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病美人X假温柔真变态殿主
夹带着碎雪的寒风冰冷刺骨, 尚且年少的萧让尘被迫跪伏在雪地中,他衣裳单薄,冷得直打哆嗦, 一双膝盖没入雪中,下面是暗红的一片脏乱血迹,不远处有许多人看着他这边, 在窃窃私语,萧让尘被冻得意识不清, 断断续续地喘着气,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很好的话,他拢了拢单薄的衣裳,垂眸看着雪地沉默不语。
孤湖山永乐殿六公子萧让尘的生母, 乃是众位公子母族中最卑贱的一位,萧让尘的母亲,是淮南有名的舞女,天姿绝色, 艺名据说是叫姜挽, 被当时已经年过四十的永乐殿主萧柄坤强纳为妾, 次年生下了萧让尘。
当时的姜挽舞艺超绝,颇得萧柄坤宠爱,可惜时不长久,萧让尘大约两岁的时候,他的母亲被发现与一书生私通, 被怒火中烧的萧柄坤当场捅了五六剑, 硬生生流血过多而亡,自此萧让尘的日子便不太好过了, 哪怕是小厮婢女,也免不了在背后质疑他的血缘,猜测他是不是姜挽和她的情夫所生下的贱种。
那年冬天他奉殿主命令送一批货物前往乌桓山庄,被勒令不完成任务就死在外面,送去货物拿到乌桓山庄庄主文楪,视为任务完成,当时他只有十五岁,当时乌桓山庄的少主桓越曾在一次江湖比试中输给了年幼两岁的萧让尘,怀恨在心,又小道消息得知萧让尘血脉不净,可能是奸夫□□生下的贱种,便在他与庄主商讨货物之事的时候故意来拿这些事情刺他。
见萧让尘面色不变,又千方百计地把他所需要的庄主文楪从他父亲那里要到了手,以此来威胁他,萧让尘无计可施,没有文楪他的任务就视为没有完成,离开永乐殿他无处可去,一狠心便答应他跪了下来,任由桓越侮辱。
不过就是丢个人罢了,从小到大他经受过的辱骂数都数不清,就连一个婢女都能在他面前摆脸色,又何必在意这一回两回?
萧让尘想得简单,桓越却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他在雪里跪了两个时辰,手被冻得僵冷,桓越却神神在在地拎着文楪,一脸得意地看着他,显然没有想让这事轻易结束的样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让尘冻得发抖,那时他想不如直接把桓越打一顿,把文楪抢过来回去完任务,多少给他父亲一个交代,他要是彻底冻死在这儿了,萧柄坤才不会管他……
他冷得意识不清,险些就要真的从地上摸出石子打向桓越,此刻却有一道声音插入了这片雪地中。
“萧六公子远道而来,少主何必如此磋磨人?”
萧让尘抬眼望去,风吹得紧,他只模糊地看清了一个影子,只见一位白衣的小公子撑着伞,轻巧地把文楪从桓越的手里夺了过来,扔给了雪地里的人,萧让尘下意识接过,只听见他淡淡道:“萧六公子请早回。”
……
“想容——!”
萧让尘昨夜宿醉了一宿,头疼得厉害,他很久没有梦到过年轻时候的事情了,自从他弑父夺位,杀尽前主旧臣后,他很久也没有再听到过来自旁人任何一个侮辱的字眼,可梦里的一切都是他的记忆,十分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那是他和想容见的第一面。
思及此处,萧让尘下床披上了一件外衣,没有叫人进来,自己简单束了个发,他自幼独立,这种事没必要假手于人,昨夜他与花想容下棋饮酒到深夜,已经不记得是几时睡的了,梦中初见心上人,醒来又不见他在身边,萧让尘心里有些气,但这气他没办法发到花想容身上去,只能苦了伺候花想容的婢女琉璃。
“人呢?”
萧让尘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周身的气息愈发冷下来,他心里有一阵阵的狂躁涌上,此时只有花想容才能叫他平静下来,可整齐的被褥,和没有烧地龙有些寒冷的房间,无不昭示着房间的主人一夜未归。
小婢女琉璃被吓得花容失色,她战战兢兢地低头回话:“公子……公子昨日还在的……”
孤湖山第十二代永乐殿主萧让尘,继位方式十分凶残,他横剑逼迫先殿主写下传位诏书,然后一剑将他杀死在桌案前,据说那时司礼宣读诏书的时候,还有血迹在白色的纸业上。
而后接连刑杀前殿主旧臣三十余人,血腥味儿半月未散,琉璃深知面前的这位殿主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子,但即使再害怕,也得强忍着跪下来回话。
萧让尘眼眸冰冷,他微眯了下眼睛,沉声道:“昨日还在,今日呢?”
琉璃跪在地上,吓得发抖,她低着头,眼睛依然不敢睁开,颤抖着回道:“公子,公子昨日提了嘴山下春璎楼的新唱曲儿,大约,大约是下山去听曲子了……”
这倒是有可能。
萧让尘闻言敛了神色,手中剑鞘却垂下来,落在小婢女的面前,发出一道沉闷的声音,他看着琉璃跪伏在地面上,被他一个动作吓得像个鹌鹑,微微皱了皱眉,心道:这婢女小家子气,要不是想容说他用得惯琉璃,他早就给他换人了。
想容的人,萧让尘没有要多吓她的想法,他把剑收回腰间,摆了摆手道:“免礼。”
“给你家公子的殿里烧上地龙。”
琉璃低头回道:“是。”
……
此时正是初春,天气渐渐转暖,孤湖山是一寸高一寸冷,山顶常年落雪,花想容在山上的时候,总要再裹上一层绒衣,他身体不好,萧让尘每每都怕他受寒,所以叫花想容殿里的地龙从深秋烧到了初春,时常给他备着衣裳。
昨夜里他们下棋到深夜,花想容棋艺不佳——乌桓山庄有名的客卿谋士,不太会下棋这件事其实挺让人诧异的,可没人说会谋略就一定要懂下棋,萧让尘不忍心叫他的兴致散去,刻意地让着他,花想容悔棋悔了无数次,萧让尘棋艺再好也敌不过他三番两次耍赖,最后那一壶酒,有多半壶都是他喝的。
戕酒性烈,萧让尘沉沉睡去,醒来却不见花想容人,一问那小婢女,才知道他下山听曲儿去了,萧让尘没什么好气,花想容感个风寒他昼夜不停地照看着,生怕他发热,等到他自己喝醉了,花想容就趁着机会跑出去听那种秦楼楚馆的什么新曲儿。
那曲子有什么好听的?
萧让尘心里怀着气,推开房间的门时候刻意地发出了声响,房间里的伶人舞女顿时吓了一跳,看见来人是谁时,尤其是看见了他那把湖熙剑,吓得齐齐跪倒在了地上,只有靠窗床榻上的红衣美人斜靠着软枕,半闭着眼睛不动如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红衣公子胸前垂着半缕发丝,身形修长,简简单单地半靠着床榻的姿态,也十分优雅迤逦,红衣墨发,色淡如水,眼下垂着一片羽翼般长睫的薄薄阴影,眼角处有一颗深红的泪痣,花想容听见声音,也只是微微启眸看了一眼,便又闭上了眼睛。
萧让尘暗暗呼了口气,转而沉声对着跪了一地的伶人舞女发了火,“滚出去!”
“孤湖山的左护法,也是你们这些人能伺候得的?!”
他的眼眸锐利,眼尾略微上扬,生气的时候尤为明显,他不能对花想容发脾气,只能逮着这些人骂一顿发泄。
伶人舞女作鸟雀一般散去,房间里只剩萧让尘和合着眼睛的花想容。
萧让尘垂眼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他穿得少,叹了口气把身上外袍脱下来盖到花想容衣裳单薄的肩头,轻声道:“别总乱跑,想容,我们回去。”
花想容睁开眼睛,一双琉璃瞳孔微微泛着淡淡的青色,青色性冷,放在他这张脸上却有一种奇异的魅惑感,他轻轻皱起眉,道:“殿主,你把我想听的曲子断了……这可是新曲儿,不容易听到的。”
萧让尘没好气地笑了笑,道:“这种艳俗的东西有什么好听的?我们回去,我找世上最厉害的乐师来给你奏曲可好?”
又道:“我已经说过了,你不必叫我殿主。”
花想容的眼睫轻轻颤动,他道:“你听都没有听过,怎么就说这曲子艳俗?殿主不过是看不得属下来这里消遣,怕不是要把属下死死锁在殿里不见天日才好呢。”
萧让尘眉心跳了跳,他俯身摸了摸花想容的额头,温声道:“你说什么胡话?”
“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
花想容仰着头看了他一小会儿,忽然抬起头在萧让尘的唇间落下一吻,只轻轻一碰,瞬间分离开,他看着萧让尘有些发愣的样子,笑得开怀,花想容坐起来,正对着萧让尘鸦黑色的双眸,倾身在他耳边问道:“殿主,你来的时候,听见那伶人的唱词是什么了吗?”
萧让尘来得急,又气恼花想容一夜未归在这楼里听曲儿作乐,把喝醉的他一个人扔那殿里,哪还有心情去听那伶人唱的是什么词,这人也真是直直地这样戳他的心口来问,萧让尘只心里气,伸手轻轻地搂住他的肩,沉下声音道:“没听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想容乐不可支地任由萧让尘把他抱在怀里,眼角下的红痣又娇又媚,萧让尘简直不知道向来克制守礼的乌桓山庄花客卿私底下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大约只是对熟人这样。
想到这里,萧让尘的心里松快了一些。
想容把他当成熟人,已经是很好了,前几月他跟这人提过想要娶他做永乐殿主夫人的事,只提了一嘴,花想容便瞬间冷了脸,也不娇气地跟他说话,也不对他笑了,几次召见都当做没听见一般,闭门不出,足足让他吃了半月的冷脸。
萧让尘生怕他气出了病,便把这事搁置到一边去,再也没有提过,可不提是不提,心里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后来他细细地回想了好些日子,才反应过来想容也是男子,说“娶”是不尊重他了,萧让尘思索了半天——想容娶他也可以,都是一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花想容靠在他怀中,嘴角噙着笑,双手攀附上萧让尘的脖颈,感受到手下人的身躯倏然一震,花想容挑了挑眉,附在萧让尘的耳边低声道:“方才那伶人唱的曲里,有一句是叫……”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萧让尘耳边染上温热的气息,花想容的身上有股极其浅淡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萧让尘呼吸一滞,眼底泛起一丝□□,花想容柔弱无骨地搂着他,红色衣袖垂落在臂弯处,冷白的肌肤露出来,细长的眼睛轻轻垂着,声音又低又柔,似乎在刻意地引诱他。
萧让尘的呼吸彻底乱了,他解下剑放到桌子上,脱下了外衣,倾身覆上去亲吻这人,他用温热的掌心扶着花想容的后脑,在他的唇间流转着,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升腾着一阵灼热。
花想容容色娇艳,他握上萧让尘的手腕,接力稍稍退开一点儿,看着□□被打断明显有些不爽的萧让尘,睁着眼睛无辜道:“我还病着,殿主要轻些……不能鲁莽……”
萧让尘闻言,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低着声音道:“你又来这一招……”
“想容怎么知道不是你该轻点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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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清绿的眼眸近在咫尺, 花想容眼尾的红痣艳艳,竟和他的眼眸底色相得益彰,衣衫在细碎的亲吻中已然凌乱, 露出一片冷白的肌肤,春樱楼里都红烛烛光摇曳着,透着一股暖意, 花想容的腰身被萧让尘搂住,他抬手捉住了丝质的隔帘, 却又在一阵阵的战栗中松开了手。
下一秒,他的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强劲有力的怀抱中,低低的喘息淹没在满是浅淡花香的轻风里,萧让尘已经被勾起了情思,他的吻越来越炽热, 落在花想容的耳际和锁骨上面,沉重短促的呼吸萦绕在窗下,萧让尘的手指没入花想容只用一根红色发绳束起的青丝中,只轻轻一滑, 发带便从他的手指间落进了花想容的发尾。
萧让尘伸手轻轻捏了捏花想容的脸, 手底下都肌肤有些冷, 还带着一些初春的凉意,萧让尘便倾身上去想要更进一步,把绒毯拉到了花想容暴露在空气中的双肩,花想容却微微向后仰了仰头,躲开了他的动作。
萧让尘骤然愣住, 他眼底微红, 压抑着难以言说的情感,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他看了花想容一会儿,轻声问道:“冷?”
花想容困难地呼吸了两下,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他慢慢说道:“萧让尘,我……”
我不舒服。
没等他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下一刻,一阵强烈的疼痛侵袭入他的胸口,花想容身体重重一颤,扶着萧让尘的手臂,张着口蓦然吐出一口血来!
“想容!”
花想容呼吸困难,随后便是一阵喉间溢血的闷咳,星星点点的血迹洒在了萧让尘素白的里衣襟口,他的眼尾沁出了几点泪迹,花想容拽着萧让尘的袖口,颤抖着声音道:“萧让尘……我疼,我胸口疼……”
所有被撩拨起的□□尽数散去,萧让尘身上的温度冷下来,他拥着疼得身体发颤的花想容,右手抚在他的胸口,一边给他输送内力缓解疼痛,一边温声地安抚他:“乖啊,不疼了不疼了,我们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
萧让尘把自己的外袍扯下来,裹在了花想容身上,盖住了他半张苍白的脸,只露出一双魅惑的眼睛,萧让尘一手拿着湖熙剑,一手紧紧地搂着他,没有经过大门出去,直接轻功从窗口飞出,萧让尘内心焦急,心脏的跳动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花想容在玄色外袍底下断断续续地呼吸,隐隐有几声抽泣。
萧让尘不敢看他疼得流泪的样子,他心疼极了,脚步飞快,手上传输内力的动作片刻未停,把所有温热的暖意聚集在手心里,覆在花想容的脊背后,一丝一缕的旺盛内力传入,花想容缓了一缓,低着声音唤道:“萧让尘……”
萧让尘紧紧抱着他,连忙应答:“想容,我在!”
