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吊子道士X绿茶厉鬼
柏容从顾家出来, 脱了身上的法衣团吧团吧塞进了肩上的背包里,然后从裤兜里摸了根烟出来,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微微偏过头去,看着火舌舔过烟头,在黑暗中发出猩红的光, 柏容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烟雾,模样有些晦暗不清。
深秋季节, 柏容上身只穿着件单薄的黑色对襟短褂,冷风呼呼地吹过,他面不改色地将烟头扔地上踩熄了,翻开手机看了眼自己的定位,有些不耐烦。
请他来做法事的顾家是百年望族, 是帝都里一家独大的商业巨鳄,坐拥亿万家财,光是随意花钱都能花到下辈子去,但这些对于柏容来说并不重要, 因为顾家这幢庄园外面, 他打不到车, 这么偏僻的地方,也不会有公交车经过,看着手机里打车界面显示的“请稍后”,柏容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折回去找人, 却恰好有个男人出来, 看见他后招了招手,似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柏容, 你怎么还没回去?”
柏容侧身看向他,指了指外面一片黑蒙蒙的公路,嗤笑道:“你说呢?
顾清逸恍然大悟,他拿出车钥匙摇了摇,道:“走吧,我送你。”
顾家忙着他们小少爷的葬礼仪式,也没人注意到那个做完法事的道士去了哪里,顾清逸忙着回公司处理事务,正好出来就碰见了一脸不耐烦靠着大铁门的柏容,身为顾家的人,从礼节上来说怎么也得送送人家,再者说他们还是校友,即使是作为朋友,也该捎柏容一程。
柏容丝毫不客气地坐上了豪车的副驾,准备闭目养神,他合着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心里却无比烦躁,这种情绪不知从何而来,柏容探手按下车窗的开关,摸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才反应过来这是人家的车。
“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顾清逸正在变道,抽空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不是已经抽上了?”
柏容没说话,他眯着眼睛吐出烟圈,一张苍白薄淡的面容被路灯照得晦暗不明,快抽完时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将烟头扔出了车窗外,深深呼了口气出来。
“顾清逸,你尾款还没结给我。”
“五万。”
顾清逸开着车,不禁笑了笑道:“怎么?你还怕我不给你啊。”
柏容微微皱眉:“最近缺钱,快点给我。”
顾清逸收敛了笑容,道:“柏容,别老脾气这么大,讲点儿情分,我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柏容神色不明地笑了笑:“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怎么会?”
顾清逸道:“我图名,你图利,顾锦年到底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比我们两个更清楚了,他现在已经烧成了灰,死无对证,我还有什么可威胁你的?”
柏容的面色渐渐沉下来,却意味不明地讽笑:“是啊,顾锦年已经死了。”
顾清逸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不用心里不舒服,拿了钱就把你那没用的愧疚赶紧放了,像顾锦年这样人傻钱多的多的是,凭你那张脸,在哪都能吃得开。”
顾清逸这话有些讥讽的意思,但柏容并没有生气,反而凑近了他调笑道:“那顾大少爷呢,看得上我这张脸吗?”
顾清逸驾驶车辆转过一个弯,闻言勾唇道:“你要是愿意,也没有什么不行的,不过我可做不了顾锦年那种傻子。”
他说着从自己上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张黄色符纸,扔到了柏容的脸上:“这种手段对顾锦年使使也就算了,我死了谁给你结尾款?”
柏容拿过那张符纸,折成三角放到了自己身上,乐不可支道:“你比顾锦年聪明得多,但是我看不上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顾清逸。”
顾清逸不置可否,笑道:“你要是能看得上我,那才是奇怪了,至于下场,我们两个,要死一起死。”
柏容没说话。
顾清逸又问:“今天法事顾家给你结了多少钱?”
柏容看着窗外,眸色看不出情绪,道:“二十万。”
“下次有这样的事还叫我,我还会算卦合八字起名,价格公道,有钱拿什么都好说。”
顾清逸失笑:“你以为顾老太爷那么好糊弄呢,这次没赶你出去纯粹是给顾锦年积德,我介绍你过去你还真去,这二十万总够你花了,往后这种事别做,恐怕要折寿。”
“你关心我?”
柏容挑眉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声:“谢谢顾大少爷给我介绍生意,送你一卦要不要?”
“别,”顾清逸叹了口气:“你的卦我可要不起,万一算出什么血光之灾,我可要没日没夜地提心吊胆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问:“你今天做法事那身法衣怎么来的?借的?”
柏容淡淡答道:“假的。”
“道士证也是假的?”
柏容有些不耐烦:“不然呢?买真证要两千,做假证的那么多,我凭什么花冤枉钱?”
“你可真有本事。”
这句话顾清逸是真心感叹,他看了眼导航,在巷子口停下车,道:“就送你到这儿,再往里我也进不去了。”
“五万。”
顾清逸无奈地打开了车门:“我记着呢,你可赶紧滚吧。”
给钱的是大爷,柏容背着黑色大包下了车,也没打个招呼,径直走进了昏暗的小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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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季节,闭塞杂乱的巷子里骤然起了风,吹得人后颈发凉,柏容叼着烟用钥匙开了门,仿若无知般走进了房间,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出来,坐在沙发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张符纸看了两眼,随手搁到了桌子上。
他在不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把墙壁上黄色的符纸全部取下,放置的法器搁到了黑色的包里,然后起身去洗漱。
热滚滚的气流裹上毛面玻璃,镜子上覆盖着一层水雾,柏容关了水阀,用毛巾擦着半长的头发来到镜子前面打开水龙头,“呲呲”的声音回荡在浴室里,十分清晰,热气逐渐散去,镜子上的水珠滚落下来,浴室里开始有些冷,柏容垂眸看着水龙头,缓慢地眨了下眼,水龙头里的清水霎时间变了颜色,一股血红的液体顺着管道流进洗手池,溅起的水花染红了他白色的浴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柏容看着哗哗的流水,暗暗嗤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会先去找顾清逸呢。”
他用手拘了抔血水,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洗起脸来,阴暗的气息笼罩了整个浴室,柏容后背有些发凉,呼呼的微风从外面吹进来,带起一阵冰冷的寒意,客厅里的铃铛微微作响,柏容顿了顿手,关上了水龙头,所有嘈杂的声音立刻停止,一片风平浪静。
脸上的血水顺着他的脸滚落在唇间,柏容只是尝了一点儿,苦涩的血腥气立刻溢满了整个口腔,刹那间一股阴暗的冷气从唇舌进入直攻咽喉!
柏容反手捏起一个掌诀抵住喉咙,那股气息立刻从咽喉里退了出来,留存在他的唇舌间缓缓缠绕,温和得像是一阵带着清香气息的暖风,柏容抬起头,用手擦干净了镜子上残余的水珠,看着自己那张带血的脸,默不作声地笑了笑。
镜子上还有些水痕,恍恍惚惚地反照着柏容整个上半身,明亮的白炽灯从他的头顶投射下来,垂着一块薄薄的阴影,忽然间,浴室的灯光开始不停地闪烁,明明灭灭间,一团黑色的雾气化作了实质,灯光再次暗下来的时候,一双手缓缓地爬上了他的脖子,触感冰冷僵硬。
“柏容……”
柏容仍旧看着镜子,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黑暗中,那双手慢慢搂紧了他,柏容胸口一凉,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柏容……”
“柏容……”
这次柏容没有答话,他看了会儿镜子,忽然垂下眸,只见一张血淋淋的脸正靠着他的胸口仰头看他,那张脸瑰丽娇艳,和顾锦年生前的气质大相径庭,一人一鬼的眼睛对上,顾锦年莫名“哧哧”地笑出声,柏容下意识抬起手,看了会儿他的脸又放下。
“顾锦年,别闹了。”
顾锦年坐在洗手台上,双臂搂着他的脖子,歪了歪头,脖颈间撕裂,流出了粘稠的血,他虽然笑着,语气却十分冰冷:“柏容……柏容……”
柏容看着他浑身血淋淋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我就在这里,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锦年像是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攀附上他的肩膀,在他唇间轻轻一点,笑容娇俏:“柏容,你爱不爱我?”
柏容沉默不语,手指间已经悄悄地捏起了一个诀,顾锦年看着他的眼眸从满含笑意化为冰冷,忽然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狠狠掼倒在地面上,浴室里的水浸透了衣服,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转变成无穷无尽的恨意,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你爱不爱我?”
“——你爱不爱我?说啊!”
浴室里忽然一阵强风刮过,吹倒了浴台上的瓶瓶罐罐,白炽灯忽闪着,所有水阀自动打开,从中流出血红的液体,东西散落一地,柏容倒在瓷砖地面上,脖颈被一双冰凉的手死死扼住 ,呼吸渐渐薄弱,他的眼前模糊一片,一个黑色的影子覆在他的身上,浓稠的血迹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顾……锦年,松……手……”
身上的人像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固执地问了一遍又一遍,手指间渐渐收紧:“柏容,你爱不爱我?”
“你快说,你爱不爱我?”
被掐着脖子,怎么说?
柏容只能被迫继续保持沉默。
“你说啊,你快说!”
顾锦年满是血迹的脸忽然变得狰狞,冰冷的血水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落到了柏容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落,顾锦年看见他脸上的血迹,掐着柏容脖子的手忽然松了一松,柏容立刻捏指为诀,在他眉心轻轻一点,滚烫的热意烧灼起来,顾锦年被烧得向后一仰,手却丝毫没有移动,这道诀更加激怒了他,顾锦年的手指紧扣,眼睛里不停地流出血泪。
“你撒谎!你根本不爱我……”
柏容暗骂了一声,试图跟他讲道理,脖子却被掐得越来越紧,空气逐渐稀薄,顾锦年伏在他身上不停地哭泣:“你应该爱我啊,你应该爱我……”
“你答应我的……”
“你太混蛋了,你不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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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容临近窒息, 面色扭曲,他用力咬了咬舌尖,咬出满口的血腥, 然后用力按着顾锦年的后脑吻了上去,这只厉鬼的唇舌冰冷得可怕,柏容浑身发冷, 顾锦年被这一吻弄得愣住,手指也渐渐松开来, 周身的黑色雾气淡化了些许,唇舌尖却陡然升起一阵灼烧的疼痛,顾锦年连忙想要退开。
柏容看准时机,将他猛地一推,起身拉开浴室的门从换下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符纸捏在指尖, 指节出用指甲掐出一滴血迹,他定定地看着那团黑色雾气,沉声念出一道符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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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刀困馘,九壘永沉, 万赦不原, 符到奉行!”
“急急奉北帝信令赦!”
话音落下, 这道黄符如同一把尖刀,疾速向顾锦年刺去,霎时间将他打到浴室墙壁上,那团黑色雾气缠绕着阵阵颤抖,腐蚀的声音和顾锦年的□□声叠在一起, 十分凄厉, 浴室的玻璃“砰”的一声彻底碎裂,柏容赤脚踩在地面上, 蹙眉看着顾锦年扭曲地瘫倒在地上,沉声道:“还不滚吗?”
“混蛋……”
“你混蛋……你骗我……”
顾锦年身上的血越来越多,他痛苦地趴伏在浴室地面上,看着门外站立的柏容,身体以一种极端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忽然低低地笑出声,那笑声凄厉又嘶哑,混杂着极大的怨气,柏容看着他,道:“快走吧。”
“等你什么时候能下得去手,再来找我。”
“我等着你。”
顾锦年手指的骨节“咔咔”作响,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蓦然化作一团黑色浓雾,彻底消散。
冰冷的怨气散开,柏容看着满地狼藉,轻轻闭眸,面色却渐渐沉下来。
浴室灯光大亮,模糊的白炽灯照着柏容晦暗不明的薄淡容色,苍白的面容竟然比厉鬼还要可怖几分,他站在原地看着镜子里浑身是水的自己,忽然笑了一笑,指尖沾了点水渍在镜子上画了一道诡异的图像,水珠顺着图像的边缘滴滴落下来,不多时,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柏容冰凉的手摸着镜子,闭上双眸。
你回来了。
……
他收拾好地上残留的玻璃,全部放进了袋子里,系了个死结扔到了垃圾桶,所幸浴室的玻璃门只碎了一扇,修理起来也方便,花费不了多少钱,柏容本着省钱就是赚钱的原则,决定买块新的玻璃门自己修。
柏容脱了上身湿透的浴衣,原本沾染着血迹的衣服此刻干干净净,除了透明的水渍再没有其他颜色,柏容把衣服扔到洗手池里,套了件短袖,转身将手里那张符纸随手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擦干了头发上床去睡觉。
柏容的睡眠质量十分不好,往往常人八小时的睡眠,他只能睡得到四个小时,也因此精神头一直不怎么样。巷子口的野猫在半夜诡异地嚎叫,叫得柏容心烦,迷迷糊糊之间,他下意识地侧过身,想去拥抱什么,手臂却蓦地落了一个空,落在冰冷的被子上,柏容愣了一下,收回手臂,睁开双眸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呆。
他默背了一遍《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又念了会儿《道德经》,三番两次下来,半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能睡着,心里的烦躁一股一股地涌上来,像是被铁钩牢牢困着,他用手臂遮住了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顾锦年还活着的时候,柏容其实给他算过一卦,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柏容那时候刚来这边,是来给江艾送东西,他对这个大城市很不熟悉,身上也没带多少钱,只有一个电话,还一直没打通,闲着无聊,于是就地选了个天桥摆摊算命,想挣一点儿回去的路费。
那时候是冬天,气温有些低,天桥上的人来来往往,柏容只拿了张黄色的布铺到地上,用黑色的笔写了算命两个字,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就一闭眼准备睡觉,一道声音却在此时忽然大大咧咧地叫喊起来。
“哎——算命嘞!不准不要钱!”
“算姻缘算事业合八字嘞!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
“小哥要不要算一卦?”
柏容没好气地睁开眼,看见不远处有个胡子拉碴的老头,面前摆了罗盘和八卦阵,身上穿一身黄色道袍,摇着手里的木剑,大声呼喊着,看见他醒了,还挑衅似地向他去了个笑眯眯的眼神。
柏容“嘁”了一声,起身穿好衣服就准备离开,却被对面的老头叫住。
“小哥儿来算一卦?”
柏容面无表情地看他,那老头“害”了一声,道:“不要看不起乡野道术嘛,老头我不收你钱!”
“看你有缘分,就想给你看一卦。”
柏容默了一下,道:“我没有看不起乡野道术。”
那老头从桥斜对面跳过来,围着他转了一圈,忽然问道:“你是正统吧?你师父是哪位?”
柏容闻言,敛了神色,拱手行了一礼,回道:“家师姓张。”
老头儿摸了摸胡子,没回他的礼,只是问道:“你不怕私自出来摆摊儿,回去罚跪香?”
柏容将冻得发冷的手放进羽绒服口袋,道:“我师父不管我,他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老头儿听见他的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指着他大笑道:“小子啊,那是因为你可没几年好活了!”
柏容紧了紧手,他拜师的时候,师父就给他算过一卦,说他注定活不过二十二岁,所以才叫他想干什么就干点什么,免得留遗憾,现在被一个外人一眼指出来,柏容心里总归还是有点儿不舒服,一转身就要收了东西离开,那老头儿拉住了他,道:“小子,老头儿我要换个风水宝地去做生意了,你可别跟着我!”
柏容那时候年轻,脾气也不大好,听见他这么说,怒道:“谁跟着你?!”
老头儿没做成一单生意,他收了地上的一堆东西背起来,好像就是来跟他说说话就要离开,经过柏容身边,意味深长道:“道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啊!”
柏容不理他,转身坐回去继续发呆,又试着打了一遍江艾的电话,依然是无人接通,这时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几个人的说话声音,柏容抬眼望去,发现原来是方才那个老头被人拦住了,大抵是见他穿了道袍,手里又有桃木剑,才把他拦下来想求一卦。
那是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妻子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襁褓中的孩子被棉布挡得严严实实,女人脸色焦急,额头上尽是冷汗,声音嘶哑又虚弱。
“先生,先生!帮忙看看吧!孩子一直发高烧,我和我老公都跑了好几家医院了!”
那丈夫拽着她的手臂,道:“凤娇!”
“县城里没查出来咱就去大医院看,给孩子凑钱找好医生,干什么做这种封建迷信的事儿,这些人都是坑蒙拐骗的!白白扔了钱!”
“咱们走!去大医院!”
说着就要把她拽走。
女人却不依,她腾出一只手抹了把眼泪,继续求着面前的老头:“给孩子看看吧,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多少钱我们都拿!给孩子看看吧!”
老头儿“唉”了一声,摸了把胡子道:“老头儿我可是赶着回家吃饭去的,早就收摊了,”他顿了一顿,忽然拿手望柏容的方向一指,道:“他不急着走,要不你去找他看?”
男人和妻子望过去,发现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少年,面色有些过分的白皙,长头发在脑后挽成了个丸子,用一根木制的发簪束着,面前摆了张黄色绸布,身上没有任何用来算卦的东西,只穿了一件羽绒服,默默地看着这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人见状怒火纵生,一把拍下去老头的手指,道:“你们一大一小就指着这些江湖骗术来坑钱!”
柏容心道:冤枉啊,他和那老头可不认识。
女人犹豫了一下,她看着柏容年轻得过分,有些不大相信他,可现下也的确没有任何其他的法子了,孩子已经晕厥过去,她踌躇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头叹了口气,道:“说句实话,老头我也只会算个卦,那小子才是正统的正一道士,你们找他可比找我有用多了。”
女人听见他的话,一咬牙抱着孩子来到柏容面前,道:“小先生,给孩子看看吧,我多少钱都给!”
柏容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女人居然会真的来找他,男人跟着女人来到这边,看了眼地上寒酸的黄色绸布,想劝女人,却看见柏容站了起来,问道:“去医院看过了?医生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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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抱着孩子,哭道:“找了好几家医生了,都没查出来怎么回事,我们从没叫孩子受过凉,前天夜里忽然就发起热了,什么药都试过,都没效果!”
柏容垂了垂眸,女人见状想拽住他,却不知为何又收回了手,焦急地站在原地,道:“孩子的出生年月是2021年9月……”
柏容反应过来,立刻制止了她,道:“不用八字,你给我看看孩子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老头明显是自己解决不了才推给他的,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正统道士道医不分家,柏容的师父曾经也带着他初一十五下山义诊,柏容并不保证自己能解决,不过撞见这种事了,道人慈悲在心,总也得努力一下。
女人把孩子脸上的绒布掀开,柏容凑上前去看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道:“没什么大事,小孩子敏感,家里湿气有些重,招阴了,回去把这符纸烧成灰,配小半碗黄豆喝下去就能好。”
说着递给了女人一张黄色符纸,看着女人接过去了,又问:“你们家是做水产生意的?”
男人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见柏容没回答,自知小看了这个小青年,又不好意思道:“也不是水产生意,就是卖点活鱼海鲜什么的……”
柏容“嗯”了一声,道:“别喂孩子吃海鲜。”
女人愣了一下,道:“孩子还这么小,不能吃的,我没叫他吃过啊……”
柏容看了眼男人,女人立马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啪”就扇到了男人头上:“好啊你,趁我不在又给孩子吃不能吃的东西,上次筷子沾白酒给孩子喝,上上次给孩子吃螺肉!”
女人越说越气,说着又一个巴掌打了上前,男人只是躲,自知是自己错了,也没有再大声吵闹。
柏容自小在师父身边长大,没见过这阵仗,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吃一点儿没事。”
孩子生病的本质是家里湿气重,跟海鲜没什么太大关系,柏容原本的意思只是叫这对夫妻少给孩子吃性寒的东西,没曾想女人可能是误解了。
女人听见他的话,反应过来这是在外头,脸上立时变了副笑容,问他:“小先生真是神机妙算!这个问诊的费用多少钱啊?”
柏容沉默了一下,比了一根手指。
男人问:“一千?”
柏容看了他一眼,道:“一百。”
女人抱着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带,从里面翻出来几张红色票子,数了五张全部塞到了柏容手里,道:“孩子烧能退了我们就放心了,过几天我们再来照顾您生意!”
柏容把其中四张还给她,道:“说一百就是一百,孩子还在发烧,先回去治病要紧。”
女人把钱推回去,怕他再送回来,连忙拉着男人急急忙忙地走了。
柏容看了眼手里的四百块钱,将它们团成一团握紧,指尖在手背画了个符号,手里霎时间一松,再翻开时手心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他把那一百块塞到帆布袋里,再次坐下来,看着天色有些晚,正准备收了东西,一道清朗的声音制止了他的动作。
“我想算一卦。”
柏容抬眼望去,面前是一个穿着鹅绒毛衣的小少年,浅色头发垂在额前,一双杏眼明亮如星,背上背着书包,看起来年纪不大。
柏容收敛了声音,道:“抱歉,不算。”
小少年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拒绝,那张极其漂亮的脸瞬间僵了一下,他是和家里人吵架才跑出来四处晃荡的,发现柏容的时候,正看见他在给一对夫妻说些什么,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个卦摊。
柏容的脸太具有迷惑性,他不是明艳的长相,却一眼就叫人忘不了,明明是非常冷淡的神色,一双浅眸没有情绪,却好心地给小孩子看病,说是一百块钱就绝对不收五百,善良有原则,顾锦年几乎是刹那间就有了想要搭讪他的想法,这种想法不知道从何而来,他和家里人吵架,也是因为父母发现了他喜欢男人,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扇了他一巴掌才跑了出来。
顾锦年自幼没吃过苦,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拿不到的,也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直接半蹲下来,问道:“你刚才给别人算,为什么不给我算?”
柏容看了他一眼,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明明这小少年长得乖巧,语气也有礼貌,可他就是本能地不大喜欢,于是婉拒道:“抱歉,不给未成年算。”
顾锦年愣了一下,道:“我昨天就成年了。”
这下没借口了,柏容压下心里那一点微妙的感觉,沉着声音冷冷道:“八字。”
顾锦年闻言报上去,柏容用笔在黄色绸布上划了几道,简单排了个卦,卦象彻底显现出来时,他的笔尖顿了一顿。
这人的八字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好得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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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容天生的灵敏让他觉得这八字好得有些过分, 好像不该出现在这样的一个人身上一般,他对命好的人并不嫉妒,只是怎么看这排卦怎么觉得不对劲, 干脆搁了笔,道:“家庭圆满,一生顺遂, 没什么好算的。”
顾锦年“哦”了一声,凑近了一些, 道:“我姓顾,叫顾锦年。”
“柏容。”
顾锦年紧了紧手指,道:“我能不能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事……”
“不能,”柏容冷淡地拒绝了他,道:“你以后不会有什么事。”
顾锦年咬了咬下唇, 有点委屈,他从来没这么吃过别人的闭门羹,一向都是旁人哄着他,这个人却这么冷淡, 好像看不惯他一样, 顾锦年狠了狠心, 他一向直来直去,既然知道自己是对柏容有意,那么废心思追自己喜欢的人也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他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哄好了,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容,问道:“卦金是多少?”
柏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再次比出一根手指。
“一百?”
顾锦年身上现金不多, 他翻了很久才统共翻出五十多块钱,正想着借此加柏容一个微信, 就听见面前的人冷冷道:“一千。”
顾锦年愣了一下,一千对他来说不算大数目,可是柏容向那对夫妻只要一百,却向他要一千,看起来很不喜欢他的样子,他心里这么想,嘴上也问了出来:“为什么我就要一千?”
柏容坐在原地,点燃了一根烟,抽了一口才道:“你看起来很有钱。”
他就是想故意叫这个小少爷不爽,柏容见他第一眼就有些排斥,并不想和他过多接触,这小少爷主动凑上来,柏容再迟钝也能看出来他的目的,左右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什么交集,这一千他能很容易拿出来,柏容不赚白不赚。
顾锦年眨了下眼睛,道:“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金……”
柏容手指顿了一顿,皱了下眉,顾锦年看见他的神色,急忙道:“但是我微信里有钱,我卡上也有很多!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我打给你。”
柏容用手指灭了烟头,起身把东西放进包里,道:“罢了,这卦算送你。”
即使不要钱也不愿意给他联系方式吗?
顾锦年眼睫一颤,鼻子酸了酸,起身连忙拦住他,道:“你们道士不是有那个什么规矩吗?”
“卦不走空,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的!”
“不给钱会倒霉!”
柏容无奈地停住脚步,道士“卦不走空”的规矩没那么复杂,其实就是怕来求卦的人不给钱才这么说,实际上送一卦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法术,怎么能说倒霉就倒霉?
他绕过小少年想走过去,却再次被他拦住,顾锦年拽住了他的羽绒服下摆,道:“我不给钱,要是倒霉了怎么办?”
