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妮守在通讯设备面前, 看着屏幕上亮起一个又一个点，点连成线，她知道这个号码终于经过了层层审核和监视, 拨了出去。
“北境9号收讯台, 请讲。”对面的声音经过处理, 听上去模糊又诡异。
卡妮紧绷着声线, 小心翼翼地问：“常砚在吗？”
“我是秦丹，有什么消息需要转达？”
卡妮想了想，说出来的话却让然摸不着头脑：“你们刚组成边境护卫队的时候, 常砚有没有说过，这支队伍是为为何而战？”
对面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问题不可思议，出于职业习惯还是诚实回答道：“为生存而战。”
卡妮点点头, 又问：“如何而战？”
“武器装备, 铁甲肉身, 倾尽全力而战。”
卡妮点头, 问题却不停：“战到何时？”
“战到末日。”
卡妮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回复道：“可是现在已经是末日了。”
她似乎并不在乎回复，说完就切断了通讯。
但她知道，坐在对面的常砚看到这则回复, 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会立刻召集秦丹及全部亲信，分派部队, 联系杜凯文和石骁骁, 部署秘密行动，甚至连夜出发……就跟他们一开始计划的一样。
敲门声响起, 是亚瑟·沃克带着他的任务来了。
“卡妮小姐，我奉命来给你注射一种药物。”亚瑟走进来，声音板平冷漠，不带任何感情，但卡妮瞄过他紧绷的嘴唇和握紧的拳头，神情了然。
自从上次他撞破卡妮和申冕的对话，应该就再没过过好日子，想必他已经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严格的管控和监视，其强度跟治安队抓的高级罪犯的待遇也差不了太多，虽然还挂着中心护卫队指挥官的头衔，但名存实亡，被取代只是个时间问题。
亚瑟每次想起来，都恨卡妮恨得牙痒，他甚至觉得这就是卡妮的有心报复，但又没有证据。
这报复借申冕的手来实施，恶毒又高级，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根本毫无预兆，让人防不胜防……这招实在太狠，太高了，亚瑟是个经过基因增强的新人类，做事从来依赖一副强壮的身体和配备的精尖武器，在申冕的各种计谋和布局面前，经常相形见绌，显得笨拙不堪，可如今看来，卡妮的谋略也丝毫不逊于申冕。
……这些人，都太善于算计人心了。
亚瑟咬着牙，僵硬地开口，履行自己的职责：“虽然你跟申老板已经达成了合作关系，但为防万一，我们还是需要控制你的行踪、言语，包括行为和——”
“和思想，”卡妮接上，“是红光基因控制吧？”
亚瑟点头，奚落道：“你很熟悉了，这正是当年我引诱你的朋友敏儿注射的药剂，这种药剂可以达到百分之百的监控效果，你所有的神经系统一场，甚至连一点点情绪波动或想法上的转变都会被如实记录下来。”
当初敏儿不堪其苦，宁愿跟卡妮摊牌，被她怨恨一辈子，也要在死前吐露实情，说个清楚明白。
其实何止敏儿，毛兰兰，还有那三个用来陷害海珏的地下窟小孩儿，他们都已经注射了这种药剂。事实上，卡妮早就查过资料，所有成为红光基因突变体的人，都没有活过三年，在余生短暂的时光里，每分每秒都要承受被监视、被控制的痛苦和煎熬。
亚瑟很满意地端详着卡妮：“不知道救世者卡妮能坚持多久？让我们拭目以待。”
卡妮点点头，乖巧地撸起袖子：“没事，你注射吧。”
她还有三年，够久了。
不过她还是歪着头，佯装困惑道：“这种基础的工作，下此随便派个治安队的小士官来就好了，实在不劳亚瑟将军大驾……话说，那天之后，申老板怎么不给你也来一针啊？”
亚瑟手指一抖，很想把针头戳完在卡妮的血管里，然而他不能，他被严密监控，只要有一处做错，必然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其实就算他处处小心，躲过所有雷区，亦是走投无路了——申冕之所以还没有给他注射，绝对不是看在这么多年亚瑟忠心耿耿的份上想手下留情，只怕是还有比这药剂更难受的处罚在等着他。