……
花想容顿了一顿,他的神色似乎有些迷茫,一双妖气的眼睛半睁着,萧让尘心里“砰砰”地跳,他只能快一点儿回去,再快一点儿,没有誰的医术比孤湖山的药堂堂主丘万里更好,除了丘万里,他不放心把花想容交给任何人。
当初花想容刚从乌桓山庄出来的时候,身患重病,差点儿就要过去了,是丘万里连施了三日的针灸,才硬生生把他救了回来。
看着花想容在他怀中颤抖的样子,萧让尘恨不得这种疼痛是在他的身上,至少他能拿内力抵挡,他能受得住疼痛,可花想容不能,他的身体太脆弱了,仿佛劲风一吹,就会散了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殿主之位是弑父杀兄夺来的,没有人知道,花想容也是他抢来的。
七年前鼎盛的乌桓山庄,如无比今落魄,当初萧让尘初继殿主之位,正是拉拢人心,巩固权利的时候,却大刀阔斧地杀尽了不忠旧臣,随后只凭一柄湖熙剑,趁夜孤身打进了乌桓山庄,为报当年桓越叫他跪伏受辱之仇,萧让尘废了他的手脚,扔在了当时的乌桓庄主房门前。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萧让尘当时并不记得当年还有个为他说话的客卿,只是当桓越叫嚷着:“当初要不是花客卿大人给你说话,我才不会放过你!”这句话后,萧让尘才依稀记起了一点儿,七年前有一个人,在雪地里两句话救过他的命,可当时他只看清了一个轮廓,如今时长日远,早就模糊了。
这份恩情,他自认该还,萧让尘已经想好了,不管那位花客卿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可赴全力答应,不管是把桓越的手脚筋接好,还是放过乌桓山庄类似的事情,他都可以为此不计前嫌,但往后是敌是友,谁也说不清。
这份恩情他只会还一次,永乐殿主的仁慈也只有这一回,萧让尘打定了主意,他向桓安要求要见一面桓越口中的花客卿,等到还了那位公子的恩情,他便可以从当年乌桓山庄的屈辱中脱身。
只是当花想容一身雪白素衣,从堂后走出来的时候,萧让尘一直以来游离不定的注意力,终究是忍不住落在了他那双摄魂夺目的妖异眼眸上,他的目光从花想容病态苍白的脸上划过,心底微微一颤,便动了些别的心思。
花想容朝他行了一礼,声音低缓难以辨清:“萧殿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他说话说得又轻又慢,声音里带着些含糊的气音,像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难以习惯,便只能一字一句地把这些话背出来一样,后来萧让尘才知道,花想容当时身患重病,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既然起了心思,萧让尘也没有要掩盖的意思,乌桓山庄势弱,当年被欺压的萧让尘如今势起,他说要花想容,没有人敢阻拦,更何况如今的乌桓山庄,不过是个落寞家族,萧让尘有意打压之下,更是远不如前。
花想容是乌桓山庄的谋士客卿,年仅十几岁便在江湖客卿榜上赫赫有名,只是极少有人真正见过他,据说是常年卧病,身体非常不好,萧让尘今日见了他,才知道那江湖上的话并非是传言——这人的身体状况真的是如既崩高楼,摇摇欲坠,若非是凭珍贵药物吊着命,早就该在十几岁时病亡了。
萧让尘带走花想容并没废多大气力,桓安虽看起来有些不舍得失去这么一个谋客,但如今乌桓山庄大不如前,即使是他,也不敢和当今永乐殿主来抢人,一个花想容能熄了当年萧让尘在乌桓山庄受辱的怒火,怎么看都是他们赚了。
花想容被带走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回到永乐殿后,光是养病,就接连养了大半余年,萧让尘不敢让他吹一点儿风受一点儿寒,若不是丘万里医术高明,花想容怕是到如今都不能下床行走。
萧让尘在殿内用汤勺给他喂药,看花想容一副病容,有心想逗他开心,便道:“等你好些了,我予你一个万人之上的尊贵位置,可好?”
花想容沉默了一下,他轻轻地问道:“萧殿主莫非是想叫我做……您的宠侍吗?”
萧让尘愣住了,他下意识道:“不是。”
他的手指停顿住,把药碗放下,用半湿的棉帕给床上的人擦了擦脸,动作轻柔,倾身摸了摸花想容的脸,低声道:“你若是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迫你……等你好了,我再送你离开。”
花想容的眼睫如羽翼一般,他的眼睛本就魅惑,声音轻下来的时候,便勾得萧让尘魂儿都要没了,他自认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可不知怎么的,看到花想容的第一眼,他的心里就一直有个声音对他说:我要得到他。
花想容听见他的话,琉璃若青玉的眼珠颤了一颤,道:“在□□弱多病,怕是无法侍奉萧殿主……”
萧让尘笑了,他给花想容盖好被子,一针见血道:“不必叫我殿主,叫我的名字,你不大适合说这种客套的话,以后也不用对任何人说,以前你在乌桓山庄是什么样的地位,在我这里也差不了。”
“给你个护法的位置如何?”
“你喜欢吗?”
花想容手指捏着锦被,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也没说喜欢不喜欢,他并不会武,所谓护法也不过是个闲职。
就这样被萧让尘养了四年多,到底是被养得娇了,也展露出了真正的性子,对着殿里的堂主长老,也一概漠视不理,趾高气扬,萧让尘对此喜闻乐见,花想容若是不恃宠而骄,他反而没办法把他永远留在永乐殿内,想容这样娇气,也只有他才能护好这人。
只是他这一身的病始终没有来处,丘万里把脉说是幼年时用药太多太杂,激发了体内的病气,症状很像是肺痨,但又确定了不是。
……
萧让尘一路疾驰,带着一阵烈风到了永乐殿内,一边把怀中半睡过去的花想容安置好,一边低声吩咐人去请丘万里来,手上给花想容传输内力的动作依然未停。
丘万里提着药箱赶过来,在花想容的腕上铺了层丝布,细细地把脉,但切了许久也没切出有什么症状来,丘万里颇有些疑惑,他上头顶着来自永乐殿主的压力,又重新细细地把了一回。
花想容半睡半醒,眼睫微动,萧让尘坐在床边,低沉的声音里藏不住颤抖,他看着丘万里的动作,气不打一处来:“把个脉要这么久吗?!”
“你这个药堂主还想不想做?!”
丘万里忙不咧地下跪求饶:“护法大人脉象并无异常……应当是,应当是……”
萧让尘被他含糊不清的话气得要死,想容吐血喜忧不知,情况紧急,丘万里还要在这里卖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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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切脉不会,说话也不会了?!”
“应当是什么?!”
丘万里心里叫苦连天,这左护法的脉象并无异常,一切都很稳定,可殿主如何紧张这花想容他是知道的,又不能说左护法可能是在装病,万一被这护法一个告状,别说他药堂主还做不做,有没有命在都未可知,只能斟酌了一下,拱手回道:“大抵是护法大人最近用的药药性太烈了,属下再开个新的方子来。”
萧让尘冷哼了一声,道:“那还不快去开?”
花想容心里为丘万里点了一根蜡烛,他装着半睡半醒,悄悄舔了舔唇间的血迹,微微愣了一下:嗯?巧克力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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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不对。
“谁让你拿我积分换巧克力口味血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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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有苹果,桃子,蓝莓,榴莲味儿,您下次要哪个?】
杀手
昏黄的长明灯挂在端庄辉煌的宫殿檐角, 斑驳的灯光被风吹动着,在地板上摇摇晃晃,窗杦外落着碎雪, 宫殿内却温暖如春,萧让尘只穿着单薄里衣坐在塌边,轻轻地握着花想容冰凉的手指, 低头贴到自己的侧脸上,感觉到手底下的手指倏然一颤, 萧让尘半跪下来,握得更紧了一些。
花想容已经喝过了药,此刻沉沉睡去,萧让尘半跪在床边看着他,想容安静下来闭上眼睛的时候, 所有的妖媚之气尽散,只余一片疏离冰冷,仿佛梦中拒人于千里之外,萧让尘觉得有些好笑, 在外人看来, 花想容大抵就是这种睡着了的模样, 理智疏离,谋臣气质,一子布局天下江湖事,也难怪乌桓山庄那么敬着他,就连乌桓山庄的少主, 也不敢和他叫板。
可只有他知道, 真正的花想容有多娇,这四年萧让尘心甘情愿养得他比殿里的堂小姐萧纯还要细致, 怕的就是孤湖山地势高寒,花想容不适应,便觉得他这里比不上那原来四季分明的乌桓山庄,万一他后悔了想要回去了,他可不会放这人走。
他永乐殿能拿出来的待遇,又岂是一个乌桓山庄能比得了的?
左护法的位置,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论到他自己,又何尝没有事事顺着花想容?他能给花想容无上的尊贵,给他永乐殿不惧任何人的权力,予他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那乌桓山庄,给得了吗?
想到这里萧让尘不禁嗤笑,又有些后悔,他应当早些去把花想容抢过来,更早一些,他的身体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看着床榻上花想容苍白的病容,萧让尘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能握紧了他的手,源源不断的温热内力从他的手掌中溢出,为花想容做着个暖炉。
桌案上的红烛顶尖烛光摇曳,滴滴点点的烛油落在精美的托盘上,昨夜里他们玩乐的黑白棋子散落在地面上,案旁的空酒壶还散发着香洌的酒气。
萧让尘面容温和,看着花想容安静睡着的模样,抬手缕了缕他耳边的碎发,又不放心似的再次压好被子,花想容在睡梦中发出一丝低微的梦呓,萧让尘生怕他被惊醒,连忙轻拍他的肩侧安抚他,正准备把他的手臂放回绒被里,却忽然顿了一下。
“——谁?!”
萧让尘压低了声音,没有回头,陌生的气息越来越近,暗处的几道弓弩已经闻声牢牢对准了来人,只待永乐殿主一声令下,这几只箭就会把此人扎成筛子。
“奴婢红樱,是左护法殿中伺候的……”
“殿主归来时未着外衣,琉璃姐姐叫奴婢给您送来外袍。”
萧让尘侧身,看见了跪在不远处地面上的小丫鬟,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殿里人一向知道,假如他没说要伺候,就万不能随意揣测主上心思,还妄自进入内殿来,放在平时,这人至少得去刑堂领二十鞭子。
不过若是想容的人,还是可以宽容些,不至于和普通常人一般,不然等花想容醒了,又怪他随意处置他的人,和他生气了可不好。
萧让尘只沉默了一息,向暗处打了一个手势,所有弓弩瞬间收起,他看着红樱,沉声道:“不需要,出去。”
说完便侧身回去继续照看着花想容。
红樱手臂间挽着一件缎青外袍,站起来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又道:“琉璃姐姐说,护法大人也很担心您的身体,所以叫奴婢送来衣袍,怕您受了寒……”
萧让尘听见花想容也很担心他的话,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他面色不变,沉声道:“孤说了不需要,滚出去!”
红樱却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般,上前妄自把手中衣袍披在了他的肩上,萧让尘甫一感到肩上轻轻重量,瞬间反手掐住了红樱的手腕,狠狠一扭,“你听不懂话?!”
红樱手腕寸寸断裂,疼得龇牙咧嘴,萧让尘重重一放,红樱受惯力,蓦然跌倒在地上,她噙着一双泪莹莹的眼,哽咽道:“护法大人吩咐,要奴婢注意着殿主的身体……”
萧让尘冷笑一声:“护法吩咐的?”
“你只管好自己殿里的事便罢,今日孤看在你家主子的面上放你一命,往后莫要再迂矩。”
“出去。”
想容殿里居然有这么不懂事的人,萧让尘心里膈应,把那件缎青衣袍从自己肩上拽落,扔到了地面上,此时却忽然一道冷光闪过!
杀手!
萧让尘心中一凛,下意识反手抵挡住,却被红樱手中匕首划破了手心,红樱见她一击并未伤及要害,立刻转了方向,冲上去用手中利刃对准了床榻上的花想容。
萧让尘及时拦住,内力一震,红樱被他周身气息震飞一尺,重重跌倒在家地上,眼见着刺杀未成,便爬起来想要逃走,此刻隐在暗处的暗卫从檐上飞下,三两下制住了她。
萧让尘沉声道:“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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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令下,暗卫抬手“咔嚓”一下卸掉了红樱的下巴,在她口中果然找见了杀手自尽时需咬破的毒嚢,暗卫擒着他,跪地回道:“殿主,是杀手。”
萧让尘心有余悸,怕的不是这人能伤了他,怕的是假如他不在,花想容不会武,若是被这样刺杀,焉能像他一样轻松躲得过去?更何况这还是想容殿里的人,杀手离他近在咫尺,花想容在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身处了多少危险。
“交予刑堂娄驰审问,务必问出她幕后的主子是谁。”
暗卫低声应是,擒着全身骨节碎裂的红樱,把她拖出了殿门。
萧让尘白色里衣染血,他抬手看了看手心上那道伤口,回头却看见花想容已经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了,他环抱着绒被倚靠着床头,三千发丝垂落下来,红衣艳艳,神色像是有些被惊住了,一双微曲的眼睫不停地颤,眼眸里还留着一些被吵醒后的迷茫。
萧让尘心里一软,连忙上前,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拥住他的肩,轻声问道:“怎么了?被吵醒了?”
“方才有个刺客进来了,闹得动静有些大,想不想再睡会儿了?”
花想容声音还有些哑,“不想。”
萧让尘知道他被吵醒肯定是不高兴了,便搂着他亲了亲怀里人娇媚的眉眼,温声道:“那我叫人传膳来?”
“要吃点什么?后厨都给你准备着呢。”
花想容看着他,眼睫轻颤,过了好半晌才像抱怨一样道:“萧让尘,你太凶残了……”
“我害怕。”
萧让尘闻言失笑,他捧着花想容的脸亲了亲,道:“别怕我,那是杀手,我要不对她凶残,她就要杀我了。”
“下回不在你面前动手,想容,别怕我。”
他待花想容只想很好,更好,最好,叫全天下的人都比不上他,都敌不过他对想容的宠爱,花想容怎么能怕他呢?
当然不能。
花想容要爱他的,自然不能怕他。
花想容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叹了口气道:“若是有一天殿主对属下厌倦了,属下的处境怕是连那个杀手都不如呢……”
如今他只不过是在仗着萧让尘宠他,才这样嚣张,等真到那时候,别说嚣张了,花想容哪还能有现在的待遇?