柏容把自己的衣服拽回来,道:“不会倒霉,放心。”
顾锦年跟着他,道:“你说不会就不会吗?万一……万一我明天就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又找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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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容停住脚步,道:“暂时不会走,明天还在这儿。”
顾锦年松了手,默默道:“那我明天来带钱给你。”
柏容想了想,决定坐地起价,对着顾锦年道:“利息五百,统共一千五,明天给我。”
顾锦年脸上一瞬间出现了些许空白,他抿了抿唇,道:“一千五就一千五!但是你得给我联系方式!”
说来说去又绕了回来,柏容无法,只能给他报了一串号码,顾锦年细细听着,记在了手机的备忘录里。
柏容嘴里叼着烟,丝毫没有愧疚地把江艾的电话报给了他,没等顾锦年还想再说些什么,拎起包就走远了。
后来柏容没有再去那座天桥,顾锦年拿着一千五百块钱在那里等了很久才想起来要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女生,顾锦年打过去询问柏容的行踪时,那女生小声嘟囔了一句:“又留我的电话!”
后来江艾告诉柏容,跟她打电话那人好像听不懂人话一样,她告诉顾锦年说“可能你想找的人留错电话了吧”,成年人的世界都是委婉的,智商正常的人也该听出来这是敷衍的场面话了,懂事的就该挂断电话然后寻找下一段爱情,不能在一个人身上死磕,更何况这个人是柏容。
顾锦年却另辟蹊径:“他留你的电话,他一定是认识你,你告诉我他的电话吧!我给你钱。”
江艾无奈:“能出多少?”
顾锦年立刻接上她的话:“你开价就行!我写支票给你!”
哦,还是个有钱人,脑子有点不太灵光的有钱人。
江艾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删除拉黑一条龙,并把这件事告知了她的大师兄和师父,和他们一起嘲笑他。
…………
柏容想起这件事,不禁笑了笑,他躺在床上,用手臂遮住了半边眼睛,这个巷子一到夜晚就静得可怕,柏容喜欢安静的环境,更何况这里很便宜,也不管这里风水如何,就住了下来。
后来柏容很多次都想起来他当初给顾锦年算的那一卦,无数次感叹这人真是命好,本该钱财无忧,一生平安的,却不料世事无常,顾锦年死在了他没有算到的卦象之外。
柏容清楚地明白,这罪魁祸首是他,对这人唯一一次的附加真心,居然要了顾锦年的命,十五万而已,一道可有可无的护身黄符,夺了顾锦年尚还年轻的生命,他原以为命那样好的人,不会因为他仅仅一道符纸就出什么问题的。
但是他失算了,顾清逸很聪明,他还有后手,一道符没什么所谓,两道加持呢?顾锦年无处可逃,可悲的是他明知道杀人凶手是谁,却也没法把自己独身于罪孽之外。
柏容移开手臂,左眼下是一道泪痕,他忽然起身打开床边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盒子,盒子底下是一沓没有写上字的黄色符纸,他看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打开,还是原样搁了回去。
“里面是什么?”
一道诡谲的声音在他背后凭空响起,柏容愣了一下,背对着他沉下声音,道:“还没被打够吗?快天亮了,你又来做什么?”
顾锦年似乎听不懂他说话,固执地看着抽屉的方向,手臂从背后搂住了柏容,在他耳边问道:“里面是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看?”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情人间低叹的呢喃,柏容的后背越来越凉,他冷了眼眸,反手一把抓住了顾锦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臂,手指间腐蚀的声音不断响起,顾锦年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臂上的疼痛,只是看着他,血淋淋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难掩的无措情绪。
“你,你哭了?”
柏容脸色一僵,松开他的手腕,垂下眸沉声斥道:“快天亮了,从哪来回哪去!”
顾锦年追着他飘到另一边,看着他眼下的泪痕,用手捂了捂胸口,问他:“你为什么哭?”
是为他哭的吗?是吗?
因为他死了,遗憾还是愧疚?
柏容眼见着赶不走他,便直接坐在了地上,从床上摸了烟盒拿过来,里面只剩最后一支烟,微弱的火光在漆黑的卧室里绽放出绚烂的火花,顾锦年向他身后躲了躲,见他点好了烟,又飞出来飘到他面前。
柏容的面容隐藏在烟雾中,他抽了两口,道:“顾锦年,我想起来一些之前的事。”
顾锦年歪了歪头:“之前的事?”
柏容拿着烟看了他一会儿,又移开视线,道:“你不用装成那副样子,厉鬼是什么模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顾锦年笑起来,一张漂亮的脸十分扭曲,血淋淋的皮肉脱落下来,他用冰冷苍白的手抚摸上柏容的脸,低声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我生前乖巧的样子呢,我装成这个模样,你不喜欢吗?”
柏容闭了闭眸,“喜欢。”
顾锦年瞬间冷下了脸,手指下移到他的脖颈处,却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上去,咬牙切齿道:“你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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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容看着他,只道:“好。”
顾锦年一时之间怔住,他攀附上柏容的肩头,看着自己一身血染脏了柏容,才轻声道:“只有我乖的时候,你才会好好地跟我说话……”
他方才原本也只是想吓一吓柏容,可他太混蛋了,还要在他来的时候提顾清逸的名字,就那么不把他放在眼里,顾锦年一时气极了,他没想下杀手,柏容却用符令来打他,是真的对他没有半分心软。
柏容忍不住皱了皱眉,辩驳道:“没有。”
顾锦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柏容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让他沦陷过无数次,直到最后他说出那句“好吧,我们可以谈着试试看”的时候,顾锦年深陷其中,再也没有爬出来。
“你有,你只喜欢乖巧的我……你叫我听话,我听话了,我没有打扰你工作,没有吵你……可是你还是不喜欢我……混蛋!”
柏容垂着眼睫,抽了口烟道:“我没有不喜欢你。”
顾锦年咬着牙,碎掉的骨节在寂静的房间中摩擦出声音,“你就是不喜欢我!你嫌弃我没用,你只喜欢他!”
柏容手指顿了一顿,“谁?”
滚烫的烟灰落到他另一只手背上,柏容恍若无知地拂落,他的手背上落下一个烟疤,深沉的眸色隐在漆黑的夜里。
顾锦年冷笑了一声,道:“以后没有他!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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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容皱了皱眉,好像有什么事和他想的并不一样,顾锦年车祸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只从他被摔坏的手机中,找到了一个车祸前半分钟没拨打出去的电话,上面是他的名字,他想说什么,顾锦年想告诉他什么?
顾锦年盯着他,道:“我要杀了你。”
柏容点头:“好。”
“等今年我生日过完。”
顾锦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无力地笑起来:“我要杀了顾清逸。”
柏容夹着烟的指尖停顿了一下,道:“这个不行。”
柏容知道自己命数将近,即使死了也不会引人注意,可顾清逸不一样,他的命要是没了,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是厉鬼干的,到时候顾锦年被附近的道士发现了,灰飞烟灭,得不偿失。
“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就要杀了他!你不让我做什么我偏要做什么!”
顾锦年的身躯颤抖起来,他的嗓音又尖又利,黑色雾气包裹着柏容,身体被他指尖的烟烫伤,却没有移开哪怕一点儿,柏容将没抽完的烟折了个角度,在指节掐灭,看着顾锦年气到扭曲的脸,忽然道:“我替你杀了顾清逸,你能不能安分去转世?”
顾锦年愣了一下,他的头发垂在被贯穿成一个血洞的胸前,低着头“哧哧”地笑出声:“你想骗我,柏容。”
“我已经知道了,你又想骗我……叫我转世,你好和他双宿双飞?”
顾锦年伸手压着他的后脑,眼睛离柏容只有一个指节的距离,他恶狠狠道:“你想得美!”
柏容皱了下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一时之间没能找出他话里莫名的意思,看着顾锦年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抬手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顾锦年全身都僵硬住,他颤了一下,想起晚上魂魄里那种被烧灼的疼痛,急切地想向后躲闪,脸颊却被柏容捧着,没法逃脱,柏容只是轻轻地沾了下他的唇,一触即分,顾锦年下意识想追上去,看着柏容冷淡的脸,又生生止住了动作。
半吊子道士 X绿茶厉鬼
柏容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道:“顾锦年,我对不起你。”
顾锦年飘在他面前,听见他这句话, 魂魄里猝然一阵战栗,他咬着牙,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你承认了?”
柏容眼眸轻阖, 双手抚摸在他满是血迹的脸上,点了点头, 道:“是。”
是他贪图那十五万,在顾锦年的身上放了符令,这才间接性导致了他的死,他和顾清逸同罪,不论顾锦年如何报复, 柏容知道自己终归有一死,一命二运三风水,他该死的命,是怎么也改不了的, 可顾锦年的命被改了, 他原本该一生顺遂, 可却因为他,把命葬在了一场意外车祸之中。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柏容脖颈间猛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掐住,顾锦年跪坐在他的双膝之间,黑色的雾气阵阵颤抖, 柏容没有反抗, 只是仰头看着他的脸,顾锦年的手越收越紧, 察觉到柏容的无动于衷后悄悄松了一松,在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时,又忍不住想更加掐紧一点。
“你以为你承认了,我就会成全你和顾清逸吗?你做梦!”
柏容怎么能……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承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仗着他已经死了,拿他和顾清逸没有办法吗?
杀了柏容……杀了他,叫他来陪自己……
这个想法在顾锦年的脑子里不断升腾,看着那张他曾经最爱的人的脸,只觉得自己又经历了一遍惨痛的车祸,铁片扎入他的腹腔,却并未致死,他是生生流血过多而亡的,在120到前的几分钟,顾锦年才不甘地咽了气,手机里的电话一直没有打通,他是看着柏容的名字死去的。
柏容当时在做什么呢?他在做什么?
顾锦年想起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那张照片,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和血吞进肚子里,强行压着恨意,才没把杀手下到柏容和顾清逸的身上,柏容根本不会在乎他怎么想!
这件事很好分明,柏容一直不喜欢他,是他自作多情,主动送上门让柏容白睡,谁会不喜欢白要的东西?他有钱,长相也不错,柏容没理由拒绝,再半推半就也那么答应了,他又傻又好骗,柏容缺什么,他就巴巴地送上去,还生怕他不要。
可是柏容做了什么,他让顾清逸睡在他睡过的床上……他和自己最讨厌的顾清逸睡在一起,就在他离开这里不到三个小时以后!
太恶心了!
所以他为什么要管柏容愿不愿意?反正自己已经死了,做什么都不用再考虑后果,是柏容先骗他的……
顾锦年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深,柏容听见他的话,总觉得剧情好像偏离到了他未曾触及的另一边,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艰难道:“年年……松一下。”
顾锦年的手下意识松开,他看着柏容手背上的烟疤,忍不住俯下身舔了舔,再起身时,原来那道疤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是柏容原本就苍白冰冷的皮肤,他看了会儿柏容光洁如新的手背,垂着眸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柏容向来只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至于“年年”这样亲密无间的称呼,是和柏容睡在一起意乱情迷的时候才有机会得到的,柏容的声音很好听,他听一次沦陷一次,柏容叫出口的这个称呼,不过是濒死之际,想叫他心软……柏容只是不想死,不是还爱他,顾锦年知道得清楚明白,但是没办法……
他还想再听一遍。
哪怕柏容是骗他的也好,他还想再听一遍。
柏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勒痕,有些想笑,顾锦年怨气深重成了厉鬼,居然只会这样一种很容易让人看出来掐脖子的杀人方式,怪不得那么容易被骗。
柏容缓了缓,又叫了一遍:“年年。”
顾锦年跪坐在他身前,灵魂猛地一颤,互相绞紧的手指“咔嚓”一声被他自己折断,森森白骨显现出来,从伤处流出滴滴血迹,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折断的手指,面无表情地接了回去,声音又恨又怨:“柏容,你太恶心了……”
柏容眼睫微颤:“为什么这么说?”
顾锦年看着手指处齐齐整整的伤口没有说话,另一只冰凉的手却覆盖上了他惨白的手背,紧紧握了一下,他感觉到自己伤口处的血在不断回流,有种阔别多时的暖意。
顾锦年动了动手指,咬着牙闭上了眼睛,可他还是看得见,他看得见柏容一如既往让他喜欢的那张脸,感受得到他指节的温度,可是他的手不止拉过他一个人!
这不公平。
他把一整颗心给了柏容,柏容却只愿意给他一半,或许一半都不到,或许他根本比不得顾清逸叫他开心,他比不得顾清逸温和有礼,博学多识,这时候他才终于愿意承认,往前的二十年,他除了家里的宠爱,没一点儿能比得过顾清逸,就连柏容,也喜欢他。
可是太不公平了,柏容明明说过喜欢自己的……他比顾清逸年轻,比他漂亮,家里的产业以后也都是他的,柏容应该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就什么都有……
可是他已经死了。
互相沉默的这半分钟,柏容紧急敲系统,剧情偏离是正常的,拉回来就行了,但关键是他不知道这剧情拐到哪里去了,他以为顾锦年化作厉鬼来寻仇是因为他和顾清逸联手杀他的事,但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
系统翻出剧情线,往前拉了下进度条,正好停在顾锦年车祸前半分钟,镜像中顾锦年在高速上开着车,手里拿着手机呆呆地看着,丝毫没有发现油门已经被他踩到了底,然后他单手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手指颤抖着,柏容听出来那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然后“——轰”地一声,屏幕被大火完全覆盖。
顾锦年在看什么?
或许他已经从他的话里猜到了。
柏容退出系统,看着眼前的顾锦年,问道:“你觉得我是交际花吗?”
“什么?”顾锦年愣愣地睁开眼。
柏容的声音很冷:“你觉得我喜欢顾清逸?”
顾锦年咬了咬牙,反问道:“不是吗?”
“你刚才承认了。”
柏容沉默了一下,这话不能接,接了就会把真正的事实倒出来,和顾清逸合谋杀柏容这件事比他出轨顾清逸还要更加严重,主要是,剧情还没进行到那时候。
柏容想了想,道:“我不喜欢他。”
空口无凭,柏容也觉得他说的这话离谱,于是抬手捧着顾锦年的脸亲了亲,又重复了一遍,道:“我不喜欢他。”
顾锦年看着他,声音嘶哑道:“我看见了你们的床照……柏容,别再骗我了。”
他已经承认了,顾锦年自己已经要接受现实的时候,柏容却又改口,是因为什么?因为他说他要杀了顾清逸吗?
柏容抚摸着他的黑发:“他ps的,我不知道我和他有那种照片。”
顾锦年忍不住嗤笑一声,柏容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道:“顾锦年,你信他还是信我?”
看着那双眼眸,顾锦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信你”了,可是横在心里的那把刀不停地旋转着,刮得他整颗心鲜血淋漓,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了,一次又一次,柏容再骗他,顾锦年还是忍不住想要相信。
“你没有骗过我,对吗?”
柏容手指停顿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锦年黑色眼眸下的血迹早已经干涸,柏容明明承认了的,现在又一次改口,是看准了他是个好哄的傻子。
“我要杀了顾清逸。”
柏容立刻道:“不行。”
果然如此。
顾锦年忽然笑起来,他笑自己的天真,笑柏容仅仅一句话他就要相信,柏容是什么想法呢?他猜也能猜得到。
——反正顾锦年已经死了,先哄着这个傻子别对顾清逸动手,等他好好地接受现实转世了,自己再和顾清逸在一起……
柏容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忍不住搓了搓他的脸,道:“你杀了顾清逸,有道行的人一下子就能从他身上的怨气找到你,到时候灰飞烟灭,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了。”
顾锦年看着他,冰冷的脸被搓了两下,却仍然是没有一点儿温度,“如果我杀了顾清逸,你也会让我灰飞烟灭吗?”
柏容愣了一下,道:“不会的,你生前不是说好了,要和我在一起?”
“好。”顾锦年点了点头,“那我信你。”
柏容起身,翻出纸巾擦他脸上的血,一边擦一边道:“你得听我的话。”
顾锦年“嗯”了一声,移开柏容在他脸上做无用功的手,将整个头埋在了他的怀里,淌着血的眼睛酸涩,却无法流出一滴泪来。
柏容抱着他,道:“天太晚了,你陪我休息一会儿。”
顾锦年没说话,直到柏容将他抱到了卧室的床上,才猛然反应过来,霎时间一股恶心涌上咽喉,顾锦年翻身从床上滚了下来,甚至忘记了他已经不是人,完全可以用飘的。
柏容锁好了柜子,手指间夹着一支烟,看着他的动作,在他面前蹲下来,问道:“怎么了?”
顾锦年抬眼看他,不过片刻又垂下了头,道:“我不想睡。”
他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我不用睡。”
他不想睡顾清逸睡过的那张床,一想到顾清逸光着身子躺在这里,睡他睡过的床,睡他喜欢的人,顾锦年心里就泛起一阵阵的恶心,他对顾清逸的杀心从来没有消失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柏容也没有强求着要他睡,他闭眼躺在床上咬了会儿烟,偏头看见顾锦年坐在地上看着他,天色已经微微泛白,柏容起身把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直到房间里没有一点儿光透入,柏容半靠着床头,点燃了嘴里的烟,向顾锦年招了招手。
“你不是一直想抽吗?”
“来,给你尝尝。”
顾锦年飘到床边,闻了闻那团烟雾,低声道:“不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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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飘得离柏容远了一点儿,柏容倾身拉住他的手臂,笑道:“烟哪有好闻的?”
“你不是一直想抽吗?现在给你又不要。”
顾锦年被他扯近了一点儿,干脆靠着床边,听见他的话眸子动了动,道:“你以前不让我抽。”
柏容半躺着吐出一口烟雾,道“以前没钱,抽的烟便宜,不好意思给你。”
顾锦年不大明白,他从来没碰过烟这类东西,闻到味道也只觉得呛得慌,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但看见柏容抽烟的时候,又忍不住想上去尝两口,柏容却把烟灭了都不叫他抽。
“那你现在有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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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柏容笑了一声, 道:“前几天赚了点钱。”
顾锦年缩在地上,微微抬了抬头:“多少?”
“五万。”
顾锦年客观评价:“挺少的。”
柏容轻笑一声,他觉得自己没必要给这个小少爷解释五万块钱能抵普通人两年的生活费这个事实, 钱窝里长大的人是不会懂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是什么意思的,五万块对于顾锦年来说也不过是买几件衣服吃一顿饭的事儿,金尊玉贵的, 死后一个骨灰盒盖子都是上好的玉质,就墓地那几十平米的价格, 能顶的上一套房,更别说那些价值百万的陪葬品。
生前尊贵,死后也尊贵,顾锦年这二十年是真没受过一丁点儿委屈,没吃过生活的苦, 偏偏想谈个恋爱被柏容拒绝了十几次,委屈得快哭死,柏容深知自己的命不大好,只能哭笑不得地拒绝他, 顾锦年转头跑去喝酒, 不能喝偏要把自己灌醉了再壮着胆子拿别人的电话打给他表白, 柏容其实是个挺心软善良的人,见不得小孩子哭闹,更何况是和自己师弟江艾一样的性格脾气。
半推半就地答应后,柏容实际上有点儿后悔,顾锦年的命太好了, 好到他觉得顾锦年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一生顺遂半路遇到他这么个坎儿,柏容知道自己迟早会死的, 他原本以为,等到这小少爷玩够了新鲜感,他就能心安理得地离开,可这人陷得太深了,顾锦年还没害怕,柏容先害怕了起来。
顾锦年看着他沉默的脸,趴在床边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你。”
这话脱口而出,柏容反应过来,忍不住掩饰般地咳了两声,甜言蜜语说多了,嘴比脑子快,顾锦年眼睛轻轻眨了一下:“你不睡吗?”
柏容咳完,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把他拉到了床上,顾锦年几乎是瞬间想要挣脱出来,他的魂体在空中漂浮着,死也不肯沾到那张床上,柏容用力一拽,顾锦年一时失了力气,伤痕遍布的全身被一张带着暖意的被子裹住,顾锦年的身体很冷,这股暖意叫他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继续挣扎,柏容用力扣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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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闹什么?”
顾锦年没说话,他的身体紧贴着这张柔软的床榻,心里却像被刀扎了一样痛苦,他用力反抗着柏容的手,声音酸涩:“我不要睡这里!”
“恶心!脏!”
柏容总算知道他在犟什么了,用力压着他,微怒道:“他没在这里睡过!”
“你不是说相信我?”
顾锦年反抗的动作停住,他的脑袋被被子裹着,惨白的面容只露出来半张,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小伤口,好像是生前被玻璃割伤的,不至于毁容,但看着没有完好的时候那么俊秀,反而增添了一些诡异的气质,顾锦年死后整个人都不知不觉地变得有点媚起来,诡谲凄厉,是一只真正的高级厉鬼。
柏容叹了口气,将束着头发的发圈脱下来戴到了顾锦年手腕上,默念了几句符咒,给顾锦年盖好了被子后,自己靠在一边看着他,柏容淡色双眸在黑暗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半长的头发落在肩头,掩盖住了柏容苍白的面容。
顾锦年抬起手,看着腕间那根黑色的发圈,似乎有些高兴,转头一看柏容,他已经半靠着床头睡着了,顾锦年从被子里爬出来,飘到他身边,闻了闻他身上的气味,目光落在他被掐出勒痕的脖颈间,顾锦年摸了摸自己流血的脖子,又放下手,从口中吐出一股气流,这股气流覆盖在柏容脖子间的伤痕上,不一会儿就没了痕迹,光洁如新。
“你不能再骗我了,这是最后一次。”
“这次我就当做不知道。”
顾锦年压低了声音,害怕吵到睡着的柏容,他咬了咬下唇,继续轻声道:“你要是再骗我,我就杀了顾清逸。”
说完这句话,他心里一痛,无数的委屈在心口处的缝隙中喷洒出来,他惴惴不安地想要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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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容不怕死,可是他却怕顾清逸死,宁愿欺骗他,也不想叫他对顾清逸下杀手……顾锦年怎么能不明白呢?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柏容这样的殊遇,但是他最讨厌的人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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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妈妈没有得到父亲的爱,但是那个她最讨厌的女人得到了,顾清逸他们母子两个,是顾锦年心上的一颗毒瘤,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陷进和他妈妈一样的境地中来。
顾锦年恨顾清逸恨得要死,却不忍心对柏容说出苛责的话,他觉得自己就好像网络上那些管不住自己出轨丈夫的妻子,只能把气往顾清逸这个“小三”身上撒,一个巴掌拍不响,顾锦年当然知道,那张照片上顾清逸穿着一件白衬衫,胸口敞开,被柏容抱在怀里,那一瞬间,顾锦年心脏猝然收紧,什么都想不到了,他抖着手去给柏容打电话,却迟迟没有接通,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想到了,他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柏容可能会和他分手。
顾锦年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手下一松,车子便撞到了桥墩上,他人死了,便彻底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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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再和顾清逸相争的本钱。
所有的怨恨在一瞬间爆发出来,顾锦年横死在高速桥之上,怨气成鬼,在世间保留了魂魄和意识。
顾锦年默默地看了会儿柏容的睡颜,此时已经天光大亮,热烈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厉鬼天生畏光,顾锦年皱眉躲了躲,末了蜷缩在了柏容身边,靠着他的手臂闭上了双眼。
……
柏容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睁开眼的时候,顾锦年靠在他旁边蜷缩着身子,把自己整只鬼都缩在了柏容的影子里,柏容看了眼窗帘,想去把柜子里收拾的黑色厚布换上,这一动立刻惊醒了顾锦年,他迎着阳光半睁着眼睛:“你去干什么?”
柏容把被子拉到他头上,简单道:“给你换个窗帘,洗漱,出去买饭,回来跟你一起看电视打游戏。”
顾锦年“嗯”了一声,柏容换好窗帘,看了眼手机里的时间,下午四点钟,从昨天晚上开始,做法事捉鬼和顾锦年深夜谈人生,消耗了他太多精力,柏容这个睡眠质量一直不怎么好的人居然睡到了下午四点钟,可他醒来,却仍然是身心俱疲。
黑色窗帘不透光,顾锦年从被子里出来,房间里有些暗,柏容洗完漱拎着一袋垃圾,走之前问他:“要不要开灯?”
顾锦年道:“不要。”
柏容便没开灯,他拎着垃圾出门,把黑色的袋子扔进了垃圾桶,又去旁边的商店买了包烟,饭店在天桥对面,阳光很热烈,空气却十分冷,怕是要进入冬天了。
柏容拢了拢外套,他看着手机里顾清逸的消息,一条一条地删除,只留下最初打招呼的那两句话,删完以后,他忍不住笑自己,他现在的行为就好像背着顾锦年出轨一样,生怕他从消息里读出一点儿蛛丝马迹就去把顾清逸给杀了。
天桥上有许多买卖东西的商贩,柏容靠着右边走,有一道戏谑的声音忽然传入他的耳中。
“柏容,你要不要算一卦?”