亚瑟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只能用粗鲁的动作，把针头扎得更深，然后猛的一下拔出，刺溜——一条血线划过，他收回了手。
卡妮漆黑明亮的眸光逐渐暗淡下去，一道诡异的深红色暗影从眼眸深处亮起，她慢慢抬起头，似乎十分困顿，意识都模糊了，亚瑟不耐烦地伸手掰她的下巴，检查她的眼皮，确认无误。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那红光有点暗淡，暗得有些发紫，似乎跟文档里的记载不一样。但他不是科研队出身，对药剂的各种反常效果并不敏感，何况被注射过红光体控制剂的人少之又少，根本就没有成体系的记录，人们短折而亡，更没有足够的追踪调查，谁知道这种东西注射到身体里到底是怎么个反应过程，又会经历哪几个适应阶段？
按照申冕的说法，他花了十年寻找救世者，又花了十年布局，让救世者体会世界疾苦，也拥有欢愉和甘甜——常砚和海珏带给她的情感，如曼陀罗一样生根发芽，与血肉交缠，然后，他再生生拔去，置她于惶惑的绝望中，再清醒的人也会如同迷雾里的苍蝇，惶惶惑惑，飞向那张滋啦作响的美妙电网。
可是申老板真的算对了吗？亚瑟想了想，又看了看依然垂头坐在椅子上的卡妮，仍然是一副清瘦伶仃、人畜无害的柔弱模样，最终摇摇头，打消了那些庸人自扰的念头，转头就要走。
转身离去之前，卡妮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亚瑟，我很遗憾你站错了队伍，跟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一样，你已经没有机会重新选择了。”
她似乎陷入了不受控制的思绪纷扰，喃喃地自言自语：“战争是徒劳的，生命是荒唐的。这个世界存在着巨大的分歧，是一道已经无法被修复的裂痕，它只能引向毁灭，没有别的办法。”
这话说的稀里糊涂，亚瑟的背后却生了一股寒意。
可是这没道理，这没道理。
一直坚持学院派制胜的吴韦恩早就死透透了，一直压他一头的常砚被定在北境脱不开身，一直潜伏在未知区域的地下窟已经全数被治安队掌控，而一直神秘的救世者卡妮，已经乖顺地屈从，伸出手臂，任由申氏集团掌握她的血液，身体，行动和思想。
一切都朝着最顺利的方向发展，他的担心根本毫无道理。
他从来目光短浅，胸中只装得下个人恩怨，在这么大的局面前，即便还有几分军人的机敏，觉得事有蹊跷，最终也还是把一切归到个人恩怨，给自己那狭隘的逻辑圆了个自洽的谎。
“你跟常砚站了一队，该后悔的是你。”
他冷冷地甩头离去。
*
在药物作用下，卡妮的心彻底冷下来，越发阴郁沉默，不再过问世事，而是把把科研队全部的仪器和人力调来分成两组，一组继续研究非编码DNA区域变异与多种神经退行性疾病的相关性，另一组则开启神经细胞和脑中分子机制的研究，尝试每一种基因匹配，力求找到最完美的细胞载体来满足神经网络的模拟。
大家都是给申氏集团服务的，何况这次改动相比于之前几乎算是毛毛细雨，十分轻微了，众人很快被卡妮说服，重新投入到基因研究中，只有毛兰兰心存疑虑，却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倾诉。
她从心底就不相信卡妮，她们相识以来，卡妮一直是个变化莫测的角色，她从来不轻易说出内心的想法，更能找到最佳的掩护，让人不得不按照她设计的想法去实行，在十三院，毛兰兰被她牵着鼻子牵了十年，至今心有余悸。即便如今她已经接受了药剂监控，等于是把自己完全献祭给天空之城，毛兰兰依旧有种微妙的疑虑，说不出哪里古怪。
如今的天空之城，是否就是当初十三院的毛兰兰？自以为窃取到了重要成果，满心欢喜可以得到嘉奖和赏识，从此压过卡妮一头，殊不知，这一切其实都发生在卡妮眼皮底下，都是她内心默许甚至背后助推的设计和安排。
毛兰兰试探过有叶娜，但对方毫无察觉，一腔热情全部投入在实验中，充满前所未有的干劲。
“这可是最好的能给申氏集团留下好印象的法子了，比你当初无理闯进会议室突然要求重启什么计划靠谱多了。”叶娜不能理解：“你还在犹豫什么啊？快去做实验吧！”
