冷了,快点上去吧。”

    南南还在犹豫,沈迭心说:“我炸了一些蛋挞。”

    南南欢呼着小跑上楼,像个永远不会疲惫的永动机。

    被砸了个正着的谭臣脸上还有红印。

    沈迭心轻声说:“不好意思,南南的性格有些人来疯。”

    谭臣满不在乎,拍拍身上的雪,笑着说:“小孩就是爱玩的年纪,我小时候要是有人陪我玩,比这个还疯。”

    他把南南的手套从雪人脖子上摘了下来,动作小心地让雪人完整无缺。

    对于另外一个微笑的雪人,他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十分自然地走到沈迭心面前。

    那对手套被他拿着,“湿了,太凉了,还是我拿着吧。”

    他还是笑着。

    好像今天见到的第一面开始,谭臣就在微笑。

    可是谭臣这幅眉眼,根本就不适合笑。

    沈迭心转过身,低声说:“你笑起来的样子,和他一点都不像……”

    他看不见谭臣的表情,右耳边的风声中,谭臣的声音传来。

    “我和他本来长得就不像,天生如此,我也没办法……那我也不能哭吧。”

    谭臣故作轻松地说,手却紧紧攥成拳。

    “人不像,但味道应该很像吧。”

    沈迭心的脚步顿了顿,谭臣立刻从身后跟了上来。

    肩上薄薄的雪花被掸落。

    谭臣把南南湿漉漉的手套塞进自己的口袋,脱下自己双手上的手套。

    他的目光在自己的手和手套之间转了一圈。

    沈迭心的手赤.裸.裸地垂在腿边,几根手指的指关节微微红肿。

    那是过去冻疮留下的病根。

    下一秒,沈迭心发凉的手被捂了起来。

    谭臣的身影与他并肩而行。

    嘴角的笑意仍在,但已经淡了许多。

    目光从沈迭心脸上挪开的瞬间,被沈迭心正好看到。

    “走吧,下面太冷了。”谭臣正视前方,“我哥今天还在让我注意,手上千万不要起冻疮……”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沈迭心的小店还开着, 他却搁置了很久都没再去店里待过。

    趁着南南周末在家,沈迭心抽空到店里转了一圈。

    还是不起眼的位置,还是简单的风格, 但沈迭心那两年的灰暗时光是躲在这里才能度过。

    这里应该还有一个位置是属于金艾的……

    沈迭心抿唇, 给金艾发去一条消息。

    【有时间再回N市,记得到我店里喝杯咖啡。】

    几分钟过去,屏幕里也没有得到回复。

    金艾离开后, 他们的消息往来也变少了。

    但金艾不是不回消息, 只是回消息的速度很慢。

    也许他很忙……

    沈迭心熄灭屏幕,一同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再抬眼,店里居然坐了个半满。

    他许久没有来过店里,没想到生意居然比初冬要好这么多。

    按理说这样冷的天气, 客流量会随着人流量减少而降低。

    但沈迭心才待了一会,就发现生意好得有些反常。

    越到傍晚,店里的生意还越好。

    沈迭心悄悄观察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发现自己也被同样注视着。

    他转头和贺笑坤轻声说:“他们在看什么?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贺笑坤佯装擦杯子伪装自己,回答说:“这些都是老顾客,平时没见过你。”

    面对自己这个在某些方面不知是冷淡还是迟钝的老板, 他实在有些无奈。

    贺笑坤:“也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对,只是你太惹眼了。”

    原本没什么客人的时候, 沈迭心被顾客偷偷看的次数也不多。

    长期不和生人接触, 让他差点忘记自己在几个月前是如何因为一条不经意的视频引来许多人在店内外晃悠。

    但同样是被人观看,店里顾客的眼神和Twilight的那些……截然不同。

    这些眼神更多是惊喜以及好奇。

    这份不适应是因为沈迭心自己性格所致,但店里客人的目光没有恶意。

    沈迭心:“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店里怎么多出这么多客人?”

    贺笑坤耸耸肩, “好像是因为被人推荐了吧。”

    作为一位不太成功的前任老板, 他贯彻着能过且过的原则。

    不过最近店里的生意的确好了很多……

    贺笑坤后知后觉地问:“你是老板, 挣了多少钱不知道吗?”

    沈迭心还真不知道。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把店里和钱有关的事情都交给面面打理,他每个月的分红和底薪按时到卡,他也没有仔细看过,只知道手里的钱应该够用。

    沈迭心觉察事情的微妙之处,看了眼余额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直觉正确。

    居然多了这么多……

    那店里的生意肯定不止是好了一星半点。

    生意好,收入多,就等于沈迭心的钱多了。

    想要促成这个结果的人只有一个……

    贺笑坤用胳膊戳了戳沈迭心,“天快黑了,你不早点回家,今天又要下雪。”

    门外的天色已暗。

    该走了,南南还独自在家等他。

    谭臣帮他招生意这件事……

    沈迭心的脚步被思考拖慢,贺笑坤一个闪身,比他出门还快。

    “咖啡机先给我,剩下东西你们慢点往仓库里放。”

    面面和沈迭心解释:“店里生意好了,我就想着换些更好的器材和软装。”

    货车载着风格精致的桌子就在往下卸。

    过去店里的桌椅只能衬得上干净,但比起年轻人喜欢的风格还是偏朴素。

    现在这些新订购的,的确看起来物有所值。

    沈迭心微微颔首,“店里的事情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店里的生意变好,也并非全然是坏事……

    这家勉强支撑在不倒闭的小店,现在不仅能养得起和他一起努力经营的店员,也整个店都在慢慢变好。

    谭臣悄无声息地做了些事情,好像也没有要主动和他说的想法。

    是打算等他主动发现。

    还是说就准备这样把事情做了。

    这段时间的谭臣,变得越来越反常。

    而反常的节点,似乎就是从谭臣说爱他的那天开始……

    谭臣到底在想什么呢?