柏容抬眼望去,冷冽的双眸几乎是顷刻间便沉了下来,他把手机装进衣服口袋里,看着坐在地上的那人:“师兄,好久不见。”
付诀的面前摆着一罐算筹,他听见柏容敷衍的招呼,挑眉笑了笑,道:“我们确实是很久不见了。”
柏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和付诀从小就不对付,也说不上讨厌,就是天生的气场不合,付诀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每次两个人遇见柏容被迫都是一箩筐的场面话,他都说倦了,好不容易下山没再见到付诀,却又在这里碰见了他,付诀是要继承师父衣钵的人,师父居然能轻易放他下山。
柏容默念“孝悌忠信,尊师重道”,沉默了片刻,道:“师兄要是没什么事,我要去买饭了,着急回家。”
付诀站起来,递给他一支签筹,笑道:“刚才有个姑娘来算的这一卦,我没收她钱。”
柏容接过签子翻开背面看了一眼:49号,下下签。
生死卦,上生下死,兑为生,坤为空,泽地革,为死卦。
柏容紧了紧手:“卦不算生死,师兄,你违背了规矩。”
付诀收回签子,笑道:“卦象算的是她心里想的事,她想的是生死,算出来便是生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白色长裙的背影,道:“喏,就是她,我不收钱还被这姑娘骂一顿,你说好不好笑?”
“又不是我给她抽的签,要是人人都想求个上上签,那都不用来算了,各自过好自己的命便罢。”
柏容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付诀的意思,但又想起那根死卦签子,还是忍不住快走几步,来到那个正在拍照的白色长裙姑娘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小姐。”
白裙姑娘回过头,一张白净的娇俏脸满是怒意:“你说谁是小姐?你才是小姐,你全家都是!”
柏容瞬间改口道:“姑娘。”
柏容不明白“小姐”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索性换了个老少皆宜的,至于“美女”“小姐姐”这样的词,他叫不出口。
白裙姑娘看了一眼他的脸:“怎么?你想加我的联系方式啊?”
柏容哽了一下,退后半步道:“没有,我只是提醒你,过路注意安全。”
说罢就转身回了付诀的算卦摊子,白裙姑娘轻嗤一声,嘲笑道:“玩什么欲擒故纵,这种泡妹的招数已经老土了!”
付诀听见她的话,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柏容听着他没有丝毫矜持的笑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看着那白裙姑娘下了天桥,走到了人行道上,在绿化带处等红灯,绿灯亮了,白裙的姑娘看了看左右的来往车辆,柏容眼睫微颤,手指微紧。
所幸姑娘平安走过了人行横道,柏容松了口气,转身正想要和付诀说些什么,就从天桥下听见一声惨叫,随即是几声车辆的碰撞声,连带着周围人熙熙攘攘围过来看情况的吵闹。
柏容心脏一紧,向下望去,只见方才还好好的白裙小姑娘,此刻已经无力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她的头顶被砸出一个血窟窿,带血的小铁锤“轱辘轱辘”从她的头顶滚落下来,声音像是催命的符咒。
他还没从这场意外中反应过来,付诀忽然道:“柏容,你身上有鬼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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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容的目光仍然落在那无端横死的白裙姑娘身上, 他看着周围的人吵吵嚷嚷地打急救电话,看着那被小铁锤砸到的姑娘头顶流出殷红的血,看着她在众人相围的圈中逐渐没有了气息, 她的脸上被盖上了白布,医务人员用担架抬走了她。
什么叫命,这就是命。
柏容曾经看过一个国外的惊悚恐怖电影, 叫做《死神来了》,主角预知到自己的死亡, 在死神的账单上勉强幸存,做了许多努力,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仍旧悲惨死去,这种无力感, 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到,而死卦更加悲惨,它甚至不会让人有喘息的机会,平白无故的一场意外, 就能带走一个年轻的生命。
但奇怪的就在这里, 本该一生顺遂的顾锦年, 却被划进了横死的范围之中,时也命也,卦象到底能不能改,顾锦年和这个白裙姑娘,交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柏容闭了闭眸, 付诀围着他绕了半圈, 道:“柏容,你惹上高级厉鬼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黑页, 至少是二级,柏容身上的鬼气很浓郁,不像是偶然遇到的。
他这话说的肯定,显然没有要询问他的意思,柏容把自己的目光收回来,退后半步,声音十分冷淡:“和你没关系,付诀。”
刚才还叫师兄,这会儿就付诀了。
付诀挑眉,问道:“你刚才和那小姑娘搭话,是想救她?”
柏容眼睫微动:“没有。”
付诀看了会儿他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忽然讽刺地笑了一声,道:“你还是没吃够教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柏容没理会他的嘲讽,敷衍地拱手行了一礼,道:“代我向师父问安。”
说罢转身就走。
付诀在他背后问道:“柏容,你不吃饭了?”
柏容留给他的只有一个黑色的背影,付诀看着他走得越来越远,轻叹一口气坐下来,翻出手机问了江艾柏容的地址电话,在某团上给他订了个外卖。
付诀其实不讨厌柏容,但他一直觉得柏容这个人很奇怪,这人表面上看着有礼貌,遇到他还会叫一声师兄,又很善良,碰到付不起卦金的人也就象征性地收一点儿钱,拦住那个姑娘想避免她的死局,对陌生人有极大的善意,但和他相处变得越来越熟悉之后就会发现,柏容完全不是他表面上那样。
他对每个人好像都有一套自己的规则,对陌生人善良,对熟悉的人反而比较恶劣,有时候连表面的情谊都不会敷衍,抽象一点儿说,柏容就好像那种原本脾气很好,遵规守纪养出来的乖学生,忽然进入了青春期,变得十分叛逆,让家长非常头疼。
付诀感觉自己就是这个倒霉的家长。
他坐了一会儿,拿起面前的木筒摇了摇,从算筹筒里随手抽出一根签子,翻过来看了一眼:97号,中平签,签诗为:
园林月色摇疏影
恍若铺成满地琼
几度童儿来收拾
岂知收拾总成空
付诀默念了遍签诗,神色微沉,冷着脸把那根签子扔回了那个木筒里。
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可能。
既然他来了,就一定能帮柏容渡过这个劫,无论是生劫还是死劫。
…………
柏容没有买饭,径直回了家,遇到付诀这件事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刨去那些被迫上学的日子,细细算下来,他居然已经有三年多没回道观里去了,师父也没要求他回去,只是叫江艾转达,让他该好好玩就玩,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江艾跟他说,“师父可真不会说话,这听着像你得了癌症晚期一样”。
柏容默默想:其实和得了癌症也差不多,都是等死,没什么区别。
这事江艾不知道,也没必要告诉这个小姑娘叫她平白担心,人人都会死的,只不过他活的日子要短一点罢了。
柏容拿出钥匙打开门,还没进去就听见了电视的声音,他抬眸看去,顾锦年正飘在沙发上面,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上的综艺节目,听见门响的声音,飘过来绕着他转了一圈,问道:“你买的饭呢?”
柏容眼皮子跳了跳,面不改色道:“那家店打烊了,没买成。”
顾锦年“哦”了一声,用力挥出一阵风把门关上,道:“刚才有人敲门。”
柏容道:“你开门了?”
顾锦年看了他一眼,道:“没开。”
“好像是你点的外卖。”
他说着从身后拎出了一个塑料盒,放到了桌子上,道:“我没开,他就走了,外卖在门把手上。”
柏容一愣,他看着那个塑料盒道:“我没点外卖。”
他翻开纸袋上的账单看了一眼,用户名是一段乱码,看不出来任何信息,于是拿起那个塑料盒扔进了垃圾桶,道:“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要往家里拿。”
顾锦年“嗯”了一声,又坐回沙发上看起综艺节目来,那是个挑战性的搞笑节目,柏容在旁边跟着看了一会儿,感觉没什么意思,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从茶几底部的小座上拿出一盒烟,翻开一看,发现少了一根。
柏容看向身旁的这只鬼:“你抽烟了?”
顾锦年的眼睫轻垂了一下,没有看他,道:“我尝了一根,不好吃。”
柏容把烟盒放回去,道:“这不是吃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起身从窗台上放着的包里拿出一根香,坐回来用打火机点燃放到顾锦年面前,道:“吃这个,不要乱翻家里的东西,想拿什么等我回来。”
有一些法器顾锦年碰了就得遭殃,柏容租的房子不大,也没什么地方放,和一只鬼在同一屋檐下确实很麻烦,顾锦年生前乖巧,死后不知怎么就奔着叛逆的方向去了。
顾锦年轻轻地应了一声,又转过身继续看电视。
柏容给江艾打了个电话,问她是不是给自己点了外卖,不然平白无故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能有人走错。
江艾想了一会儿,果断把付诀给出卖了,说是付诀要了他的地址和电话,江艾没那么多心眼子,这么多年也没看出来她两个师兄其实是表面关系,柏容挂断电话,心想:幸好没吃。
他推开卧室门看了一眼,窗户上的黑色窗帘被拉开,此时已经临近黄昏,稀薄的太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柏容的目光落在了床上那崭新的素色床单上。
“顾锦年,你换的床单?”
顾锦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回电视机上,道:“床单脏了。”
柏容拧了拧眉,不打算再继续解释,他抬起手指上的疤看了一会儿,食指上的这块肉被他的指甲掐过无数次,最近的一次是昨天,柏容刻意地没有去涂药,就是为了方便取血,他翻过手背,看着光洁如新的皮肤,却沉下了眸。
柏容去烧了点热水,煮了包泡面来吃,电视上的综艺节目已经放到了另一期,顾锦年仍旧坐在那里,一动都没动,柏容吃了两口,有点恶心,他把碗推开,半躺在了沙发上,和顾锦年一起看着无聊的搞笑节目。
柏容一个人住惯了,也从来没觉得孤独,每天按部就班地看卦,吃饭,睡觉,忽然有一个人就闯进了他的生活,这个人追着他问联系方式,假装网上的卦主和他聊天,天真又活泼,见到他时眼睛里像是有星星,柏容刻意地刁难了他好几次,终究还是不忍心,他起初以为这小朋友只是一时新鲜,等他拒绝的多了顾锦年自然会知道什么叫“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说那么多,该放手时就放手”。
拒绝一次就该知趣了,可顾锦年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拿着一千五百块钱在天桥接连上等了好几天,光打江艾的电话就打了十几次,江艾不胜其烦,把顾锦年的电话转到了柏容这里,柏容那时候正在店里买烟,拿座机给顾锦年打了一通电话。
柏容最讨厌自己的一点,就是很容易心软,什么叫喜欢?
凭什么喜欢?
他已经快要死了,有什么资格去回应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他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在顾清逸来找他,拿着十五万让他给顾锦年私底下使绊子的时候,他犹豫了很久。
柏容犹豫的不是这十五万,而是假如顾锦年知道了这件事,这十五万能不能让他彻底死心。
人算不如天算,顾锦年居然意外死在了他的前面,柏容没有想到,也没有算到,顾锦年死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泥泞再也无法干涸,这场意外中,他不是主谋,却是那个助纣为虐的人。
电视里的声音依旧吵闹,顾锦年看了眼桌子上的碗,问他:“你不吃了吗?”
柏容“嗯”了一声,他起身把碗里剩下的东西倒在垃圾袋里,把碗扔到了水池中,打算一会儿有精力了再来洗。
口袋里的手机在响,柏容坐回去,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是顾清逸发来的尾款,五万块钱,转账底下接连跟了几条语音,柏容手指挪动着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想要转成文字,却不慎误触到了语音条。
顾清逸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钱我转给你了,别老是惦记着,好像我不给你一样……”
柏容愣了一秒,立刻摁灭了手机,顾清逸的声音戛然而止
电视机正好卡住,放间里瞬间没了声音,空气十分寂静。
【哇哦,修罗场】
【死去的反派在线听小三和自己男朋友语音调情】
【宿主,你不赶紧解释,会死的很惨的】
柏容心道:“你少幸灾乐祸。”
顾锦年听见手机里的声音,神色微顿,拿着遥控器的手紧了紧,他转头看着脸上明显划过一丝惊慌的柏容,又移开视线,两个人互相沉默了一会儿,顾锦年关掉电视,终于开口道:
“柏容,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半吊子道士 X 厉鬼
柏容没说话, 他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顾锦年,起身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黑暗中只留电视剧屏幕下的闪光灯在一下一下地闪动, 顾锦年紧紧地掐着手心,隐隐的疼痛深入骨髓,心口被寒冷的气息充斥着。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逃避他的问题?
他想要柏容解释一下, 解释一下他就安心了。
他求了那么久才要到柏容的联系方式,却不知道顾清逸一早就拿到了, 他得到的那么容易,显得顾锦年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心里坠坠不安,顾清逸的妈妈是小三,他也是个小三, 破坏他的感情,把他的柏容抢走,顾清逸是罪魁祸首,他不遗余力地肆意诋毁着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好像这样就可以扳回一城, 他讨厌极了, 他厌恶自己的卑微,厌恶自己那么喜欢柏容。
他不舍得伤害自己心爱的人,于是只能把所有的怨气都洒向那个破坏了他们之间感情的顾清逸,他不再想做一个被柏容拒绝了也只会哭的娇气鬼,顾锦年想要拿到属于自己的那座城池, 不管是人是鬼, 柏容应该只有他,答应了他的话不应该食言。
这样才是对的。
小时候他的妈妈被那个女人登堂入室, 气得住了院,在病床上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想要什么,就得去争,你的风筝拿不到手里,任由它在天上飞,就有可能被别人拿剪刀剪断了抢走。”
顾锦年当时觉得她说的不对,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别人主动送来,没有他得不到的,就算风筝真的断了,他还可以换另一只风筝来玩,被剪断的绳子那边的东西,他可以选择不要。
但事到如今,他像走在迷宫里,往哪里都是错,顾锦年捉不住的那只风筝是柏容,他没法豁达地做到丢开他,好成全顾清逸,只要柏容还要他,他就不会松开手。
当然
——柏容不要他,他也不会松的。
这是柏容答应他的,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他得把那只风筝捉在手里,他得处理掉那个想要剪断风筝线的人。
他得杀了顾清逸,得杀了他……
顾锦年想清楚了这件事,他周身的怨气蓦然升腾,笼罩了整个客厅,黑蒙蒙的雾气之中,顾锦年托着血淋淋的身体站起来,房间内阴风骤起,吹落了桌子上的那张黄色符纸,不远处的角落中,有什么东西“叮当叮当”地响起来,森冷的怨气越来越浓重,顾锦年看了一眼仍然紧闭着的卧室门,一转身便消失在了玻璃前,只余一股长久不散的阴冷气息还在半空中飘荡。
……
柏容听见法器的声音渐渐停息,他靠着门框,看着那扇窗外浓重的夜色,不紧不慢地从衣服兜里拿出一根烟来,灼热的火舌烧着他冷冽的面容,没燃完的烟灰落在柏容的手背上,烫起一个燎泡。
【只要反派杀了顾清逸,剧情就能圆回去了】
柏容靠着门框,轻笑了一声:“万一顾锦年杀他之前还想跟顾清逸唠会儿家常,把我和他做的那些事儿抖出来,我约摸就可以直接下线大结局了。”
好期待。
系统道【您不要总是想着下班嘛,上一次任务不是说了要好好走剧情的?宿主你的动力呢?】
【明明是时空管理局s级任务者,咱可不能止步于65分!】
那65分得的名不副实,好像主系统送的分数一样。
柏容摸了摸耳垂,道:“我反悔了,我得了一种一上班就想下班的病,绝症。”
系统无语了片刻,道【宿主,你是不是忘了这是个厉鬼的世界?】
柏容没懂,他抽了口烟道:“详细说说?”
【意思就是,就算反派真的一气之下把宿主杀了,您也不会下班……】
柏容夹着烟的手微微停顿:“你的意思是,我死了会变成鬼,还得继续做任务?”
【对】
柏容气笑了,他把烟摁在手里熄灭,心道:这个世界光死了还不行,还得灰飞烟灭才算是真的下班,不过以付诀的能力来说,杀一只鬼也是杀,杀两只也是杀,顺手的事嘛,他很有信心。
柏容拿着手里的小盒子放到客厅的桌上,然后坐下来,把地上散落下来的符纸整理好,然后拦腰撕断扔到了垃圾桶,前两天为了避免顾锦年来的时候受到阻碍,他清理了所有驱鬼的道具,就连法器也放在了黑色的包里,但假如顾锦年真的把顾清逸杀了,这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他坐在桌前,拿出一沓新的符纸,掐破手指头,在第一张上滴下一滴殷红的血,血水顺着符纸渗透了接下来的几张,柏容拿起朱砂笔,没有丝毫停顿地画下了一个一笔连成的怪异图像,然后将这几张符纸分别贴在了房间北偏东,东偏南,南偏西,西偏北的四个45°角上。
柏容从黑色的包里拿出一枚一块钱硬币,将它放进了已经凉透的茶水之中,然后拿着水果刀比划了一下,在他的手心狠狠割下一道伤口,滴滴答答的血顺着柏容的手腕流进茶水碗里,柏容放下刀子,用纸巾缠了两圈勉强止了血,然后把装满血水的碗放到了正北的墙角下面。
做完这一切,柏容的精力已经完全耗尽,他闭了闭眸,险些摔倒在地上,所幸扶住了一旁的重物,他正想休息一会儿,等顾锦年回来,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
柏容靠着一旁的重物,揉了揉眉心,按下接通。
“——师兄,救我!”
是江艾。
江艾能给他打过来电话,必然是遇到什么没法解决的鬼怪了,她还在上学,道术不精,自己刚在学校外面租了间公寓,柏容离她住的地方太远,一时之间没办法赶过去,只能沉声问道:“江艾,冷静,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边一阵风声吹过,伴随着期期艾艾的哀怨哭声,江艾靠着墙角,手中拿着一张符纸,咬牙紧张地看着面前两团灰黄色雾气,道:“两只,一大一小,是母亲带着未出世的孩子,我推断应该是这里死去的上一户人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罢她又忍不住骂道:“我就知道那房东没安好心!叫我住凶宅!”
怪不得那么便宜,她最近忙着学校的艺术展,把找房子的事交给了一个熟悉的学长去做,前几天学长才说找到了个地段好又便宜的小公寓,水电费得自己交,房租才一千五,江艾当时就觉得不大对劲,但也没想太多就搬了进去,她神经粗条,一直到今天晚上才忙完学校里的事过来,只觉得房间里有些阴,没发现什么鬼气,就拿出冰箱里的菜来做饭。
没曾想刚做好饭,锅就被阴风掀了,江艾立即想要去拿包里的法器,一阵狂风猛烈吹过后,她的包就被吹到了外头的树枝上面,江艾身上只留柏容给她画的一张护身符纸,如今被逼至墙角,这才想起来给自家师兄打电话。
“师兄,现在怎么办……”
呜呜呜,好可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艾不敢看眼前两只惨死厉鬼的模样,她是泪失禁体质,不管是紧张还是害怕,一个激动情绪那眼泪就哗哗地落下来了,因此也荣获她们系梨花带雨系花之称,江艾抹了把眼泪,听见柏容沉声问她:“那两只鬼是什么级别?”
江艾鼓起勇气看了一眼,道:“黄页,三级。”
柏容稍稍放下了心,黄页鬼是非正常死亡,被人图利胁迫杀害的普通人类,它们一般只会向杀害自己的人寻仇,江艾闯入了人家生前的地盘,不高兴想赶她走也是正常的,但她现在已经和两只鬼成对峙状态,仅凭江艾一个小姑娘,把他们送走怕是有些麻烦。
“江艾,冷静,听我说。”
江艾用力点头,反应过来他们是在打电话,又强忍着害怕答了声“好”。
柏容站起来道:“你身上还有现金吗?”
江艾默了一下,道:“我背的包被他们扔外面了,全身上下统共二十块八……”
柏容也默了一下,道:“把身上的钱拿出来搁在地上,手里的符纸折成三角放上衣口袋里,不要用手机的照明,目不斜视地走出去。”
江艾闭着眼睛,总觉得那两团阴气在自己身上缠绕着,她吓得发抖,将身上的钱摸出来放到地上,那两团阴气散了些许,江艾将手里的护身符折成了三角形放到了上衣口袋,然后起身,装作看不见那两团雾气,直直地往大门处走。
她看着门把手就在眼前,心里一喜,手上用力就快要扭开的时候,一只冰冷带血的苍白手指猛地抓紧了她的手腕!
“师兄……她抓着我……”
江艾的眼泪哗啦啦地流,害怕得不敢睁眼,她念念叨叨地给自己打气:“不是我害得你们啊,我只是一个可怜的住户而已呜呜呜,谁害你们你们找谁去不要找我啊,师兄你知道我道术不精的快来救我呜呜呜……”
早知道她当初就好好学了,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江艾保证她一定不会再偷懒。
柏容无语了片刻,道:“有所念才有所形,当做看不见,走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艾鼓了鼓勇气,用力拧了下门把手,那只冰冷的手依旧抓着她,门把手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焊住了一般,她用尽了全力也没能拧开,全身冷汗直冒。
那团雾气在她的背后飘荡着,像是一阵风,那只手握着江艾的手腕,稍稍松了一下,江艾听见有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小姑娘,你的包忘记拿了……”
随即有一个稚嫩的童声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姐姐,你的包忘记拿了……”
江艾低头睁开眼睛,她那只被风吹到外面树枝上的包此刻就在她脚下,她颤着手指拿上,只见那只冰冷的手离开了她的手腕,不多时,那阵阴冷的寒气彻底消散,公寓里的灯光大亮,照出一片被风吹过的狼藉。
道士X厉鬼
江艾的手用力一拧, 这次居然很轻松地就拧开了门把手,她背上包跑到外面的大道上,此刻刚入夜, 路上行人却不多,明亮的路灯照得湖面波光粼粼,往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渊, 江艾心有余悸,她紧抓着背包的带子靠着岸边, 颤着声音道:“师兄,我出来了。”
有法器在手,江艾也安心了一点儿,那两只鬼的级别中等,女鬼是正经的三级黄页鬼, 难搞的是那只小鬼,胎死腹中,或不满12周岁便横死早夭的,道界统称作“婴灵”, 这种小鬼, 在腹中承袭了母亲的哀怨, 又未出世而亡,不辨善恶,怨气往往比身为主体的母亲还要更加强烈。
所幸那两只鬼对江艾并没有恶意,她才能安全地跑出来。
柏容拿着电话,道:“别回学校了, 先订个酒店住着, 明天来找我。”
江艾劫后余生,咽了下口水, 道:“好。”
柏容顿了一顿,又道:“晚上睡觉开着灯吧,不管看到什么,当做看不见就行,实在不行拿我的处方单和身份证去药店买点安眠药吃。”
“睡死一点儿。”
江艾:“?”
“师兄,你明知道我害怕我什么都不会呜呜呜,不要吓我……”
柏容道:“我没吓你,那两只鬼还会去找你的。”
江艾走在路上,听见他的话,一个踉跄差点儿平地摔:“什么?!”
她只是租了个房子,罪不至此吧?
柏容道:“那两只鬼明显是有求于你。”
按理来说,死过人的凶宅一般不会再对外出售,法律上规定租客有权知晓所住房的杀案记录,避免产生纠纷,但如果房子已经经历过多名租客“试睡”而没有出现任何问题,那么凶杀案的事就可以不告知下一名租客,那两只鬼没有找其他人的麻烦,偏偏找上了江艾,应当不是地盘被侵犯的问题,而是有求于她。
江艾步行到了附近的一个酒店,她拿出身份证订好了房间,一手拿着房卡,一手拿着电话,道:“真找人帮忙,它们也不该找我啊,你知道我什么都不大会的,不如等他们下次来,我把你引荐给他们?”
柏容眼皮子一跳,解释道:“它们应该是发现了你包里的法器,不是觉得你厉害。”
又嗤笑一声道:“你怎么不引荐给付诀?”
按照能力来说,付诀比他更厉害,但江艾有什么屁大点儿的事从来不去麻烦付诀,反而往他这里凑得欢。
江艾“哦”了一声,撇了撇嘴嘟囔道:“他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什么……给他打电话从来就没有个接通的时候,可是上次他给我打电话我明明很快就接了。”
她坐在酒店的床上,吐槽道:“我好像那种狗血剧里的舔狗,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的那种……”
柏容仰靠着沙发,手里拿了一个小盒子拋上接下,闻言笑道:“那你就做他的舔狗得了,让他给你画符去。”
江艾忙道:“哎呀!师兄师兄,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了!付诀下次打电话我也不接!让他也尝尝电话打不通的滋味儿!”
“你一定要救我,我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两只鬼的!”