萧让尘手指一颤,他垂眸看着闭眼缩在他怀中的花想容,忍不住把他拉起来,握着他的肩头正了正神色,道:“想容,我不会那么对你。”
花想容没说话,他想了一会儿,才问道:“因为我救过你?”
“那若是有天这份恩情耗尽了,殿主会放属下走吗?”
他问得轻松,萧让尘的心却止不住地往下沉,从乌桓山庄被他抢过来的花想容,说不定有一天也会离开永乐殿,花想容有要走的想法,作为一个下属,他怕恩情耗尽,荣宠不再,多清醒多理智的人——不愧是乌桓山庄最有名的谋士。
萧让尘被他一句话问得心口痛得厉害,他喘了口气强忍下来,极其勉强地笑着:“想容,我宠着你,不仅仅是因为恩情,是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才会宠你……可能也有当年恩情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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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尘不是很确定,在没见过花想容之前,他只想着还一个救命之恩,其他什么都没想,但在见到花想容之后,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感觉缺了一块,他得得到这个人,这块缺口才能补上,所以他把花想容抢到了手,放在身边爱护着,只有看着他好,萧让尘才能心安。
花想容垂着眼睛,似乎不是很想讨论这个话题,他绕着自己的头发玩了一会儿,目光落在萧让尘的右手上,像是才刚刚发现他受了伤一般,惊讶地翻开他的手,一道划痕印刻在萧让尘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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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杀手伤到你了?”
萧让尘任由他看了又摸,闻言淡淡道:“一时没注意,小伤。”
他顿了一下,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收敛了神色问道:“你刚刚看见那杀手的样子了吗?”
花想容暗暗地“啧”了一声,心道:萧让尘这是点我呢?
他装模作样细细地想了想,道:“她都被你打成那个样子了,我怎么能看出来她到底长什么样?”
萧让尘看着他娇艳的面容,继续道:“想容,你记不记得你殿里有个叫红樱的婢女?”
花想容松开他的手,抬起眼眸,道:“殿里的婢女那么多,我怎么能每个都记得?殿主不要太为难我……”
他忽然停了一息,像是懂了什么,讶异道:“你是说,杀手是我殿里的婢女?”
萧让尘沉重地点了点头,正准备跟他商量换一批婢女的事,忽然怀里一紧,他低头看去,花想容搂住了他的腰际,窝在他怀中,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娇媚:“那属下可不敢再回殿里了。”
“殿主的床,借属下来睡一睡可好?”
永乐殿有你一半
萧让尘闻言, 心底里有一块肉彻底软下去,他回抱着怀里可怜兮兮撒娇的花想容,温声笑问道:“我可有哪处不让你住了?”
花想容捏着他的头发在手指间绕着玩, 闻声微微抬了下头,故意道:“殿主是殿主,属下是属下, 您不让我住,我还能死皮赖脸地赖这里不走不成?”
萧让尘垂眸看着他眼尾的红痣, 发觉他是在说玩笑,心里陡然一松,摸着他的脸忽然笑了一声,道:“花想容,你可真会戳我心窝子, 现在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了。”
“你去哪里,我何曾阻拦过,说是孤湖山禁地的地方, 你不是也去了?”
花想容蓦然捂住嘴, 讶异地抬起眼眸:“你知道?”
萧让尘没好气地笑了, 他何止是知道,他是一路跟着花想容进去的,若非这样,仅凭花想容一个不会武的人,他也不想想是怎么一路上畅通无阻的。
禁地这地方进去不死就算命大了, 花想容非要好奇那么一下, 里面机关众多,白骨散落, 多的是无处埋藏的尸身,一般来说,凭借着花想容独步天下的权谋计算,有大半可能是可以独自过去的,只是萧让尘不放心,才一路跟在他身后,也没见他动用自己最擅长的术法。
萧让尘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当初你入禁地过那些关卡,怎么不知道使使你擅长的权谋算术?”
那些机关都是有固定路径的,头尾不变,只要观察出其中的缺口,便能轻而易举地过去,这对擅通权谋算术的花想容来说应当并非是难事。
花想容绕着他头发玩的手指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垂着眼睫小声抱怨道:“我就知道殿主您是看中了属下的优势,才这么一直纵着属下的,放到平时,属下这擅闯禁地的行为是要被刑杀的……也亏得我还有擅长的事……不然早就要被打入死牢了。”
他说着翻身和萧让尘面对面,一双琉璃青瞳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问道:“如果有天属下惹你生气了,殿主真的会刑杀我吗?”
萧让尘看着他的眼眸,捧起他的脸,在花想容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亦认真道:“想容,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会对你生气,不论你惹出什么事来我都给你兜着,这永乐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有你一半的。”
他声音低哑温和,像是一股暖流裹挟着怀中的花想容,又像是能彻底锁住他的镣铐,把这个娇气的护法牢牢锁在自己怀里,只有爱他宠他,他才不会想着要离开,养得愈娇气愈好,这样花想容才能知道,没有比他身边更好的地方。
花想容的青瞳转了个弧度,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殿主说的是真的?”
萧让尘道:“自然是真的,我对你不说假话。”
花想容手臂搂住他的脖颈,仰头道:“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呢?”
“您是殿主,还不是想食言就食言了,殿主要是骗我,我可没一点儿办法。”
萧让尘看着他笑道:“你想怎么样?”
花想容把自己的手臂放下来,倚靠着他的肩膀,手指在萧让尘的胸口点了点,慢慢道:“殿主方才说,这永乐殿有一半是属下的……”
萧让尘“嗯”了一声,低头亲了亲他肆意作乱的手,道:“我的那一半也给你。”
花想容闻言笑得花枝乱颤,萧让尘见他开心,自己心里也舒快,只道:“怎么?你又想做些什么古怪的事?”
花想容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把萧让尘腰间的玉佩扯断,翻身一个瞬间就离开了萧让尘的怀抱,他坐在床的另一边,拎着白色透亮的玉佩拿在眼前看了两息,道:“属下向殿主借样东西。”
萧让尘坐在原处,眼见着腰间明月令被人夺走,端的是不动如山,他一只手曲着手指支起下颚,闻言挑眉笑道:“你不是已经拿在手里了?”
又道:“想拿就拿着玩儿吧,我们之间不说借。”
花想容手指间拎着玉佩,他看着萧让尘一副“我的东西都给你”的样子,暗暗撇了撇嘴,故意道:“那我可要拿去卖了。”
“卖吧。”
萧让尘看着他还挺有活力,想来是丘万里开的药起了作用,病好了一些,气色也好多了,衬得红色衣裳也更艳了。
花想容站起来穿戴好,一手把玉佩放进怀里,一手扯了萧让尘的发带给自己简单束了个头发,转身就要走,萧让尘见他好像真有想去把明月令卖了的意思,不禁失笑,正打算站起来跟着他,却见花想容在门口回头道:“你不许跟着我。”
“都怪你,昨日的曲子我还没听完。”
萧让尘手指顿了顿,又坐了回去。
……
等花想容消失在殿外,萧让尘脸上的温和之色尽散,他喝了口桌上的冷茶,道:“何厉,跟着护法,看他把明月令卖哪儿去。”
“等他离开,再赎回来。”
蓦然从屋檐上落下一个黑影,这么高点距离,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何厉半跪在地上,拱手道:“属下领命。”
看着萧让尘端着茶杯思索的样子,何厉不禁问道:“主上可还有吩咐?”
萧让尘从刚起来的思绪里脱身出来,才发现他殿里的暗卫统领还跪在地上,于是挥了挥手,道:“去吧,别让他发现你。”
“是。”
…………
【有人跟着你】
“我知道。”
花想容没有下山,他一路顺着石子小道往地牢的方向去,即使察觉到背后有人跟着,也半点儿不在意。
地牢是永乐殿重地之一,不可能随意放人进去,花想容的护法之位只是萧让尘为了哄他开心封的一个虚职,实际上永乐殿早在十二代之前就没有这个职位了,因此实际上是没有什么实权的,花想容一身红衣,十分乍目。
“此处禁行,护法大人请回。”
全永乐殿上下都知道花想容是殿主宠着的人,见他径直想要进去,一时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互相犹犹豫豫地看着对方,不知道该怎么办,花想容见状,从胸口拿出了明月令。
见明月令如见永乐殿主。
地牢门口两人连忙跪地放行,呼道:“见过护法大人!”
花想容收了玉佩就要进去,却迎面撞上从地牢里刚审问完出来的刑堂主娄驰,他一身玄色黑衣,身上沾满了血腥味儿,腰间一把利剑溢满冷冽寒气,见到进门来的花想容,脸上却扬蓦然起一个温和的笑容。
“护法大人,这地牢血腥,没什么好看的东西,昨日殿主吩咐属下找了顶好的伶人来,您想听什么曲?”
花想容脸色微变,他强装镇定,厉声道:“我奉殿主令来,你敢不让我进去?!”
娄驰自然不敢,他若是惹了殿主宠着的人,可要脱一层皮了,可一个娇弱多病的公子,就算好奇要来这里看看,殿主也该跟着他一起,如今却是他一个人过来,叫娄驰有些奇怪。
花想容见他不答话,只看了他一眼,径直绕过他走了进去,红色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里。
娄驰看着黑洞洞的地牢入口,若有所思,今日刚捉了个护法殿里的刺客,花想容就这么急切地想要进地牢,那刺客红樱,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真是纯粹的主仆情谊吗?
娄驰不太相信。
“我奉殿主令跟随护法大人,还请娄堂主让行。”
娄驰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忽然之间出现的黑色衣袍男子,眉毛轻轻一挑,笑道:“什么风把何堂主吹来了?”
“你也想进我这地牢?”
何厉一脸正经,他看着黑洞洞的入口,重复了一遍:“我奉殿主令跟随护法大人,请娄堂主让行。”
娄驰看着他,永乐殿内为防止底下的人集势叛乱,一般来说,各堂之间从不互通,该是谁的地盘就是谁的地盘,该是谁的事就是誰的事,外堂人不得入他管辖的地域,自然也不能参与在他管辖地域上的各类事情。
可何厉说,殿主命令。
殿主命令……
娄驰思索了半晌,问道:“何大人也有明月令?”
何厉愣了一下,明月令只有一枚,已经被护法拿走了,他怎么可能拿到殿主的明月令?殿主令下得紧急,也没给任何可以证明的东西,正思索着该如何,就听见娄驰轻轻笑了一声,道:“没有?”
“那我可不能放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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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一路疾行,他怀揣着明月令,一路上也没有人敢拦他,他往地牢深处走去,在最后一间牢房里,看见了被铁钩穿插锁骨吊起的红樱,看着她身上原本干净的翠绿衣衫已经被血迹染红,气息微不可查,花想容不禁皱了皱眉。
“红樱。”
被铁钩吊起的女子被这道声音惊得慢慢清醒过来,她的一只眼睛已经被挖去,只留一只眼睛可以看人,却模糊不清,只能看得见面前的一袭红色,她被娄驰审得精神已经几近于崩溃,却仍然在看到来人是花想容后慢慢冷静下来。
“护法大人,奴婢对不住您……”
花想容手指动了动,红樱仍然叫他护法,这是不想暴露他身份的意思,可是花想容今天来这里,就是想把自己的身份稍微暴露给娄驰看一看,他无视红樱暗示的话,对着她道:“红樱,你太冲动了。”
红樱整个人剧烈一颤,她死死地咬着牙齿,加重了声音,道:“护法大人,奴婢做错了事,现在得到这样的结果,是应该的。”
“大人是奴婢遇见过最好的主子,奴婢叛主刺杀,对不住您,您不必挂怀奴婢……”
花想容沉默了一下,他没有转身,却道:“娄堂主还没听够墙角?”
娄驰闻声大笑着从黑暗处走出,他看了眼浑身污血的红樱,道:“这是我管辖的地盘儿,什么叫听墙角?护法大人说得真难听。”
花想容侧身看他,脸上表情意味不明:“娄堂主听见了?”
娄驰一脸无辜:“听见什么?”
花想容指了指被吊起的红樱,道:“既然如此,本护法和红樱四年主仆情谊,还请娄堂主放我曾经婢女一条死路。”
在娄驰的手上,死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眼里不论男女,只要进了着地方,便是一望无际的不见天日,日日夜夜都是痛苦折磨,直到从此人口中套出有用的消息,才会大发慈悲,放他一条死路,死后尸身,都喂给了后山的白虎。
娄驰神色未变,他道:“护法大人又在说什么笑话?”
“这消息还没问出来,我哪敢放人呢?”
“护法大人不要为难我。”
花想容面色平淡,他看着娄驰,冷笑了一声,道:“娄堂主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娄驰脸色变了变,他的手摸上腰间长剑,微微抽出一点儿,冷下了声音:“护法大人还真是……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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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怕我告知殿主?”
“说他身边的护法大人……和刺客竟然有勾结。”
花想容忍不住嗤笑:“那你尽管去告诉萧让尘好了,你告诉他我潜伏在他身边四年,你告诉他我就是刺客,看他是相信你呢……”
“——还是相信我。”
娄驰的剑已经完全抽出,暗色长剑垂落在地面上,和他的脸色一样暗沉沉的,花想容察觉到他的身上已经释放出了杀气,妖异的眼眸轻抬,露出明显的不屑。
娄驰眼眸暗了暗,他提起剑来,直指着对面的花想容,“莫说殿主信你还是信我,今日我把你杀死在这里,尸体喂给后山的白虎,谁还能发现你的踪迹呢?”
“何厉。”花想容噙着笑意,道:“他跟着我来的,他当然知道。”
娄驰愣了一下,这一下只一瞬间,手里的长剑却被花想容忽然伸手捉住,锋利的剑尖在他的手心里倏然割出了两道伤口,娄驰手指一颤,险些把剑扔落在地面上。
花想容用他的剑尖抵着自己的脖颈中心,冷笑道:“来杀我……来啊,娄堂主不是说,在此地杀了我,没人能发现我的踪迹吗?”
“怎么不动手呢?”
……
“娄堂主不敢吗?”
