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步故知刚用完朝食, 正准备出门,可转眼便雨倾如柱,拦住了他的去路。
孔文羽已在门口晃荡好久了, 瞧着这场雨可算是找到了话头, 他清了清嗓,拿了块抹布装模作样地擦着门扇, 眼睛却在时不时地偷瞄步故知的反应:“咳咳,所谓凡事都要讲求个天时地利人和, 其中呢, 人和又最是重要的,这人和都没了,天时地利也难给面子咯。”
步故知知道孔文羽是在话中暗里埋怨他执意独去,却也不好明着回他,省的又是一番辩论, 便只对孔文羽拱拱手:“不知小羽可否借我一把伞?”
孔文羽当即丢了手中抹布, 一手叉腰一手指天, 诧异道:“不是吧, 外头这么大的雨你也要去?那些人可都不一定在县学蹲你呢!”
步故知料定如此大事, 款家绝不会轻易放弃,更何况不过是场急雨罢了, 又怎会挡住款家求生之心。
可孔文羽却没有松口的意思,大有你不带我去我就不给你伞的样子, 且孔文羽确实是出于好意,步故知便只能再加解释:“若仅为我一人之事,自然是要劳烦小羽的, 可此事与款冬的私事多有关联,其中隐秘实在不便多让旁人知晓。”
孔文羽这才有些讪讪, 他只想着去帮步故知撑腰,当然也有几分凑热闹的意味,却也没多想,这到底是别人家的私事,他一个外人知道多了确实不好。
这下明白地被步故知点出来,立马就换了个态度,连忙殷勤地去后头找了一把油纸伞给步故知,还切切承诺:“步秀才,你尽管放心去,我一定在家替你照顾好你夫郎的!”
步故知道了声谢,接过油纸伞正准备撑伞入雨。
突然侧屋传来了动静,即使在哗啦的大雨声的掩盖下,也能隐约听出,是款冬在喊“夫君”。
步故知撑伞的手一顿,孔文羽很有眼力见地又接过油纸伞,催促道:“先去看看你夫郎吧,他在找你呢。”
步故知对着孔文羽稍一颔首,就往侧屋去了。
刚打开门便见款冬竟拖着左腿也来到了门口,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汗湿了鬓发,还有几缕微卷着贴在面颊,眼神暗淡无光,面色又很苍白,只有眉梢那点红痣算是唯一的颜色,显得格外突出扎眼。
款冬一见到步故知,眸中瞬间有了光彩,便想往步故知边上去,可步故知先他一步,拦腰将他打横抱起,又抱回了床上。
“怎么下床来了,昨日不是跟你说了这几日都不要下床吗?”
款冬紧紧抓着步故知的衣襟,委屈地看着步故知:“可我醒来便不见你,喊了许久也没听到你的动静,实在是害怕,害怕你走了,便想出来寻你。”
还没等步故知说话,款冬又惶恐地补了句:“只要能找到夫君,我的脚没关系的,我不怕疼的。”
步故知弯身卷起了款冬的裤脚,确认没有浮肿的迹象,才舒了一口气,可款冬后一句的话让他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他不确定这代表了什么,但实在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斟酌了几次话语,最终也没舍得说出口,还是等款冬的情况完全好转了再说吧。
款冬见步故知沉默,一时心下不安,又怯怯喊了声“夫君”。
步故知坐到床沿,款冬便连忙依偎了上去,现在只有感受到步故知身上的温度,才能让他心安。
步故知身子一僵,他已和款冬坦白来历,便不希望再与款冬以伴侣关系相处,他向来是独身主义,并不想与谁有亲密关系,即使是要对款冬负责,他也更希望是以兄长家人的身份。
款冬还是没等来步故知的抚慰,他在步故知怀中抬头,眼中水光将要溢出,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低低地泣出声来。
步故知垂眸见款冬如此,更是确定了款冬现在心理状态并不稳定,也许是创后应激症发作后的并发症,有些患者会在此时对什么东西产生严重的精神依赖,又或许仅仅只是情绪紊乱,但无论如何,此时都不能再刺激款冬。
他只能先行安抚款冬,环腰将款冬搂紧,另手替他捋好鬓边碎发,放低了声:“我没有要走,只是要出去办些事,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款冬将头埋进了步故知的衣襟,也牢牢地握住了步故知的手腕,表现的与平时截然不同:“我不想夫君离开我,一会儿都不行。”
步故知眉头微动,在这个世界里是没有精神类药物一说的,现代中医虽也可以治疗某些心理上的疾病,但一般都是以镇静、安神、安定为原则*,而这些草药往往对身体机能的副作用极大,只会让款冬本就亏虚的身体雪上加霜,所以最好还是纯精神心理上的疏导,才符合款冬现在的状况。
可心理干预在这个世界中恰恰又是最难以实现的,即使中医有着全能医学之称,也少有专于心理干预的方法。
但步故知能确定的一点是,无论是款冬的创后应激症还是之后的并发症,其实都与他相关,他也并不想因为自己而导致款冬的心理问题更严重,看来孔老大夫说的方法要尽快试一试了。
不过首先还得治好款冬的脚伤,才能有后续的打算。
步故知反握住了款冬的手,轻柔地抚捏着:“冬儿乖,养好伤之后,我去哪儿便带你去哪儿好不好?”
款冬从步故知的怀里钻了出来,看了看自己的脚,瘪瘪嘴:“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嬿扇町
步故知哄孩子哄得很是熟练,毕竟亲戚家的孩子不少,医院里的孩子也不少:“只要冬儿听话,很快就好了。”
款冬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夫君今天还是要出去吗?”
两日后便要开堂,越近开堂日期,款家只会越着急,就怕他们真的摸到了孔家,到时候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不说,就怕又会刺激到款冬,只能主动先与款家解决,才能保护好款冬。
“是,但我再陪你一会儿,饿不饿,我去盛碗粥来给你吃。”
款冬犹豫了很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等步故知喂完款冬用粥,外头的雨也停了:“冬儿再睡一会儿好不好,醒来我就回来了。”
*
孔文羽见步故知终于出来了,依旧是那副八卦模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腆着个笑:“怎么这么久啊,你夫郎还好吗?”
步故知难得没有直接无视孔文羽的八卦,而是拧眉沉思,最后摇了摇头:“他情绪并不稳定,要麻烦你多替我留心着,只是最好不要靠近他。”
孔文羽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很是沉吟了一会儿:“唔,那好吧,我就只替你留意着,不去他房里了。”
步故知知道他与款冬如今借住在孔家就已十分给孔文羽添了麻烦,加上款冬情况不稳定,就更是不便久居。这次去县学,恐怕还要再问问赁居之事,越早搬走越好。
他再对孔文羽拱手以谢,惊得孔文羽连连后退避让:“诶,你又在客气了,阿爷说了,人在世上难免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能帮一点是一点,你就别谢我啦!”
见步故知固执未动,孔文羽拿起靠在门侧的油纸伞就往步故知手里塞:“你快去快回,我便不用帮你的忙了,伞也带着,省的待会儿又下雨了。”
说完就回了自己屋,不再受步故知的礼。
步故知回头透过侧窗看了一眼已经睡下的款冬,斑驳的日光洒在床榻上,也照在了款冬的脸上,衬得款冬面色更是苍白,步故知心下一揪,抬步上前放下半截窗。
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才往县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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