柏容现在没什么事,有的是精力和她互怼,他把那只小盒子拿在手里,江艾和阿宝像了个十成十,一样是可可爱爱,没有脑袋,说得明白一点儿就是傻白甜,不同的是江艾她学泰拳,一个人能打八个,初中被小混混找麻烦,末了却倒赔了人家好几千块钱——柏容垫的。
但遇上法术攻击的厉鬼,她就没办法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江艾在道术方面没什么天赋,纯粹是师父觉得和她这个小姑娘有缘才收了的。
柏容道:“下次不要把我的消息告诉付诀。”
江艾连连点头,后知后觉自己是在打电话,又急忙嗯了好几声,以表达自己的忠心,日月可鉴。
柏容笑了一声,道:“明天来找我。”
然后挂断了电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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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年去得太久了。
厉鬼杀一个人不需要这么久,柏容推断他可能是碰上了硬茬,顾清逸虽然并不熟悉关于道术的一切,但他了解道术,相信鬼神,不免身上会带有什么护身符法器之类的东西,顾锦年若是硬碰硬,能赢是能赢,但也落不着什么好。
白月光部门的难处就在这里,他不仅得刷完关键剧情,还得保证反派也一起走完剧情,不能让他半路死掉,反派死在主角手里才叫真正的死得其所,否则就是炮灰,变成炮灰的白月光,他的分数就可以直接对半砍了,保住s级任务者的身份,会变得十分困难。
柏容太阳穴轻跳,有些头疼,他揉了揉眉心,打开手里的小盒子看了一眼,又很快合上,正准备起身去找顾锦年看看是什么情况,一股阴风却陡然吹进来,柏容头顶的白炽灯忽闪了两下,彻底熄灭。
柏容岿然不动,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前方,声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顾锦年,你去哪了?”
先发制人的质问,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柏容轻轻皱眉,道:“我只是回房间找个东西给你,你去哪了?”
一道嘶哑的声音从柏容的背后传入他的耳中,顾锦年双手扒着沙发靠背,低声道:“我杀了顾清逸……”
“我杀了他……”
柏容的鼻尖是冰冷的怨气,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儿,他反手一把抓住顾锦年的手腕,指尖却触碰到一片粗糙的湿润,柏容愣了一下,他回过头,看见顾锦年的魂魄在黑暗中已经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勉强聚起,他的身上满是灼烧的痕迹,不时流下粘稠的血水,半张脸上被烧得已经没有了完整的模样。
柏容心神一颤,惊道:“怎么回事?!”
顾锦年被他扣着手腕,身体向沙发下面藏了藏,只留下一双完好的眼睛,他咬着牙,道:“我杀了顾清逸……”
“你要让我灰飞烟灭吗?”
他在黑暗中看着柏容的脸,手腕处的灼伤一寸一寸疼到整个魂魄中,顾锦年没有躲避,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柏容,心想:如果是柏容想让他灰飞烟灭,他就不反抗了,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里,也算是一种解脱。
但是柏容若是为了顾清逸杀他,他还是很难过,柏容为什么要骗他呢?骗他的成本实在是太低了,柏容只要跟他说两句好话,他就能自己把自己骗过去,信得什么瑕疵都找不到。
柏容对于他来说,比传销组织还要传销组织,顾清逸已经死了,他死了,柏容再也不会为了骗他和他说好话了……
真遗憾。
柏容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魂魄提起来,拉到了沙发上,摸了摸他脸上被灼烧的疤痕,轻轻皱眉:“你遇到什么人了?伤成这样?”
顾锦年像是听不懂他说话,飘在他身边,居然哧哧地笑出了声,他看着柏容,道:“我把顾清逸的脸刮花了,他好丑……”
“我不在的时候,他是不是用那张脸勾引你的?”
“他现在很丑,一点儿也不好看了……他被吓得说胡话,像疯子一样,一点儿也不好看……”
这只风筝既然他已经收不回来了,也不会让别人捡走,他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柏容轻轻皱眉,他松开顾锦年的手腕,撩开他的头发,看见了他发丝下面半张脸上的灼烧痕迹,用手指摸了摸,顾锦年在他手下的魂魄猛地一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也不好看了。
他的半张脸已经毁了,顾锦年咬了咬牙,却没有做出任何举动,柏容的手指温热,点点落在他被灼伤后的脸上,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柏容的手停留在顾锦年的脖颈处,他看着对面这只鬼,问道:“你是不是遇见附近的道士了?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
顾锦年看着他,提醒道:“我杀了顾清逸。”
柏容避而不谈这个问题,他道:“顾清逸身上有你留下的怨气,那个道士可能会找到这里,你得躲一躲,我去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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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年眼眶酸涩,他抬起眸,道:“我杀了他,你也不叫我死?”
柏容的手摸过他冰冷的脊背,在他的腰上又发现一处灼伤,轻轻按压了一下,道:“我为什么叫你死?”
“你就这么杀了他,太冲动了,这事很难解决。”
顾锦年被他压着伤口,低低呻/吟了一声,他咬着下唇,一双眼睛从晦暗变得有了点色彩:“你在乎我?”
柏容抱住了他,低声道:“我不在乎你,为什么叫你藏在我这里?”
“你明明知道我是道士。”
谁家道士包庇一只杀人的厉鬼?除了他没有别人,顾锦年一个人非要走到死胡同里面去,落得一身伤。
顾锦年喉间涌上一阵阵的涩意,他被柏容摸着脊背,身上的伤痛好像淡了一些,风筝飞回到了他的手上,但摇摇晃晃,随着风飘在半空,顾锦年害怕自己捉不住,他忍不住再次求证:“只在乎我?没有别人?”
柏容闭上了眸,道:“没有别人。”
顾锦年趴在他的肩头,道:“对不起……”
柏容“嗯”了一声,听见顾锦年继续道:“我的脸很快会恢复的,不会不好看。”
柏容失笑,他以为顾锦年说对不起是因为承认自己冲动了,却没想到是因为他毁掉的那半张脸,难道在这只鬼心里,他居然是一个颜控吗?
他没对这事发表意见,只是问道:“你遇到的道士是什么人?是附近的?”
顾锦年想了想,道:“一个男的,很年轻,长头发,我回来的时候遇见的。”
柏容的手顿了顿,不需要再说更多,能把顾锦年伤成这个样子的道士,“很年轻”这一个形容,已经几乎能叫他完全确定这个人是谁了。
付诀。
道士X厉鬼
想到这里, 柏容的脸色凝重下来,付诀的道术水平在他之上,如果要正面硬刚, 很大的结果可能是两败俱伤,付诀对待厉鬼向来是赶尽杀绝的态度,他可不是那种看在自己面子上就放厉鬼一马的性格, 更何况顾锦年已经杀了人,还碰上了他, 并且交过手,付诀再遇见顾锦年,一定不会放过他这只高级厉鬼。
柏容知道自己二十二岁命中有躲不过的死劫,他护得了顾锦年一时,护不了他一世, 付诀一定会杀了顾锦年,绝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柏容抚摸着顾锦年被灼伤的脊背,思索了片刻,道:“你大约是碰上付诀了, 他既然已经和你交过手, 就一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顾锦年把自己的脑袋搁在柏容的肩上, 温热的触觉在他脊背上缠绵,引发一阵阵的战栗,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双手攀附在柏容的肩头,听见他的话, 顾锦年的眼睛微睁, 眼前是一片黑暗,柏容身上的暖意让他忍不住更加凑近了一些, 身上的疼痛依旧强烈,调整了一下姿势,顾锦年才问道:“付诀是谁?”
柏容沉默了一下,道:“是个道士,以前有过过节,和我不大对付,你怎么就遇上他了呢?”
但凡顾锦年遇上的是除付诀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柏容都有办法能解决,但偏偏是付诀,偏偏是他,好像就这么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在天桥上付诀给他的那根签子,大抵是在提醒自己,死劫没法改,改不了,让他放弃幻想,接受现实。
但原本该一生顺遂平安无忧的顾锦年,他偏偏因为两道符死了,他不该死。
顾锦年合着眼睛,问道:“他很厉害?”
柏容估摸了一下,道:“很厉害,水平在我之上至少两成,如果我和他交手,我打不过他。”
顾锦年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柏容,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柏容,我不会连累你。”
“连累?”柏容气笑了,他伸手拽过顾锦年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面前,冰冷的怨气和属于人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顾锦年一时之间有些迷离,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就算是魂体,他也实实切切地感觉到了心累。
柏容按着他的后脑,笑道:“你觉得我怕他么?”
“就算付诀真的来了,我也不会把你扔出去当求生的筹码。”
顾锦年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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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
柏容一时之间没能理解,他反应了大半天,顾锦年的眼睛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柏容,我想做。”
他说得很认真,一本正经,像是在说什么世界名言,柏容却出奇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张了张口,道:“做不了。”
顾锦年很执拗,他看着面前的柏容,道:“做得了,你知道的。”
柏容动了动唇,他冷下了脸:“顾锦年。”
顾锦年道:“你用精血养我,我会成为你手里最锋利的武器。”
“我能杀了顾清逸,也能替你杀了那个道士,柏容,你不需要怕他。”
他愿意做风筝尾巴上接连的那条索命钢绳,代价是从此成为深渊里再也爬不出来的厉鬼,成为一只任由柏容驱使的弑杀傀儡,成为没有意识,只能听得懂命令的工具,没有轮回,没有来生,但是他愿意。
柏容闭上了眸,强硬地拒绝了他:“不行。”
顾锦年冰冷的手从柏容的领口爬进去,他伏在柏容的耳边,话语中字字带着哀怨的冷气,他低声道:“柏容,行的,可以的……”
像是引诱。
柏容可以做那个完全掌控自己的人。
他得做那个把风筝死死捏在手里的人,而不是那只在天空中飘荡的风筝,顾锦年没有呼吸,但他仍旧感觉到了灵魂的战栗,这个想法叫他无比地兴奋,被柏容像器物一样拿捏在手里,被他的精血滋养,成为阴暗中生长的怪物,可以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顾清逸已经死了,他还记得那张照片,还记得那条语音,但是顾清逸已经死了,扎在他心头的这根刺被彻底拔除,再也没有什么人能比他和柏容更加亲密无间。
柏容没有回答,他忽然伸手用力掐住了顾锦年的经脉,只听见黑暗中一声凄厉的惨叫,顾锦年下意识挥开了柏容的手指,痛苦地翻滚到沙发的另一边,看着自己腕间的那抹在灼烧的血迹,他抬起脸,看着面前的柏容:“你……”
柏容解释道:“你嗜过了血,精神不正常,先封了你的经脉,好好养两天吧。”
精神不正常其实已经是一种相当委婉的说法了,这种情况在武侠小说里有一个相对确切的形容词:走火入魔。
顾锦年不杀人则矣,一旦真的像厉鬼一样嗜过了血,他的等级会更加清晰化,杀过了一个人,顾锦年就会觉得杀第二个人也无所谓,杀第三个也是顺手的事,这样到最后,柏容不保证自己还能压得住他。
明明原本是个天真善良的小少爷,却阴差阳错成了这副模样,柏容其实是后悔用了那道符的,顾清逸告诉他,顾锦年把那道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却没想到他自以为爱人赠予的护身符,要了他的命。
顾锦年缩在沙发的另一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可以像养小鬼一样养我。”
柏容冷笑一声,道:“别想那些没用的事,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对顾清逸动手,可你杀都已经杀了,还能怎么办?”
“付诀可能会找到这里,我去解决,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把我弄死。”
法治社会,就算是道士捉鬼,那也得遵守法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锦年没说话,他伏在沙发的另一边,垂着眼眸,再来一次,他依然会杀了顾清逸,这颗毒瘤祸害着他的妈妈,也是他心里的一道疤,每一时每一刻,他都害怕柏容被顾清逸抢走,不除掉他,他不能心安。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全都聚在一块儿,闹得柏容有些头疼,他从桌子底下的抽屉翻了板胶囊,抠开两颗,混着桌子上的隔夜水喝了下去,整个过程,一道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
柏容侧了侧脸,向顾锦年招手,道:“过来。”
冰冷的气息迅速涌入他的怀中,柏容抹去手指上残留的血迹,心道:这只鬼可真是不长记性,刚被他锁了经脉,招招手又乖乖地扑上来,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
柏容从桌子上拿过那只他方才一直拿在手心里的小盒子,扔到顾锦年怀中,道:“我去卧室找个东西,一眨眼你就不见了。”
“喏,你不是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给你看。”
顾锦年拿过小盒子,翻开来看,一只银色素戒安静地躺在黑色丝绒棉布上,他愣了一下,问道:“送我的?”
柏容看了那只戒指一眼,道:“送你的。”
顾锦年拿出戒指,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圈围十分合适,好像是定做的,他发现左手上的疤痕,轻轻皱了皱眉,又脱下来换到了右手上面,伸着苍白的手给柏容看,整个过程看得柏容有些想笑,但他没能笑出来。
顾锦年将手握成拳,又展开,看了会儿手上的戒指,道:“很好看。”
柏容“嗯”了一声,道:“没来得及送给你,当时太忙了。”
顾锦年愣了一下,他仰起头:“这是我生前……我生前你就想送给我了?”
柏容看了他一会儿,移开了视线:“对戒定制统共要十二万,当时没那么多钱,就先定做了你的,顾清逸请我去他公司里看风水,他发我的那五万是尾款。”
顾锦年的手颤了颤,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柏容这是在跟他解释顾清逸那条语音,其实不用解释,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关系,可是顾清逸已经死了,他最大的祸患已经没有了,柏容没有必要这样。
可是,这是柏容送给他的,六万块钱定制的戒指,他甚至没有更多的钱来定做自己的那个,没来得及送到他的手上,却因为一个误会,两个人阴阳相隔。
太后悔了,真的太后悔了。
六万对于顾锦年来说也不过是一顿饭钱,一眨眼的时间就能花出去,但对于柏容来说呢?
顾锦年心底涌上一股酸涩,这是心疼。
柏容不给他抽劣质的烟,却花六万给他定做了戒指,普通人攒六万需要多久?顾锦年不知道,他对这些没有任何概念,但他记得柏容曾经拒绝自己要微信,说他没有这个软件,还给他看了自己的按键手机,他明明那么年轻,活得却像个老年人一样。
顾锦年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喑哑:“六万,你是不是攒了很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柏容想了想,其实没有很久,顾清逸定金给了他十万,这十万还是在顾锦年身上薅的,但他仍然面不改色地假装沉思了一会儿,道:“没有很久,一年半。”
顾锦年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下,柏容说是一年半,但具体时间肯定要比一年半更长,大概是从他们确定关系的那时候,柏容就已经开始打算这件事了吧?
柏容太好了。
显得他更像一个卑劣的怪物,他是一个疑神疑鬼的作精,他不相信自己的爱人,反而让他陷入了麻烦之中,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对不起……”
柏容眼睫垂着,他没说话,顾清逸死都死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顾锦年太好哄了,剧情进展得也过于顺利,柏容有信心在他死劫到来之前完成任务。
顾锦年将脑袋埋在他的怀中哽咽,柏容却忽然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柏容,是我。”
道士X 厉鬼
顾锦年瞬间熄了声音, 他将身体伏在沙发上,眼睛抬起,死死盯着门的方向, 身上的气息愈发冰冷,像是一把尖刀,仿佛门外的人一出面, 这把刀就会立刻出鞘,柏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脊背, 低声道:“你去卧室里,我出门看看。”
顾锦年摇了摇头,道:“是那个道士,我感觉到他的气息了。”
柏容道:“不一定是他追了过来,我在屋子里设了阵, 你在这里待着。”
“我去看看。”
顾锦年拽了拽他的袖子,眼睛里是溢出来的担忧,柏容拍了拍他的手,道:“放心, 我心里有数。”
说罢拿起桌子上的符纸折成三角握在手心, 顾锦年朝沙发后面躲了躲, 柏容起身到了门边,他将门只打开一条缝,门外是手持金钱剑的付诀,看见他出面,微微一笑道:“刚才有只厉鬼的气息在这附近消失了, 我没追上, 找了挺长时间的,正好你在这边, 过来看看你。”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他不把顾锦年的存在戳破,柏容也没有理由要和他形成对抗的姿态,他的目光扫过付诀身上墨蓝的道袍,淡淡道:“大晚上的,看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师兄过来就是为了吵醒我睡觉?”
付诀把金钱剑收到自己背后,靠着门框,微微挑眉道:“你不是总睡不着么?我听江艾说你老是失眠,拿了药好点儿了没?”
柏容客气回道:“好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付诀的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忽然上手撩开他侧脸的碎发看了看,道:“你气色不好,是不是沾染上什么阴魂了?出门在外,注意身体,该好好养就好好养几天,别总日夜颠倒。”
“给你点的饭你吃了没?瘦成这样你一天只吃一顿饭吗?”
“身上还有钱吗?没有我借你点儿。”
柏容轻轻皱眉,他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互相关心身体的地步,付诀自己说这些话说的自然,完全不觉得违和,可别扭的是柏容,他沉默了片刻,道:“有钱吃饭。”
“师兄看也看过了,是不是该放我回去睡觉了?”
付诀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就这么不想见我?”
“到门口了也不请我进去坐坐,茶水也不招待啊?”
柏容简单回答道:“不方便。”
付诀显然只是调侃他一下,没有真的想进到他的房子里面去,双臂环抱着靠在门框上面,道:“江艾的事她自己和我说了,我去解决就行,你这两天好好歇着。”
“我大约会在这边待两个月,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行。”
柏容冷笑一声,道:“她怎么不一开始就去找你?”
付诀也跟着他笑:“三级黄页鬼,要我出马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柏容冷嗤一声,道:“那是,只有高级厉鬼才配得上你的格调。”
付诀俯身看着他,笑道:“你这是在阴阳怪气?”
柏容太阳穴“突突”地跳:“没有。”
和付诀聊闲话,这场面也太过于诡异了,付诀关心他,这事更加别扭,柏容心里升起一阵恶寒,连带着一股烦躁,只想赶紧把对面这人给送走。
付诀看了眼黑洞洞的房间,目光又落回到柏容脸上,问道:“你不是怕黑吗?怎么不开灯?”
柏容无语地看着他:“谁家睡觉开灯?”
“那倒也是,”付诀看了会他,忽然伸手用力将门推开,柏容靠着门边的墙壁站立,一时之间没能阻拦,楼道里的灯光照进整个房间,白莹莹的光下,客厅里面一片寂静,柏容冷下了脸,侧身让开半步,道:“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付诀的目光落在客厅尽头卧室门上,他沉默了一下,笑道:“实话实说,那只厉鬼杀了人,可能就在你附近,我担心你才过来看看,你没什么事吧?”
柏容顿了顿,问道:“谁死了?”
付诀挑眉看着他,反问道:“你不知道?顾家的大少爷,死得可惨了。”
“整张脸都被划烂了,衣不蔽体的,顾家小少爷刚车祸死了,大少爷又没了,这是谁想叫他家绝后吧。”
柏容没说话,付诀继续道:“那只厉鬼下手可真狠,但应该是第一次动手杀人,不怎么熟练,这种高级厉鬼,得用法阵来除。”
柏容淡淡地“嗯”了一声,他们站在门口的交界处,付诀靠着门框站在楼道灯光下,看着柏容黑暗中的脸,只听见柏容语气没什么起伏道:“那师兄该去追鬼就去追,师弟我要歇了。”
付诀道:“听不懂吗?师兄我需要你帮忙。”
柏容看了他一眼:“刚才还说让我歇着,你捉鬼就捉去,关我什么事?”
付诀眼睛微眯,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柏容,我说了这么多,你的意思还是……”
“要包庇他?”
柏容骤然抬起眸,他的眼睫颤了一颤,皱起眉道:“付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付诀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就又付诀了?”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像是那一瞬间的剑拔弩张都是假象,付诀没好气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抱臂站着,声音很淡:“你要是和他生前有情谊在,下不了手,师兄我可以代劳。”
柏容冷着脸,道:“你大半夜来和我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是想做什么?”
“师兄是觉得你追的那只厉鬼被我藏起来了?来问我的罪?”
付诀看着他的脸,道:“柏容,我以为我说的已经很明确了,你身上有很浓重的鬼气,这道气息和杀死顾清逸的怨气是同一种,这我要是感觉不出来干脆改行去当神棍算了,还做什么道师?”
柏容紧了紧手,道:“付诀,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解决,不需要你插手。”
付诀气笑了,他摸了摸背上的金钱剑,道:“柏容,做道师你对厉鬼心软,你真是有病!病得不轻!”
“你的心软害过你多少次,你自己数的清吗?”
柏容咬了咬牙,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怒气:“你少来当我的理中客,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离我的死期也不远了,等我死了,你想做什么不能做?大不了我也成了鬼你再杀我一次!”
“我都快死了,你让让我又能怎样?”
付诀忽然沉默下来,他收敛了神色,低声道:“柏容,你不会死,有我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柏容冷笑一声:“你话说的好听,你还能改了我的命吗?”
付诀知道他的死劫在际,还这么说风凉话,柏容其实很想跟他打一架,但是不可能,先不说打不打得过,付诀最大的可能是直接不和他打,他不屑于同自家师弟动手,但也绝不可能让步。
听见他的话,付诀无奈地笑了笑,对于他来说,柏容其实只是一个小孩儿,一个需要他顺着说话的傲娇小孩儿,表面上他冷心冷情,在外多年,好像和师门断绝了关系一样,但实际上柏容不知道他自己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有多可怜,但是这人又憋着不说,连电话也不打回去一个。
江艾还偶然回去看看呢,柏容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一样,一次都没回去过。
付诀其实很多次都偷偷地来看过他,他知道柏容这几年经历的大部分事情,看着他谈了场疾疾无终的恋爱,柏容还是不开心,付诀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的死期,但是他怎么可能忍心看着柏容等死?
小时候柏容被师父接到观里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要爱护师弟,虽然柏容从小到大都不是很爱搭理他,付诀也没凑上去硬要当个暖心师兄,两人其实关系平平,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
但柏容是他看着长大的,付诀绝不可能看着他过不了死劫,于是他生平第一次破了戒,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现在是这件错事收尾的时候了,付诀一点儿也不后悔。
该来的报应总会来,这个报应报在他头上就行,柏容能平安度过死劫,就算他值得做这么一件事。
看着死死拦在自己面前的柏容,付诀正考虑着要不要直截了当掐了他的麻筋,柏容手上便已经捏出了一个诀,正对着他的方向,付诀挑了挑眉:“你要和我动手?”
“真是寒心。”
柏容沉下脸,道:“你请先。”
付诀没说话,他忽然感受到什么,双眸一凛,手指迅速捏了一个法诀,一把将柏容拉到自己身后,直直对上扑面迎来的一股冷冽怨气,阴风乍起,灯光明灭,黑色雾气凝聚成顾锦年的模样,飘荡在黑暗中,一双血眸狠狠地盯着他。
付诀冷笑一声,摸了摸自己颈间那道被怨气划破的伤口,他卸下背上金钱剑,指节在颈间擦了两指血迹,从剑头直直抹上,霎时间金光突现,顾锦年的脸上被金光灼烧发出惨叫声,他本就受了重伤才从付诀手下逃脱,此时已经很难再聚起怨气,不是不能决一死战,付诀虽然强,但也只是凡体肉身,顾锦年可以做到和他同归于尽。
可是柏容在付诀的身后,他被当做人质一样被那个道士拦在身后,逼得顾锦年不敢轻举妄动。
付诀手持金钱剑看着他,道:“你杀了人,今天,我要你彻底,灰飞烟灭!”
他正欲刺向顾锦年,蓄势待发,一只手却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柏容沉着声音,厉声警告道:“付诀!”
付诀看向他,道:“柏容,收收你的善心!”
“他必须死!”
“我是为了你好,以后你就知道了。”
什么叫为了他好?
柏容心里只想骂人,顾锦年可是他的积分,要是付诀把顾锦年弄死了,导致他不及格,他走之前也一定把付诀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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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诀分寸不让, 顾锦年蓄势待发,两个人夹在柏容中间彻底僵持住,柏容紧紧地扣着付诀的手腕, 挡在顾锦年的面前,如果付诀执意想要彻底斩杀顾锦年,柏容不一定能拦得住, 但是他不拦,他的剧情就彻底崩了。
打工人的心酸而已, 等他死了,付诀爱怎么跟顾锦年打就怎么打,最好上演一出主角废尽千辛万苦弄死反派轰轰烈烈的戏码,为他完美的任务添薪加火,但是在这之前, 别动他的既定剧情!
付诀看着他,道:“柏容,他必须死。”
只有顾锦年死了,他才能彻底把柏容救回来, 方法是阴了一点儿, 但无所谓, 事在人为,他想救的人就一定能救成,不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柏容看了眼屋内漂浮着做出进攻姿态的顾锦年,向他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顾锦年,回去, 我来解决。”
顾锦年死死盯着付诀, 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改变,他咬着牙, 身上的血落了满地,脸上的灼烧痕迹几乎完全被长发覆盖,阴森森的怨气迸发,是一只真正的厉鬼,厉鬼嗜血,难入轮回,要么斩杀,要么当成一把刀一个傀儡,养在身边。
柏容看了他一眼,将手心里捏着的符纸展开贴在了门后,彻底阻绝了顾锦年进攻的可能,然后拽着付诀出来,从外面锁上了门。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没说什么话,楼道里的灯光彻底暗下来,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柏容开口道:“师兄,我知道你的规矩,顾锦年已经杀了人,他确实该被斩杀……”
他靠着身后的墙壁,抬起眸道:“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付诀闻言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和他再续前缘,来一段人鬼情未了?别老是犯你心软的毛病,柏容!”