花想容紧握着剑尖,反手往自己的脖颈上就要扎进去,娄驰眼疾手快,用力一抽,将他的剑从花想容手中硬生生抽了出来,看着花想容手心里血肉模糊的伤口,娄驰心里狠狠一跳,一个声音在他脑中不断地说:完了。
花想容看了看手上的伤口,道:“娄堂主放红樱一条死路,我就和萧让尘说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如何?这个交易很公平吧?”
娄驰眸色晦暗不明,他沉默了半晌,才咬着牙道:“花客卿不愧是整个江湖中,最负盛名的谋士……”
就这么一句话,他不仅被花想容抓住了故意伤他的把柄,还得给他把红樱也处理掉,最后殿主责他玩忽职守,这个责任他也得忍气吞声担下来。
因为花想容是真的一句话,就能叫他没命。
哪只手碰了他?
听见他的话, 花想容神色微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沉默了片刻, 随后便笑问道:“娄堂主很了解我?”
娄驰看着他,沉声道:“江湖上都是这么说,花客卿谋士榜上第一名, 是乌桓山庄最强劲有力的后盾。”
这也是乌桓山庄虽衰败却依旧在江湖中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随后萧让尘孤身打入乌桓山庄将花想容抢走, 承一个人情,便更没有理由去打压已经岌岌可危的乌桓山庄桓氏,勉强只能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平静,谁先动手谁不得好,会被江湖人诟病, 身为正经家族道派,没有要故意去挑事的理由。
花想容琉璃浅青的眼眸微动,他轻笑道:“娄堂主谬赞了,我们不都是一样的人吗?”
娄驰的面色像被噎了一下一样, 咽不下也吐不出来, 他下意识便想说:谁和你一样?!
永乐殿中, 为臣者忠,为属者从。
亘古不变。
现在却让他发现了这样潜伏在殿主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忽然动手的花想容,可又拿他毫无办法,所有人都知道殿主对这花想容有多纵容,没有确切的证据, 娄驰不敢妄言。
“殿主待你很好。”
娄驰看着他, 道:“永乐殿上下没有哪处比不上乌桓山庄……”
花想容极其轻微地歪了下头:“所以呢?”
娄驰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手心上,道:“如果你保证不会对殿主动手, 今日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以后依然是永乐殿内的左护法。”
花想容不冷不淡地笑了一声:“娄堂主这是在拉拢我,还是在威胁我呢?”
娄驰道:“只是要护法一个保证。”
花想容收敛了神色,他看着娄驰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不论是什么,话说回来,我得感谢你,娄堂主会帮我处理掉……她吧?”
花想容轻轻指了指吊在铁钩上的婢女,笑道:“如果不是她愚蠢得用这种方法对萧让尘动手,我还没办法脱身呢,乌桓山庄自以为拿个会武的暗卫就能控制住我……想得真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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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身?”娄驰眯起眼睛,道:“你的意思是……”
他顺着花想容的手指看过去,发现原本已经几乎没有了气息的婢女,在听到花想容这句话后睁大了剩余的一只眼睛,她似乎是没有想到和她同一阵营的人会这么轻易地临阵倒戈,花想容就那么站在牢房外面看着他,挑衅地向她扬起一个笑容,红樱一下子激动起来,她不顾被铁钩穿透的锁骨,挣扎着想要脱离出去。
娄驰听着铁锁碰撞的声音,道:“她想说什么?”
他记得自己并没有拔掉她的舌头,可这婢女却只是挣扎,几次张口,她明显是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花想容看了眼红樱血肉模糊的脸,淡淡道:“她没有什么话要说……”
“她只是觉得,我背叛乌桓山庄,不甘心而已。”
她不会说,红樱当然不会说,她甚至不能真正挑明花想容隐藏的身份,现在她能做的,只有以命,来换取娄驰对他暂时的信任,她不知道花想容是否真的倒戈了,只能用命来做一个赌注,假如她现在把一切都说出来,那么乌桓山庄四年计谋将功亏一篑,她真正的主子,什么也得不到。
“没什么话说……那就不用说了。”
娄驰冷下了脸,他走近了一点儿,将手中长剑提起,对准了红樱的脖颈,然后用力扔出!
长剑稳稳穿透了红樱的脖子,涓涓不断的血水流出来,浅绿衣衫的婢女只是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窒息的血水灌入她的口鼻,没多久,便逐渐没有了气息……
娄驰脚尖一跃,从红樱背后的墙壁上取下自己的长剑,用衣袖擦干净,收回了剑鞘中,花想容看着他湿润的衣袖,总算知道他满身的血腥味儿是怎么来的了。
“我已经帮你除掉了这婢女,你的保证呢?”
花想容轻轻愣了一下,琉璃眼眸垂下,再抬起时居然猝不及防地落下一滴泪珠来,晶莹剔透的水珠从侧脸滑落到下巴,娄驰看着他的脸,心里剧烈一颤:“你……”
他哭了?
娄驰身为刑堂堂主,常年不是在地牢审问犯人,就是在研究新的刑罚,身上染的血众多繁杂,也从没有女孩子接近过他,他身边也没有这么轻易就被惹哭了的男子,这是第一次,他居然看见一个男人在他面前哭了,这种感觉,很奇妙。
娄驰不会哄人,只能提着剑干巴巴道:“我只是要你一个不会伤害殿主的保证而已,这都说不出来吗?说不出来也不至于……哭吧?”
二十多岁的男人,这么娇气。
花想容泪眼婆娑,他一双浅青眼眸稍稍模糊了一点儿,听见娄驰的话后摇了摇头,哽咽着断断续续道:“我不会伤害萧让尘……”
娄驰握着剑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他的目光从花想容娇艳的脸上快速滑过,又蓦然移开了视线:“既然你保证了,那就走吧,这里……味道不好。”
“太疼了……”花想容走近
諵碸
两步,向他摊开手心,抱怨道:“伤口太疼了。”
娄驰看着他手里血肉模糊,血迹斑斑的境况,又想起花想容朦胧的眼睛,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哑:“你身上,有药吗?”
花想容道:“没有。”
娄驰沉默了两息,道:“我们去亮一点儿的地方,我给你……”
“上药。”
地牢里的烛光被暗风吹得摇摇晃晃,风里夹带着血腥的味道,花想容面色苍白,咬唇看着白色的药沫被娄驰倾倒在自己手间的伤口处,花想容手心被药粉刺激得伤口一痛,手猛然一抖,药粉就从指尖滑落了下去,再次露出被刀刃所划伤的口子。
娄驰看着他,叹了口气。
花想容委屈道:“太疼了……”
娄驰拿着药瓶,闻言回道:“我这里的药,药性很烈,你忍着点儿。”
花想容看着白色粉末再次被倒进他的手心,下意识疼得又是一抖,眼见着药粉又要被他抖落下去,娄驰眼疾手快,一只手紧握住了他的手指。
这一下两人俱是一愣,娄驰的手松了松,又很快重新握上,花想容似乎仍然没反应过来,任由他握着手指,药粉把伤口完全覆盖住,娄驰扯了块白色的布条,捏着他瘦弱的手腕,覆盖在他的伤口上缠绕了几圈,不知怎么的,花想容的手不抖了,一向拿兵器最稳当的娄驰,他的手却轻微地抖起来。
娄驰有些喘不上气,花想容的身上有种非常淡的香气,不靠近闻根本闻不见,有点像上好的丹药香气,这种味道和整个牢房里的血腥隔绝开来,留下一片窄小的净地。
他只是上药而已,只是上药而已,又没有做别的什么,更何况殿主不在,只要花想容不说,他不说,谁能知道他摸了殿主的人的手……真的是,上个药而已,没什么的……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阴沉冰冷的声音从他们背后的廊道处传进,这余音还未落,便惊得娄驰立刻松开了花想容的手,迅速跪在了地面上,娄驰这回是真的手抖了,就算他还没看清人,只听声音也听得出来……殿主。
他完了。
萧让尘一身墨色长袍,发丝用墨玉发冠高高束起,衣袖上暗纹飘动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照得他的脸也晦暗不明,萧让尘神情淡漠,一双凌厉的双眸却像刀子一样刺向了跪倒在地面上的娄驰身上。
“娄驰,你在做什么?”
娄驰暗暗咽了口口水,跪伏在地面上回道:“属下拜见殿主!护法大人手臂不慎受伤,疼痛难忍,属下才……”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被萧让尘冰冷的目光死死压着,一阵强大的气息狠狠按着他,娄驰额头上泌出了薄汗,在这种狠厉的压迫感下,他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娄驰很快反应过来,他咬着牙,道:“属下冒犯护法,罪该万死,请殿主责罚!”
萧让尘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跪伏在地上的脊背,沉声问道:“哪只手?”
娄驰微微抬起头,道:“右手。”
话音未落,冷光一闪,萧让尘湖熙剑出鞘,从顶至下,用剑尖猛地从他的手背刺穿,他死死按着剑柄,眼眸里是一片阴寒之色,娄驰强忍着疼痛,手背上的穿伤刺破了他的经脉,他疼得有些发抖,又忍不住想起花想容手心里的伤口,神思略微恍惚了一下。
萧让尘心里暗含着怒气,他收回湖熙剑,眼眸转向一旁似乎还未反应过来的花想容身上,目光落在他被药粉覆盖的伤口上,心口猛地一颤,软下声音问他:“疼不疼?”
花想容似乎被他吓住了,眼睫不停地颤,一时之间没有回话,萧让尘皱了皱眉,想起他之前答应过花想容不会在他面前动手的话,心里有些懊悔,他把剑收回腰间,一把将还沉浸在惊吓中的花想容抱起,快步离开了地牢。
……
永乐正殿内。
萧让尘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花想容搁放在床榻边,折身去柜子里找了上好的金疮药来,看着花想容手心里还在不断流血的伤口,萧让尘心里像是被带毒的针狠狠扎了一遍,疼得浑身抽搐,他用沾了温水的棉布把花想容手心里的血迹擦干净,轻轻地涂抹上药膏。
花想容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萧让尘半跪在床榻边,握住他的手指,轻声问道:“疼不疼?”
“疼……”
萧让尘闻言,十分艰难地呼了口气,他以为这人拿他的玉佩是真的下山要听曲子去,却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就去到了那种关押犯人的地牢里,若不是何厉回来禀报,他还不知道花想容假借着明月令去了那种地方,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他用纱布给花想容包扎好伤口,在虎口处扯出两缕布条来,松松地打了一个活结,萧让尘眼睫垂着,握着他的手指看了一会儿,倾身上去吻了吻他有些冰凉的指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伤口处理好了,那么就该来说正事了,萧让尘竭力把自己的语气放得缓之又缓,他抬头看着花想容还沾着泪水的双眸,问道:“怎么弄的?这么严重,你耍兵器玩了?”
这显然是利刃割出的伤口,萧让尘心里虽恼怒娄驰冒犯花想容的所作所为,心里却也知道娄驰不可能有胆子对花想容动刀剑,最大的可能是,花想容自己玩着兵器,不小心伤到了,娄驰也说是不慎,但又没说清楚是哪种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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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垂眸看他,轻轻“嗯”了一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谁会故意把自己伤到?
萧让尘心疼得有点想笑,但看着花想容苍白的面容,最终只是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也没能向他露出一个笑容,他停顿了片刻,问道:“你怎么没去听曲儿?我以为你下山了。”
“地牢里你也好奇?娄驰有没有为难你?”
话虽是这么问,但花想容把象征殿主的明月令拿走了,全孤湖山上下自然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娄驰不可能一点儿也没眼色地刻意来为难花想容。
花想容沉默了一下,道:“你说杀手是我殿里的,已经被收押到地牢,我就想去看看是谁……”
萧让尘不甚在意:“然后呢?见到了没?”
他侧身坐到了花想容身边,用里面干净的白色袖口擦干他眼睫上残留的眼泪,花想容的皮肤太薄了,就这么轻轻蹭了一下,他的眼上就被蹭出了一片淡淡的红色。
花想容轻合了下眼睛,闷闷道:“我到的时候,红樱已经死了。”
想容训狗
“死了?”
萧让尘神色微变, 娄驰审问犯人向来最有一套,能让人吊着一条命却又死不了,经受最痛苦的折磨, 直到从他的口中问出有用的消息才会罢手,可花想容说,他到的时候, 人已经死了……消息没套出来犯人就已经被折磨死,娄驰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何厉回来禀报的时候说护法进去的时候刚巧撞上从里面出来的娄堂主, 还停下来说了两句话,如果红樱真的在花想容去之前就已经被折磨致死,那么以娄驰的性格,他会直接来永乐殿里向他请罪,而不是……半路还有闲心和人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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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尘锐利的双眸在花想容脸上轻轻滑过,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确定是你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其实一个刺客出身的婢女而已,从小到大萧让尘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危险的刺杀, 这种情况早已经是家常便饭, 被刺杀, 捉住刺客,审问出背后指使的人,然后找主谋者算账,这一套下来就行流水线一样,萧让尘并不是在意红樱的死, 他只是在意:花想容很有可能在撒谎。
花想容被他这一句质问问得刚擦干净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晶莹剔透的水珠划过他的脸颊,长睫垂下一片错落的阴影, 花想容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仰头反问道:“你不相信我?”
他从来没说过不相信花想容。
萧让尘心里有些沉,这句话几乎是把花想容撒谎的事实钉得板上钉钉,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些事,只能揭起袖子一点一点把花想容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看着他脸上再度滑落的眼泪,萧让尘轻轻叹了口气,换作手指轻轻抹去,却倏然被花想容重重拍开了手,他的力气不大,萧让尘的手背上只有一道极其浅淡的红印,这种程度连疼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有些麻。
花想容拢紧衣袍,翻身坐在了床榻的内侧,永乐主殿的床很大,这样的距离足以让萧让尘碰不到他,花想容赤脚抱膝坐在墙角处,一身红衣看起来娇弱又可怜,萧让尘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朝着花想容伸出手,妥协道:“想容,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你拿着明月令去地牢里胡闹,我不是也没有说你?”
“往后类似于这样的地方,都叫我陪你去,好不好?”
