寮石星像一只冷硬的巨兽。


    和整洁明亮、富有科技感的大部分星球不同,这里的建筑紧凑而凌乱,铬条电索交错。


    老旧斑驳的电网线拉伸在每一栋楼房之间,割开又拼凑了画面,视线所及皆是冰冷灰暗的金属棱块,没有绿植,没有悬浮仓,没有伫立着象征地标物的全息巨幕。偶尔能看见早在上个世纪就已淘汰的空气推动式汽车穿梭在焦黑的街道上,压过废弃的机甲残骸制成的能源线,以及回收站都不稀罕的机器碎片。


    同样被时代摈弃的老掉牙霓虹灯在这里流行着,星星点点缀在墙面,陪同这片钢铁世界向远拉伸到天际,最终和灰黑色的天空融为一体。


    寮石星,一颗被宇宙遗弃在边角的、踩在星际法律之外的灰色星球。


    因为起初是用来排放废气物的回收处理星,这里又被称为垃圾星,几经变乱后如今成为了三不管地带,宇宙中各路身分不明的人士会在这里进行一些不太见光的交易,黑拍卖、古斗兽等活动同样流行于此。


    梵兰在这里有一份小兼职。


    艺术家的眼中不会只看进一种色彩,繁华欢闹的蓬米星也好,冰冷灰暗的寮石星也罢,在梵兰眼里都具有不可替代的独特味道。


    “叮当——”


    小巷深处的旧门被推开,正在打盹的胖雌虫抬起头来,看清来者后一喜。


    “r先生,您好久没来了。”


    “下午好,劳瑞。”


    梵兰撩下兜帽,露出戴着黑色口罩的脸和染色后的黑发。


    他的眉眼也进行了一些化妆处理,深褐色的美瞳,眼型被眼线笔勾得锋利狭长,看起来有些野性,眉峰变高,鼻梁更挺,是一副相比本貌更具攻击性的面貌,加之他本就高于雄虫平均值的身高,见者皆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位瘦削而英俊的雌虫先生。


    “近期的拍卖会没什么您感兴趣的东西,倒是有人高价求购青元时期的原画,您看……”


    梵兰将空间纽中的几幅画放在桌上,交给劳瑞。


    他在这里有一份小小的兼职——修复还原古画,并交给中间人劳瑞售出或拍卖。


    修复原画,听起来是一份相当正常的、符合艺术生身份的工作,然而既然交易地点位于垃圾星,那么就代表它并不具有合法性。


    梵兰修复的并非普通的风景画或者人像画。


    他所修复的,是一些被销毁的时代历史。


    前面提到过,虫族社会历经万年发展,才达成如今可以称为平衡和谐的文明局面。然而这样一个天性好胜的强战种族,加上雌多雄少的两性局面,虫族的发展并非一路平和顺畅,相反,在三四千年往前,那是一段相当漫长而血腥的历史。


    侵略、屠s、强迫繁殖、生育资源、雌雄相残……雄虫曾一度面临过灭绝的局面。关于这些历史的记录留存于各种书籍、当代画作、器皿、雕刻等产物之中,在虫族进入文明时代后被大规模收集销毁。现在学校中所看到的现代历史书中的详尽历史,都是从四千年左右的时间点开始,再往前则被统称为古世纪,历史语言笼统而模糊,多是一些虫族如何诞生、社会制度如何变更的空泛记录。


    而梵兰所修复的,正是有关古世纪的,一些本已被销毁却又意外遗留有残枝末节或文字记录的画作。


    有相当一部分深入历史的收藏家会为此买单,其中就包括梵兰自己,他修复原画拍售,同时也会拍下相关意义的古董物件、书籍器皿等。


    “对了先生!今天有空接一单刺青吗?”


    梵兰想了一下晚些时候的安排,没有非赴不可的约,于是点点头,转身走进室内去准备工具。


    劳瑞高兴地打电话,接通后语气恭敬:“法米尔大人……是的,之前您看中的纹身作品,那位纹身师过来了。”


    纹身,一种由于绘画稀有,而变得更加稀有小众的人体艺术。


    如今大多数想要纹身的虫只能选择用仪器自印,图案任意自选,只要能想到的,机器就能生成,成图标准而规范。只有极其稀少的地方还存在着手工纹身的技术。


    梵兰恰好掌握着这门技术,十五岁时他对着镜子,在自己的锁骨尾部纹下了一条衔尾蛇,偶尔手痒时也会帮有需要的别虫纹纹,多是在劳瑞这里完成,纹身并不是什么普罗大众的行为,大多数文明星球不流行这个,倒是漂流宇宙中的一些法外狂徒颇为喜爱。


    门铃又响了,梵兰听到劳瑞毕恭毕敬的声音。


    掀帘而入的雌虫很高,断眉灰眼,狼尾黑发,下颌处有一道十字形的伤疤,梵兰感受到他身上浓重的血气,并非真正的血的味道,而是一种久经杀戮的生物身上所特有的危险气味。


    来虫与梵兰对视,眉峰一挑:“你就是‘r先生’?”


    梵兰收回视线,继续戴上手套:“想要什么样的图案?”


    “你认为我适合什么样的图案?”


    梵兰重新打量他,视线描绘般划过他的脸、脖颈、躯体、手臂,法米尔有一种被剥开身体的诡异感觉,他瞳孔微收竖立,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片刻后梵兰微微一笑。


    “那就交给我吧。”


    ———————


    后腰上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不重,对于皮糙肉厚的雌虫来说,和蚊虫叮咬相比也没什么差别。


    法米尔趴在操作台上,偏着脸,从他的角度刚好看到纹身师专注的眼睛,这位r先生在开始前扎起了他那头黑色长发,几缕不规矩的发丝飘落在额前。


    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指按压在他的皮肤,存在感有时比刺针更强,法米尔回忆起刚进屋时他尚未戴上手套,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不太像一只雌虫的手,倒像是一种冰冷的玉器。


    漫无目的地走神想着,直到身后传来纹身师清冷的声音:“好了。”


    法米尔起身,站去镜子前打量。


    从他的后腰至侧端,斜向下一路,随人鱼线隐没入胯骨。


    那里浮现出一轮被重剑刺穿的月亮。


    ——————


    梵兰拉上兜帽,向劳瑞告别,推门离开了这间深巷小店。


    “r先生。”


    他回头,法米尔正插兜倚靠在店门旁的灰石墙上,冲他饶有兴致地笑。


    “你挺辣的。”灰眼的雌虫说道。


    “和我睡一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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