柏容听见他的话,轻轻愣了一下,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和顾锦年……?”
付诀的脸上空白了一瞬间,他低头轻咳了两声,解释道:“江艾告诉我的。”
可是柏容根本没和江艾说过他和顾锦年谈过恋爱这事,江艾这小姑娘只知道自家师兄有个挺有钱的追求者,其实付诀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些消息的,这件事并不重要,当务之急还是劝他暂时收手。
柏容眼睫轻垂,他看着地面,脸侧的发丝也随之垂下来,身形单薄,模样颇有些可怜,声音也轻轻的,道:“师兄,你知道我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至少在我死之前,你别对他动手,我一辈子也就谈过这么一场恋爱,顾锦年生前待我很好,他杀了人是他的错,但也是因为我,真该合算,最终的罪也该落到我头上……”
付诀的脸冷了冷,他看着柏容的头顶,斩钉截铁道:“柏容,我说了,你不会死。”
“他杀人是我亲眼见着的,和你没有关系。”
“别把你圣父那种做派搬到我面前来用,我不吃这一套,你总是见谁都想救,我早就说过你的心软会害死你,他杀了人他该死,就算你来给他说情,我也不会让步。”
柏容闭了闭眸:“你可以杀他,但要在我死之后。”
付诀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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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容低着头,道:“师父说我活不过二十二岁,我不信,这么多年给自己算了许多次卦,全都是一样的结果……死卦,无法破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付诀抱臂看着他,嗤笑道:“那是因为你道术不精。”
柏容自己救不了自己,但他能救。
柏容没理他的话,顿了一顿继续道:“这么多年,我算出过很多别人的死卦,就像上次我们在桥上那个白裙子的小姑娘,你给了我那根签子,不就是想要我去求证卦象不可改的结局吗?”
“我想救他们,却每一次都像抱薪救火,运可以改,命改不了。”
他每一次为将死之人所忧虑过的举动,都只能把这个人推向另一个更加无能为力的死亡深渊,一命二运三风水,运和风水都可以通过外力改变,但命是铁板钉钉的八字所呈现出来的卦象,柏容早就认命了。
他不是没有抱怨过,为什么偏偏他就是那个没法逃脱死局的人?世界上的人那么多,偏偏是他活不过二十二岁,如果没有提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最终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等待死亡的到来,无形中的那只手钳制着他,柏容其实是害怕的。
付诀手里拎着金钱剑,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柏容,你能活。”
“当初你接了顾清逸的单,给顾锦年下了第一道符令……”
柏容闻言,骤然抬起眸:“你怎么会知道?!”
付诀知道的太多了,柏容忽然升起一种时时刻刻被他监视着的错觉。
付诀扯起嘴角笑了笑,道:“因为第二道符令,是我加的。”
“那张照片,也是我发的。”
他话语里的信息太多,柏容一时之间如遭雷劈,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眼前一片恍惚:“……是你杀了他?”
没等付诀回答,他又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付诀声音平淡地像是在讲一个和他无关的故事,他站在走廊里,看着脚底下黄漆漆的花盆,道:“生前有恨,才能形成怨气,怨气才能成鬼,照片是我p的,他不成鬼,就会入轮回。”
“怨鬼杀人成厉鬼,厉鬼不能被度化,只有灰飞烟灭,才能彻底了却,每个人在世上都只有一个命格,他的魂魄彻底消散,命格就会腾出来,可以给你用。”
他抬起头,道:“只有他彻底死了,你才能活。”
付诀把顾家兄弟当做工具,一环又一环地实施着自己的计划,精确而又缜密地算计着每个人的反应,柏容暂时无法消化这个信息,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他这个师兄了,或许他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付诀。
在他心里,付诀虽然吊儿郎当不成样子,每天都没消息不知道在忙什么,和每个人都是点头之交,像是和所有人都隔了一层膜,但他道术精通,算卦从不会参与别人的事,遇到再可怜的人也不会有仁善的时候,对厉鬼赶尽杀绝,正直又冷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付诀却接连害死两个人,倒换命格,居然是为了他?
只为了他能活。
这是要遭天谴的事,可付诀偏偏在半个月之内就这么算计着做完了,连挽回的可能都没有。
柏容声音颤抖:“付诀,这会遭报应的……”
付诀垂着眼睫,点燃一支烟,半睁着眼睛抽了一口,淡淡道:“再报应也是报应到我头上,你怕什么?顾锦年的命格不错,荣华富贵身体健康,什么都有,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付诀嗤笑一声:“你得感谢我,记得十五万分我一半,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被罚呢。”
柏容垂着眸没说话,烟雾缭绕熏得他眼睛有些疼,他闭了闭眸,付诀见状将烟雾用手挥去,皱眉继续道:“还有啊,长幼有序知不知道,我想说很多次了,该叫的师兄你少不了,别总叫我名字。”
没礼貌的小屁孩儿。
柏容咬了咬舌尖,他想了一会儿,在付诀抽完那根烟之前,他抬起眸,问道:“顾锦年死了,我就能用他的命格?”
付诀咬着烟头,反问道:“你不相信我的道术?”
他笑了笑,道:“不会出什么问题,用他祭杀阵,还需要你帮忙,我一个人做不了阵法,得有人引他入阵。”
柏容“嗯”了一声,道:“我能做阵。”
付诀看了会儿他面无表情的脸,伸手搭上他瘦弱的肩膀,低声道:“柏容,既然我已经做了这些事,你也想活,就把那些没用的心软善良放到一边,别去可怜顾锦年,遭天谴的是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杀了他,你就能活。”
柏容闭眸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付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听话就好,记得好好吃饭,没钱了和我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柏容沉默了一下,道:“做法阵需要时间,顾锦年是高级厉鬼,今天就当我们已经和谈了,不能让他知道这些事,等到下月十五,我们动手。”
“可以,你做好准备就行。”
十六号是柏容的生日,十五动手,来得及,付诀收了剑,将烟头扔地上踩熄了,道:“那我就走了。”
柏容“嗯”了一声,看着他墨蓝色道袍的背影,忽然叫了他一声:“师兄。”
付诀回过头:“怎么?”
“还有什么事儿?”
柏容道:“师兄,我不喜欢吃面食,下次给我点别的。”
付诀闻言,没好气地笑了笑:“你不是不吃面食,你是根本不吃饭,这不吃那不吃,真的很难伺候。”
他回过身,只留一个背影,道:“今天太晚了,明天给你点别的。”
……
柏容靠着墙壁站了一会儿,推开门将门上的符纸揭下来,顾锦年就飘荡在门后,见状连忙冲上来,道:“你关着我,我打不开门!”
柏容心说你当然打不开,不然这符纸是干嘛用的?
他将手里的符撕碎了扔掉,对着顾锦年道:“没事,你不用出去,事情已经解决了。”
“付诀已经答应了我不杀你。”
顾锦年很是怀疑,他绕着柏容转了一圈,道:“我能杀了他。”
杀了他,以绝后患。
柏容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一边的椅子上,按着他坐下道:“顾锦年,你不能再杀人。”
“已经做错事了,不能一错再错。”
顾锦年哽了一下,道:“我可以做你养的小鬼,你叫我做什么我就能做什么,我能一直跟着你保护你。”
“让我保护你吧?”
柏容眼睫轻颤,道:“没可能。”
“不要再想这个事,现在收手,你还有可能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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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年的魂魄颤抖了一下, 抓着他的衣袖低声道:“我不想入轮回,我想永远陪着你!”
柏容看了他一眼,闭了闭眸, 心道:是我该去陪你。他不想说的话,通常习惯于以沉默告终,顾锦年看他的表情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固执地拽着他的袖子,咬牙重复了一遍, 道:“我不入轮回。”
“你别赶我走。”
柏容没说话,他在抽屉里翻了个白色的瓶子出来,从里面磕出两粒药混着桌子上的凉水喝了下去,刺骨的凉意顺着咽喉滑进胸口深处,柏容长叹一口气, 道:“顾锦年,我想让你活。”
他这句话说的不明不白,顾锦年下意识觉得柏容还是要赶他走,布满细小伤口的脸上霎时间变得焦虑, 他飘过沙发, 来到柏容的身边, 用还算干净的脑袋蹭了蹭他,道:“那我们打个商量,等你活到九十岁一百岁,去世了你再赶我走,好不好?”
柏容垂眸看了他一会儿, 无奈地笑了笑。
他不可能活那么久了。
可是他真的很想活, 他自知道自己死期的那一日,数十年都在找一个可以避免死劫的答案, 他算出过数百人的死期,早就违背了规矩,他装作善良地竭力想避免那些人的死局,想要为自己也寻找一个出路,可是他不管怎么努力,如何提醒,甚至强行为那些人挡灾,可下一秒,那些该死的人仍然会在他的面前以最悲惨的方式死去。
横死的魂魄经久不散,他能听见许多人在他耳边埋怨他,唾骂他为什么不救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一切却不加以阻止?柏容阻止了,提醒了,他做过许多努力,全都没用。
阎王叫你三更死,柏容勉强留人到五更,可结局都是一样的,他就算用尽了自己的毕生所学,也救不了一个面临死劫的人。
柏容原以为顾锦年是一个例外,他的命格好得出奇,就算遇到什么灾祸,也该化险为夷,可他偏偏死了。不道德的说,他的死,原本为柏容留下了一线生机,不该死的人可以死,那么该死的人为什么不能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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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数十年的努力,想把自己所学的一切东西全部推翻,可付诀的话,再次让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他本不能活,可若是顾锦年死了,他就有倒换命格的机会,付诀这么做会遭报应,可是他已经做了,再挽回已经来不及。
柏容也是真的很想活,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怕死的人。
所以只能对不起顾锦年。
柏容看了顾锦年一会儿,忽然拿起桌子上新买的烟扔到了垃圾桶,烟盒呈抛物线稳稳落进垃圾桶里,顾锦年的目光追随着物体,看着它掉进去,又回过头诧异道:“柏容,你不抽烟了?”
柏容刚喝了药,药效还没上来,可接连两天乱七八糟的事已经让他身心俱疲,柏容有些困倦,他仰躺在沙发上,闻言半睁了下眼睛,道:“不抽了,对身体不好。”
顾锦年似乎很高兴,他攀附在柏容身边,一身冰冷的怨气叫身旁的人瑟缩了一下,顾锦年看着他的动作,又离远了一些,只抱着沙发上的抱枕,道:“柏容,你要好好养身体,活到一百岁,这样我才能陪你更久。”
柏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笑道“能活到四十岁就够了。”
平安度过死劫是他的执念,可长寿不是,柏容只是不甘于二十二岁就这么早地被命运所裹挟,并不想活成一个老不死。
顾锦年愣了一下,轻声道:“四十岁好少,六十岁吧?”
没听见柏容的回答,又犹豫着道:“那五十岁?”
依旧没有回答,顾锦年抬头望去,却见柏容已经安静地睡着了,他看了会儿柏容苍白过分的脸色,拿起毯子给他盖到肩上,顾及着自己身上的气息可能会冷到他,便又离得远了一点儿,于是顾锦年在沙发的另一头,不近不远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欺身上前,俯身张口在柏容的手腕上轻轻咬了一下。
柏容的皮肤很薄,轻轻这么一碰就出了红印,睡梦中的人微微动了动手,但未醒,顾锦年马上离开,又回到沙发的另一边。
“四十岁就四十岁……”
顾锦年轻声对自己说着
“反正我下辈子还会去找你的。”
被鬼留了印记的人,下一世会形成胎记,厉鬼不易入轮回,他要经受千百次审判,无数次惩罚,才能得到转世的机会。
但是没关系,他一定会再见到柏容。
…………
江艾接连一周都在外面住酒店,她一个女孩子,虽然现实生活中很能打,可依然是怕鬼魂这种东西的,付诀来了一次,给她送了柏容画的符,又不声不响地走了,电话依然处于打不通的状态,江艾把房间八个方位都贴上了符纸,面对晚上灯光忽然熄灭这种事,虽然依旧害怕,但也已经差不多习惯了。
总住在酒店里也不是办法,江艾赶学校早八,要至少提前一个小时起来,这不是关键,主要是市中心的酒店价格,她实在是付不起了,正打算着要退房回学校里住的时候,付诀又来了一回。
付诀靠着门框,看了眼酒店房间的布局,嗤笑一声,道:“江艾啊,我看你精神头还不错,还知道叠被子了。”
江艾顶着两个黑眼圈,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精神头不错”的,恨不得此时此刻立即趴地上喊:“师兄!救我啊!”
付诀挑眉看她,“叫你不学。”
他说着风凉话,进了房间,用脚别上了门,道:“再住一晚,今晚我在你这里睡。”
江艾愣了一下,她看了眼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大床,懵懵地举起手:“啊?那我睡哪儿?”
付诀淡淡一笑,道:“你还想睡啊?”
江艾:“……”
怎么她现在连睡觉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她想要师兄……但不是这个师兄啊!
付诀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靠着大床上的枕头就坐下来,淡淡道:“柏容最近忙着,你别去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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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艾拎了个椅子坐到他对面,嘟囔道:“你们俩都忙,留我一个小女孩面对两只鬼……”
两只!
付诀看了她一眼,道:“所以我不是抽空来了?你自己不学抱怨什么?”
江艾心道:可是她担惊受怕了整整一周!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但她不敢说,论捉鬼技术,付诀论第二,没人敢论第一,付诀好像天生就不怕鬼,自幼学的都是师父的绝世真传,在他手上被除掉的厉鬼,至少有小一千个,柏容跟他学的差不了多少,可这性格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付诀对厉鬼是追杀,柏容却是厉鬼找不到他面前就绝不会动手的人。
江艾就是从她这两个师兄的差别,看出来人是有先天本性的特质的。
付诀看了眼手机的消息,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忽然皱了皱眉,他把手机息屏了放床上站起来,酒店房间的格局还算不错,可某种怪异的感觉在他心里不断升腾。
“我上次给你送来的符,你贴了吗?”
江艾指了指正西方的墙壁,道:“贴了,八个方位都贴了。”
付诀走到墙边,将那张符纸揭下来,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红色的繁复花纹交织缠绕,付诀眼神复杂,他把那张符纸团成一团,扔到一边,沉下声音,道:“这张画错了。”
江艾:“啊?”
付诀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依次看过其余七张符纸,这七张没有错,只有正西方的符纸上的花纹,有一个微小的错误连笔,这一错就是一个缺口。
柏容的画符技术绝对不在他之下,付诀近些天在忙,所以去拿东西的时候也没来得及看上两眼,他实在是没想到里面居然有一张是错误的,江艾太过于相信她两个师兄,也没顾得上看看就贴了上去。
付诀和她同样惊讶,以柏容的能力,他绝对不可能在这方面犯错,付诀更倾向于他是误拿了原本错误的符纸,可这一笔错误,所赋予的含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避魂变引魂,怪不得江艾睡不好。
付诀靠回床上想了一会儿,叫江艾给柏容打去电话,道:“你就告诉他来这里就行。”
要真是柏容画错了,他作为师兄有教导的义务,要是柏容拿错了符纸,那么他至少也该了解一下柏容画引魂符的原因——可不见得是柏容想要故意吓江艾。
……
柏容打定主意要戒烟戒酒,早起早睡,他定力很强,说戒烟就戒烟,到现在为止也没抽过一口,接到江艾的电话时,柏容正在抄经,他有这个习惯,心里烦躁的时候,要么靠抽烟,要么就抄经。
听见江艾叫他过去,柏容微微愣了一下,叫顾锦年停下磨墨的动作,道:“你付师兄不是已经过去了?”
停了一会儿,柏容听见了付诀的声音:“你给江艾的八张符纸,有一张画错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过来重画。”
柏容手指颤了一颤,呼吸稍乱,他在桌子下面翻找出数张符纸,用白线捆在一起,上面的花纹和那张画错的形状一模一样,他快速数了数,十五张,果然是少一张。
他给错了。
当时柏容失眠正烦躁,付诀上门来要他给江艾画的符,柏容没怎么看,就把八张给了出去,却没想到给错了一张。
柏容的手指紧了紧,避魂变引魂,付诀一定能看得出来,他打电话过来不是想要他重新画,而是想要个说法。
柏容在心底组织了下自己想说的话,道:“……应该是当初我招顾锦年的魂,剩下的符纸,是我拿错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付诀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他沉声道:“你过来吧,带着顾锦年。”
39
柏容眼神黯了一黯, 下意识看了眼身旁飘着的顾锦年,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付诀的行事作风向来果断, 既然他这么说了,柏容想不去都不行,他将手机扔到桌子上, 摸了摸口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自己已经戒烟了。
顾锦年的目光从桌子上的手机转移到柏容的脸上, 和他的眼眸正对,他脸上原本的灼烧痕迹已经好了不少,再过些时日大抵能恢复到以往干净的样子,头发却越来越长,已经长到了腰间。
俗话说, 厉鬼的怨气程度从头发的长短就可以看得出来,可顾清逸已经死了,顾锦年依旧执念未消。他平日里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可更深层次地来看, 顾锦年是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厉鬼, 这个事实柏容从来没有忘记过, 身为道师的本能还在,柏容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他。
柏容坐了一会儿,站起来道:“走吧,付诀叫我们过去。”
顾锦年没说话,一双暗红的眼睛在他的脸上扫过, 沉默了两秒才道:“付诀要杀我。”
他说得肯定, 没有丝毫疑问的意思,柏容手指微微停顿, 很勉强地笑了笑,道:“顾锦年,在我死之前,他不会动你。”
这将近半个月付诀来过两次,并没有对顾锦年动手,可厉鬼往往能感觉到比人更多的东西,顾锦年在付诀的身上能闻到杀气,这个道士想杀他的心从来没有湮灭过,他不明白更深层的含义,他只知道,只要付诀活着,就会对柏容和自己造成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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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付诀对他的杀心从未湮灭,顾锦年想要付诀死的心思,也从来没有停止的时候。
顾锦年垂眸想了一会儿,又道:“你刚才说你画的符是为了招我的魂……你为什么想招我的魂?”
柏容转身看向他,说出口的话似真似假,难以分辨,可他一双眼前十分清冽冷淡,他紧了紧手,说道:“当时你死了,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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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了顾家,他们不认识我,没让我见到你的尸身,后来我办了假证,通过顾清逸进了顾家做法事,想再看看你……”
说到这里,柏容轻轻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是当时你的棺木已经被封了……”
“我原本是想把定制的戒指偷偷放进去的,后来觉得……你应该不缺……”
那枚戒指不过六万块钱,和顾锦年棺木里的陪葬品比起来,实在是太过于简朴,打开一个被封死的棺木不容易,可眼睁睁面对着顾锦年已经死去的身体,把六万块钱的戒指戴在他手指上,才是给予了柏容最大的冲击。
顾锦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看不懂你画的符,可是你说的引魂符,是半个月前我出门,去杀顾清逸的时候你才画的。”
“上面是新墨。”
【糟糕,要完。】
【白月光演过头被当面戳穿】
柏容眼皮子跳了跳,没说话,按照顾锦年的智商,如果他不故意露出破绽,这人大约一辈子也不知道这事,被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那种。
白月光的特质是什么?
隐忍。
就是那种,所有证据摆在面前,只差临门一脚直接戳破,却扭扭捏捏不说话,千方百计要掩饰事实,非要让人误会的感觉,其实这种性格会很叫人心累,可柏容现在就是这种处境,他就是那个倒了血霉的白月光。
不管事实多么明显,他都不能主动承认,缄口不言装可怜,是白月光的必杀技。
柏容不说话,沉默地站着,好在顾锦年好像也没想要硬逼着他说话,只是淡淡道:“柏容,你有事瞒着我。”
他思考了片刻,又补充问道:“你是想骗我还是想骗付诀?”
柏容依旧没说话,他把双手放进上衣口袋里,看了眼顾锦年右手无名指上的素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我打不过他,只能是……”
“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
顾锦年道:“……这是你和他交换的条件?”
付诀承诺不杀他,柏容失去自由,看起来好像是等价交换,可是顾锦年并不想叫柏容这样付出,他好像根本没意识到柏容在转移话题,却被他一句左顾而言其他的话激得怒气瞬起,他咬着牙飘到柏容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杀了他!”
他要杀了付诀。
纵然付诀道术高深,可一对一这样对上,他也未必会输,顾锦年根本没察觉到柏容的怪异,微卷的长发遮着他的眼眸,把一切都藏在了阴影里。
柏容不能因为他被付诀钳制。
不能。
感受到柏容的指尖居然在颤抖,呼吸也有些乱,顾锦年微微一愣,看着柏容问道:“你怕他?”
柏容摇了摇头,抬起一双微红的眼眸,眼睫上有点点的水珠,顾锦年彻底怔住,以往一直是柏容最镇定,他从来都是那个情绪稳定的人,善良又温柔,即使拒绝他的追求被他的电话打得不胜其烦,也从没有说过恶劣的话,甚至好几次对他心软,会给他画护身符,考试的时候会为他去求签,给他定做六万块的戒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柏容一直都很好。
顾锦年知道他的车祸不是任何人的错,不是那张照片的错,不是柏容的错,只是他太好了,顾锦年也太害怕柏容被另一个人抢走,所以他只能把所有的错全都怪到顾清逸身上。
那时候顾清逸在竞标一块地皮,但家里并不看好,没有给他很多资金,反而把钱给了当时年少的顾锦年去投资一家酒吧,顾锦年一半钱用来投资,另一半捐给了道观,在姻缘殿里砸了不少钱,十分任性地不把钱当钱花,顾清逸的竞标捉襟见肘,竟然把消息发到了他的手机上,来向他借钱。
顾锦年不太能理解这个害了他妈妈的私生子为什么会来朝他借钱,再加上当时他卡上的钱早已经对半分,用得七七八八了,所以根本没回他的消息,自然而然,顾清逸的竞标失败。
知道柏容和顾清逸是清白关系的时候,顾锦年其实一直在怀疑顾清逸是为了报复他,才匿名给他发那张照片,就是想破坏他和柏容的感情,但顾清逸早在半个月前就死了,人死无对证,顾锦年只能把现在所有的结果全都归咎于顾清逸。
顾锦年的思绪逐渐回笼,柏容的双眸也重新归于冷冽,他反手握住了顾锦年的手腕,沉默着想了一会儿,道:“要是付诀真有想杀你的心思,我们就抢先动手。”
符纸的事情被三言两语轻轻揭过,塑造男主和反派敌对的剧情也是他这个白月光该行尽的义务,柏容有打算,假如他真的死了,付诀一定不会放过这只厉鬼。
反派死在别人的手上必不可能!
想起拉他分数的裴负雪和霍言,容枝气得牙痒痒,付诀不是八岁小孩儿,也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这回分数不过80真的说不过去,他从来没有体验过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的感觉,没想到这系列第一个任务就让他体验到了。
…………
柏容到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付诀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白蜡烛,看着跳动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了?”
付诀把蜡烛放到桌子上,柏容关上了房间的门,江艾拉上了保险锁,乖乖地站在一边,柏容看了眼地面上的痕迹,烛光照耀下隐隐约约,不过仍旧可以看出来,这是个杀阵。
付诀起身看了眼他背后的顾锦年,笑道:“我换了个走廊尽头的房间,容易招魂。”
这句话明显是在开玩笑,对于道师来说,没有那么多风水的忌讳,可柏容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沉默了片刻,道:“你叫我来改符,符呢?”
付诀笑意不减:“你怎么这么实诚?”
“那种级别的符我当场就改了,还用得着你来?”
顾锦年闻言,眼眸立刻沉了下来,柏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付诀点燃一根烟坐下来,吐出一口烟雾,连带着两个平淡的字:“杀鬼。”
“啊?”
柏容还没说话,最先惊呼出声的是江艾,她左看右看,总觉得气氛不对劲,连忙道:“师兄不是说那两只鬼有求于我么?”
“帮了他们的忙不就可以了,不至于杀掉。”
那对母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作恶多端的厉鬼,临走的时候还把包还给他了。
付诀咬着烟似笑非笑:“厉鬼找你帮忙,你还真敢帮?”
江艾没敢说话。
“杀了,一了百了。”
他们现在表面上像是在商讨那对母子厉鬼的处理方法,可付诀的目光却始终盯着柏容背后攀附着的那团黑色雾气,顾锦年冷着眸,朝他比了一个手势,目光落在他颈间始终未痊愈的伤口上,柏容背对着他,看不见分毫,付诀丝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移开了目光。
柏容总感觉付诀知道了些什么,但他又不能主动挑破,只能道:“那对厉鬼品级不高,杀这种鬼用不着再来我一个闲人,你一个人就可以。”
付诀含糊地“嗯”了一声,道:“这不是给你锻炼的机会?”