    沈迭心默默返回家里,脚下踩着积雪,发出轻碎的声响。

    脚下是自己被身后路灯照出的影子。

    按照经验,再拐个弯就是小区门口。

    而随着脚步往前,一个男人的身形渐渐从进入视线。

    沈迭心抬眼,却先注意到伸向他的手。

    “都下雪了,不知道吗?”

    一把伞隔绝了更多雪花落在他的发上。

    不知何时,纷纷扬扬的雪花如春日满天的梨花。

    一抹橙光偏暗的灯光照在谭臣的侧脸,竟显得那原本轮廓冷硬的脸上有些温柔。

    “天都快黑了又下雪,我怕这段路滑,又想着小区路边有几盏路灯暗得很,所以过来接你一程。”

    谭臣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里也没空着,沉甸甸的塑料袋随着行走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连带着二人同行的脚步,填充了这段安静的行程。

    一场雪而已。

    一段路而已。

    既不会让一个成年男人被淋湿,也不会让一个轻车熟路的人找不到家。

    就算是淋湿了迷路了或者滑倒受伤了又怎样呢……

    谭臣为什么要特意出来接他?

    不止是现在,还有那些每天早上定点送来的早饭,下雨下雪天气出现时停在楼下等候的车,楼道里新装的明亮感应灯……

    诸如此类种种,不仅不用谭臣亲自来做,更不用别人照顾。

    沈迭心自己也能做。

    无非就是累一些。

    谭臣何必在他本来就忙碌的生活里,特意抽出这么多时间来陪他耗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所说的……

    爱?-

    一道门半开着,沈迭心来到屋内,已经转身要关门。

    但谭臣还定定地站在门外。

    沈迭心抿唇,给谭臣留了一道留给谭臣的缝。

    别说谭臣想进来,就算是想睡在沈迭心的床上,也是按照合同行事。

    听出谭臣跟着他进屋的脚步声,沈迭心一言不发。

    “这个我放在这里。”

    塑料袋放在桌上,谭臣把东西取出来都整理放进冰箱。

    “南南最近有点上火咳嗽,给她吃点梨,要是梨太凉了,就炖点梨汤。

    蓝莓和车厘子你和南南一起吃,最近南南快期末考试了吧,你晚上辅导她功课伤眼,多吃一些护眼的水果。”

    谭臣虽然跟了进来,也没有想留下的意思。

    沈迭心抿唇,“谢谢。”

    谭臣笑了笑,“没什么。”

    他让沈迭心和南南早些休息,就轻轻带上了门。

    这样不纠缠但又每天见面的谭臣,和沈迭心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关系。

    对于谭臣而言,沈迭心就住在对面却不能还要分开,是一种隐形的折磨。

    但他也知道,对于沈迭心而言,这是当前最合适的相处模式。

    说来也可笑,他学会爱的同时,还要让他想爱的人不那么讨厌他。

    从讨厌到爱,这段路的距离实在是比天还远。

    但谭臣自己误入歧途,也只能自食恶果。

    对此,他甘之如饴-

    安静的夜,此时的沈迭心应当在轻声教南南作业。

    谭臣对着电脑处理每天的工作。

    忽然接到一通电话。

    谭玉谨的声音响起,“我给你寄了一些玫瑰花酱,你记得查收。顺便我还寄了一些自己腌制的小菜,要放在冰箱里。”

    谭臣摘下眼镜,“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谭玉谨微怔,似乎是没想到谭臣会问这个问题。

    “秘书给我的……”

    谭臣的住址不是秘密。

    谭臣想要藏起来的,是他家对面的那个。

    因此,谭玉谨温声细语的话语在他耳中,都变成了无意义的话。

    直到谭玉谨说:“你已经可以出师了。”

    谭臣不假思索,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和你比,我还差得远。”

    “怎么会。”谭玉谨劝导,“人和人是不同的,又没有评委给你打分,哪里来的谁比谁差。”

    “没有评委,但是在有些事情上,你比我懂得更早,做得更好……所以我才会一直请教你。”

    谭臣的声音喑哑。

    盯着屏幕,眼底一片幽暗。

    谭玉谨的劝导在他耳中,比嘲讽还要嘲讽。

    谭玉谨应该永远也不会懂他现在的处境……

    谭玉谨:“看样子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谭臣承认,“我做错了事情,现在需要让他原谅我。”

    谭玉谨:“只要用心,就会有被原谅的那天。”

    隔着千万里,谭臣也能感觉到谭玉谨认真语气里的鼓励。

    可谭玉谨越是真诚,谭臣却越是觉得讽刺。

    他的哥哥,还不知道他这个弟弟早就找到他苦苦寻觅的人,却又自私地把信息拦下。

    也还不知道他这个弟弟正在借用他的经验,想发设法地追自己喜欢了六年的人。

    “能让你这么对待,是要认真了?”谭玉谨笑着问,“有打算带回家吗?不想让爸妈看,也该让我看一眼。”

    “带回去,恐怕所有人都要发疯了。”

    “我还不至于。我不是要干涉你的感情,而我身为你的哥哥,除了要帮你把把关,也应该作为家人送出祝福,这样对方也会觉得安心。”

    谭臣沉默许久。

    直到谭玉谨试探地问他怎么了,他才开口。

    谭臣:“对不起。”

    谭玉谨怔住。

    “没什么要对不起的,你是我弟弟……我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没关系,要是没准备好就不用带来见我,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就好了。爱情这种事情嘛,我是支持你一意孤行的。”

    “就因为我是你弟弟,才要说对不起。”

    一意孤行。

    恐怕真的是一意孤行,众叛亲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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