毛兰兰无语凝噎，她的确无凭无据，说服不了任何人，但总归半信半疑，直到后来，她看着卡妮将变异细胞移植到自己的胳膊上，直接拿到机器上去观察刺激端粒酶的反应，获取分子结构，捕捉生长曲线，她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你疯了吗？你是不要命了吗？！”
卡妮抬头看着她，眸色泛紫，笑得倒是轻松：“这世界上已经不剩多少人，就别拿他们的性命霍霍了，不是人体实验么，做我一个就够了。”
毛兰兰真个人呆愣在原地，犹如被雷劈在了脑门，整个身体都被抽空：“卡妮，你到底，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卡妮倒是不解了：“人体实验啊，我是救世者，不都说我有最完美的基因和最健康的身体吗？既然如此，拿来做实验不是正合适？”
毛兰兰：“……”
果然到最后，没人能疯的过卡妮。
这事怎么看都不合理，但她又确实以说一不二的忠诚和骨瘦形销的体态最终获取了所有人的信任，出了卡妮，没人能这么豁得出去，没人能在理智健全的情况下拿自己的身体开刀，一遍又一遍地实验，即使被注射一百瓶红光基因控制剂都不行，被拿枪顶着头都不行！这么疯狂的作法，是整个灭世之后都未曾见过的决绝和极端。
“救世者是真能长生不老吗？”叶娜抽了一口气，看上去牙疼，其实是瞥见从过道上路过的卡妮，看到她的状态，不由得感同身受的疼痛。
卡妮裸露的肌肤已是一片的景象，血迹斑斑的体表交织着深深浅浅的伤口，每一道都是难以言喻的痛苦。排异反应和化脓现象更是触目惊心，深红与暗黄的恶疮交错分布，渗出的黏稠脓液和血水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颜色……
尽管之前的实验频频出错，导致了无数次感染，甚至有些感染深入肌肤，蔓延成片的炎症，但奇怪的是，她的身体竟未发生任何变异。她仍旧维持着人类的形态，尽管已是枯瘦如柴，骨瘦如柴，几乎可以看见皮下的每一根骨骼。这样的她，活着本身就像是一场挑战自然法则的奇迹，尽管这“奇迹”几乎是惨不忍睹。
毛兰兰哼了一声，只是那声音轻飘飘的，似乎也很站不住脚了。
当第四十次寒潮过去的时候，卡妮已经积累了等身的获誉，在基因研究中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成果，当然这也耗尽了她的躯壳，基因变异了数次，她的病情反复恶化，即便是最完美的人类基因也经不起如此折腾。
不过她已将申麒的大脑复制出来，眼看就可以使用了，这颗大脑以卡妮自身的完美基因为载体，它承载着申麒的灵魂和认知，也拥有着最靠近永生的完美基因组合，这是申麒离永生最近的一次，若是复制成功，他便可以用新身体继续活下去，曾经琼·康思顿做的千疮百孔的实验，也终于要得到修正了。
申冕兴奋无比，他跟所有灭世之后的人都不一样，人们或许陷入绝望，或许苦苦挣扎，即便是长久生活在天空之城、无需担心异兽侵扰的上等公民，每天想的也都是如何利用基因编辑让自己更美，更聪明，更快乐……所有人都活在当下，因为他们知道没有明天。
可是申麒不一样，从他出生的时候，他就为这个世界而感到兴奋，这是适合他生长的土壤，这是为他雕塑出来的星球样貌，他如鱼得水，他翻云覆雨，他一手遮天，他重塑整个人类的样貌……可是，他怎么可以病，怎么可以死？！可恶，绝对不行，他绝不能让这具身体拖垮自己！
人工智能败了，他就利用生物技术，基因技术不够，那就开展人体实验，他总归要找到一个身体，复制自己的大脑与之连接，他要拥有这个世界，掌握这个世界，他绝不可以只有一个自己，他活在碳基身体里，但他却要永生。
这才是人类基因计划的初衷，是一出现就被深深掩藏起来的秘密。
但是卡妮知道，并且已经做到了。
申冕终于开怀大笑，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金色大楼（3）
第40寒潮期的第三年, 三月春分，卡妮站上了金色大楼的顶端，面对整个天空之城的贵族发表演讲, 宣布人类基因计划的研制成果。
