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兀的一句没有打破尴尬,反而使气氛更加诡异了起来。
款冬死死地闭上眼,手也攥紧了被褥,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堪情绪充斥全身。就是因为这个包子,才让他情绪失控,不然他怎么敢质问步故知的。
可再想之后的事,款冬就无法忽略那个拥抱,以及步故知温声的抚慰,还有隐约听见的“补偿”。
他感觉得到,步故知依旧在看着他,这视线令他如芒在背,虽是已经有些灼热的夏夜,但还是让他冷汗直冒。
但思绪是从未有过的清晰,在内心,他逐渐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步故知见款冬还是不应,便有些焦急,酒后断片的毛病让他根本记不得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款冬为何会哭成这样,现在又不肯理他。
他毫无与人以亲密关系相处的经验,唯一可以模仿的只有在医院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各种感情,但显然,这不足以让他应付眼前的问题。
就在他正准备再问一遍时,款冬竟突然开口,语中还夹杂着明显哭后的鼻音,却并不难听,反而像是山间清泉的叮咚声:“我不想吃猪肉的包子,我要吃上次羊肉的。”
说完,款冬就立马双手抱头,一下子缩进了被子里。
步故知一怔,他一是震惊款冬这次竟然这么快就理他了,不过这说明创后应激症没有发作,是好事;二是震惊向来在他面前乖巧听话的款冬,也有“挑食”的一天,不过即使是“挑食”,在步故知看来也是好事,起码说明款冬愿意主动与他交流了。
就是这要求,确实让步故知感到为难,他放轻脚步来到床边坐到床沿上,没有贸然拉开款冬用于自我保护的被子,而是劝道:“冬儿,你不热吗?别憋着自己了。”
油纸袋的一角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不过还好步故知没有再继续“摧残”油纸袋了,而是专心与款冬说话:“我明日再给你带羊肉包子好不好?”
款冬还是躲在被子里没有反应,但也没有像从前一样自我防备时的颤抖了。
步故知虽然不清楚他醉酒时做了什么让款冬哭成这样,但现在看到款冬没有再那么害怕他,总归是有些欣慰的。
他想着不若趁此机会多与款冬说说话,如此也能看看是不是有可能再让款冬与他多说几句。无论是考虑到款冬的心理问题,还是考虑到他们二人日后相处,能让款冬愿意与自己多说话,才是一切向好的苗头。
“不是故意不给你带羊肉包子,而是买了许多其他东西,余下的钱不够了。”
“今日结了一百文的工钱,但我想着家中盐呀油呀的都不够,就先去买了两斤肥肉回来熬猪油,你记得日后做菜时都要放点,对你身子好,粗盐也别吃了,用我买的细盐,剩下的粗盐就用来腌菜吧。哦对,我还买了一些糖和酱油,你也记得用,用完了我再买就是了。”
步故知凝眉努力回忆都带了什么回家,毕竟虽然买东西的记忆还有,但已是在将醉之前了,还需仔细想想才能记得清楚,不过每样花了多少钱就记不大明白了,不过有个印象是买了两个包子后,一百文便刚好用尽。
如此与款冬絮絮叨叨地说着,一时也没注意,款冬已经偷偷拉下了蒙头的被子,还转过身看着自己。
步故知说着说着无意瞟了款冬一眼,便刚好与款冬对视上,但这下款冬并没有像以往一般落荒逃避,而是以一种僵硬的姿态坚持着,眼角还泛着哭过的红,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动物,即使害怕到不行,也要展示出自己“凶狠”的一面,却又十分惹人怜爱。
步故知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款冬,不同于初见时的战战兢兢,也不同于相处时的处处避让,更不同于受惊后的封闭自我,他的心莫名一颤,下一秒狼狈地主动错开了眼。
再开口便有些支吾:“冬儿...你好些了吗?”
款冬依旧梗着脖子,但说话却没有那么硬气:“我好没好...不要你管!”
步故知顿时有些错愕,怎么他醉酒之后,款冬就完全变了一副样子呢?就像是...叛逆期到了。
想到这里,步故知不免自己都觉得好笑,但现在这个场面偏又不适合发笑,便用力地咳嗽了好几下,生生憋住了笑意,但说话语气却还是透露出了几分忍俊不禁:“好好好,冬儿不让我管,我就不管。”又顿了顿,温声:“不过冬儿有哪里不舒服,还是要告诉我好吗?”