免得到关键时候又犯心软的老毛病,下不去手。
“你倒是算算你多少年没碰过这些东西了,出来玩心也野了,我让你背道德经还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吗?”
背书这种小儿科,江艾都能一字不漏地完整背下来,不至于放到台面上来讲,付诀转移话题的能力倒是和柏容不相上下。
柏容看着地面上的杀阵沉默了一会儿,正想说些什么,付诀却忽然“嘘”了一声,低声道。
“来了。”
40
江艾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阵瑟瑟寒风吹过,桌面上的白烛“啪嗒”一声跌落在地毯上,原本明亮的烛光倏然熄灭, 空气中升腾起一阵阵的燥意,付诀轻轻地拿起了金钱剑,垂眸看着地毯上那根已经熄灭的白烛。
那阵刺骨的寒风围绕着几人转了一圈, 却始终没有显形,柏容看着地面上的杀阵沉默了一会儿, 用脚抹开了一个缺口,付诀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静静地看着,杀阵从中间断开,一团灰色雾气逐渐显现出来, 是一个女人,长发披肩,腹部尽是刀口和干涸的血迹,身后带了一个看起来不过三两岁大的婴灵。
女人的眼睛扫了一圈, 她看见了拿着金钱剑的付诀, 看见了躲在一旁藏着的江艾, 是她前些天在那个出租房里见过的小姑娘,回头又看见了柏容——和他身后的顾锦年,来自更高一级厉鬼的寒气猛地压下来,女人脸色一变,把身后的孩子抱在了怀中。
“诸位……大人, 我有事相求, 还请……”
她这话说得文绉绉的,又不像是文人, 大抵是看过一些书,学着书里来说话,不知道此时眼前三个年轻人该如何称呼,更何况还有一只更高级的厉鬼在盯着他们,如果女人有心,她就该明白这是她不该来的地方,可她偏偏来了,抱着灰飞烟灭的决心,来求一件自己无法完成的事。
付诀冷眼看着这一幕,提起剑递给身边的柏容,沉声道:“柏容,杀了他们。”
柏容接过金钱剑,看了他一眼,道:“不如听听她有什么遗愿。”
江艾连连点头:“他们没有伤害我,既然有事相求,我们还不如听一听,大概是有什么冤屈。”
“我们要是能做成,也算是积德了。”
柏容犯心软的毛病也就算了,在他意料之中,江艾这个小丫头居然也拎不清,付诀差点儿一口血没咽下去,他压下一股怒气,上前两步,向女人伸出手,勉强退让一步:“你可以走,婴灵得留下。”
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往柏容的方向缩了缩,连连摇头。
付诀:“…………”
柏容无奈地看着他,摊了摊手,实际上付诀赶尽杀绝的做法才是真正的上上策,女人未沾上人命,可婴灵已经杀过了人,难入轮回,付诀只要婴灵的命,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好心了,可三人组总有一个人要当那个善良的圣母,江艾指望不上,所以柏容来承担起这个唱反调的义务。
当个拎不清的圣母善良白月光。
付诀一定很气,但是没办法,谁叫他不是自己的任务目标呢?
孤军奋战,男主绝对可以的。
到时候没了他这个累赘,付诀杀顾锦年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柏容看见胜利的光已经近在眼前了。
付诀沉默了片刻,向柏容要金钱剑:“给我,我来动手。”
柏容如果会读心术,他现在一定能听到付诀暴躁的心声:md没用的东西!
柏容把手上的剑忘身后藏了藏,付诀看着他的动作,太阳穴狠狠一跳:“……柏容,你什么意思?”
柏容扬起一个善良温柔无辜亲切的笑容,道:“我们还是听听吧,像江艾说的,做成了,算是积德。”
“诸事报应不爽,德祸相平,再做什么其他的事也不用担心。”
他意有所指,付诀撇了他一眼,心道:柏容胡说什么东西?德是德,祸是祸,德祸不可能相平,他既然已经做了错事,自然是不怕报应的,也轮不着柏容来这么暗戳戳地关心他,他只要不犯自己心软的毛病,付诀就该谢天谢地了。
付诀想了一会儿,看在柏容的面子上,还是决定暂时收手,他拉了个椅子坐下来,冷着脸道:“说吧,什么遗愿什么冤屈?”
小事他可以办,大事办不了。
女人犹豫了一下,道:“我姓于,大女儿在城东的阳光小学读书……”
付诀摆手道:“不养孩子。”
国家对于父母双亡的小孩子有相对完全的补助政策,作为母亲,从乡下来,又关心则乱,不知道很正常,但学校老师有责任告知,所以不用担心小姑娘的生活。
女人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冬天的时候我怀上了二胎,家里情况不好,但为了孩子还租着学校旁边的房子,每月花销很大……我只能出去摆摊挣几个闲钱……”
付诀面无表情,他点燃一根烟抽上,道:“你继续说。”
柏容靠着柜子站着,身后的顾锦年听见女人的话,趴在他肩上,悄声说道:“你不用出去摆摊,我回去看过了,我的陪葬品很多,可以给你拿出来卖钱……”
柏容侧头,嘴唇碰到他的脸,一片冰凉,顾锦年眨了眨眼睛,他凑上前贴了贴柏容的脸,道:“我很有钱,死了也很有钱,”
他看了眼垂眸听女人说话的付诀,用气音低声说道:“等我杀了他,我们去国外吧?”
“你答应我说去爱尔兰玩的……”
“我们去那里吧?”
柏容没说话,反手捏了捏他的脸,顾锦年伏在他身上,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身周忽然释放出一阵寒气,柏容回头,正好和付诀探究的目光对上。
通过女人的话,付诀知道了女人这年冬天怀孕,家庭拮据,丈夫又是个赌鬼,总是回来要钱,每每都是大数目,只要拿不出手,对女人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后来女人藏了大女儿上学的钱死活不拿出来,被男人一气之下用水果刀捅伤了肚子,男人喝了酒,惊恐之下选择逃逸,徒留女人大出血,120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呼吸了。
怨气成鬼,未出世的孩子感受到母亲的怨气,化作婴灵,将男人活活勒死在雪地里,死状其惨,一家三口在三天内接连横死,警方查不出原因,监控里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最后只能潦草结案。
如果是有道行的人,便能一眼看出来男人死于厉鬼之手,只可惜当时付诀并不在这边,柏容死期将近,内心烦乱,又不是个主动去捉鬼的性子,便让这对母子厉鬼潜逃了将近半年,如今她碰上江艾,也算是自投罗网。
女人说完这些,犹豫了一下,道:“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他是无辜的……我就是想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孩子送去轮回?”
她说完这句,又似乎很急切一般补上后一句话:“我怎么样都行!孩子是无辜的……”
女人看出了这屋子里真正有话语权的人,是那个冷脸要杀了他们母子的道士,颤颤巍巍地想去拽付诀的裤脚,付诀翘起腿躲开,抽了口烟问道:“李贵是谁杀的?”
女人举起手:“是我杀的,是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付诀嗤笑一声:“婴灵杀了人,已经不能入轮回了,我不是判官,你没必要替他顶罪。”
“你可以走,这只婴灵你得留下。”
女人愣了一下,瘫倒在地上,喃喃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付诀道:“杀人的鬼,我不会放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有意地看向柏容肩头的顾锦年,微微挑眉,用气音说道:还有你,顾锦年眼底泛起一抹猩红,柏容正看着地面上哭得泪眼婆娑的女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茬,他似有所感,握了握顾锦年的手指,轻声道:“怨气收一下,太冷了。”
顾锦年乖巧地“嗯”了一声,周身怨气霎时间收得干干净净,盯着付诀的双眸却依旧冰冷,付诀看了他一眼,目光转移到柏容的身上,偏了下头,指了指地上的阵法,示意道:“补上。”
要干活了。
柏容没有看他,垂着眼眸没有动作,付诀“啧”了一声,回身准备去拿朱砂笔,却忽然被一只手拽住了裤脚,险些平地摔,他低头看去,女人眼里流着血泪,期期艾艾地哭泣着:“我替我孩子顶罪,我替他顶罪,可以吗?”
“不能。”
“可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付诀猛然看向一旁站着出声的人,咬着牙沉声警告道:“柏容。”
柏容对他的警告视若无睹,他上前一步,俯下身轻声道:“你可以为他顶罪,有一个办法。”
女人求救无门,差点儿看不到希望了,这时候有一个人对她说她的孩子还能入轮回,便立刻攥紧,像救命稻草一样握在手中:“什么办法?”
柏容抬眸看了眼脸色极其难看的付诀,说出两个字来:“换命。”
女人并未杀人,命格中可以入轮回,她只要和孩子交换命格,自己承担杀人的罪孽,便能救那婴灵一命,投机取巧,这是遭报应的事。
实在不是柏容非要做这个圣母,主要是顾锦年这个人太过于相信他,又没什么脑子,他说什么都信,前一会儿符纸的事情他三言两语给绕过去,顾锦年就想不起来要再质问他一遍,如果柏容不主动把换命的事说出来,顾锦年到死的时候大概也会觉得拿剑的柏容是被付诀威胁了。
从来没人想到这方面上去,如今柏容秉持着善良心软的人设,侧面向顾锦年挑明,就算他再傻,脑子里也总会有个印象,到时候一切便都能水到渠成。
戒指是他埋的第一个伏笔,那少了一张的符纸,是第二个,顾锦年总有一天会自觉把它们串联起来,发现真相。
付诀的脸色很难看,他气极反笑,道:“柏容,你想得太简单了,换命没有那么容易……”
柏容垂着的眼睫颤了颤,道:“半个月就能完成的事,我觉得还是挺容易的。”
【天啊,宿主圣母得我都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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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主角费尽心思搞事业,却有个善良心软的师弟一直在拖后腿……】
【救命,想想就心梗,看不了一点儿】
付诀也是真的心梗了,他冷下了脸,把手里的朱砂笔扔给江艾,走到柏容身边,沉声道:“出来,我有事和你说。”
柏容呼了口气出来,正准备说什么,一股浓重的怨气却从他的背后忽然袭上付诀的面部!
41
这次袭击来得太过于突然, 以至于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付诀的面部已经被浓重的怨气侵蚀,星星点点的血迹顺着他的下巴滑落, 未等黑色雾气散去,紧接着又是剧烈一击,这回顾锦年攻击的方向, 正是他还未痊愈的脖子,一击去要害, 顾锦年是冲着要他命去的。
只要把付诀杀死在这里,柏容和他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鬼性已经逐渐侵蚀了他,在顾锦年的心中,杀人, 也成了一个有效解决问题的办法。
虽然无耻,但很有效。
他可以为柏容扫平一切障碍,柏容害怕付诀,那么杀了他, 杀了那个叫柏容害怕的人, 杀了所有比他更厉害的道师, 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柏容。
顾锦年瞬时间攻击过来,付诀右手沾血成诀,抵挡在胸前,房间内顿时狂风四作,江艾包里的法器上的铃铛也被吹得响起来, 女人抱紧了怀中的婴灵, 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两步,黄色的符纸被风吹起来, 在半空中飘荡,簌簌作响。
柏容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沉默地看着和付诀纠缠在一起的顾锦年,甚至后退让开了两步,腾出了更大的地方来让他们打,江艾抓住他的袖子,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焦急道:“师兄,现在该怎么办?!”
她道术不精,还以为趴在她师兄身上的那只鬼品级不高,柏容比较善良,遇见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会养一段时间,到了鬼门大开的时候再送他们去轮回,江艾以为顾锦年也是这样,却没想到他忽然暴起,向付诀发动了攻击,看雾气颜色,这只鬼至少是个二级厉鬼。
柏容把想要冲进去的江艾一把拽回来,淡淡道:“他们两个斗法,你去凑什么热闹?”
他抬眸示意了一下地面上害怕得颤抖的女人,对江艾道:“去,把他们带到你原来的房间里去,过会儿我去解决。”
“要是害怕就拿上法器。”
江艾看了眼和那只厉鬼缠斗的付诀,有些犹豫,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带着那两只鬼,将门拉开一条缝出去了,正准备关上门,“砰”地一声,沉重的木门被劲风阖紧,江艾丝毫听不出里面发出的声响,她焦急地原地跺脚,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依照柏容的指令,把这对母子厉鬼带到了另一间房中。
原来的房间中只剩他们三个人,付诀手持黄符,脸上有接连几道划伤,血液流出不断,他丝毫不畏惧地迎面对上顾锦年,捏决成符,转身向柏容大声道:“金钱剑,给我!”
柏容没有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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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年听清楚了他的话,害怕付诀会对柏容出手,一闪身便挡在了柏容面前,低声道:“柏容,你先走。”
“等我杀了他,我去找你!”
柏容看着他,垂眸问道:“那你怎么办?”
“你再杀人,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保住你了。”
他说得平静又寡淡,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中没有投入任何感情,像在一字一句地念剧本台词一样,十分僵硬,顾锦年听得有些奇怪,可事态紧急,来不及让他想太多,他想柏容可能是太害怕了,在强行假装镇定,顾锦年想要握一下他的手安抚他,下一秒,他自己的手腕却忽然被身后的柏容反手死死捏住!
剧烈的灼烧感瞬间从手腕处渗入,这种疼痛的感觉太过于熟悉,很像那天晚上他遇上付诀和他缠斗时的感觉,顾锦年咬着牙没有出声,他讶异地抬起眼眸,看着面前脸色冰冷的人,嘴唇颤抖地吐出两个字:“柏……容?”
手腕被死死钳制着,柏容反手一扭,“咔嚓”的骨骼断裂的声音骤然响起,顾锦年回想起车祸时被撞断骨头的痛楚,终究是忍不住发出了难以遏制的痛苦声音。
柏容,他为什么这么做?
杀了付诀,只要他杀了付诀,柏容就再也不用怕他了啊,他们能永远在一起。
是他说假若付诀对他有杀意,他可以抢先动手的……
为什么到这时候对他动手的却是他一直想要保护着的柏容?
顾锦年思绪混乱,他想不明白,极大的痛苦叫他面容扭曲着,那种疼痛感不仅在手腕处,还逐渐蔓延到了他的手指,只见他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像是一个发烫的烙铁一般,将他指节上的皮肉灼烧殆尽,只留下一圈森森白骨……
付诀站在离他两步远的距离,冷声命令道:“柏容,杀了他!”
柏容面色平静地看向他,道:“我们说好了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付诀气得要死,他厉声道:“别念你那个旧情了!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你想活就得杀了他!”
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巨大痛苦中强行被撕开一抹清明,柏容说的话字字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顾锦年想把它们掰开,想细细揣摩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的深意,可惜不得章法,柏容的表情就像他表面上说的那样——他想杀了他。
因为他杀了人吗?因为他是厉鬼?
柏容是道士,厉鬼和道士本就是相对的可是他是柏容啊,他是柏容,他善良心软,即使当初不喜欢他,也从来没对他说过重话,怕他晚上回去出事,还跟着他送他回家,如果那天桥上算是一见钟情的话,那么让他逐渐沦陷的就是柏容丝丝入骨的温柔细节。
可是他现在想杀了他!
在他们解开误会,只差杀掉一个付诀的时候,柏容想杀了他,顾锦年不知道他计划了多长时间,甚至算好了他的死期,那么镇定地,虚伪地,凉薄地应付着他,柏容是站在付诀那一边的,他想和付诀一起,让他死!
“啪嗒——”一声,银色的戒指从他已经化为白骨的手指上滚落,顾锦年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俯身去拾它,可他的手腕被柏容牢牢地禁锢着,撕扯的疼痛叫他的意识逐渐模糊,银色戒指的点点亮光化为虚幻的光圈,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柏容看了一眼地面上的银戒,声音很冷淡:“我们说好了,该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杀阵布置需要时间。”
付诀皱眉道:“柏容,等不及了,趁他现在虚弱,你得及时下手——”
“别再跟我说你舍不得。”
“你舍不得他,你就得送命,这是最好的时机!”
柏容沉默了一下,道:“十五,再等几天。”
付诀的脸色沉下来,他做了这么多遭报应的事,就是想让柏容能活,可现在他这个小师弟一点儿也拎不清,临到头了还要管原先定好的日子,非得到死劫真正来了才能下得去手,他想了一会儿,看着顾锦年已经被柏容完全控制住,稍稍放下心来。
顾锦年手上的戒指是个缚戒,他已经受到了重创,短时间内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过是等几天,柏容等的死,他没有等不起的道理,只是怕夜长梦多,有些事还是要早点解决为好。
柏容垂眸,一双冰冷的眼睛对上顾锦年泛红溢血的眸子,他心底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移开视线,顾锦年被攥紧的手腕上皮肉脱落了大半,刚开始他还在低低地□□,叫他的名字,嗓音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可到现在,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粘稠的血滴滴落下来,落到他白净的脸上,顾锦年轻微地眨了下眼睛,一滴血泪从他的眼角快速滑落下来。
柏容心神一动,只听见他颤抖着声音说道:“……柏容,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
柏容怎么会送命呢?
他从未对柏容有过一丝一毫的杀意,可如今攥着他的手腕,封了他筋脉的人,这样严苛地防备着他,他是怪物吗?还是说,柏容从来没相信过他?
他不相信自己的人性,只觉得他是一只杀了人的厉鬼,总有一天也会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
刹那间,顾锦年想了很多,如果他没有杀顾清逸,就不会遇上付诀,柏容就不会因此想杀他,他原本也只是一只怨鬼,他是杀了顾清逸后才成为厉鬼的……他原本可以很好……不会沾上人命,不会被付诀遇上追杀……
——都怪顾清逸!
顾锦年此时已经不知道该把这些事归咎于谁了,柏容是道士啊,他杀厉鬼没有错,错的是那个让自己变成鬼的顾清逸,错的是他!如果没有那张照片,他就不会分神,他不会成为一只应该被柏容赶尽杀绝的厉鬼——是他的错!
他抬起眸,像是想清楚了一般,对着柏容道:“……柏容,我只杀了顾清逸……是他让我变成鬼的!他勾引你!我以后再也不杀人了,真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真的不杀人了,一种比死亡更深层次的恐惧,是让他和柏容彻底分离。
他不想。
柏容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他,听着顾锦年接连地保证,一阵阵的疲惫从他的心底升起,他沉默了很久,才道:“那张照片不是顾清逸发的。”
顾锦年愣住。
不是他发的,那会是谁?
他想了又想,顾家最尊贵的小少爷从来不屑于和人处好关系,他在京中的仇人不少,但除了顾清逸,他实在是想不出来是谁会给他发那张照片……
实际上,顾锦年的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他只是不敢相信,于是费尽心思地想要从脑海中搜刮出一个人的名字,来承担这张照片的后果,他念念叨叨地从口中吐出数十个名字来,一个一个地猜……
“是我。”
这两个字打破了一切,天旋地转,顾锦年心中早有预料,可他不敢相信,止不住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柏容拿起一个手机,打开相册中的一张图片放到他面前,重复了一遍:“是我。”
顾锦年抬着头,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再熟悉不过的画面就这么放在他的眼前,死前的怨恨恼怒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他甚至没有真正看清楚这只手机到底属于谁,忽然聚起力气,手腕处的骨头再次“咔嚓”响了一声,禁锢被他倏然挣脱。
让柏容没想到的是,顾锦年挣脱开的第一件事,不是逃跑,而是把手机从他的手上抢了过来,狠狠地扔到了白瓷的墙壁上!
“啪”地一声,手机瞬间四分五裂,原本明亮的屏幕彻底暗下去。
整个过程几乎不到三秒,付诀看着他的手机在眼前彻底报废,艰难地张了张口,看见柏容的脸色,还是没有开口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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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容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他把那枚跌落在地面上的戒指捡起来,看了眼内圈那攥刻出的诡异符号,然后递给了面前的付诀:“师兄, 多谢你的法器。”
付诀随手接过,戴在了手指上,顾锦年看着他的动作, 面目狰狞,他咬着牙颤抖地想去抢那枚戒指:“还给我!”
那是他的东西!
顾锦年身受重伤, 扬手去抢夺的动作被付诀轻易躲开,他缓了缓手腕间的痛楚,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白骨森森露出,皮肉脱落了大半,是极其丑陋的样子, 脸上的伤他养了半个月,不知道这次手上的伤还要养多久。
师兄。
法器。
顾锦年的思绪越来越乱,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去关注柏容话语中的哪个字眼,只觉得每个字都像一把刀一样, 狠狠地扎进了他血流不止的心脏中, 一念之间, 仿佛从天堂到地狱,他什么也不想听见。
柏容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是什么性格的人?
他一点儿也不明白了,柏容真的很好,但他只对人好,人变成了厉鬼他就不喜欢了, 即使他就是顾锦年, 就是柏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可鬼就是鬼, 柏容还是要杀了他。
顾锦年什么也想不到,他不懂那么多的东西,从小到大的课业大多都是混过去的,家里也并不要求他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他很傻,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明白当初的柏容为什么三番两次地拒绝他,他是顾家的小少爷,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没有人。
他一直这么相信,直到遇见柏容。
顾锦年低着头,眼眸中的血泪滴滴落到地板上,他咬了咬唇,问道:“柏容,你为什么发那张照片给我?”
为什么发那张照片的人是他,如果是别人,他不会这么恨,车祸的原因不只是一张照片,顾锦年知道发生那件事也有他自己不专心开车的缘故,但没有那张照片,他会更注意路况,或许他不会死。
他不死,就不会变成厉鬼,不会去杀顾清逸,不会成为柏容金钱剑所指着的人,他什么都有,柏容只要对他好一点,只有一点点,就能什么都得到,天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在此之前,他想要成为柏容手中的刀,成为为他铲除一切的傀儡,
喃諷
可柏容的敌意,却开始对着他了。
柏容没说话,他移开了视线,轻微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去摸衣服口袋,里面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付诀见状递给他一根烟,柏容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算了,不用了。”
付诀挑了挑眉,道:“你戒烟了?”
这样诡异寂静的气氛,柏容却难得地笑了笑:“从今往后,惜命了。”
付诀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明白他对求生的渴望有多重,这么多年他兜兜转转辗转多个城市,就是为了寻找破开命格的办法,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柏容原本是个挺乖的小孩儿,也因此断断续续地染上了烟瘾,等到命格替换,柏容能获得新生,自然要更加惜命,决定戒烟对身体也有好处。
免得他老是生病,好像在医院办了年卡一样。
付诀没多劝他,只是道:“别愧疚,这是我的报应,不是你的。”
柏容笑了笑:“没有。”
听见顾锦年的话,付诀蹲下来看着他,他手上的戒指散着银光,顾锦年死死盯着,好像要在一瞬间夺回来,目光眈眈,十分凶狠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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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诀看着他,道:“这枚戒指是我的法器,你不用想了。”
一句话打破顾锦年所有设想,他的魂魄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那枚戒指明明是柏容送给他的!是柏容花了六万块钱定制的戒指!
怎么会是付诀的法器?!
付诀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道:“是我借给柏容的,他送给你了是没错,但原主人是我,他没资格转送。”
他刻意地想把顾锦年的思想防线攻破,一字一句地说出一个又一个隐藏的事实,付诀道:“顾锦年,你知道吗?”
“你的命格很好,我记得柏容给你算过吧?”
“荣华富贵,一生顺遂,难得一见的大福命格,柏容是不是也是这样说的?”
付诀想到这里,轻轻地笑了笑,眼眸中却没有一丁点儿真切的笑意,看着发愣的顾锦年,他继续道:“做道士这么多年,我还没遇到过像你一样好的命格,珍贵的东西总是引人觊觎的……”
顾锦年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他听不明白付诀在说什么,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柏容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柏容的目光却没有看着他,只是垂眸看着地面上方才那方被破坏的法阵出神。
顾锦年浑身剧烈一颤,刹那之间,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嘴唇颤抖地吐出了两个字:“换命?”