她已经病得走不动路, 频繁的实验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跟海珏当年一样, 她落落寡合地坐在轮椅上，枯瘦的身形看上去随时会散架，被三月的风吹成齑粉, 随风散去。
天空之城的所有人，包括下属的保护区代表，甚至拿不到入场券的地下窟，人人都翘首以盼, 关注着这场大盛事, 人们都说人类基因计划有着划时代的意义, 标志着新人类最终找到了碳基身体局限的突破口, 自从可以真正地远离变异, 获得永远的新生和自由。
到底有没有这么玄乎，谁也说不好，救世者已经三年未露面，三年前她只身入城, 曾短暂掀起过舆论的腥风血雨，至今让人记忆犹新，如今她再次站在, 噢, 坐在在公众面前宣布结果，实在让人好奇。
对于这个救世者, 世人的态度不可谓不暧昧，好奇，观望，钦叹，质疑……什么都有，情绪复杂，但众人的动作倒是快，听闻风声，所有民众都早早聚在了天空之城与十三院的桥上，无奈城门紧闭，深掩于云雾之中，别说入场了，他们甚至连大门口的位置都摸不着。
治安队无暇顾及地面，他们跟和中心护卫队联手，启动了天空之城最高等级的护卫和防范。亚瑟·沃克亲自带队检查所有地方，确保一切指标正常，卡妮已经被推了上来，众士官列队站好，守在她身后。
她坐在轮椅上，肤憔悴枯，骨瘦如柴，面容早不复当初的年轻精致，只是神情依旧淡然，眼神平静，没有表情，她穿着一件灰色套装，胸前别着一朵小小的马蹄莲，纯白的颜色，不招摇，甚至有几分温柔和胆怯。
“想必大家今天来，都是为了获取永生密码。”她的声音喑哑苍老，脸色青黄，形容枯槁得让人动容，但她的语调却又如此平静，仿佛什么都不值一提：“的确，你们最关心的当然是这个，自从人类进入后基因时代，基因编辑技术就被滥用，你们任由阶级分化扩大，任由下等公民把错误的蛋白重复折叠，基因缺陷也随着一代代传递而恶化……你们掌控了全世界最好的资源，却任由其他地方的生态系统持续破坏，让地面变成废墟，而基因变异的折磨和带来的无止尽的病痛，则构成了地面居民生活的全部。”
她扫视了一下坐在下面的衣冠楚楚的贵族们，嗤笑一声：“但是当然了，你们不在乎，甚至喜闻乐见。”
一个申氏集团的高层有些不安，扭了扭脖子，歪头跟申冕说：“老板，她这个讲话，没问题吧？”
申冕的脸色还残留着喜悦，已经僵在脸上。
他不明白，卡妮已是瓮中之鳖，根本毫无反击之力，如果她真要反击，过去三年又为什么以自己为代价埋头苦做实验？但如果不反击，现在这番迷惑发言又是在干什么？
所有的诡异都埋伏着危险，毫无缘由的，申冕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凉意。
卡妮对着话筒，继续侃侃而谈：“你们是这个世界上身份最高的新人类，所以你们追求人类最高等级的智慧，你们剥削民众，敛取暴利，无限度地放纵自己的贪婪和丑恶……很遗憾，技术的进步维护不了公平和正义，我相信科研队里有一部分人曾经也自省过，也有过机会去反抗和修正，但最终迫于力量悬殊，只能跟从，哪怕沦为财阀的枪和傀儡，从此任其摆布。”
大卫·布鲁姆黑德教授脸色涨红，冲着卡妮疯狂挥舞拳头：“你又在发什么疯！技术的进步是推动人类前进的驱动力！根本无可厚非，你这简直就是欲加之罪！”
他的语气充满强烈谴责，他无法理解救世者的行为，无法接受她对科技的蔑视，这引起了他的强烈反感。
卡妮却丝毫不在意，说到：“当然，基因编辑本身没有错，错的是申氏集团对于利益的追逐，践踏了道德和伦理的底线。”
大卫·布鲁姆黑德教授噎住，申冕脸色一愣，拄着拐杖站起来。
但卡妮的眼睛暗淡下去，语气越发冷：“我为什么是救世者？并非因为我真能救世，只不过是我看得清真相，我能揭示这场闹剧的本质，我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昭告，昭告所有人应该维护的正义在那里，迟来的真相在哪里……人类已经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了太久，做出修正才是救世者的任务。”
众人哗然，这与他们想象中的声明相差太远，然而还没等谴责声响起，轰然一声，整个天空之城的大地都开始震颤。
“……是炸药？”治安队惊恐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我定位不到地点啊，到底是哪里出，出了问题？”
