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钰!”颜昭乍听见这大不敬之言,心都唬了一跳。他一把拉住尚不知情形严重的书钰,低声训斥道,“你只是尚未出嫁的男郎,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妄议陛下。”
“便是这殿里只有你我,也万不可坏了规矩。”
宫中比不得在府里,若口无遮拦成了习惯,定会招致祸端。更何况陛下的事,他很清楚。
“表哥,我知道这话僭越。可我也是表哥替担忧。”书钰后知后觉地惧怕起来,“陛下虽没有再提选秀一事,可偌大的后宫,又怎么会一直空置着。”
见颜昭沉默了下来,书钰继续又道,“我进宫之前,听闻许多世家的公子都去暗地里寻了长公子。”
“长公子?”
颜昭讶异,长公子苏沐向来不过问宫中之事。这些人烦扰他去作甚。
“是啊。”书钰点点头,“听闻长公子有了身孕,最近许是会回宫里养胎。”
他说到这,颜昭蓦地想起早前他去御书房之事。
“那永嘉侯呢?”他分明记得陛下并未遣永嘉侯去江峪山一带,而是亲自选了些军中历练的寒门女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书钰摇头,“表哥,你且想想。若是等长公子回宫里暂住,那些世家公子入宫不就有了由头。赏花赏月办诗会,哪一项不是得热热闹闹?”
“长公子并非爱热闹之人。”
提起苏沐,颜昭心中无底。大婚之初,他的确与这位传闻中的长公子见过几面,说了几句客套话。那时候的苏沐性子与陛下极为相似,只是不知这一过三年,可曾有什么变化。
书钰自小与颜昭一同长大,极为熟悉他迟疑的细微神情,当即补充道,“如今的长公子,也要为永嘉侯为自己筹谋不是?”
“难道说日后长公子若当真是在宫中举办些宴会祈福,表哥都只是这样看着?”
“表哥。”眼见颜昭动摇,书钰牟足精神又道,“如今陛下身侧再无他人,亦是表哥固宠的最后机会。”
固宠?
颜昭微怔,他从未想过这两个字。
“这也是表姨的意思。”书钰说到这,低垂下眼,悄声又道,“表姨希望我能与表哥同心协力。”
过往他并未近距离见过陛下,直到昨夜里匆匆一瞥,方知那些世家男子为何想着法要入宫来。
此刻他心中自是万般愿意,却不知颜昭会如何安排。
偏生颜昭思绪都沉浸在了「固宠」二字,压根儿没听到他后面的话。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垂下,拢在广袖下的手指却开始慢慢收紧。就连心口也又酸又涩,好似只有牵住她的手才能感觉到一丝安心。
“陛下......”
颜昭呢喃了一声,心中的贪念却犹如蛛丝,一点点缚住了矜持与规矩,男郎再三思索,薄唇一抿,蓦地起身。
“表哥?”还在等他安排的书钰一顿,忙唤住正吩咐內侍要去御书房的颜昭。
“书钰,你说得对。”匆匆披上大氅的男郎回眸,神情无比认真,“如今怕是我与陛下独处的最后一些日子,我......”
迎着书钰期盼的目色,颜昭面上一红,肯定道,“我不想浪费任何一段时间。”
他想和她在一起。
哪怕只是陪在一侧安静地坐着,他也想要跟在陛下身边。
御书房今上值的还是崔成。
他才送了清茶进去,一转头就看见凤君从凤仪车下来。
男郎一袭青衫,玉冠束发。被微风吹拂过,广袖翩然,连带着那金线织就的祥云纹也灵动起来。远远瞧着,只觉得人从云中来,贵气非凡。
凤君甚少白日里来御书房,崔成忙不迭上前,“奴见过凤君。”
他的礼数想来周全,颜昭微微点头,问道,“陛下呢?”
“回禀凤君,陛下刚刚才下了早朝,这会子正在御书房处理奏章。”
她向来勤政,颜昭并不意外,只笑了笑道,“那我还是去暖阁等陛下好了。”
他抬脚要往暖阁里去,崔成面色几变,忙不迭上前躬身又道,“凤君且慢。”
见颜昭回看过来,崔成一垂头,恭恭敬敬引着他往御书房去,“陛下吩咐过,若是凤君前来,可直接请进御书房。”
原来,陛下竟也在等着他吗?