款冬彻底愣住了,他慢慢地低下头。即使这样,步故知也还不生气吗?步故知刚刚还说,得了一百文的工钱,竟然没有用来吃喝玩乐,而是全部买了油盐糖酱,甚至是花了好多钱买了肥肉,就为了让他能吃猪油补身子。
他似乎在在确定着什么,但又迟迟不敢确定。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步故知吗?
款冬在心中苦苦纠结着,最终,他下了一个决定,抬眼看向步故知:“我想吃芫荽了。”
芫荽也就是香菜。
步故知不知道款冬为何今日说话有些没头没脑的,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那我明日再买些芫荽回来,不过我可能回来得晚,你后天再做了吃吧。”
“对了,暂时日后也都是这样吧,我每天都买些菜回来,你第二日就可以做菜吃,想吃什么也可以提前告诉我,好吗?”
款冬没回答步故知的贴心安排,而是又说了一句让步故知觉得奇怪的话:“你也要吃芫荽。”
步故知并不讨厌香菜,但款冬特意让他也吃香菜确实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叛逆期的孩子都这样吗?步故知开始有些后悔,在现代时没有多和亲戚聊聊孩子叛逆期的教育问题了。
但即使有些不解,步故知还是不会拒绝款冬:“好,那你后天多煮些饭,后天晚上我回来陪你吃好不好?”
款冬在袖中掐紧自己的掌心,似乎在压抑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过一会儿,在步故知关切的眼神下,僵硬地点了点头。
步故知瞬间如释重负,还好,款冬的叛逆期看起来还是好说话的,让人放心。
后面步故知又专门去灶台烧了热水,兑了凉水后,端进来让款冬擦拭被泪糊满的脸,见款冬乖巧听话犹如小兔子在舔舐自己的毛发,还欣慰地夸了几句,不过得到的反应却是款冬瞬间涨红了脸,用完巾帕后就赌气地躺下,又侧过身去,一晚上都没再理会步故知了,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
步故知得了款冬的背影,却比哪天都要开心。款冬在他面前使小性子,起码说明款冬的心理状况是在好转的,对他这具身体的应激性也在下降。
今晚还不需要湿敷,故步故知也就没再招惹款冬,而是收拾好自己后,也躺下睡了。
第二日步故知依旧做了米糊温在锅中,却没去喊醒款冬,而是去院子里喂了小鸡,又特意抓了几只放在房间的外窗上。小鸡一直在叽叽喳喳,果不其然,吵醒了还在睡的款冬,这下款冬果然没有什么应激反应,而是睡眼惺忪,朝窗外看去。
步故知背对着东边初升的太阳,从高山云间透出的朝阳泛着融融的暖意,不吝啬地撒向此间乾坤,也给步故知披了一层金衣,衬得他眉如山河眼如波,朗朗俊秀,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款冬从没觉得步故知这么好看过,虽然是一样的眼一样的眉,一样的面庞一样的身形,但从前的步故知浑身透露出颓废阴鸷的气息,看他的眼神也从未有过好意,要么是嫌弃,要么是凶狠,要么就是恶毒。
而此刻的步故知,似乎比天边刚升起的太阳还要温暖,眼中有浓到化不开的温柔和煦,在看到款冬望向自己时,还兴奋地捉起一只小鸡在窗前摇晃,全然不顾小鸡惨烈地叽喳反抗:“冬儿,起来吃米糊啦,若是还困的话,等吃完再接着睡...哎呦!”
小鸡不断奋力挣扎,终于啄到了“坏人”的手,叽叽叽叽!
步故知突然受痛却也没有撒开手,而是转用双手捧着小鸡,对着款冬:“小鸡我都喂过了,你傍晚时再给它们添一次水喂一次食就可以了。”
款冬呆呆地看着这样“灿烂”的步故知,一瞬间觉得眼中酸涩,他好想哭,可为什么要哭呢?
他低下头不让步故知看到自己的失态,而恰巧步故知也在忙着将几只小鸡一一地捧着送回笼,也就没注意到款冬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步故知舀了水润了一遍笼中笼上的稻草,一切妥当后,又来到窗前:“冬儿,我走了,在家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晚上回来给你带羊肉包子和芫荽。”
款冬还是低着头,没有理他。
步故知也不强求,在窗前等了一会儿,笑了笑:“我走了。”便往县里去了。
等再也听不到步故知的脚步声后,款冬一瞬间哭如泪崩,但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心中还在不断地质问自己,款冬,你为什么要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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