付诀见他想明白了,于是低声道:“怪不了别人,实在不服气想发泄一下,你可以怪我。”
他对自己做过的事半分也不在意,只是看着神色恍惚的顾锦年,心里终究还是有些颤动,末了只是轻微地叹了口气。
顾锦年不死,柏容就没办法活,孰轻孰重,他心里清亮如明镜。
实际上付诀不怕顾锦年逃跑,他这种状况想跑很难跑掉,再跑也跑不了多远,很容易就能捉回来,只是他怕的是柏容再心软,涉及到他人身性命,付诀不敢马虎,既然事情已经做绝了,不如更绝一点,绝到柏容没有回头路可走。
愧疚这种东西,慢慢的大概也就淡了。
柏容做过那么多好人好事,一个无忧无疾的命格,是他应得的,所有的报应所有的怨恨他都能一力承担,没有师兄在要自家师弟迎上去的道理。
付诀不后悔,但白白枉顾了两个人的性命,他心里不可能没有波动,只是也仅仅是波动罢了,柏容想活,他也想让柏容活,仅此而已,待到这件事彻底了结,他会自觉回到和柏容互相不熟的位置上。
顾锦年抬眸盯着柏容的眼睛,苍白的眼尾略微有些泛红,像是不甘,又像是绝望,所有的苦涩在他心底里翻腾,他以为自己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可下一秒,下一句话,就能再次把他拽进无尽的深渊,波涛汹涌的巨浪把他的脑子打得发懵,他想不到任何一种合理的表述来表达他现在的心情。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桥上那一眼一见钟情是最初梦魇的开始,柏容算的那一卦也是他计划自己死期的开始,柏容欲擒故纵地把他笼入早已经编织好的圈套,看着他反复崩溃,反复地认为是自己做错了,设下名为爱意和善良的牢笼,想让他主动走进去。
从始至终,是柏容想杀他,不是付诀,不是其他的人,是他的爱人柏容,想要他的命格。
他嗓子里堵着东西,什么也说不出来,顾锦年有些想吐,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心理上的恶心,他带着一片赤诚进入骗局,用自己的性命孤注一掷,他以为自己赢了,实际上最大的赢家就那么平淡地,冷漠地,无情地看着他在赌桌上挣扎。
无力感骤然升起,黄昏的太阳一瞬间跌落山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的太可笑了,也太恶心了。
柏容仍旧看着地面上的法阵,他神色几番变换,终究还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握住了顾锦年皮肉脱落的右手,顾锦年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他想起灵魂深处的剧痛,仿佛眼前的柏容不再是他善良的爱人,而是一个贪婪的恶鬼。
他蓦地挥开了柏容的手,声音颤抖道:“柏容,现在你赢了,你把我当成傻子一样,耍得我团团转,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太混蛋了,柏容。”
“我宁愿自己没有认识过你……”他倔强地仰起头,一字一句道:“你是一个虚伪的利己主义者,你只知道你自己……”
付诀脸色变了变,他没有说话,看向一旁的柏容,道:“现在动手吧,早点换早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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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这一步也早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柏容没回答他的话,他仍旧坚持着自己原先定好的日子,眼睛从法阵上移开,落到顾锦年满是血痕的脸上,听见他的话,也只是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道:“顾锦年,如果没有你的命格,我这个月十六号就要死了……”
“这是我的死劫。”
他轻轻的声音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着顾锦年的心脏,柏容会死……没有命格,他会死?
柏容看着他,继续道:“我这二十多年活得太痛苦了……二十二岁的死劫就像一个铡刀一样,就那么横在我面前,我很害怕……”
“我很想活,顾锦年,就当你让让我,你让我活吧,好不好?”
顾锦年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差点儿就要被柏容这三言两语说动了,柏容这样的人,装起可怜来最有效果,即使已经明白了一切,可顾锦年的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为此升起了一阵阵的哀痛。
顾锦年咬着舌尖,竭力想让自己清醒,他声音低哑,问道:“柏容,你想活,我呢?”
“你没有想过我吗?”
他原本也有命在,他原本也能活,是柏容一次又一次的骗局让他失去了一切,柏容作为始作俑者,他只知道自己的可怜,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命也是命吗?
柏容似乎愣了一下,他下意识道:“你说过你很爱我……你……”
顾锦年打断他的话,嘲讽道:“爱到甘愿为你献出生命?”
“还没到那种程度。”
他笑起来,柏容从没想过一个天真的小少爷说起话来也能这样字字珠玑,低哑的声音句句传入他的耳朵里:“柏容,你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可怜虫……你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你无耻,混蛋……你换了命格也不会成为多好的人,你这个人本质上就是虚伪的,你不会明白我曾经对你的感情!”
真讽刺,他以为柏容是个善良心软的人,实际上这只是他想象中的柏容,真正的在说出“一千”那两个字的时候,实际上早已经被浑浊的时间腐蚀殆尽了,柏容觉得他愚蠢,实际上他才是那个可怜人,可惜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到这种境地,还妄图用爱字字绑架他。
柏容听着他的言语,没有说话,只是掩饰般地把手收回了自己的口袋里,夜风有点冷,他想抽根烟,却强行把这种感觉压了下来,过了很久才道:“顾锦年,对不起。”
“你帮帮我吧。”
就当让他一次,他下辈子给顾锦年赎罪。
顾锦年听见他的话,忽然大笑起来,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充斥着他凄惨嘲讽的笑声,柏容的脸色渐渐沉下来,付诀靠在一边看着他们,仿佛事不关己,顾锦年终于笑够了,他安静下来,胸腔里发出阵阵疼痛难忍的喘息,手指上的骨节脱落,他已经几乎不成人样——确切地说,他原本就已经不是人了,每一个事实都提醒着他:他是一只鬼,一只杀了人的厉鬼。
他一边咒骂柏容,一边想让他给个回应,可柏容就站在那里,神色冰冷,一言不发,看着他像是在看小丑表演,顾锦年自觉悲哀,他想要摧毁一切那些曾经美好的东西,他用生平知道最恶毒的话来刺他,等到他累了,说不动了,被刀子扎得千疮百孔的时候,柏容淡淡对他说道:“对不起。”
他已经知道了柏容是一个多么烂的烂人,可心底却还尚存着一丝侥幸,合理的理由,合理的借口,柏容就那么都说出来了,可他无法原谅,无法理解,那枚戒指承载着他的虚伪,顾锦年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他绝望问道:“十五号,是你给我定的死期吗?”
柏容没有回答,他转身靠着窗子沉默,付诀接过他的话,道:“柏容他心软,还选了死劫到前最后一天才取你的命,我可不心软,如果不是那天柏容拦着我,你杀死顾清逸的当天就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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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年哧哧地低笑起来, 笑容黯然,话语间带着掩饰不住的绝望和凄凉,他转了转头, 反问道:“那我还要感谢他了?”
感谢他没提前下手,给他搞明白一切的机会,感谢他没让自己心甘情愿去死, 感谢他告诉自己所有真相,感谢他没让自己死不瞑目……
“我应该感谢你吗?”顾锦年止住了笑声, 他仰起头,看着窗边的柏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问道:“你用我的命格,是我的荣幸吗?”
付诀随口应付道:“你说是荣幸就是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说罢看了眼顾锦年, 把自己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扔回给了柏容,又拿了张空白的黄符现场咬破手指画了张符纸,柏容接过展开,浅浅的血腥味儿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微微皱了下眉, 只见付诀又递给他一本书, 打开门靠着门框道:“我去隔壁把江艾的事儿处理了,你看着他,别让他跑了。”
“给你的这张是杀符,符令在书的第一百二十七页倒数五六行,忘了自己看。”
说罢咬着烟关上了房间门去了另一边, 顾锦年身负重伤, 柏容能力和他相当,因此付诀并不过于担心这边的事, 只是得去料理一下柏容一句话惹来的祸端,那只婴灵杀了人必死,不是谁都能在他这里开先例的,换命本就是瞒天过海的术法,一个弄不好别论还有没有命在,只怕要遭天谴,世世凄惨早亡,受尽苦楚。
木门被“咔哒”一声合上,房间内陷入一片安静,柏容拿着那本书翻看了两页,沉默了很久,才道:“枉顾别人的性命,对我来说不是荣幸……”
他打开窗户,向下看了看,示意道:“顾锦年,走。”
顾锦年笑了,他道:“走去哪?想要我命格的人是你,欺骗伤害我的是你,想杀了我的也是你!”
“我的命格已经快是你的东西了,你还想让我去哪儿?”
“还是说,你很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看着我被耍得团团转你才开心?”
他声音低哑着,道:“柏容,我不是傻子,可是你把我当傻子……三言两语就能骗过我,你以为是你技术高超,说话滴水不漏……”
“实际上不过是……我太相信你了。”
柏容不该把他们之间的感情当成筹码来利用,所有的一切在今日的假象中撕破,那些年的情意付之东流,所有的虚妄徐徐铺开,顾锦年看见他面前的人,慢慢变成了一樽腐朽的枯木。
柏容不是忽然腐朽的,他是在撒下第一个谎言开始,从他开始利用自己的第一秒开始,他虚伪说过的每一句话,精心计划的每一个瞬间,都在逐渐变成如今的样子。这棵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开始落下枯叶,树干崩裂,他的躯干死了。
他想要活,就得拿其他树木的灵魂来填充自己空空荡荡的树干。
柏容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抚摸上他脸上的伤口,他的手指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涂了香灰,灰白色的粉末随着他的动作粘黏在顾锦年血迹半干涸的伤口上,伤痕在一瞬间结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锦年感觉自己的伤好了些。
手指上的骨骼无力地脱落着,顾锦年低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景像十分古怪,森森白骨上居然慢慢长出了血肉,一点一点地将他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柏容看着他的手好了不少,垂着眼睫解释道:“厉鬼没有确切形体……所有的伤口都是你自己的想象,无形便无实,往后不要犯这个错误了。”
顾锦年抬起手看了好一会儿,听见柏容的话,他愣了一下,低声反问:“往后?”
柏容要他的命格,他会灰飞烟灭的,彻底消散在世间,还有什么往后?
“柏容,这句话由你来说,不觉得假惺惺吗?”
有往后的是柏容,不是他自己。
柏容眼睫颤了颤,他轻声道:“付诀做下的罪孽,祖师爷会找他讨,我犯下的错,死劫会替我还……”
付诀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他是为了自己好,但也早就没有后路可以走了,柏容知道他贪过生,怕过死,两个极端之间他是中庸,不如付诀干脆果断,可付诀在做这些事之前也未必没有想过他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但他还是做了。
最优秀的道传弟子试图逆天改命,最正直的道师接连谋杀了两个人,付诀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知道,但他还是做了。
柏容思绪绕过百转千回,他看了眼房间内的玻璃窗,低声道:“顾锦年,你现在走,躲到十六号十二点之后,走远一点儿……”
“等我死了,等付诀回山上去,你再露面,你拿好戒指,等下一次鬼门大开的时候有用处。”
柏容轻合着眸想了想,又问道:“你知道鬼门大开是什么时候吗?”
顾锦年唇间颤抖着,一字一句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柏容这个人的表象太能欺骗人了,不过是在他跟前又温柔地说了两句好像为他好的话,顾锦年就差点儿忘了刚才他是怎么攥着自己的手腕,怎么把那些隐秘的谎言一句一句说出口来刺伤他的,他竭力咬着嘴里的皮肉,齿尖没入皮层,顾锦年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感,他想竭力保持清醒,却好像再也没有办法回忆起那种血肉脱落的疼痛。
柏容这个人真可怕。
只是一句话,就叫他彻底忘了疼是什么感觉,他只能暗示自己,他要恨柏容,只有恨他,自己才能不被他口中的话所迷惑。
就算最后死了,他不是作为一个被三言两语说动的蠢货死的,他清醒地死,清醒地可以把所有恨和爱都记在心里,他化作无迹无踪的烟雾,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看着他的命格在柏容的躯壳里生长,轮回……
终有一天柏容走到枯死的树木下,看见干枯的树干中长出新芽,他才会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是别人的命格长在了他自己的尸体上,他没有获得新生。
柏容看着顾锦年,脱下戒指递给他,嘱咐道:“鬼门大开是七月十四的晚上,不是十五号,记住了。”
“这枚戒指确实是付诀的法器,很有名,你过鬼门关的时候遇到阻碍,只要拿出来给那边的人看,他们就会明白的。”
相当于硬通货,顾锦年杀过人,想要入轮回就得多少贿赂一下守关的。
顾锦年愣住,他看着柏容手上的戒指,摇了摇头道:“我已经不会再信你了,一次都不会了……”
“我知道……你也怕报应,你想让我可怜你,你就是想让我觉得我误会了你,主动给你换命……”
“承认吧,柏容。”
“你就是这么想的。”
他越想越觉得难过,好像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承认吧,承认吧……他在心里不断地这样想。
他已经受不了来自柏容任何一个字的欺骗了,柏容承认了,他就能清醒地为他换命,柏容不承认,他怕自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主动想要让柏容活下去,柏容怎样都能活下去,不管柏容做哪个选择,他都是赢家,可对顾锦年来说却是不一样的。
听见他的话,柏容的眼眸微微沉下来,道:“顾锦年,我没有这么想。”
“你小时候没有学过,不要恶意揣测别人这句话吗?你从来没想过给我留点儿余地?你心里真的把我当成要取你命的人?”
顾锦年闻言嗤笑了一声,道:“这句话应该你先学,你怎么不会揣测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话音未落,他抬起血眸,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眼底下是干涸的血渍,他一字一句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想让你死?”
柏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音色淡淡:“等到十六号吧,你可以偷着回来看看我怎么死,但付诀不走你不能露面。”
“他会杀了你。”
顾锦年怔忪着,他下意识地咬了咬嘴里的皮肉,他不换命,柏容会死……柏容会死!他的心口忽然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假想自己再次进入了柏容设好的圈套,他想要掩饰自己的想法——他内心里,居然是愿意给柏容换命的!
柏容看着他,脸色变了变,拽住他的手正想说什么,房间门却忽然被人敲响:“……柏容,我回来了。”
付诀行事作风向来利落果断,他不可能听柏容的真的去给那对母子倒换命格,多余的事他从来不会做,所以只能是——他杀了那只婴灵。
柏容捉着顾锦年往后退了两步,松开他的手,把墙壁上的符纸撕掉,又折回来把戒指塞进他的手心,低声道:“顾锦年,走。”
顾锦年没有动作。
柏容看了他一眼,付诀大概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能听得见外面打电话的声音,有防盗链在,付诀一时还进不来。
“砰——!”
顾锦年还在犹疑,柏容忽然反手将玻璃一拳锤破,玻璃碎片散落一地,他捡了块碎玻璃在手臂上狠狠划下一道,深可见骨,顾锦年神色一滞,立刻想要扑上去看看他的伤,又硬生生地忍下来,柏容的声音完全冷下去,他厉声道:“快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付诀进来你就没办法逃了!”
顾锦年看着他,他听见外面有人在不停地敲门,这种危急情况下,他仍旧仔细地想了想,问道:“柏容,这两年,你对我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恨意是真的,爱意是真的吗?
柏容拒绝他的时候,想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真的不喜欢他,还是因为他在做要不要取他命格的抉择?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命格,顾锦年不知道他该怎么办。
他和柏容,必定有一死一活。
柏容顿了一顿,道:“如果我对你是假意,就不会放你走了。”
“你的命格很好,就算转世也能过得很好,我那些话……你不要当真……假如我执意维护你,付诀不会留你到现在的……”
“顾锦年,你得走。”
门外传来几道陌生的脚步声,顾锦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起来,道:“柏容,你赢了。”
他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慢慢道:“你杀了我,我给你换命。”
顾锦年道:“我自愿的,我来给你换命。”
柏容皱眉,房间的门已经被下面工作人员拿的房卡刷开,只是还有一道防盗链,柏容站在门的东南边,正好是个盲区,付诀伸手进来想把防盗链取下,却摸不到链子的锁扣。
“柏容!你怎么了?!”
“开门!”
听着付诀的声音,柏容对顾锦年轻声做了个口型:走。
顾锦年停顿了一下,道:“你已经说服我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自愿给你换命,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走?”
柏容,这不是你心里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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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答应他,咱直接提前下班了!】
【下个世界很简单!我们度假!】
容枝冷笑,心道:你是不是傻?
反派说什么就信什么,顾锦年这明显是在确认他原话的真实性,他今天敢说一个“来,你去死给我换命”,反派立刻就能拉着他同归于尽。
白月光什么都能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善良,能成为反派心中唯一纯白的茉莉花,可以靠手段,可以隐忍,也可以伪善,可以被误会后面不改色,就是不能直接地表示“我爱你,我要救你”的意思。
这种大场面得到他彻底下线的时候再展现才有作用。
柏容假装思索了片刻,他看见房间的门马上就要被外面的人撬开,用力推了顾锦年一把,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顾锦年看了他一眼,柏容神色焦急,似乎是真的怕付诀破门而入伤害他一样,他停顿了一下,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蓦然化作一道黑色雾气消失在窗外。
柏容把自己脸上的表情收起,扶着窗台吐出一口血来,脖颈间显现出一道黑色伤疤,差一点儿就划破了血管,他顺着墙壁滑落到地面上,呼吸微弱。
付诀拎着钳子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那滩血迹,他心里一紧,扔下东西来到柏容身边,从怀中拿了一粒药塞进了他的嘴里,又去拿了毛巾止血,柏容身上两处最严重的伤均未伤到要害,付诀给他倒了杯水,问道:“用去医院吗?”
柏容摇了摇头,付诀见状没好气地笑了一声,道:“自己划的有分寸是吧?不用去医院。”
柏容一愣,只听到付诀淡淡说道:“你把他放走了。”
永失所爱
被付诀一眼看穿事实, 柏容抿着嘴没说话,付诀拿了酒店配备的药箱过来给他处理伤口,棉签蘸着酒精压上柏容的手臂, 他下意识被疼得瑟缩,付诀拽着他的胳膊看了看,道:“你自己划得挺深, 大概得留疤了。”
柏容眼睫轻颤,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师兄, 放走他是我的错,但是……”
“算了吧。”
二十二年他战战兢兢地等待死劫的到来,可当真正临近那个日期的时候,他反而不怕了,这二十多年他过得并不差, 师父为师为长,从小教导养育他,付诀为他犯下谋划杀人的重罪,也只是为了让他活, 顾锦年呢……顾锦年他只是一个被无辜牵连的人。
都是为了他, 谁都没有错。
付诀听见他的话, 脸色没有变化,他淡淡道:“你愧疚什么?”
“多大点事儿,放走了我再捉回来就行了。”
他神色如常,半蹲在地面上看着柏容,继续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你只是什么都不知道被换了命格而已, 你知道符令是我加的,照片也是我发的。”
“至于戒指……”付诀轻轻笑了一声, 道:“我知道你当初送他缚戒未必有想杀他的意思,你想让他过鬼门关入轮回,手上有一个知名法器事半功倍。”
他给付诀包扎好了伤口,抬起眼道:“但是你怎么能把我送你的东西送给别人呢?”
柏容垂着眸,轻声道:“我还你一个别的。”
“不用还,”付诀把他扶到床上,摸了摸他的侧脸,道:“你不老跟我唱反调我就谢天谢地了。”
柏容的脸被他摸得有点痒,忍不住伸手挠了一下,付诀见状拿湿巾给他擦干净了手,抓着他的手腕看了看,一道淡红色齿印压在他的腕间,付诀眯起眼睛问道:“顾锦年咬的?”
柏容默认。
付诀冷笑一声,放下他的手,道:“等这事完了,我送你出国留学去,没什么大事就不要回来了。”
“学什么啊?”
付诀道:“想学什么学什么,你去霍格沃茨学魔法都行,出去不要说我是你师兄。”
柏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付诀好像把他当成小孩儿一样管教着,可他们相差不过四岁,付诀的样子却像个哄着那种小学不听话小朋友的老师,这种比喻不大对,付诀整天不见人,也没个正形,不像是老师,但好像也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
付诀打电话去交了酒店损坏的赔偿费用,回来收拾好了东西,道:“江艾回学校住了,你困不困?”
“想在这里住一晚上还是回去?”
柏容站起来道:“回去吧,我把杀阵做一下,准备准备。”
付诀看了他一眼,关上房门,把房卡拔下来还给了酒店前台。
他们走出酒店的时候,天光熹微,清晨路上没什么人,风吹得有些冷,付诀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盖到了身旁柏容的肩上,柏容哈了口热气出来,搓了搓手,道:“师兄,我回去了。”
付诀给他拢了拢衣服,道:“你听话,往后日子长着呢。”
“我去给你把那只厉鬼捉回来。”
……
柏容回到家里,打开了灯,仰头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小会儿,临近下班,柏容心里没有丝毫的波动,但是说真的,他从来没遇到过像付诀一样这么给力的男主,简直是每个动作都走在他的剧情点上,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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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是能站在付诀那边,兄弟联手杀起鬼来那不是嘎嘎猛?
但谁叫他的任务目标是反派呢,所以付诀做的一切最终还是要功亏一篑,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他一定提前算过这事,但付诀依然做了——他也有不相信自己卦象的时候。
柏容演了这么多场戏,就算是机器人他也是真的累了,柏容难得没有吃药一觉睡到了下午,他迷迷糊糊地打开手机,发现有来自江艾的十几个未接电话,电话没打通,这小姑娘就给他连发上百条微信,幸好柏容有静音的习惯,不然非得被她吵起来不可。
柏容滑动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昨晚上付诀去隔壁处理那只婴灵,他的行事作风柏容再熟悉不过了,付诀在江艾眼前杀了那只婴灵,还好心地问那个女人:“需要我送你去投胎吗?”
江艾怒发n条信息控诉他:无情!冷血!付诀不是人!连小婴儿都要杀!
付诀——人形厉鬼剿灭机。
柏容从头看到尾,给她回复了一个无语的表情包,江艾大概是气得一晚上没睡,她立马回复过来:是吧是吧?你也觉得很无语对吧?
柏容眼皮子跳了跳,他是对江艾无语,第一个付诀对厉鬼赶尽杀绝的态度她不可能没意识到,第二个柏容没把这事告诉付诀原本就是想保下那只婴灵来着,江艾反手给付诀打了个电话说了个干干净净,把他卖得彻底。
付诀想插手,十个柏容来了要拦都没用。
江艾的做法情有可原,毕竟她也是太害怕那两只厉鬼才求助于付诀的,却没料到最后的结果,柏容不能说他有错,因为他的人设也是个和付诀对着干给他找麻烦的人。
柏容简单应付了她两句,放下了手机。
等待死劫日子的前几天总是安详的,柏容把自己想吃的都吃了个遍,付诀的手机在酒店被砸了,柏容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上他,不过以男主的能力来说,在顾锦年受重伤的前提下,要是没捉着那就是真的放水了,柏容相信付诀的能力,也相信顾锦年不可能就这样白白地看着他死。
……
八月十五夜晚的月亮很圆,柏容难得地喝了点白酒,抽了最后一支烟,迎着半空中明亮的月光,他听见了久违的敲门声。
付诀咬着烟进来,深蓝色道袍上有些灰尘和血迹,脸色不大好,走路有些不稳,像是受了伤,柏容见状放下酒瓶,问道:“你怎么了?”
转头却猛然撞上一双暗红的眼睛,顾锦年静静地飘荡着,就那么看着他,柏容神色微动,他一错不错地看着顾锦年,用口型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顾锦年没说话,也没移开视线,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付诀揉了揉眉心,坐下来半闭着眼眸道:“捉他花了点时间,没到十六号,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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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问:“你的阵做好了吗?”
柏容看了顾锦年一年,点头道:“做好了。”
付诀坐着,随口道:“你们互相再说说话,过了今天就没机会了,遗言别说太多,记不住。”
顾锦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意,他明明知道该怎么躲过付诀,却还是在临近柏容死劫的时候主动出来了,他不想让柏容死,主动把自己的命格拱手相让,可柏容待他,也不过是那么一瞬间的不忍罢了,从一开始的一眼,到如今相对无言的状况,顾锦年梦一般地走过了这两年。
两年前的柏容和现在的柏容割裂,成为了两个人,他看不清柏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想知道了,过了今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柏容能获得新生,往后一路平坦,他或许不会再记得有他这么傻的一个人……
不行!
顾锦年想到这里,不甘地咬了咬下唇,柏容已经对不起他了,凭什么还要忘了他?
他得叫柏容永远愧疚,永远忘不了他这个人才好!最恨最痛,永远记得。
柏容静静地站着看了他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出来,上前拽着他的手把顾锦年拉到了椅子上,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折成三角,搁到他的手心,低声道:“一会儿可能会痛,你拿着这张符,可以好受一些。”
顾锦年垂眸看着手心里的黄色三角形,嗤笑了一声,扬手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看着柏容微愣的神色,顾锦年觉得他应该是痛快的,想要他命的人居然也会在意他痛不痛,有点可笑,可是一阵酸涩从心底蔓延上来,叫他忍不住地想逃离。
柏容垂下眸,道:“会痛的。”
灰飞烟灭,比肉身死亡更加痛苦,它甚至不会出现伤口,短短一分钟之间,就能让人真正尝到地狱是什么滋味,道士杀鬼时时常会出现厉鬼临到死时意识不清,忽然暴起反杀的状况,像付诀只杀一个婴灵,一般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但顾锦年有自我意识,他得用到杀阵。
顾锦年忍不住想冷笑,他道:“死都要死了,还在意我痛不痛?”
“你在意吗?”