“废物！”亚瑟·沃克冲着机器怒吼，压制心里的惊慌，他冷酷的声音跟远处的爆炸交相呼应，“到天空之城边缘守着，保住中心地带不要坍塌，一旦下沉，整个城就毁了！”
讽刺的是，天空之城是漂浮在空中的巨大环形，还在缓慢旋转，在这样的高精尖的设计中，哪里是边缘，哪里又是中心地带？治安队手忙脚乱慌成一团，科研队所有人四散逃逸，上等公民们预感到自己大难临头，抱头鼠窜，然而四周开始出现镜像的幻觉，根本无路可逃。
“这是屠杀！”大卫·布鲁姆黑德的声音变了形，“卡妮，你这是要屠城！”
卡妮坐在顶楼，与下面同样坐在轮椅上的申冕相对而立。
卡妮轻轻一笑：“申老板，你不会也是现在才知道吧？”
申冕嘴唇发紫，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却依然不肯接受眼前的事实：“你病得一点行动力都没有，又失了得力臂膀，怎么能铺炸药——什么样的炸药能在天空之城引爆？这里有最严密的防护系统，所有易燃物都被隔绝，连一颗火药粉都运不进来！！”
“是啊，没有动力，再微小的爆炸也是实现不了的。”卡妮诚实地说，“何况有红光基因控制剂的作用，我如果有这样的心思和计划，你也不可能留我到现在。”
“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申冕面目狰狞，圆弧正在解体，也许他现在更应该想办法逃生或者补救，而不是去质问事情的起因。但他真的控制不住，生平第一次，他完全抛开理智，任由愤怒和冲动主导了大脑。
他布局几十年，为什么会输给一个被他完全控制住的救世者傀儡？为什么她明明做出了最完美的基因，却依然要毁掉眼前这一切？
卡妮冷静地解释：“其实也没什么，你知道吗？我在十三院的时候，学会了一项特别简单的技能，叫做打洞。”
申冕：“？？”
“兔子洞是当时在十三院的下水道口发现的，后来我跟杜助教联手，一路铺到天空之城，从十三院到天空之城的路线，是大遣从毛兰兰那里套出的话……天台高处的□□是石骁骁借助边境防卫军的身份上去铺的——如果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在城门口决裂的那天，对，她就是那天去做了考察。”
“……你！”申冕的脸上显出魔鬼一样丑陋的光，他人生从未受过如此大的侮辱和挑战，如今竟被卡妮这样戏耍。
自己铺的路，到头来竟都被她用来反将一军？
可是这究竟怎么可能呢！？她的一切思想动态，明明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爆炸源原本是我最头疼的地方，不过还是多亏了你的永生计划，让我找到了关键，所以还得多谢你配合。”卡妮摊开手，真诚地说：“我一直在学着编写基因，创造蛋白，后来我想，若是每一个细胞都能提供一个炸包一样的能量，那就算是再坚固的城，也是没有办法抵抗的……对，我把给你复制的大脑的神经网络用做动能了，这就是我真心诚意地研究永生的原因。你的天空之城是座无坚不摧的城市，但在分子单位的能量源面前，它依然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申冕脸都变了形，他的生理体征已经乱套，心率紊乱，但众人在镜像局里私下逃窜，渐渐失去理智，无人顾得上给他急救，他对着眼前瘦弱的女人尖叫道：“卡妮！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卡妮低头看自己的轮椅，看着自己残败的身体，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低笑说：“那我也是用了最完美的基因骗了你，你该感到荣幸才是啊。”
她看着申冕涨得无比难看的脸，轻声说：“你始终不明白，技术进步虽然重要，但人类的真正力量在于内心的智慧和勇气，那是无论做错了什么事情都敢于重新再来的勇气。不过无所谓了，现在都该结束了。”
她一边说着，背后的天空之城一层一层地炸着，实验台，总交易所，研究室中心……财阀精英们惊慌失措，只能躲进了中心战队的总部，那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卡妮从未被允许进入的地方。
