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元苏看向期期艾艾的男郎,若是实话实说,他多半又会伤心,以他如今的性子,不知会躲到哪里去偷偷抹眼泪。


    他身子尚未养好,素月先生的确也提及过,颜昭不宜再受刺激。


    想到这,元苏心中坚定了几分,忆起在福宁殿瞧过的那几页话本,略一沉思,在脑海里编织了一个极为动人的故事。


    “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与孤第一次见面吗?”


    第一次?


    颜昭点头,他自然记得。那是她们大婚的日子,他怎么可能会忘。


    为了那一日,他可是很早就起床坐在了镜子前,认认真真装扮着自己,然后想象着她会是什么模样。


    “是与陛下大婚之夜!”


    “错了。”


    元苏料想他会这样答,与他笑笑摇头道,“其实早在大婚之前,孤就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在中元节遇见你的时候,孤并未显露身份。”


    “中元节?”颜昭愣了愣,那应该是他刚刚跟随母父搬来京都的时候。


    虽说白日里准备祭祀事宜忙得脚不沾地,但听闻京都里尚有放河灯的习俗,颜昭还是从小贩手里买来寓意驱邪的面具戴上,跟书钰一起去凑了热闹。


    但那日,他并不记得自己遇上过陛下。


    “你仔细想想,自己的面具从何而来?”元苏好心提示道。


    面具?


    颜昭顺着她的话一思索,还真想起了不少细节。


    中元节向来是祭祀先祖的重要节日,那一日除了要备好祭祀所需的元宝蜡烛,还有许多自古就流传下来的禁忌。


    比如夜路上若是有人唤名,万不可回头答应之类的。


    颜昭本来是不信的,既是祭祀先祖,心诚必有先祖保佑,又怎么会遇上些不干净的。


    说来也怪,偏偏那日他们一出门,颜昭就听见背后有人唤了自己的名讳。


    那会子他初到京都,哪里会有什么熟人。更何况,这条青石板铺就得小路并非京都主路,除了地上还有些未燃尽的纸钱,行人寥寥无几。


    几个人四处看看,除了小路尽头有一处空置的宅子,还有便是小路另一端卖着驱邪面具的小贩。


    他们搬来不久,于京都里的人事并不清楚。还是一直跟着的嬷嬷颤巍巍指着那座空宅,说起了早些年苏家蒙怨之事。


    虽说此案已经由当今陛下重新审理,洗刷了苏府冤屈。但时至今日,这宅子依旧不太平。


    书钰和椿予年纪尚轻,登时就被吓得僵在了原地,更消说那些跟着的下人,本就信奉鬼神之说,当即隔空连连作揖。


    “你们无需害怕。”那时候的颜昭远比现在要康建许多,转身安抚大伙情绪之时镇定自若,“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更何况苏大人生前乃正直忠臣,必不会在死后惊扰百姓。多半是我刚刚听错了。”


    他说的正气凛然,倒是让站着暗处的元苏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她刚刚不过是唤了自家幼弟的小字「彦昭」,不成想彦昭没听见,却是让几个年轻男郎停驻了身影,受到了惊吓。


    “陛下,此人乃新调至京都五品颜大人之子,单名一个昭字。”身侧,立马有识眼色的侍卫上前,悄声禀着。


    “原来他也是「颜昭」。”元苏微微颔首,瞧着颜昭身后那几个男郎依旧有惧怕之色,略一思索,招过个布衣打扮的侍卫,把自己手中的面具递了过去,“你且让守在路口的小贩寻个由头将这些有驱邪寓意的面具送给这些男郎。”


    后来的事,元苏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听侍卫禀报过,说那颜府的男郎们坚持要给钱才拿面具。


    这本是个微不足道之事,直到几月后朝中大臣联名上书请她尽快大婚。


    按照祖制,新帝的凤君都是由母父决定,可先凰去的早,后宫之中并无做主管事的长辈,是以钦天监和内务府便将整个京都符合凤君条件的男郎画像都一一摆在了元苏桌案之上。


    可那个时候她刚刚登基,于朝政并不十分熟悉,压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又怕那些朝臣以此天天烦扰。


    是以就让內侍将一个一个男郎的名字报出,正准备挑个顺耳的。整整一下午过去,元苏耳朵都快起了茧子,也不见內侍手中的札记变薄。


    “京都府尹颜郑蕙之子——颜昭,容貌甚美,风度高爽......”


    “等等。”


    正批奏章的元苏手中朱笔一顿,“还有多少?”