只是一个死掉的刺客而已,不值得他和想容之间生出嫌隙,那句话萧让尘自认不该问,既然娄驰冒犯他的护法,那么这个责任替护法承担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看着花想容咬着唇有些委屈的面容,他再次软下声音来,道:“想容,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以后你想去什么地方,我跟着你去,孤湖山上有很多地方危险重重,你一个人……”
“不必了。”萧让尘未说完的话被花想容轻巧三个字打断,他靠着墙壁抱膝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拿出那枚玉白色的明月令,放在床榻上,轻轻往萧让尘的方向推了推,道:“属下擅自借用,罪该万死,明月令归还殿主。”
萧让尘嘴角的笑容瞬间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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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擅自借用,罪该万死了?
花想容肯用他的东西,能愿意让他宠着,萧让尘就该欢天喜地了,可那无意间的一句怀疑的话,花想容认真地自称“属下”,好像又把他们的关系打回了四年前,打回那个时候花想容自认为是永乐殿战胜的俘虏,不肯对他说一句撒娇话的时候。
那时候花想容刚来孤湖山,他身体弱,又容易感病,自以为自己是萧殿主抢来的宠侍,就真把自己放在那个低贱的位置上,即使夜晚胸口疼痛难忍吐了血,第二天也依旧规规整整地和他一起吃饭,好些天都没露出哪怕一点儿病意,直到有天实在坚持不住了,直接晕倒在了萧让尘的面前。
自此以后萧让尘就知道他不能指望这人主动说他的委屈,他得细细地问,每时每刻都看着他才行,是他把花想容纵得无法无天,娇气柔弱,他本来就是想这么做的,到头来不过是一个刺客而已,他说错了话,花想容以为他生气了,又或者是厌倦了,便主动地退到了一个更低的位置上,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点,到如今对他说什么“擅自借用,罪该万死”……
萧让尘极其艰难地扯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他想把话轻轻地说出来,不想让他们之间原本铸造好的关系就这么轻易碎裂,可甫一开口,就先发出了一声哽咽的气音,萧让尘顿了顿,才哑着声音道:“想容,你拿着吧,永乐殿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都是你的……”
“我也是你的。”
花想容靠着背后冰凉的墙壁,淡淡道:“属下不敢和殿主称你我,殿主既然不相信我,那么这明月令我便不该拿……萧殿主心善的话,就放我走吧。”
萧让尘困难地喘了口气,他看着低垂着眼眸的花想容,道:“是你不相信我。”
“花想容,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也不信我真心想对你好,你总是觉得我把你当成宠侍……你总是觉得某一天我生你的气了,厌倦你了,就会对你不好……”
不论那刺客是怎么死的,被花想容放过了一条死路还是被娄驰折磨致死,这些他都不想再追究了,他只是有些难过,他宠了花想容四年,竭尽全力要什么给什么,可他却始终不相信自己会永远护着他,就像他方才对花想容的怀疑一样,花想容也不相信他。
“你不相信我说想娶你做永乐殿殿主夫人的话……”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道:“你不想做夫人,我也可以为你穿嫁衣……”
花想容默默听着他的话,忽然“噗嗤”笑了一声,这一声突如其来的笑让萧让尘瞬间呆住,他看着花想容往自己的方向靠了靠,抬眸看着他的脸笑道:“我还没见过男人穿嫁衣呢!殿主要让我如愿了。”
萧让尘脸上的悲哀之色还没有散去,他怔怔地看着花想容满含笑意的眼睛,张了张口,道:“你信我?”
花想容拢着衣服对他笑,一双妖媚的眼睛轻轻弯起来,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扯了缕萧让尘的头发绕着圈,道:“是殿主先怀疑属下的,还不许我闹一闹脾气?你好凶残……娄堂主只是给属下上药而已,你一剑把人家的手捅穿了,叫我怎么还娄堂主的恩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用还。”
萧让尘反手握住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如蒙大赦般闭眼吻了一吻,沉声道:“他既然失职把刺客审死了,就该受罚。”
他噙着花想容的手指,把他冰凉的手心覆到自己的侧脸上,道:“你是永乐殿的主人,想容不该心疼他……你该心疼心疼我。”
花想容得意地挑眉笑道:“殿主英明神武,哪用得着属下来心疼?”
萧让尘方才被他一句话激得眼眶都要红了,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花想容这是在跟他闹小脾气,不是真的不相信他,四年就算是块千年寒冰也该被捂热了,花想容是人,早就被他纵得不成样子了,怎么可能轻易把这四年一笔勾销,只因为一句话就和他决裂呢?
是他想多了。
萧让尘高兴得如同劫后余生,他拉过花想容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手掌轻捂着他的头发,细嗅他身上浅淡的香气,这孤湖山上下,什么人都不能让他安心,只有花想容能。
花想容被抱得太紧,他用力推着萧让尘的胸口,闷着声音骂道:“萧让尘!我要喘不过气了!”
萧让尘闻言松了松手臂,哑着嗓子看着他的脸道:“有我纵着你,往后你怎么闹脾气都行,就是这种话,不许再说了,平白伤我的心……我没有不相信你,你也得信我。”
花想容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萧让尘的胸口,萧让尘稳稳地搂着他,没听见他回答,咬着牙看着他轻颤的长睫,道:“听见了没?往后这种话不许说了。”
“你不能离开我。”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对花想容更好,花想容本该就是他的,他们是天作之合,否则在年幼时,他怎么会在濒临冻死的时候,遇见他此生唯一的爱人呢?
只可惜当初他没有看清花想容的脸,直到七年后他弑父杀兄,夺取了殿主之位,才有底气去乌桓山庄复仇,花想容穿着白色素衣从堂后出来的时候,那一瞬间萧让尘没有想别的,他看着那张脸,心里只有一股要得到他的冲动。
回忆起四年前的再遇,萧让尘眼眸垂下,看着怀里人明艳张扬的红衣,心道:花想容还是更适合红色,乌桓山庄那种规矩繁多,克制守礼的地方,根本留不住他。
只有永乐殿可以。
花想容靠着他,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听见了,我不离开你,属下生是永乐殿里的人,死是永乐殿里的鬼。”
萧让尘被他话里的“死”气得手指发抖,忍不住低头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唇瓣,花想容惊呼一声,用力推他,萧让尘咬够了,看着花想容唇上的艳红肿色又隐隐后悔,花想容皱着眉,抿了抿唇,粉红的舌尖舔了舔唇上伤口,十分没好气地骂道:“萧让尘你属狗的!”
萧让尘伸出手指摸了摸他湿润的嘴唇,闻言轻笑道:“你先闹脾气的,我亲亲你还不行了?”
花想容侧身躲开他想要继续摸的的动作,忿忿道:“我听见了,我听见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他翻身一卷被子把自己团成了个团,自顾自地滚到床内侧,假装闭着眼睛,道:“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萧让尘失笑:“可这是我的屋子。”
花想容转头看他:“你生气不让我住了?”
萧让尘答非所问:“我的屋子我为什么要出去?”
看着花想容把所有被子全部卷走,大有一副真的要把他赶出去自己睡的样子,萧让尘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就是这样,就该是这样,花想容本就是这种娇纵的样子才好,只有这样,他才能拿宠爱一直捆绑着这个人,不让他有离开的念头。
花想容凑近他,问道:“你真的生气了?”
萧让尘看着他沉默着没说话。
花想容娇娇地发出一声气音,又翻身坐起来,搂着他的手臂,抬着眼眸道:“殿主别生气了,属下给您削个苹果吃?”
萧让尘眼皮子跳了跳,他的视线下意识转向花想容那只受伤的手,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想睡就睡吧,我陪你一会儿再出去。”
花想容好像真的对削苹果这件事起了兴趣,他起身下床,赤脚踩在殿里柔软的地毯上,萧让尘惊了一下,伸手想把他抱上来,花想容却一个侧身轻易地躲开了他的动作,从桌子上真的拿了个苹果,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萧让尘腰间的湖熙剑上。
萧让尘揉了揉太阳穴,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长剑,“你想用这个削苹果?”
花想容摊了摊手,示意道:没有刀。
萧让尘深深觉得有些无奈,他轻轻皱了皱眉,想起什么,便问道:“我送你的那把短匕呢?”
花想容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去到殿里的柜子下面的抽屉里翻了翻,从里面拿出一把设计精美的匕首来,又折返回来坐到床边,萧让尘看着短匕柄首上消失的宝石,挑了挑眉,开玩笑似的问道:“上面的宝石,你给扣掉了?”
花想容也跟他开玩笑:“我卖了。”
萧让尘记得那上面原本是有一颗湖蓝色宝石来着,他当初在海边,从一个商户手里买来的,觉得很漂亮,但一直也没什么用处,直到他起意想给花想容做一把短匕,才想起来库房里还有一块这样的宝石,打磨了镶嵌上去,花想容不会武,有他在身边也用不着打架,但只是做个装饰品,也还算好看。
谁曾想花想容转头把这颗宝石扣掉卖了。
花想容专心致志地用刀削着手里的苹果,薄厚相间的红色果皮丝丝缕缕地落下来,萧让尘看着他还算熟练的动作,想来应当不会轻易再伤到自己,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捉起他的双脚,用手释放出内力来,给他慢慢暖着,萧让尘垂着眼眸,一只手脱下衣袍盖在花想容的腿间,听着耳边刀削果皮的声音,暗暗发笑。
萧让尘打定了主意,不管待会儿他削成个什么古怪的样子,都要好好地夸他。
在萧让尘看不见的地方,花想容收敛了神色,他轻轻抬起眼眸,看着殿内精美的房梁,意有所指,刀柄熟练拿在手里,刀尖向上转了个方向,挑衅似的笑了笑。
那不是一个正常的动作。
何厉隐在暗处看着他的笑容,眉目一凛,手里的弓弩悄悄紧了紧。
那是一个——暗卫杀招的起手式。
白术
一个客卿, 怎么会懂得暗卫杀招的起手式?虽然这并不是什么隐蔽的招式,任何人都可以学,可普通正常人根本不会去学这种没有任何门道的杀招, 比起这样精巧确切的招式,一般来说,还是修炼内力更加好用。
何厉屏住了呼吸,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死死地盯着花想容的动作, 打算在他出手的前一刻就一击毙命。
花想容慢慢削着苹果,轻抬着眼眸抿着嘴笑了笑,这笑容中的纯良太有迷惑性,何厉用力握紧手中短匕,可下一息, 再等他聚起神思去看时,花想容已经面色如常,他放下了手中的匕首,手指捏着苹果递到了萧让尘的面前:“看, 属下削的苹果不错吧?”
萧让尘松开他的脚腕, 看着他手里奇形怪状的果子, 捏着手指忍下笑意,一本正经夸赞道:“护法的刀功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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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也不管他是敷衍还是真心,一把将苹果塞进了他嘴里,萧让尘捏着苹果三两口吃完,花想容坐在床边支着下巴看他, 微微撇嘴道:“殿主都不知道给属下留两口的。”
萧让尘闻言把他抱起来搁到床内侧, 低声道:“那我给你削一个去?”
花想容抱着被子摇了摇头:“我不吃。”
萧让尘意料之中,他轻笑道:“我就知道你不吃。”
花想容没说话, 他抱着被子往内里靠了靠,却猝不及防被一个东西硌住了腰,他皱着眉从腰下把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他方才搁在床上的那块明月令,萧让尘见到这块玉佩,神色微顿,片刻后才道:“你拿着吧。”
花想容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收到枕头底下,他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萧让尘见他身上的绒被被他蹭到了腰间,伸手把被子拉到了他的肩上,温声道:“你不是想睡吗?快睡吧,我不扰你。”
花想容轻轻地“嗯”了一声,久违的睡意逐渐涌上,可他仍旧轻抬着眼眸,微微侧着脑袋,看着床榻边上那个墨色的影子,问道:“萧让尘,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吗?”
萧让尘被他这样娇柔的语气叫得心里瞬间塌陷下去一大块,他凝望着花想容还泛着淡淡红色的眼周,轻声承诺道:“想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象征殿主地位的明月令都那么轻易地给他了,他还有什么不能给的?只要花想容想要,只要是他有能力拿到的东西,萧让尘全部都可以给。
他轻拍着花想容的脊背,看着他逐渐睡去,逐渐放缓了动作,花想容早些年夜间忍受胸口处疼痛,往往很难睡个好觉,直到后面被丘万里慢慢地治回来一点儿,萧让尘又精心养着,总算是好了许多。
他只知道花想容是因为幼年服用药物太多太杂,才导致了身体的亏损,但具体是什么样的药物,过去这么多年,已经无从查起,他曾问过花想容,也没有得到答案,这人气血不足,手脚时常发冷,很容易累,萧让尘看着他的睡颜,思及此处,把绒被轻轻又向上方拉了一块,遮住了花想容的手指。
房檐处何厉缓缓收起匕首,刻意地发出了一点轻微的撞击声,瞬间吸引了萧让尘的注意,他原本看着花想容温和的眼眸骤然变得凌厉,双眸抬起,盯着房檐处挂着的灯火,手指搁在唇边,做出一个手势:噤声。
随后萧让尘收起桌上精巧的匕首,放回花想容枕边,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这时已将近深夜,朦胧的月光照在殿前的石子路上,孤湖山地势偏北,山峰险峻,纵然已经是入春的月份,寒风却依旧冷冽,萧让尘吩咐人在自己的殿里烧了地龙,一身墨色衣袍,长立在殿前,仰头看着不远处那株桃花树。
原本永乐殿里是没有这种树的,孤湖山的土壤并不适合这种迎春而生的桃树,只是花想容喜欢艳色,萧让尘便觉得他看见绯红的桃花,应当也会开心,便花了大价钱从山下移植了一颗名贵血桃过来,到五月才会开花,自花想容来了孤湖山,所有外出做任务的人便自动多了一项任务,不论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带回来能让护法高兴的,便重重有赏。
何厉跟着萧让尘随后出来,他站在萧让尘背后,跪倒在地上行礼:“属下拜见殿主。”
萧让尘背对着他,没让他起来,他侧身看了眼殿内昏暗的烛光,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护法在孤殿中歇,你不用再夜值,换个轻手的人来。”
“从前十甲里选。”
何厉闻言手指一紧,连忙辩解道:“属下无意惊扰护法,只是有要事想要禀报!主上恕罪!”