不过在三分钟后，那里也炸了。
卡妮对上亚瑟惊恐的眼睛，甚是欣慰地说：“常砚终于还是听了我的建议，在那里也铺了炸弹。”
“常砚！！”亚瑟被一个地颤轰得倒地不起，即便再强壮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的爆炸力量，他呕出一口血，难以置信地问：“常砚不是被调回北境了吗？”
卡妮点头：“是的，走之前我们还决裂了呢，不演这场戏，怎么能让你们安心？”
亚瑟：“一切都是你们安排好的！这都是你们演的戏！”
卡妮似乎有点伤脑筋：“你今天翻来覆去的，怎么就是这一句话，不过罢了，毕竟你确实从来也没有脑子。”
她嗤笑一声，亚瑟恨不能扑上去把她活活掐死，但却被镜像局控制住，他转头去看，申冕已经倒在火海里，苍白的面容烧得黢黑，再也分不清眉眼和五官：“申老板！”
他目眦俱裂，却救不了申冕，不过火光中，另一个女人冲上去用双臂环住申冕，隔绝开浓烈的烟火，疯了一样诅咒卡妮：“卡妮，你不得好死！就算你炸了这一切又能怎样，只要基因还留存，依然可以复生！你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哈哈哈哈，是你研制出的基因复制和永生术，结果却搬石头砸自己脚，真是可笑！”
卡妮在轮椅上坐着，举起遥控器，叹了口气，摇摇头：“毛兰兰，你总是这么着急，我还没讲完我的永生理论呢。”
“其实你们的身上，全部被我移植了反向的端粒酶，一旦引爆，绝无生还的可能。”
毛兰兰一顿，继而大惊。作为染色体末端的特定重复序列，端粒的主要功能是保护染色体末端的稳定性，防止基因复制中的不正确连接和缺失。然而卡妮在研制的却完全是它的反向，利用靶向定位，直接将反端粒酶植入众人的身体，导致染色体迅速缩短崩裂，这是一场不可逆的身体自发的爆炸，是真正意义上的分解和毁灭。
她这才终于破防，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和惊慌中，但她带着申冕，根本不知道该躲去哪里，他们终于明白了，自己身体里的每一处都是炸药，只要他们带着这具身体，就只有被强行分解这一个命运。
“你不是救世者吗？！”毛兰兰愤怒尖叫，“你怎么敢，你怎么配，你特么的为什么能当上救世者？！”
卡妮笑了，看着抱在一起的毛兰兰和申冕，轻轻说：“我除了是救世者，还是旧人类的科学家，是殷族的最后一个人，我活在你们的时代，见过比救世者重要的多的人，海教授，常砚，骁骁，杜教务，还有贫民窟那些素不相识却总是出手相助的人……他们渡我智慧，祭我生命，我拿走了他们身上的一切，却将□□奉献给天空之城，永远服务于永生……我被你们逼到这一步，你们乐享其成之余，真的就不担心，我会反击吗？”
她的声音如此轻，轻的好像天边的云，然而那云瞬间变脸，成了万吨炸药，倾泻而下，炸开了眼前的盛世景象。
“该结束了。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永生。今天你们的生命到此为止，记住，你们死于的不是我的设计，而是你们自己的自大和无知。”
“让我同天空之城一起覆灭，让地面五城和地下窟有机会重新开启。”
她按下遥控器，所有的反端粒酶被同时激活，镜像局里被困的集团高层们顿时炸开，金色烟花四散，竟然十分璀璨，反端粒酶跟蛋白质感染颗粒相结合，是最高级的基因瓦解器，也是金星沙最稳固的形态。
卡妮扯了扯嘴角：“其实很简单，一开始你们就告诉了我答案。”
若不是科研队发愁找不到稳固形态，于是拿着这份生物基因武器的设想到处宣扬，还大肆举行选拔比赛，卡妮不会想到通过侵入身体获得爆炸的动力，反端粒酶与其细胞膜上的受体结合，释放出折叠刺激物，这是无法被侦测也无法被终端的瓦解，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的终结。
金星沙，基因瓦解武器，这名起得清晰直白毫无掩饰，却从一开始就昭示了最后的命运。
天空被漫天火光吞噬，仿佛太阳降临人间，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将一切化为无尽的混乱与恐惧。