    “回禀陛下,还有一百四十五人。”年迈的內侍恭敬,他读得抑扬顿挫,元苏却已听得不耐。


    “罢了,就他吧。”


    “陛下,这是颜公子的画像。”內侍忙不迭地指挥着两个小黄门打开颜昭画像,谁料元苏头也没抬,直接吩咐道,“传孤旨意,封颜郑蕙之子颜昭,为中宫之主,孤之凤君。”


    于她而言,娶谁并不重要。


    颜郑蕙并非京都世家出身,与之结亲可少了许多利益牵绊。


    况且这男郎的名字她也有些印象,倒是个公正开明的主。有他主持后宫,很难闹出什么幺蛾子。


    当初她很满意自己这个选择,现如今——


    元苏瞧了眼还在回忆细节的颜昭,唇角微微露出些笑意,她的眼光果真没有错。


    “所以......陛下是当时那个非要送我们面具的小贩?”颜昭有些不确定,夜里天黑,他当初尚未出嫁,不好与外女对视太久。


    可就匆匆瞥过的那一眼,瞧着身形也与陛下并无相似。


    陛下的手臂更修长些。颜昭一边回忆着,一边顺手捏在元苏的小臂比划着。


    如果不是小贩......


    苏府,苏府,苏府????


    点点滴滴的细节在那片刻灵光乍现之际汇成了一股绳,而绳的那一端便是所有疑惑的答案。


    他怎么没有早想到这个!


    又惊又喜又懊恼的情绪齐齐浮上心头。


    不等元苏回答,颜昭忽得仰起脸,清亮的眸子里满是笃定,“我知道了!陛下是当初唤我名讳的那个声音,是不是?”


    “是。”


    凤君聪慧,而长公子苏沐的小字在宫内并不是什么密事。他能猜的出来,元苏并不意外。


    “原来如此。”男郎眉眼弯弯,却不肯继续再猜,“那——”


    他微微红了脸,别别扭扭背过身去,“那陛下还没说,为什么选我做凤君。”


    自然是出「一见钟情」戏码。


    元苏温声道,“那会孤便留意到了你,只不过当初并不知晓你是谁家男郎,是否婚配,这才没有冒然上前打扰。”


    “后来孤瞧见凤君人选里有位男郎与印象中的你极为相像,这才直接下了旨。”


    “陛下——”


    没想到,原来她们那么早就已经相遇了。


    颜昭心底说不出的触动,看过了那么多的话本,这一回他竟也成了故事中的主角,有了梦一般的相遇,更难能可贵的是,陛下亦待他极好。


    他虽然没转过身来,手臂一伸,指尖却已然悄悄勾住了元苏的掌心握住,“那你印象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元苏一顿,看向他略显瘦削的背影,孤孤单单仿佛一柄挺拔的玉竹。


    过往的三年,仿佛一片空白。她并不了解他,也不曾打算去了解他。


    印象中他,除了安静,识大体这一类。她几乎说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与她成婚三年的凤君。


    “陛下?”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元苏回答的男郎微微侧脸,用余光打量着不知为何蹙起眉心的她。


    是不是他问得太过僭越了?


    颜昭心头隐隐有些慌张,这些天他仗着自己生病失忆,的确稍稍得意忘形了些。


    可一想到她们之前深厚的感情,颜昭纷乱的思绪又渐渐安定下来。


    无妨的,陛下这般喜爱他。


    颜昭转过身,面上仍笑着,可看起来却不再像刚刚那样明媚,既期盼又紧张,就连勾住她掌心的指腹也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层薄汗,迅速地冰冷下来。


    这样的他,元苏瞧着心里很不舒服。


    她习惯清冷端方的凤君,也不厌恶会与她做些亲密举动的颜昭。


    唯独见到他落泪亦或是像现在这样无助地藏起自己的脆弱时,元苏心里总有些不痛快,仿佛一团火烧灼在胸膛,却又被厚厚的冰雪所覆盖。


    她默默收紧掌心,握拢他的手,“孤一直都觉得凤君......很好。”


    这三年来,他一直都将后宫打理的很好。那些先帝时期留下来起了异心的內侍宫婢,几乎无需她费心,都是他巧妙的一一化解。


    “陛下。”


    颜昭怔怔地与她十指交握,明明想说些什么,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低低的唤她。


    虽说元苏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华丽的溢美之词,但就是这简简单单「很好」两字,犹如一片羽毛,弄得人心软软,眼眶莫名地酸涩。


    他忘了所有,也不知道自己好在哪里,偏偏藏在胸膛里的那颗心,却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跳动地飞快。


    御书房里一时静谧了下来。


    “陛下。”守在门外的崔成细细听了里面的动静,又转身朝候在外多时,一身戎装的女郎微微福身,方又温声禀道,“阮将军求见。”


    程娇?


    元苏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欣喜,侧脸与颜昭道,“这是与孤自幼一起习武的师妹,此人年少有为,姿容甚美。孤还想着今晚设宴再将她引见与你,没想到你们如此有缘。”


    她细心地用手帕擦干男郎眼角的泪渍,扬声朝外吩咐道,“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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