萧让尘不理会他的辩解,只是看了他一眼,声音不轻不淡道:“你也知道惊扰了护法歇息,往后便时刻注意着。”
“护法不是你的同僚,他是你的主子,花想容便等同于孤。”
何厉垂眸,低头应是。
萧让尘本没有要责难他的意思,他叫何厉不用再夜值,实则是因为武林盟似乎近日来有些不清不楚的动作,每五年期的望涯大会将近,武林盟似乎有意想拉拢靠南边的乌桓山庄合并,他想叫何厉带人去探探虚实,却被误会了本意。
不过作为殿主,和一个下属解释这些也没什么必要,萧让尘又站了一会儿,没听见何厉再说什么,忍不住皱起了眉,回身沉声问道:“何厉,你不是有要事禀报?为何不说?”
何厉跪倒在地上,抓着轻弩的手越来越紧,压迫感随之而来,他知道殿主未对他刚才的行为加以责罚,其实并不是因为萧让尘脾气好,对下属优待,这种优待除了给花想容,萧让尘没给过其他任何一个下属,一视同仁,御下甚严,是他的一惯作风。
假若方才他真的吵醒了花想容,必不可能只得这么一个“不用在殿中夜值”轻飘飘的命令,想起娄驰身上沾了盐渍的鞭伤,何厉用力咬了咬舌尖。
不能说。
至少现在还不能说。
花想容那个动作是否真的是暗卫杀招的起手式,还有待探查,万一是他看错了,或是花想容无意间做出了这个动作,那么他此时告知殿主的话,到往后都是诬陷,以殿主的脾气,又怎么可能忍受花想容被泼上一盆这样的脏水?
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现在把这事说出来,有害无利。
上头殿主在问话,下面何厉的大脑飞速运转,既然这件事不能说,那么就得寻件其他的事把他原来想说的话掩盖过去,他跪伏在地上艰难地喘了口气,在萧让尘逐渐没有耐心,压下来的内力越来越强的时候,何厉咬着牙硬挺着压力,张口道:“娄堂主半钟前因审查失职,已在刑堂受完二十道鞭刑,等候殿主发落。”
萧让尘微微挑眉,这种小事儿也用得着跟他说?
“这就是你口中的要事?”
萧让尘的声音听着没什么怒气,何厉却愈发害怕,他攥紧手中轻弩,手指有些发颤,低声道:“还有另一件事,派去乌桓山庄的细作,在昨日失去了联系,应当是……已经被处理掉了。”
萧让尘闻言,脸色沉下来,他摸了摸腰间的湖熙剑,声音里带着寒意,骂道:“废物。”
何厉继续道:“细作与乌桓山庄暗卫有过短暂交手,传回的最后一条消息只有两个字。”
“什么字?”
何厉抬头,回道:“白术。”
白术是一味药材的名字,为着花想容这副病体,丘万里用遍了所有的药方,四年来就算萧让尘不懂药理,也多多少少记了些药材的名字,暴露的细作传回一道药材的名字,萧让尘不解其意,他轻阖着眼眸思索了片刻,道:“那边不用再探查,明日你带人去拜访武林盟,只看姜镜止对乌桓山庄是何态度。”
乌桓山庄早已经衰败,就算内里真有些什么本事,也无异于是小猫挠痒,更何况真正压得住乌桓山庄的客卿花想容,此时已经在他这里,再多的权谋算术也没用,真正的天下第一谋士,乌桓山庄早已经在四年前失去了。
萧让尘无意让花想容再参与到这种谋划事件当中,也不想把他爱的人当做和旁人一样的一把刀来使,即使花客卿的名号天下闻名,萧让尘只想让他开心地被自己宠着,那些惨烈的宗族斗争,他一点儿也不用参与。
何厉跪在地上,斟酌了一下语言,道:“昨日殿主和护法共饮,不叫人擅闯,属下才今日来报。”
“属下经多方探查,推测细作传回的消息,应当是一个人名,但具体是乌桓山庄何人,现在还不得而知。”
“人名?”
萧让尘轻轻皱眉,前些日子乌桓山庄忽然贴出告示,广纳江湖贤才,桓越早年被他打断手脚,桓氏大权旁落是迟早的事,这时候招纳贤才,还如此广而告之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架势,有些古怪,既然已经推测出这白术是一个人名,在此之前他从未从乌桓山庄知道过这么名字。
那么大概是乌桓山庄……近来新的一个客卿,乌桓山庄的客卿不少,但能让去往那边的细作单独一条消息传回的名字。
这人,有些本事。
“不用理会,”萧让尘扯紧外袍,沉声道:“注意着武林盟的动向,随时禀报。”
这白术再有本事也翻不了天,乌桓山庄想再养出一个花想容,简直是做梦!
何厉低头应下,又听见萧让尘稍稍缓了声音,“叫娄驰不用再跪着了,既然已经自觉领了罚,便没什么发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是。”
萧让尘心里知道红樱的死大约不是娄驰审刑过度导致的,更大的可能是花想容进了地牢,为让红樱解脱,才擅自动了手,可十个娄驰也比不上一个花想容,萧让尘心里有数,他知道自己该偏着谁。
……
何厉领命来到刑堂的时候,娄驰浑身遍布是血污,后背上的鞭痕深刻入骨,他低着头,轻阖着眼睛,只发出一点细微的喘息声,一个失误,领了二十鞭,即使二十鞭算不上多严重的刑罚,可他目光落在了娄驰的手上,看见他手背上的血洞,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娄驰抬头看见是他,扯着嘴笑了笑,道:“原来是何堂主啊。”
“不过是没叫你进地牢,何堂主跟殿主一说,我就领了二十鞭子,您真有本事,下次记得提点提点我,还能提前做准备。”
何厉见他这种时候还有气力开玩笑,把手里的药直接扔到他面前的地上,冷着声音道:“殿主命令,叫你不用再等发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娄驰挑了下眉,拾起地上的药瓶捏在手心站起来,深刻入骨的疼痛险些让他有些没站稳,娄驰一把扶住身旁的墙壁,见何厉没有任何动作,便笑道:“好歹同僚一场,何堂主也不知道扶我一下,真是寒心。”
何厉不答反问,他站在原地看着满身鞭伤的娄驰,垂着眼想了一会儿,斟酌着问道:“今日护法入地牢,娄堂主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娄驰把药瓶的瓶塞咬开,倒到自己手心的伤口上,眉毛都没皱一下,他搓了搓手指,道:“何堂主指什么?”
何厉道:“今晚我在殿中值勤,偶然发现花……护法削苹果时候的刀法,有些像暗卫的杀招。”
娄驰的手指顿了顿,他看向何厉,从头到脚将他扫视了一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自己是暗卫,也别看谁都是暗卫,护法是天下第一谋士,不屑于学你那种阴险的招式,殿主护在心尖上的人,你要是惹了他,就等着死吧。”
他抬起手让何厉看了看他手背上的伤口,道:“看吧,这就是下场。”
何厉眼睛都没动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或许是看错了,所以才来问你,护法在地牢中,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行为?”
娄驰扯了衣服上的布料,咬着牙将手上伤口缠紧,听见何厉的问话,笑着道:“有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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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法他…摸我的手了。”
看着何厉一副不可置信和“你有毛病”的眼神,娄驰无奈地摊了摊手,道:“何堂主要是指这个,我已经完全告诉你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何厉咬牙嫌弃地看着他,沉声道:“殿主怎么没把你捅死?”
娄驰没再回嘴,他撑着墙壁,道:“何堂主,麻烦让让路……”
何厉侧身让出一条道,看着娄驰背后的鞭痕,忽然问道:“红樱真的是你审刑过度死的吗?”
我以前还见过你呢
娄驰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扶着墙壁侧身靠在上面,回头看着何厉,忍不住笑道:“是人就会有失手的时候, 何堂主没必要拿这个来嘲笑我吧?”
何厉的眼睛浓稠如墨,他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失手?”
说完这句话,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下意识地否决了自己:娄驰不可能失手。
娄驰弯起一双单薄锐利的眼睛,像大人哄小孩儿一般, 摆了摆手,一边笑道:“好好好,你赢了!你最厉害!我比不上你。”
“那么何堂主可以放我走了吗?”
二十鞭虽不重,那也不是闹着玩的,若不是凭他的意志力强行挺着, 才没让自己晕过去,此时此刻,怕是要在同僚面前丢脸了,娄驰叹了口气, 在谁面前丢脸都不能在何厉面前丢这个脸, 不争馒头也争口气呢, 在何厉眼前摔下去可还行?
何厉闻言看了看他手背上胡乱包裹的白色纱布,忍不住提醒道:“你这样处理伤口,迟早会发热。”
“他娘的……”娄驰低声骂了句脏话,又阴阳怪气道:“等何堂主什么时候失手,就轮到我拦着你问东问西了……”
他稍稍顿了一下, 道:“真不能跟你说了……”
“疼得受不住了。”
这句堪称是示弱的话终究还是让何厉浅浅顾念了一下同僚之情, 他上前半蹲下身,拽着他一只手臂, 一把将娄驰背到背上,没等背上的人反抗,就已经往他的住处走去,娄驰全身没力气,有个人形座椅,不用白不用,反正已经在何厉的面前丢过脸了,也不差这一回。
何厉背着他,过了很长时间才回答了他方才的话:“娄驰,我不会失手。”
娄驰嗤笑一声,他想说是人就会有失手的时候,何厉哪来的底气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失手?刑堂暗堂不互通,甚至在萧让尘刻意的引导下,还有些不太明显的对立姿态,因此他和何厉的关系可以算的上是——极其不好。
何厉不知道背上的人在想什么,可他下一句话紧接着上一句说了出来。
“你也不会。”
娄驰愣了一下,笑道:“何堂主自信,对旁人也有信心,真是不可多得的赤子之心。”
何厉没回话,他踹开门一把将背上的人扔到了床上,娄驰背后伤口被床榻狠狠一撞,忍不住疼得喘气,他坐起来就想骂何厉,可看着何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娄驰憋屈地缩了缩手,强忍下了这口气。
“我知道你的意思,何厉。”
何厉转身,疑惑道:“我的什么意思?”
娄驰道:“你方才问我话的意思。”
何厉愣了一下:“你知道?”
“没有证据。”娄驰拉过一个枕头靠在腰后,疼得直直倒抽凉气,他缓了缓,才道:“殿主显然是要偏护花想容,你没有证据,到时只能落不着好。”
何厉沉默了一下,问道:“所以花……想容,真的是……”
娄驰连忙摆手,道:“我可没这么说。”
他疼得思绪混乱,忍不住皱了皱眉,道:“花想容是不是刺客或杀手,还有待考证,我只是提醒你没有证据不要乱说,护法始终是护法,不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你说话注意着点儿。”
何厉站在原地看着他:“假若他真的是呢?”
真的是?
娄驰垂了下眼睫,想起地牢里花想容冰凉的手指,又回忆起他流着眼泪对自己的保证,心口猛然疼了一下,那身红衣大约是要,永远这样留在他心里了,可花想容不是别人,他是殿主爱着的人,这样隐晦的心思,他一旦暴露出来,将会是无休止尽的惩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让尘不会把花想容让给任何一个其他的人,他能做的,只有维护永乐殿。
他闭着眼睛正了正神色,沉着声音,道:“假若他真的威胁到永乐殿,我会第一个出手。”
……
山下已经逐渐入夏,热气蒸腾,孤湖山却刚刚才暮春,风还是冷的,山顶一片雪白,雪融化作的积水润得泥土全是湿气,殿外的桃花树已经长出了点儿绿叶,透过窗杦可以很轻易地抓到桃枝,花想容近来精神不济,又受了点儿寒,便咳嗽不止,连喝了几天的药。
萧让尘难得狠心制着他,没敢叫他再下山去玩儿,花想容因此闹了几天的脾气,以往喝药,都得萧让尘哄了再哄,又提前准备着蜜饯才能好好地把整碗药喝了,现在要么是不喝,要么就趁萧让尘出去谈事情,悄悄把药倒进窗边的花盆里去,对着旁人,皆是一视同仁的一副冷脸,也不乐意说话。
萧让尘看他又逐渐瘦下来的脸,又气又恼,气的是他不喝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恼的是他自己,自从发现了花想容不喝药把药倒进花盆里,咳嗽越来越严重以后,萧让尘气得拿药碗硬灌了他一回,还没喝两口,看着花想容被激出来的眼泪,和薄红的脸,他就先心疼了,随后涌上来的便是一层一层的后悔。
“对不起对不起……”
他搂着花想容的肩,把没喝完的药放到一边,抚摸着他的发丝不停地道歉,花想容似乎是真的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逼迫吓坏了,伏在他的胸口一边咳嗽一边哽咽,断断续续地说不出话,萧让尘揭下衣袍裹在花想容身上,盖住他小半张脸,看着花想容沾了泪意的长睫,倾身下去轻吻了一下,嘴唇惹上一片湿意。
萧让尘搂着他,轻声解释道:“想容,你知道我没想逼迫你的,你不喝药又跟我闹脾气,我气极了……”
四年多前花想容病得连话都说不了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萧让尘那时日夜不停地照看着,唯恐他醒来就永远见不到这个人了,他不是气极了才强迫花想容喝药,他是太害怕,害怕花想容又像四年前一样,病了也不说,害怕他悄无声息地……死去。
但他不敢让这种害怕也担在花想容的身上,只能看着他的脸,对他说他是气上头了才会这样,什么气都不会叫他对花想容动手,只有害怕可以。
花想容靠着他的胸口轻轻抽泣着,嘴唇微微张开,黑色的衣袍覆在他的脸上,萧让尘没听见他的回答,也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有胸口的温度提醒着他:花想容哭了,他现在很难过。
萧让尘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手指也禁不住似的颤抖起来,可这样的状况下,萧让尘仍旧是艰难地和缓了呼吸,一手揽着花想容的肩,另一只手将他面上衣袍揭开,捧着他的脸轻轻地吻他,花想容没有抗拒,双手撑在他的胸口,一张艳丽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红,他逐渐稳住了呼吸,有些唾弃自己越来越娇气的样子。
萧让尘宠他,他才敢闹闹脾气,萧让尘要是早对他没那个意思,他就该像个规规矩矩的下属一样,像为乌桓山庄卖命一样,为永乐殿卖命。
想到这里花想容也不想再装模作样地当个娇娇小姐,萧让尘喜欢宠得他娇气的样子,偶尔装一下是乐趣,一直装那就该犯头疼了。
他径直坐起来,手臂从萧让尘颈间伸过去,拿过药碗仰头一口喝下去,萧让尘没来得及阻止,直到花想容把药喝尽,瓷碗被他搁在桌上发出一声细微的碎响,萧让尘看着他唇边的药渍,轻轻按着他的后脑吻了吻,低声问道:“苦不苦?”