卡妮慢慢从轮椅上站起来，俯瞰整个城市被巨手掀翻，建筑物在瞬间崩塌，玻璃碎片如雨般洒落，街道在强烈的震动中犹如波涛汹涌的海洋……火光映照着人们震惊与绝望的面孔，他们的尖叫声在浓烟和尘埃中变得渺小无力。
天空之城分崩离析，镜像局一个个坍塌又一个个建立，没人逃得出这个末日的囚笼。上等公民们愤怒的呼喊被爆炸的轰鸣声所吞没。巨大的火球升起，将天地间染成了一片赤红。
该结束了，都结束了，卡妮一脚落下去，身影在空中划出最后一道弧线，整个身体坠向了无尽的烟尘和天空。
在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灰烬，但她闭上了眼睛，那些恐惧和绝望的气息就全被阻挡在外，一切都安静下来。
这是一场人类无法抗拒的灾难，是对人类自身傲慢的无情惩罚。
我做了该做的，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腾空越过，如闪电般出现在下方，他伸出双臂，以一种几乎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恰到好处地揽住了卡妮的身体。
常砚穿着黑色军装，衬衫在急速运动中紧贴着他的胸膛和腹肌，身后的斗篷高高扬起，像一朵膨胀的蘑菇云，他的身体强健而灵动，肌肉线条在紧绷的动作中显露无遗，
他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飘扬，一双深邃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怀里的卡妮。
卡妮睁眼的时候，他们正飞过硝烟弥漫的半空。她的视力已经很模糊了，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依然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又见面了，常指挥官……可惜这次是永别。”
常砚却用坚硬的胳膊紧紧搂住她，他的表情中既有紧张的刹那，也有守护的坚定：“别怕，卡妮，还没结束，你能活下去。”
卡妮笑了：“你知道你抱着的是一具什么样的躯壳吗？我的四肢都畸变了，血液被抽离，皮肤严重感染……我已经不是人的样子了，能坚持到现在，不过顶着一口气而已，我可能见不到石骁骁了，帮我跟她说，跟她说——”
“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不准别人转达！”火光中，石骁骁正带着一行人往这边冲，虽有中心护卫队的士官阻拦，但对方也是无力自保，石骁骁轻松劈过几个，带着刀枪一路跑来。
三年不见，她还跟初见时一样，短发利落，英姿飒爽，依然是一张神采张扬的脸。她弯腰躲过一阵袭击，眼看还有十米就能过来了，她的身后是杜凯文，大遣，周熠，还有……星枫和渡夏。
卡妮笑着呢喃道：“能最后见你们一面，真好，一会儿记得赶快撤离，这里马上要坍塌了。”
常砚却语气坚定，不容拒绝：“我带你一起撤。”
卡妮一愣，惊道：“别乱来，常砚，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你把我带出去又能怎样，送我一场葬礼吗？我不需要了。”
“不，不是葬礼，是送你离开。”常砚抬眸，深邃的眉眼里有几分悲伤，但他还是笑着说：“你给了这星球的人类重新开始的机会，那我也还你一个机会……我有一件事没告诉你，我用了三年，修好了戒律之环。”
卡妮难以置信道：“常砚？！”
他拿出戒律之环，将外圈两个圆环摆成特定角度，用染血的手指同时按下了上面的两颗红宝石，瞬间，异空间爆开，石骁骁一行人被完全隔离在外，他们飞上天空，整个天空之城在眼皮底下坍塌，而保护区的人拥挤着逃离，疏散，避难，大批人马往地下窟迁移……
末世的新人类会再次从危难中醒来，而卡妮的灵魂在残缺的身体里忍受着阵痛的煎熬，那痛苦是如此强烈，甚至比之前承受的所有实验都让人难以忍受，她的角膜神经受到强烈的刺激，眼前强烈的光线闪过——