颜昭略一思索,唇角不由得飞扬起来。他负手拾阶而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仿佛藏了天上的星,亮晶晶异常欢喜地从掀起的珠帘里看去。
窗明几净的内室里,元苏就坐在紫檀木的书桌前低垂着脸,透窗而来的光仿佛流金,朦朦胧胧洒在她秀美的身影之上。
随着他靠近的脚步声,微微抬起些脸,“你来的正好。”
“陛下。”
颜昭应声上前,眉眼弯弯与元苏笑道,“你怎么知晓我今日会来?”
元苏声音平淡,只是在看着他时,眼中才露出些柔和,“孤自是有些未卜先知的本领。”
“那......陛下还卜算到了什么?”颜昭还是头回听元苏说起这个,自是十分好奇。
元苏牵过颜昭坐在自己身旁,她当然不会未卜先知。只不过昨夜里凤君睡得不甚踏实,窝在他怀里,曾断断续续说过几次梦话。
他时时刻刻惦念着,好似她是什么宝物一般。
元苏想想都觉得好笑,所以才随口吩咐了崔成。
如今他眼巴巴地望着,元苏看了眼他瘦削的下巴,声一轻,道,“孤还算到,凤君以后会身体康健,福寿绵延。”
“嗳?”
这答案太过出人意料。
颜昭愣了愣,只觉得心都要软和成一汪清泉,那双漂亮的眸子几乎难掩惊讶与喜悦,唇角高高翘起,却又羞涩起来,慌乱地低垂下头。只余一双手悄悄地牵住元苏的衣袖,放在掌心紧紧攥牢。
他的小动作瞒不过元苏。
男郎虽然安安静静地坐着,可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时不时往身侧的看去。
唔,陛下的侧脸好看。
陛下的下巴也好看。
陛下的眼睛——
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让正偷看的颜昭一下便烧红了脸。他猛地收回视线,才要再解释一番。
微凉的,带有墨香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鼻尖。酥麻的触感一点一点,像是蔓延的河流,无声无息流淌过他的脊背、四肢。
还不等他再红透脸,元苏的手指已经如翩然的蝴蝶,温柔地停驻在他的唇瓣之上。
“凤君。”元苏微微一笑,眸色却略有些无奈,“身子可要快些好起来才是。”
“陛下......”
颜昭眨眨眼,总觉得陛下这句话与之前并不相同。可若要细究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只隐约觉得,是有什么深意。
他懵懵地点了点头,元苏松开手,徐徐又道,“过几日,孤会接长公子入宫。他初次有孕,按照祖制,需回宫静养三月,以求先祖庇佑,子嗣平安。”
“过往你与他也算聊得来,待长公子入宫,你们相互之间多走动走动,免得他见不着永嘉侯相思成疾。”
元苏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毕竟当初她可是亲眼瞧着自家幼弟是如何追在永嘉侯身后,亲手求来了两人的姻缘。
虽说苏沐并非真正的皇室血亲,但如今他贵为长公子,自然要遵循皇室的规矩。
“孤也吩咐了内务府,多多准备一些婴孩所需的物件儿。”
她说着话,冷冽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元苏不是一个多话之人,可一提起长公子的身孕,竟也能说上许久。
颜昭细细听着,眼眸瞧着元苏,心里却想起了书钰之前问过的问题。
陛下待他极好,这宫里又没有其他男郎,为什么整整三年,他都未曾有过身孕?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他忘了,又极为重要的事?
不应该啊,若他真的忘了什么顶顶重要的,椿予定会告诉他。颜昭心中的疑窦存在不过须臾,旋即又释然了不少。
他只是失忆又不是傻。陛下待他好,他瞧得清清楚楚。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重要?
颜昭弯弯唇,笑盈盈地听着她说着长公子与永嘉侯的事。
“孤也是那个时候才知晓,原来人与人的缘分竟这般神奇。”元苏一边感慨着苏沐遇见永嘉侯前后的转变,一边端起杯盏润了润喉。
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是颜昭不曾想过的展开。他自小便养在府里,别说去云北这样的边境,就是出门,都有一群人跟着。可长公子却能在与他同样年纪的时候孤身前往云北,这样的胆识和气魄,足以叫颜昭生出欣赏之意。
他一时向往极了,尤其听到长公子与永嘉侯相遇相知的故事,更为她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感到开心。
总归他与陛下亦是一对情比金坚的爱侣,况且他听娘说,陛下当初下旨封他为凤君,亦不曾有半分犹豫。
颜昭忖了忖,单手缠着她的手臂低声唤她,“陛下。”
“嗯?”
听见元苏应声,他抬起眼,眸光潋滟似有晨星,微红着脸壮着胆子问道,“那......陛下当初为什么会选我做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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