他把自己的手从柏容的手心里收回来,继续道:“临到这时候了,你不用再哄着我说假话,你只要知道,是我自愿给你换命的,你永远欠我。”
付诀正闭着眼睛,闻言道:“不是他欠你。”
“是我欠你,我会造报应,你大可以放心。”
顾锦年没理他,他固执地看着柏容,道:“就像你说的,事情到这一步,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既然我和你总有一个人要死,我愿意给你换命,但是你生生世世都对不起我,你要记着。”
柏容道:“对不起。”
顾锦年红眸轻颤,他咬了咬牙,道:“对,就是这样,你永远对不起我!”
“你说一百遍对不起,也还是对不起我!”
柏容看着他,重复道:“对不起。”
顾锦年似乎是想要刻意地用言语来刺他,看见柏容脸上的悲恸神色,他并不满足,他为柏容哭过那么多次,柏容却一次都没有为他流过眼泪,真的很不公平,他自遇见柏容的那一刻就被他算得死死的,他说过要做柏容手里的傀儡,实际上他早就是了,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他在迷宫里寻找着,背后是高过百尺的围墙,面前是断崖死路,柏容站在死路的对面,向他伸出手。
对他说:“跳下来吧。”
顾锦年没有选择,比起作为一只鬼去投胎轮回,他更愿意把自己的命给柏容,好让他永远记着,是谁步步算计,是谁不把感情当感情,是谁辜负了谁,谁对不起谁,柏容要永远记得。
永远痛苦。
这是他应该为此付出的代价。
柏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房间里安静下来,没人说话,付诀见状开口道:“说完了?”
“那就开始——”
“付诀,给我支烟。”柏容朝他伸出了手,道:“等我抽完开始。”
付诀挑了下眉,一边扔给他烟盒一边道:“你不是戒烟了?这么没定力不应该啊!”
柏容半眯着眼睛点燃了烟,灰白烟雾慢慢四散开来,他看了眼烟的名字,轻轻地笑了笑,朝着顾锦年道:“付诀抽的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付诀低声斥道:“没礼貌。”
很难听地说,顾锦年这是在等死,临死前没人该这样开玩笑,他沉默地看着柏容,半晌后抿起了嘴,又移开了视线,低下头看了眼表:十一点四十五分。
柏容是那个面临死劫的人,距离十六号只有不到十五分钟,他本应该在看见他回来的第一眼就开启杀阵换命的,有句话叫早死早超生,可柏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慌,好像不是为了他自己一样。
看着柏容慢悠悠地抽着最后一支烟,顾锦年忍不住想刺他一下,便道:“快到你的死劫了,你不着急吗?”
“快点杀了我,你换完命爱怎么抽怎么抽,不差这一支烟,到这种地步也没必要再开玩笑,你知道我不喜欢烟味儿。”
柏容淡淡道:“我没开玩笑,这么好的烟,我还没抽过,看着好想给你尝尝,这就叫开玩笑了?”
“临到头就别发少爷脾气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哄人。”
现在谁有心情开玩笑?
顾锦年冷下脸,柏容忽然字字带刺,话里话外都好像已经把他完全拿捏了一样,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如果他没被柏容拿捏,顾锦年就是真的死了也不会给他换这个命格,来来回回这么多次,柏容的示弱总能软到他心口上,再怎么样,他不忍心看着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就这么去死。
喜欢的人某一天忽然显现原形,这是最让人难受的事,临到头了柏容也不知道装一装愧疚,让他高兴几分钟,那两句对不起好像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柏容这种人怎么会愧疚?他设计换命,不把他放在眼里,谎话一环扣一环,柏容不会愧疚。
是他想错了。
想到这里,顾锦年冷笑了一声,道:“虚伪。”
事到如今,打嘴仗没有用,柏容没有回答他,只是用手指捻灭了烟头,对付诀道:“时间不多了,开始吧。”
…………
暗红色的朱砂阵法就布在这个房间内,顾锦年原地坐下来等待死亡,劲风吹得窗帘“哗啦”作响,黑色的冰冷雾气萦绕着顾锦年,他抬眸看着离他不过两步远的柏容,在他阵令念出的那一刻开始,顾锦年全身的骨骼都仿佛被震碎了一样,倏然一道痛楚从他的心口蔓延到四肢,顾锦年疼得大口喘气,眼前也模糊了一片。
一只温热的手捉住了他,痛楚瞬间少了大半,柏容盘坐在他的面前,温声道:“我说过了吧,很疼。”
顾锦年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子,用力咬住了舌尖,他快没命了,柏容居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最后一分钟,他想着他要狠狠地把柏容骂一遍,他从来不说脏话,此刻却不自觉地想要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骂人的话全部吐出来,柏容说他少爷脾气,却从来没见过他在别人面前的样子。
他不是没有脾气,柏容只是没见过他真正发脾气的样子而已,就真把他当成好说话的小孩子一样,以为他对谁都言听计从?
顾锦年想开口骂他,第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却忽然发现柏容握着他的手也在止不住地颤抖,脸色很苍白,顾锦年顿了一顿,他反手拽住柏容,问道:“你也疼?”
付诀在旁边看着阵法启动,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换命双方都会感受到疼痛,这是正常的,可灵魂撕裂和命格入体的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正常来说,换作平常的厉鬼,早就该疼得维持不住形体了,可顾锦年却只是身躯颤抖的疼,形体还好好的,柏容看起来比他却还要更严重一些。
柏容垂着眼眸没回答,他断断续续地喘着气,紧握着顾锦年的手,想要缓解疼痛,下一秒却被更大的痛苦侵袭得喘不过气,顾锦年倾身把他扶在怀中,朝付诀厉声道:“他疼得这么厉害,这是正常的吗?!”
付诀在阵法上其实并不如柏容,他垂着眼眸看着地面上的暗红色杀阵,眉头皱起来。
或许是柏容身体不太好,才比正常人感受到了更严重的疼痛,也只能这么猜想,阵法一开想停就十分困难了,也就是说,这命格就算顾锦年半路不想换了,后悔了,也是不行的。
柏容垂着头靠在顾锦年怀里,低声道:“……顾锦年……对不起。”
“对不起……”
顾锦年道:“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你要记得我!你得记得我才能对得起我!”
“你真的混蛋!你知道自己装可怜有用,能拿捏我,就一直用这一招!”
“你这种人,我愿意给你换命,你真的赚大发了柏容,你不记得我你要遭报应的!”
顾锦年的声音忽近忽远,柏容没有完全听清,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话,他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道:“对不起,我没办法……记得你了。”
付诀看着地面上的阵法,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三分,取11,5,3,随手起了一卦,付诀心里没来由的烦躁,他快速地在手指间排了数,最后一下落在——
空亡。
大凶之卦。
付诀脸色一变,他看向阵法中央的柏容,他疼得十分不对劲,很像……很像他除去厉鬼时,灵魂被撕裂的感觉。
“——柏容!停下!”
这句话是徒劳,阵法已经开启,停不了了,柏容靠着顾锦年渐渐没了声音,白色雾气腾空而起,在月光的照耀下彻底散去,像他方才抽的烟都烟雾一样,慢慢消散在整个房间里,月光透过窗帘,照着地面上暗红色的法阵。
付诀的脚步忍不住踉跄了一下,他扶着桌案,慢慢瘫倒下来。
——好啊
临了临了,他被自己的师弟柏容,彻底摆了一道!
这哪是什么杀阵?
这是柏容修改过的另一个阵法,柏容在阵法上的天赋远超旁人,他修改过的阵,一般人是怎么样也看不出来的,付诀若不是起了那一卦,短时间内,他也绝对意识不到,柏容就这样在他的面前,上演了一出瞒天过海。
这不是杀阵,这是一个:引魂阵法。
顾锦年愣愣地看着柏容逐渐没有了呼吸,心道:失败了?
这是换命失败了吗?
失败了柏容也不该立刻死,现在还没到十六号,他的死劫还没到。
顾锦年想去探他的鼻息,下一秒,一阵眩晕瞬间袭入顾锦年的大脑,他眼前一片迷蒙,却仍然记得怀里的柏容,他伸手去摸索柏容的身体,却怎么也摸不到,雾蒙蒙的一片漆黑拦在眼前,顾锦年伸手摸不到任何东西,剧烈的痛意像瀑布一样从头顶灌下来。
他竭力想缓解疼痛,迷迷蒙蒙之间,他仰头看见了头顶月光照射下窗帘的影子,顾锦年爬起来,在地面上摸索着。
柏容。
柏容在哪里?
他为什么不说话?
换命失败了,是可以再来一次的,还没到十六号,还有八分钟。
可顾锦年什么都没有摸到,他忽然停住了。
只见木制的地板上,他手指落下,一道黑色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着,他已经习惯了厉鬼没有影子,可现在这是什么?顾锦年怔怔地抬起右手,一道齿痕明朗朗地在他的眼前呈现,是再熟悉不过的印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锦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呼吸彻底停住了,全身力气散尽,手臂无力垂落在身边,看着地面上投射下来的月光,他扯着嘴角笑比哭还要难看。
重获新生的这一刻,代价是永失所爱。
顾锦年番外
顾锦年仰头看见清白的月光洒落, 无形无实的婆娑黑影吹落枯树顶端摇摇欲坠的黄叶,一阵轻风吹起窗帘,也吹起了他耳边垂落的凌乱发丝, 这阵风像是什么启动开关,他忽然疯了一般爬起来,他跌跌撞撞, 脚步踉跄地来到镜子面前。
屋子里没有开灯,顾锦年一错不错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透露着一股麻木和绝望的神色,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在昏暗的镜子前和黑夜寸寸割裂,一切都不真实, 顾锦年的手颤抖地触摸到镜子,冰冷的触觉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他整个身体中,他嗫嚅着喉咙,想说什么, 却含糊不清地只吐出两个字来:“……柏容。”
柏容。
顾锦年知道, 这两个字已经永远镌刻在他的灵魂里, 再也无法磨灭了,他下意识地想把对柏容的恨再拿出来回味,好像这样就可以冲淡这一刻的绝望,可以让他成为一个正常人,可以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
但是不能, 这是徒劳。
他明明知道,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开始就源于柏容的死劫,柏容算计了那么久想要他的命格, 顾锦年觉得他是该恨柏容的,可到最后他还是愿意给柏容换命格,柏容原本该愧疚,该一辈子记得他才对。
可现在要换他一辈子记得柏容了。
“你真狠,你什么都不说……你让我猜,你明明知道我傻,我什么也不会……你让我猜,我看不懂你的东西,你连一个提示都不给我……”
“我很笨,我猜不透……”
他咬着牙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就好像面对着柏容,他一字一句地控诉着柏容把他当傻子一样玩,比怨恨更快地袭上来的确实一阵一阵难以遏制的酸楚,一股腥甜的液体从喉咙里涌出,从嘴角边滑落,顾锦年抬手用力抹去,低声恨恨骂道:“柏容……你混蛋!”
他明明该掷地有声地把这句话骂出来,可仅仅几个字,不过一息之间,顾锦年瞬间哽咽住,尾音陷进喉咙里,艰难地吐出破碎的字眼,柏容明明是想活的,他明明想活,他算计这么久,为了一个命格,两年的感情分崩离析,可到最后,恍然一梦,竹篮打水。
顾锦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临到最后,他设计了一场引魂入体,不该死的顾锦年借着失去灵魂的空壳活了下来,面临死劫的柏容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在世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柏容真的死了,无论是躯干还是灵魂,都在死劫到来之前彻底干涸了。
顾锦年想不出来,他自虐般地看着镜子里熟悉的容貌,心尖酸涩,他咬着唇想哭出来,可他当了太久的厉鬼,已经学不会哭了,只有两行血泪从他麻木的眼眶中滑落下来,他想不清楚任何东西,只能任由无穷无尽的痛苦在他的心脏里肆虐。
他右手摸上胸膛,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地在他手下震动,他能感觉到呼吸的起伏,人体正常的温度,柏容还活着吧?
柏容还活着。
他的身体永远活着,顾锦年作为寄宿者居住在他的躯壳中,他轻轻地抚摸着心口,脸上的笑容温和,像真正的柏容一样,他低声道:“……那就说好了,你回来我就还给你,我不能一直替你看管着的,你不能留我一个人,柏容,你得回来看看我……”
他对着镜子说话,顾锦年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心如止水地接受这一切,这条命是柏容欠他的,柏容还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在他已经第一次说服自己自愿给柏容换命格的时候,他所有的勇气早就已经用尽了,留下的这个人,他是个懦弱,胆小的傻子。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一次都不会了。
“不,不是的,是我说谎话……我信你我一直信你,你知道你只要哄哄我,我甘愿给你换命的,我没有恨你,真的没有……”
顾锦年说话颠三倒四,他急切地想要自证清白,他不想在柏容最后的印象里自己还是那个怨恨他的人,他原本应该做柏容永远无法忘怀的人,枯木真的死了,他作为寄生者,长在了爱人的尸体上。
“顾锦年,你也后悔了吧?”
付诀看着地面上红色的阵法,看着顾锦年对着镜子发疯,他沉默了很久,颤抖着手指点燃了一根烟,最优秀的道师此刻连自己的手都稳不住,他艰难地呼吸了一次,对着顾锦年问道:“你也后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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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是柏容设计要换你的命,你恨他,你说他贪生怕死,其实你也后悔了吧?”
“你看着他临近死劫,你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他换命,你也后悔了吧?”
“你觉得柏容永远都欠你的,逼迫他道歉,柏容也觉得是他欠你,在我面前替换了阵法,引魂入体让你活了下来,临死前你对他说那些话……其实你也后悔了吧?”
顾锦年听他一字一句地平淡叙述,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前所未有的酸楚和悲痛缠绕着他的心脏,他的胸口被一阵剧痛死死堵着,顾锦年久违地感受到了呼吸不畅的感觉,他半张着口,想喘息出来,他想说:“我后悔了……”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窒息的感觉让他的大脑眩晕,沉重的敲击声回荡在他的耳边,顾锦年看不清一切。
他听见付诀继续道:“……其实我也后悔了。”
顾锦年的眼睫颤了颤,他没有明白付诀的意思,他扼住脖颈,扶着地面艰难地在夹缝中喘息着,胸口滞闷得嗓音都变得嘶哑,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付诀,你有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
细细回想起来,柏容对于换命的法子并不十分热忱,一直是他发现了什么事,柏容就承认,一直以来对这件事最上心的,反而是付诀,是他坚持要给柏容换命,才间接导致了柏容魂飞魄散的结局,顾锦年不知道该恨谁,他想恨自己,可他就算把自己恨死了,他都不能坦然自若地去死。
这是他爱人的身体,他不能伤害自己,不能去陪柏容,甚至不能对自己不好,柏容用命给他换来的新生,顾锦年不敢对这具身体有哪怕一点儿的自毁欲。
这具身体没了,柏容就真的没了,没有什么能证明他的出现。
付诀听见他的话,视线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沉声道:“你凭什么认为是我没有立场,我和柏容认识十几年,你和他认识多久?”
没等顾锦年回答,他又继续道:“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命格,我会心甘情愿自杀死了给他换命,你呢?你做得到吗?你愿意吗?”
顾锦年咬着牙,他抬眸看着付诀,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自愿的?”
他冷笑了一声:“你也说了是如果,世界上这么多人,偏偏我就是有能救柏容的命格,你就是没有,你们认识再久也救不了他!”
付诀沉默了一下,道:“……所以呢?”
“你把他救成了吗?”
“你现在所拥有的这具身体,又是谁的?”
顾锦年呼吸一滞,付诀这话这真的是,字字诛心,他方才刻意想忘却的东西,又在一瞬间漂浮了上来,河水灌进他的喉咙,却又留给了他用来呼吸的鼻子,顾锦年上不去下不来,他无法反驳付诀的话,只能在河水中不断窒息,然后再次活过来。
贪生怕死,贪生怕死……
贪生怕死的是他自己,是懦弱的顾锦年,不是柏容,柏容才是那个最勇敢的人,他犹豫了那么久才想清楚给柏容自愿换命,还妄想要求柏容永远愧疚,永远记得他,柏容却在一瞬间引魂入体让他重获新生,他做出这个决定用了多久呢?
或许只是在再次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决定好了。
在他斤斤计较喋喋不休地想要让柏容永远活在愧疚中的时候,柏容计划着让他复生,在他不相信柏容指责他贪生怕死无耻的时候,柏容默默地接受一切,暗地里算好了自己的死期,在柏容抽最后一支烟想要给他尝尝,他却出言嘲讽的时候,他不知道这真的是柏容的最后一支烟。
付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顾锦年从来不觉得自己聪明,一死一活无法解开的死局,柏容把最后活着的机会以最痛苦的方式,让给了他,柏容没有变,他依然温和善良,他在桥上给小孩子看过病,遇见路上行动不便的人也常常会搭把手,他面对自己几近于骚扰的追求,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说:“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柏容没有变,变的是他。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柏容,开始变得疑神疑鬼的?顾锦年已经记不清了,从顾清逸那件事开始,他已经犯下了杀人的错,柏容却硬生生在付诀的面前保下了他。
顾锦年定定地看着镜子里自己脖子上的那道伤疤,又撸开袖子看手臂上的划痕,目光最后落到那块齿印上,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按压着手腕上的齿痕,急切道:“我会好好活的,我会好好活……你不要担心,柏容……我活够了就去找你……不是,我没有要伤害自己,你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等明天!明天我就去拿药,不会感染也不会留疤的!”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要告诉我,我把身体腾出来给你用,不是,不是!”
他咬了咬舌尖,抬起手想扇自己一巴掌,顿了一下却又放下了,他哑着嗓子道:“我说错了,不是腾出来,是还给你……你回来你要告诉我,你不能不告诉我……”
付诀坐在地上看着他胡言乱语发疯,烟灰落在地面上,灼热的温度烫伤了他的手,付诀恍若无知,他学着柏容的方法用手指捻灭了烟头,火光把他的手指烧出燎泡,付诀神色未变。
除了那支被柏容抽了一半的烟,好像没有什么更多的东西,来证明他的存在。
付诀也后悔了。
真的是分毫不差,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对自己的道术太有自信,他以为他能把柏容救下来,他开始做错事,谋划杀掉两个人,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顾锦年强行卷了进来,付诀在看到卦象想要推翻的那一瞬间,他还没有意识到,如今的他,和之前的柏容一模一样。
不相信卦象,只相信自己。
觉得自己很厉害,可以逆天改命,但实则不过是绕了一个圈,又重新回到了原点,付诀后悔的点和顾锦年并不一样,他不后悔做了遭报应的错事,只是他一直在想,假如他没有强行想要顾锦年和柏容换命,柏容或许不会死在这一天。
死劫是什么样的?他真的见过吗?
柏容没见过,他也没见过,只是卦象说,柏容活不过二十二岁,他才这么急切地,想出了这样违背天道的方法,时也命也,不管过程如何曲折,柏容还没有活过二十二岁。
付诀陷入了和柏容一样的绝境之中。
他看着面对着镜子陷入癫狂和绝望的顾锦年,道:“我不会杀你,往后,你就作为柏容,永远活下去吧。”
……
深冬干枯的树枝上挂满了冰霜,地面上又硬又滑,寒风吹得冷到骨子里面去,顾锦年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小心地走在冰面上,他的鞋底沾上了枯树叶子,冷风夹着碎雪,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顾锦年最近在这栋巷子的附近找了个很普通的工作,因为他的学历并不高,所以工资也没多少,勉强算能养活自己。
顾锦年踩着冰凌来到一个早餐店,他最近总是失眠,晚上睡不着,公司规定七点五十打卡,顾锦年六点多就出门了,早餐店老板做饭的时候喜欢听新闻,顾锦年没什么娱乐,他在等早饭的时候也会随意地听上两耳朵。
“——百年望族绝后,商业巨鳄顾氏何去何从,近日来顾氏集团股市接连动荡……”
顾锦年裹紧了衣服,道:“老板,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带走。”
老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老早之前就和柏容熟悉了,他麻利地打开了豆浆机,随口道:“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我看你又瘦了,年轻人就要多吃点才能精力充沛,两个包子怎么够吃的,我再给你加个鸡蛋不收你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锦年愣了一下,他紧了紧手指,道:“那就再加一个鸡蛋吧……”
“好嘞!”老板从热腾腾的锅里给他捞了个鸡蛋出来,一边房进塑料袋里一边道:“你得注意身体,年轻人身体才是本钱,你多吃点,再忙也别忘了吃饭。”
顾锦年接过塑料袋,和老板生疏地道了个别,清晨六点半,路上行人并不多,顾锦年坐在天桥台阶边上,手里拿着包子咬了一口,一阵阵的反胃涌上来,这种感觉很熟悉,自从柏容走了,他很难吃得下饭,晚上也总是失眠,身体一度难受到想立刻去死的地步。
但是他不能。
顾锦年麻木地等待恶心劲儿过去,又咬了口包子,机械地咀嚼着口里的东西,他强忍着一阵一阵的疼痛,把买来的所有食物塞进了嘴里,胃部的不适感激得他眼泪都快要掉下来,顾锦年喘了口气,强行把食物全部咽了进去,生理反应一股一股地涌上来,顾锦年靠着身旁的栏杆用力缓解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早餐店老板说他瘦了,他可能是真的瘦了。
一日三餐都强行咽下去,再难受也从来没有耽搁过一顿饭,冬天冷他就穿上了羽绒服,睡不着他就吃安眠药,病了就去医院,他对自己很好,从来没有亏待过这具身体——这是柏容的身体,他不能对它不好,他还要还给柏容的。
顾锦年只这样坐着缓了一会儿,羽绒服的帽子上就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碎雪,冰冷的水珠落进他的脖颈,顾锦年打了一个激灵,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没到上班的时候,于是站起来四处闲逛。
天桥上也落满了雪,从顶上看,还能看到难得的光线微弱的太阳,顾锦年站在桥端,仰头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雪地里那一个靛蓝色的人影身上。
他的面前有一张画着八卦图的黄色绒布,旁边是一罐算筹——可喜可贺,顾锦年现在看这些东西,居然也都能一个不差地认识了,柏容留下了很多书,顾锦年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翻开来看,这么潜移默化地,居然也多少学了一些东西。
“先生,算一卦。”
靛蓝薄衣的男人没有抬眼,听见有人说话也只是淡淡问道:“算什么?”
顾锦年站在他面前,“算生死。”
付诀的手指颤了一颤,依然没有抬眼,他的手整个暴露在冰雪之中,已经被冻得生出了冻疮,他道:“道士不给人算生死。”
顾锦年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付诀,你的眼睛,怎么了?”
付诀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道:“遭报应了,瞎了。”
顾锦年站了一会儿,道:“付诀,我梦到柏容了。”
他在梦里回到了他们换命的现场,红色的阵法像是要索柏容的命,顾锦年疯了一般地想把这个引魂阵破坏掉,柏容在背后对他说:“顾锦年,死亡是我的归宿,但不是你的。”
柏容灰飞烟灭,他的痛苦终结了,顾锦年所感受到的痛苦,将会蔓延一生,他是个懦弱的胆小鬼,进不得也退不得,只能卡在人生的缝隙里,艰难忍受。
顾锦年回想了一下柏容的样子,道:“付诀,破例吧,给我算一卦生死。”
付诀抬起一双空洞的眼睛,随手在算筹里摸了一根签子,递给他道:“自己看吧,我看不见。”
顾锦年把签子上的文字一个一个地念出来:“42,上签。”
付诀眉心跳了一下,他把签诗念了出来:“君垂恩泽润无边,覆祷祈穰没党偏,一切有情皆受用,均沾乐利得周全。”
顾锦年问道:“什么意思?”
付诀解释道:“就是说,一生顺遂,无病无灾的意思。”
顾锦年沉默了很久,他把签子放了回去,低声道:“这可真的是最恶劣的诅咒。”
…………
容枝看着屏幕上安然无恙好好活着甚至好像和付诀关系好像处得还不错的顾锦年,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付诀是最刚正不阿的道士,他怎么能忍受一只厉鬼在自家师弟的身体里?
付诀你脑子瓦特了?
人都杀两个了再加个厉鬼又怎样?就当给他完成业绩呗!
系统飞到他头顶,道【中央系统分数已经计算出来了,宿主要看吗?】
容枝很郁闷:“明明整个剧情走向都完美无缺,但怎么总是到最后就卡壳?”
【宿主,我们看分数,还是直接下个时界捏?】
容枝默默道:“听你的语气分数好像不是很高的样子……”
【?】
【那我们直接下个世界?】
……
“要不还是看看……”
【宿主请稍等】
【第二项任务最终得分为:62】
容枝眼皮子一跳:“为什么比第一项低?”
明明第二个世界他每个剧情点都照顾到了!
【因为反派没死】
“但是剧情很完美啊!”
【可是反派没死啊】
“不就是个烂尾吗?没道理比第一个低啊!”
【emm反派没死,你让后面的剧情怎么展开呢?】
容枝默了,这么想想,62分好像还不少,好吧,他勉强被说服了。
“第三项任务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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