药哪有不苦的,花想容沉默着想了一会儿,他攀附着萧让尘的肩头,委屈地搂住了他的脖子,道:“好苦,我不想喝了。”
萧让尘立刻心疼得要命,他用内力暖着花想容冰凉的脚,低声道:“苦就不喝了,我以后再也不逼迫你喝药了……对不起,想容。”
花想容默默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担心我的身体……我没有气这个,我气的是……”
萧让尘看着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瘦弱的脊背,花想容捉住他的手,看着他继续道:“我气的是你不让我下山去玩儿,上次春樱楼的曲子你也没让我听完……孤湖山上也没有好玩的地方,你又天天在忙,太无聊了。”
萧让尘愣愣地看着他:“只是因为这样?”
“什么叫只是因为这样?”花想容睁大眼睛,埋怨道:“你不叫我听曲儿,我什么乐趣都没了!”
萧让尘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是请了乐师给你?那个没有乐趣吗?”
花想容撇了撇嘴,道:“他唱得不好。”
又用手绕着萧让尘的头发,娇声道:“属下就喜欢听春樱楼里那艳俗的曲子,听不来殿主喜欢的天籁之音。”
萧让尘任由他把自己的头发搞乱,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什么叫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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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
他捧着花想容的脸,用手指蹭掉他唇上的水渍,温声道:“最近山下乱得很,还是别下去好,等过几天了,我带你去中原玩。”
花想容问道:“发生什么了?”
萧让尘便笑:“你忘了?望涯大会将近,最近许多人都往武林盟去呢。”
孤湖山地势向北,又临大道,近来有许多宗门都路经此地,花想容又刚受了寒,不方便往人多的地方,万一再感了什么病就不好了。萧让尘叫人加强了山下的防御,以防有人趁乱上山来,不多时他也要出发前往武林盟,正好带着花想容去中原玩一遍。
望涯大会?
花想容沉默了片刻,问道:“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萧让尘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回答道:“带你去玩儿。”
“早些年前殿主带我去过望涯大会,那时候我还是永乐殿里最低贱的六公子,你就已经是天下闻名的乌桓山庄客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丝毫不顾忌地把自己陈年的伤痛揭露出来,甚至不愿再叫那死去的人一声“父亲”,弑父杀兄,大逆不道,可再恶劣的事,他也已经做过许多了,唯一他觉得幼年那些事还有些欣慰的是——他遇见了花想容,并且在多年后的今天,他的想容在他身边,被他养得这样好。
萧让尘细细回想着六年前的望涯大会,记忆里的花想容似乎只是一身白衣,端坐在席间,当时的永乐殿权势不高,因此离得有些远,萧让尘没能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只是当时仍然记得有人曾在乌桓山庄,为他说过两句话,只可惜因为身份和莫名其妙抗拒的心思的缘故,萧让尘始终也没有上前去和他搭话。
现在想起来,倒是还有点后悔,或许当初他上前主动去和花想容认识,便能早些把他从那乌桓山庄中抢回来,也不至于四年前才又想起这件事。
花想容依旧沉默着,他绕着萧让尘头发的手顿住,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半晌才像是小心翼翼地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乌桓山庄的客卿了。”
萧让尘握住他的手,忍不住轻吻了一下,挑眉笑道:“你当然不是乌桓山庄的客卿,你现在是我殿里的护法,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到会上你尽管去玩,身上带着明月令,就代表着我,没人敢惹你不开心。”
花想容轻轻“嗯”了一声,道:“那属下可就要仗势欺人了?”
萧让尘笑道:“你欺负谁都行,出什么事你就找我,我永远给你担着。”
他回想起乌桓山庄花想容的白衣,又看了看怀里人娇艳的红色衣裳,意味不明地说道:“还是红色衬你好看,白衣显得病气了,你说是不是?”
花想容抬眸看他,弯唇笑道:“殿主不就是想说乌桓山庄的衣裳不好看嘛?”
萧让尘被他看出了意图,未免失笑,伸手捏了把他的脸颊,又唯恐力气大了掐出红色,轻轻碰了一下便松了手。
花想容淡淡道:“乌桓山庄尚素色,所有客卿都是一样的衣服,没有什么好比较的。”
萧让尘有些不服气,他抱紧一脸“公正评判”的花想容,低声道:“永乐殿的衣裳最好看,你想穿什么颜色都有,又合你的身……”
他说这话并不是夸大,永乐殿没有那么严苛的规矩,况且花想容所穿衣裳的颜色花纹,又或者是刺绣布料,都是他亲自看过的,选的都是顶好的湘云布制成,论哪点儿都比乌桓山庄要好得多。
花想容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随后靠在他怀里合上了双眸,萧让尘见他似乎是有些困倦,便把他身上的衣袍再次拢紧了一些,遮住他小半张脸,花想容忍不住微微挣扎了一下,抱怨道:“热。”
萧让尘薄唇含笑,把衣袍拉开了一些,指腹轻轻柔着他的手腕,低声道:“乖,睡吧。”
试探
花想容方才又哭又闹的, 早已经把全部精力耗尽了,可又不知怎么的,那种久违的失眠病症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花想容抓着萧让尘的衣襟合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越是困倦越是烦躁, 他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还是被这两种交杂的感觉恼得心火上头。
“怎么了?”
萧让尘搂着他, 感觉到他不太平稳的呼吸,就知道他没有睡着,垂眸见怀里的人已经重新睁开了眼睛,一副面无表情的迷蒙样子,不禁轻轻皱了皱眉, 心疼地贴了贴他的额头,温声问道:“睡不着吗?”
花想容摇了摇头,撑着他的手从萧让尘怀里出来,那件玄色外袍还披在他的身上, 黑红色相杂, 又搭上他苍白的容色和及腰未挽的长发, 有些莫名的怪异感,他坐在床边,道:“……我想吃苹果,你去给我削。”
萧让尘看了他好一会儿,手臂有意无意地护着他, 不让这思绪不清醒的人不妨从床上掉下来, 他垂眸看着花想容的神色,淡淡道:“你不吃苹果。”
话虽是这么说, 萧让尘却还是去桌上拿了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来,单手在床上翻找了一下,果然在枕头底下找到了原来那把短匕,萧让尘看着它锋利的刀尖,未免失笑。
当初铸造它的时候也没想到这短匕专职用来削果子了,不过也算是物尽其用,按原来的想法,当个装饰品也是好的。
萧让尘用刀很利落,“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薄薄的果皮落下来,花想容看着他的动作,眼睫一颤一颤的,发呆的样子有些像猫科动物,萧让尘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注意着他的神态,此时才刚过晌午,花想容吃好了饭,又被灌过一回药,病痛勉强不再发作,脸上也有了点淡淡的暖色。
花想容坐在床边,看着他忽然问道:“娄堂主的伤怎么样了?我听说他领了二十鞭的罚。”
萧让尘拿着匕首的手顿了顿,心中的情绪不可避免地泄露出来,他垂着眼眸,紧握着匕首,避开了花想容询问的视线,一双墨色眸子在他没有察觉的地方,溢满了冰冷寒意,声音也没禁住似的低沉下来,他看着手里削好的果子,递给花想容,反问道:“你那么在意他做什么?”
花想容没有接苹果,他摇了摇头,道:“我不吃。”
萧让尘知道他从来不吃苹果,便也没再强求,把裸露的果子放在桌上的小瓷盘里,轻声道:“是不是无聊?我们下局棋?”
花想容捏着手指,道:“我下不过你。”
萧让尘实在是看不得他难过,他从抽屉里把那盒白玉棋子拿出来,道:“现在外面乱得很,实在不能让你下山去……”他铺开棋盘,把黑白子挨个数了数,一子不少,又道:“我让着你。”
花想容看着他,嘴角轻轻弯了弯:“让我几子?”
萧让尘坐到另一边,笑道:“一百八十子都让给你。”
花想容拢着黑色外袍,长睫轻挑:“那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赖?”
萧让尘把黑色棋子盒递给他,闻言道:“你让我削好了苹果又不吃,岂不是更无赖?”
花想容耍无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棋局上悔棋无数次,萧让尘刻意让着他花想容都差点要输,后来他们下棋,花想容便会提前把白子藏几颗到袖子里,萧让尘也不戳破他,有意无意地每次都让他赢,能让花想容开心了的,才算是正事。
花想容支着下巴,将一枚黑色棋子随手搁到了棋盘的正中心,闻言轻声笑道:“属下就是无赖,殿主不让着我,属下就不玩了,您就自己对弈自己得了。”
萧让尘见他有了些精神,心说怎么可能不陪他玩?手指捏起一颗白子紧跟上,他要是不让着花想容,这人就该趁他不注意又跑山下去玩了,就在殿里下下棋,比往什么春樱楼里听曲儿安全的多。
微光透过树缝,又穿过菱花窗杦,照在花想容半个身子上,黑色外袍袖口的暗纹也散着淡淡的光,棋盘上棋局已经成势,萧让尘越下越觉得想笑,捏着白色棋子盘算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让花想容赢,花想容在孤湖山四年,下棋的技术是一点儿也没有长进,他还记得这人刚来孤湖山的时候,对下棋是完完全全不懂一毫,规则也不甚清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后来下得多了,倒也慢慢好了一些,或许是花想容的脑子全都用在权谋上了,对棋局一窍不通也正常,萧让尘这边心里已经不自觉地给他找好了借口,那边花想容看着棋盘在心里和系统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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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下哪?”
【宿主,作弊是没有好下场的,我们要遵纪守法,严格抵制一切作弊行为】
“别废话,上次帮我作弊的不是你?”
容枝有这个下棋的脑子,可剧情里的花想容没有啊,为了控制住自己好胜的手,容枝都没敢刻意地去看棋局,全权让系统这个傻子代劳,萧让尘估计也不知道跟他下棋的是一个笨蛋系统。
他手指捏着白棋,看着花想容十分有信心地把黑棋下到了一个地方,眉心微微皱起,犹豫了再犹豫,捏着白棋的手几次也没能落下去,他无奈看着花想容,轻声问道:“你确定下这里?不再考虑考虑了?”
容枝在心里肆无忌惮地嘲笑系统:“看吧看吧,被嘲讽了吧?”
【……别家宿主都是向上作弊,你是向下作弊,还怪我】
花想容挑眉看着萧让尘,道:“不考虑,就下这里。”
萧让尘无奈叹气,这棋局被他下得乱七八糟,这步一走,花想容必输无疑,他盯着棋盘看了又看,也没找出能再放一次水的办法,下哪儿黑棋都无路可走,萧让尘捏着棋子,正准备等这局完了再去好好哄花想容,可随即“哗啦”一声巨响,黑白棋子接连坠落在桌缝和地面上,花想容做完坏事,手指交叠着搁在脸侧,含笑看着他道:“你快要赢了,我不下了。”
屋里的声音吸引了门外值守的暗卫,未等暗卫敲门询问,萧让尘便先一步沉声道:“无事,离开。”
这副黑白玉棋子算是让花想容给毁了,萧让尘脸色都没变一下,把手中那颗白棋搁到一边,纵着他肆意胡闹,伸手把笑得开怀的花想容揽进怀中,却一个猝不及防被他反压在床头,萧让尘遏制住自己下意识的反抗动作,仰头看着跪坐在他腰间的花想容,笑问道:“怎么了?”
花想容沉默不语,倾身下去揽住他的脖颈,未被萧让尘看见的手心里,藏着一枚黑棋,就搁在他一无所知的脑后,暗卫杀人,随处都可为武器,仅仅一枚棋子,就能让一个人瞬间没有生息,如果萧让尘了解过这种杀人方式,或者不那么信任他,那么此时他应该知道……这是杀手榜上,哪个人的绝技。
萧让尘被他全身的重量压着,伸手摸了摸花想容清劲的腰身,只觉得他瘦得过分,养这么久,也只是有了点气色,至于身上的肉,是一点儿也没多长,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仰头吻了吻花想容有些泛白的嘴唇,嘱咐道:“我忙的时候,你也不能忘记用膳,想吃什么后厨里都给你单独备着呢,吃药我不逼你了,但饭一定得吃。”
花想容正对着他锐利的黑眸,眨了眨眼,道:“你好啰嗦。”
萧让尘没好气地咬了咬他的下唇,笑问道:“我啰嗦谁?”
花想容撒娇道:“反正不是我。”
萧让尘看着他,勾了下他的鼻子:“谁最不听话就啰嗦谁。”
花想容卧在他身上,手指又不自觉地拽起萧让尘的头发玩,他想了想,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中原?”
萧让尘任由他玩着自己的头发,搂着他的腰身,用温热的手指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回答道:“再过几天。”
又问:“你无聊了?”
花想容手心里的棋子紧了紧,他有些勉强地笑着,将侧脸贴近萧让尘的胸口,没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萧让尘心疼地搂紧他,轻声问他的意见:“那我们早点去?”
“我让底下的人快些准备。”
花想容气恼,用一只手推了他一把,萧让尘稳着身体丝毫未动,花想容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很大,已经咬出了两排淤伤,他将头埋在萧让尘颈间,道:“你太不讲道理了!”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没头没尾的,萧让尘却出奇地读懂了他的意思,他无奈地亲了亲花想容的嘴唇,低声解释道:“我又不是不给他们加俸禄。”
说是准备东西,实际上还不是给花想容好好准备着那些吃的用的玩的,以往他去参加望涯大会,一匹马跑一天多就到了,现在身边有个这样娇气的花想容,让他骑马肯定是不行的,萧让尘又怕自己心疼,又怕让他哭,早在一个月前就打造好了马车,什么都细细地给他想过了,这人在这里担心他给那些下属增加工作量。
小混蛋。
花想容轻轻地“哦”了一声,又问:“娄堂主也跟我们一起去吗?”