不知过了多久，卡妮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穿着白大褂的自己。
她站在一个幽暗的房间，正在踱步，她的脚步是如此矫健有力，是久违的感觉。
房间中间有一根光柱，上面显示着，2120年，星球模拟，异空间（时空模拟器）B-3，生物基因方向，指导者：卡妮。
系统低沉地回复道：“我们理解现在开启基因实验还太早，但是核污染已经开始了，只有开启异空间，才能寻到答案。”
基因实验，核污染，异空间？
卡妮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
这一年，她其他科学家一起，开启异空间，寻求人类出路，她进入B-3星球，专门探求基因的编辑和转化，2120年，也是B-3星球的元年。
她眼眶含泪，沉默了半晌，试探地开口，喉咙里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健康的活力——
“人为的基因选择是否是人类活下去的唯一途径，没有人，没有人知道答案。”
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却在此时，一个宽厚干燥的手掌压下来，慢慢扣在自己的肩膀上。
常砚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我该回去了，卡妮，但是不要害怕，去吧，勇敢一点。”
“相信我，我会在终点等着你。”
“我祝你好运。”
卡妮浑身颤抖，噙着眼泪，按下了“开启”。
两人的到来引发了很多未曾预料的故障，异空间穿越机制开启，但系统检测到叠加的灵魂碎片，为了正常继续，只能强行将卡妮的并行记忆双双取消，让她丧失成年记忆，直接退回到幼年形态，于未来的B-3星球重新开始。
此后百年，星球上的政府开始抢夺生物资源，过度开发，挑起战争，最终引发核污染，人类近乎灭绝，变异不断，蛋白表达的不稳定性陡升，人为的基因提升及优化就成了人类活下去的唯一途径。
寒潮开始出现，新人类时代开启，人工智能短暂地占领了星球，但依然没有挽回局面。又是一百年，人工智能覆灭，覆灭前留下预言，说这世界存在一个人，她来自一个神秘的时代，她掌握着永生的密码，她可以带领人们走出末世的困境。
这个女生很快就会醒来，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故事将重新开始，有个稳重的教务长会告诉她，他叫罗克辛，而这里是十二院，第十二生物基因研究院。
十年后，中心战队瓦解，边境护卫队建立，常砚被发派北境，需要重新注册自己的ID，按照系统的惯例，ID以当年的注册年份开始，按时间顺序排号，再以首字母结束，通常是一串很长的数字，但当常砚拿到自己ID的时候，却很奇怪：“怎么这么短，为什么是2120C？”
2120年，B-3星球的元年，这怎么会是他的注册年份？别说他了，那时连他的父亲都没出生呢。
他皱眉道：“这不合理，还有时间顺序呢？怎么连个1都没有？”
但他突然又顿住了，心里产生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啊是了，2120年，中心战队都还没建立呢，哪里来的1号指挥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这么奇怪……
同僚亚瑟在旁讥笑，脸上是依然是不可一世的愚蠢：“系统故障了呗，你第一次去北境系统就发生这样的故障，看样子这一路不会太顺利，你自求多福吧。”
常砚不语，沉默地收好自己的ID，转身去了北境。
又过了十年，常砚为了交接任务回了趟天空之城，奉命赶去十三院，在一个实验楼门口鬼使神差地抬脚迈进去，谁想门突然炸开，一个瘦小的看上去根本未成年的女学生被抛出来，他急忙上前，臂弯一栏，将人揽住。
这个动作莫名地熟悉，常砚一顿，只觉得胸腔一阵疼痛……这女生脑袋还挺硬。
他低头一看，愣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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