听见他的话,萧让尘差点儿没在花想容面前维持住温柔的语气,他咬了咬牙,双手捧起花想容的脸,轻斥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去。”
花想容平日里对殿中所有人都是不冷不热的,就只上次和娄驰说了两句话而已,就把他给记住了,这一小会儿的时间,已经问了他两遍!
“你凶什么……”花想容低声喃喃,他手心里的黑色棋子已经被捂热,薄薄的汗渍染脏了他的手心,花想容垂眼看着面前的萧让尘,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张了张口,极其艰难道:“……对不起。”
萧让尘心口一颤,险些坐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捧着花想容的脸:“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花想容惹出多大的事才值得他对自己说这句“对不起”?
以往他作出的乱子也不少,在春樱楼喝茶里和别家一言不合吵起来,滚烫的茶壶就那么甩到那人脸上,这只能算得上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以永乐殿的权势,给花想容善后是非常容易的,所以萧让尘才叫他不用顾忌着,他登上这个位置,如果不能偏护着自己喜欢的人,那还有什么用?
可是现在他对自己说……对不起?
一向冷静沉稳的萧让尘也不禁在他这句道歉下紧张起来,他拥着花想容坐起来,把声音放得一缓再缓:“惹什么事了?”
“别怕,有我在呢。”
花想容紧握着手心里的棋子,把手藏在萧让尘背后,抿了抿唇小声道:“我骗了你……红樱不是在我去之前就死的……”
“红樱是我,是我杀的……不关娄堂主的事……”
萧让尘听清楚了他的话,被吊起来的心瞬间放松下来,他轻轻闭了闭眸,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这事。”
花想容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他靠着萧让尘坐起来,问道:“你不生气?”
萧让尘看着他,道:“你和她主仆一场,情谊不说多深厚,那也有四年,很久了,放她一条死路,是你心善,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他居然都给你找好借口了,居然都没怀疑你和红樱是一波的?】
【绝世好反派】
“这样正好,”容枝在心里道:“他多相信我一次,到后面决裂就会觉得自己有多蠢,一怒之下和主角开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本书一个专心搞事业,一个死恋爱脑,一个被迫搞事业的工具人——也就是他,等到主角和反派打起来,那时候他早就死遁了。
“这是什么?”
花想容正在发呆,忽然手腕被萧让尘捏住,一个不注意,他左手握拳的姿势被萧让尘注意到,说手心里没东西都没人信。
花想容眼睫颤了颤,主动摊开了手给他看。
萧让尘从他手心拿过那枚黑色棋子看了看,又给他放回手心,笑道:“你藏错棋了吧?”
“以前不都是藏我的白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想容没法解释这个,就摊着手不说话,萧让尘捏了把他的脸,似乎也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只是起身从桌上拾了一颗白棋子,捏在手指间,轻轻屏住呼吸,眯起眼眸看着窗外,对准了方向,用力一掷!
啪!
棋子穿透菱花窗,一声短促的叫声瞬间歇下,听声音,应当是一只小麻雀,花想容讶异地看着他,手指间的黑棋已经重新变回凉凉的玉石,萧让尘挑眉看着他,“要不要学,我教你?”
小时候萧让尘身份尴尬,也没人教他武功,所幸他还算是天资卓越,就这么用石子练,也练对了方向,凡是剑招,都能看过一遍就会,被前殿主派到各地去做任务的时候,也会废点儿心思搜罗一些罕见的剑法,到后来他弑父杀兄,才让湖熙剑真正天下闻名。
花想容思索了片刻,似是感兴趣地点了点头,萧让尘便在背后握住他的手腕,给他示范怎么使力,用哪里的力,萧让尘手指划过他的手腕,顺便把了下他的脉象,没发觉什么异常,便放了心。
他握着花想容的手指,在其指尖灌输进一股强劲的内力,屏住呼吸听着窗外的声音,然后捉着他的手用力掷出,“啪”得一声,还没等萧让尘夸他打中了,菱花窗外就传来一声惊叫。
“啊呀!谁干的?!”
雀起
“这可是索哥哥堂中的信鸽!”
萧让尘闻声望去, 沉着嗓音轻斥道:“永乐殿前,吵什么?”
“萧纯,进来。”
花想容顺着萧让尘的视线, 透过菱花窗,看见殿前的女子双手捧着一只白鸽,她梳了两个麻花辫子, 青绿色的蝴蝶发簪栩栩如生,黄色裙摆似花瓣散开, 十分娇俏,萧纯听见声音,回头看去,一双明亮的杏眼蓦然眨了眨,她单手拎着裙摆快走几步推开了殿门, 对着萧让尘唤道:“哥哥!”
萧让尘目光落在萧纯手中受伤的白鸽子上,大概也明白了些什么,原来是花想容打中了信堂的信鸽,所幸他没有内力, 萧让尘也没用全力, 两个人心里都有数, 鸽子没有死,大概只是受了些伤,便对着花想容调笑道:“你打中了索秋白千金不换的白鸽。”
又问萧纯:“又是索秋白叫你送信来?”
萧纯点了下头,发上的青绿蝴蝶就似要飞起来一样,上下摇曳。
“给我罢。”
小时候萧纯就喜欢追着信堂公子索秋白跑, 到大了还是这样, 还向他上书请求过加入信堂索氏,不过萧让尘没批——永乐殿的大小姐, 去做什么下属?
萧纯愣愣地把鸽子想搁到他手上,萧让尘看了她一眼,反手从鸽子脚上取下一个小竹筒,从中倒出一张折叠的小纸条,萧纯愣了一下,提醒道:“我的鸽子!”
花想容见萧让尘只是掀了掀眼皮,似乎没有要理会这位大小姐的意思,便哭笑不得地出口解围:“大小姐,给属下吧。”
萧纯抿着唇看了眼正在拆信的萧让尘,脸颊红了一片,讷讷小声道:“叫我萧纯就好啦!”她把手中的鸽子递给床榻上的花想容:“护法大人……给你。”
花想容双手接过白鸽看了看它翅上的淤伤,轻声道:“不严重的,养两天就好了。”
萧让尘只灌输了一丝内力给他,花想容体弱,也没用什么大力气,倒是阴差阳错没让这鸽子白白丧命,若是真的把这鸽子不小心弄死了,萧纯少不得要闹一场。
萧纯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鸽子抱在怀里,看着花想容披散的头发,又微微撇了撇嘴,俯身在他耳边小声道:“哥哥真不会照顾人,都不晓得给护法束发的……”
花想容忍不住笑了,他一天天的精神不济,作息也不正常,要是每天都束好发,困倦的时候又要把头发拆开来,那多麻烦,但小姑娘就是要顺着她说话才好,于是花想容也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抵手在她耳边道:“大小姐的头发束得好看极了,是索堂主给扎的吗?”
萧纯听见索秋白的名字,一双明亮的杏眸好似炸出了烟花,高兴得娇声连忙回答道:“是呀是呀!”
萧让尘看着密信,抽空看了这两人一眼,问道:“你们在悄悄说什么呢?”
花想容轻抬着眼,身上拢着墨色衣袍,笑得开怀,连眼下的红痣都生动起来,他柔声道:“我们在说殿主坏话。”
“没有没有没有!”萧纯连忙摆手,发丝上的蝴蝶也随着她的动作忽闪,她轻轻拽了拽花想容的袖子,道:“我们在说殿里哪位堂主更俊,护法,你说是不是?”
花想容顺着她的话点头。
随口编出的一个话题,却正好撞萧让尘刀尖上,他捏在手中的信纸被“哗啦”一声团成了团,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却低沉下来:“那你们讨论出什么了?”
萧纯没看出来萧让尘温和表面底下的波涛汹涌,她眉眼弯曲,笑容如碧空明月般晴朗,努了努嘴巴,道:“我当然觉得索哥哥最俊了!”
萧让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斥道:“你就知道你索哥哥。”
萧纯不好意思地低头看脚尖,手指捏在一起垂眸偷偷地抿唇笑,杏眼明亮如星。
“你呢?”
萧让尘把那团纸搁在烛火上烧燃,对着花想容挑了挑眉,“你呢?你觉得哪个堂主更俊?”
花想容:“?”
萧纯引出来的话题,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抬着一双眼眸看了萧让尘一会儿,手指交叠搁在膝间,也没立即开口说话,萧让尘察觉到他的目光,松开手上的纸让它自然烧尽,然后转过身来,看见他晾在衣裳外面的一双赤/裸的脚,眉心微紧,上前去用他的衣服抵挡住寒气,坐在床榻边上,又用手系紧了花想容红衣腰间的衣带。
“你莫不是觉着娄驰最俊?”
萧让尘像是平常聊天一样问出了这句话,萧纯没察觉到空气中的凝滞,她俏生生立在一旁,手指点着另一只手的手心思索了片刻,得出结论:“娄堂主也很俊,不过他太凶残了,天天和刑罚血腥相伴,晚上会做噩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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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眨了眨眼,笑道:“我和大小姐想法相同。”
看着萧让尘脸色并未转好,又附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殿主是不是吃醋了?”
极其浅淡的香气杂糅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出来,萧让尘喉咙微紧,他用指节用力掐了下手心,抑制下心中足以击垮他所有理智的波涛,开口道:“你总是提他,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四年来娄驰一直都是这模样,花想容也无意结识各位堂主,一直以来都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这样原本很好,可过了地牢那事以后,娄驰在花想容口中,就成了一个独特的有姓名的人了,更别提是他亲眼看见娄驰握了花想容的手,就算是有缘由,也难保他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花想容应当是他独有的,是他一个人的,谁也不能抢走。
萧让尘手心被指甲掐出血红伤痕,他面不改色地理了理袖口,用手指抹去血迹,将掐出的伤痕藏在袖下,就连问出的话也平静得如同在谈天一般,萧纯没察觉到气氛的凝滞,听见他的话,撇了撇嘴道:“护法哪里提娄堂主啦?明明是哥哥提的。”
花想容也道:“我没提他。”
萧纯自以为是花想容赞同自己的话,得意地撇了萧让尘一眼,又把自己发上的青绿色蝴蝶发夹摘下来,别到了花想容的耳后,左右看了看,高兴道:“好看!”
又道:“哥哥他就是这样的,他虽然看起来凶,但待亲近的人很好的,特别是护法还救过哥哥……”
“胡乱簪什么?”
萧让尘不乐意看别人靠近花想容,手指一点示意道:“萧纯,找你索哥哥去。”
萧纯这才想起来她是来送信的,送完该回去说一声,以防那边以为信半路被截了,萧纯拎着裙子跑下台阶,又慢半拍地想起来什么事:“哥哥,索哥哥叫我问,您看完信有何指示?”
萧让尘面无表情道:“没有指示,乌桓山庄想造势,孤凭什么配合?凭它现在还真能翻了天不成?”
“嗷。”其实萧纯没怎么听懂,但按萧让尘原话回给索秋白,索哥哥一定能明白,看着蹦蹦跳跳远去的萧纯的背影,花想容若有所思,他手指间紧了紧,问道:“乌桓山庄要造什么势?”
萧让尘还因为方才的事,心有郁结,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耳后的青绿蝴蝶,蝴蝶羽翼扎得花想容耳尖有些痒,他忍不住往后躲了躲,抱怨道:“痒。”
萧让尘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问道:“方才萧纯说的话,你明不明白?”
花想容拢着外袍看他:“什么话?”
萧让尘轻抚着他的侧脸,烛光笼罩着他如同深渊寒潭的深邃黑眸,这道目光落在花想容身上,却只留一片温情,萧让尘靠近他,低声道:“花想容,我待你最好。”
花想容手指一颤,垂眸道:“方才……”
“方才殿主提起娄堂主,我知道殿主是吃醋了……”
萧让尘面色不改,他用手指摸了摸手心里的伤痕,淡淡道:“往后便不要提他。”
花想容道:“我是觉得,明明是我犯的错,娄堂主却白白受了二十鞭,心里有些过不去,这原本不是他的失职。”
萧让尘蹲下来,自下而上看着他,道:“他该受的。”
娄驰敢握花想容的手,在地牢里就该知道有这个后果,那二十鞭罚的不是他的失职,罚的是他越界的胆大妄为。
花想容抿了抿唇,道:“做下属很可怜的……你是他们的殿主,不能这样徇私。”
萧让尘握着他的手,轻声道:“包庇你,于我而言,不算徇私。”
花想容把赤/裸着有些冰凉的脚放进他怀中,看了眼窗外将近黄昏的昏暗阳光,慢慢道:“你包庇我的错误,这样不好,对其他下属不公平。”
萧让尘握着他的脚腕在怀中暖着,听见他的话,温声安抚他,道:“想容,你是不一样的,我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意义,就是能给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权力。”
天下第一的谋士也好,他娇纵的护法也好,永乐殿里所有的规矩,都可以加上一条:花想容除外,他可以在所有规矩和公平之外,做所有想做的事,这就是他纵容花想容的意义,他就是花想容的底气。
花想容垂眸看着他,道:“萧让尘,我也最亲近你。”
萧让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花想容是在回答他方才那句“我待你最好”的话,心里瞬间就撇开了一切阴寒,那些焦躁顷刻间塌陷,化为轻柔的桃枝,萦绕在他的身边。
拨开年少的云雾,花想容在他面前。
花想容俯身抱了下萧让尘,道:“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萧让尘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好。”
他起身伸手拨开花想容耳后的蝴蝶翅膀看了一眼构造,夸赞道:“真好看。”
心里计划着定做一对类似的蝴蝶给花想容戴,萧纯自以为小声地附耳说话,却忽略了萧让尘是这永乐殿中内力最高的人,这样近的距离,他还不至于听不见。
给想容束发,给他头发上戴小蝴蝶,这都是他不慎忽略了的地方,但没关系,往后慢慢来,总有一天,他能把想容所有的事都考虑到,让这个人永远在他身边,永远离不开他。
……
“我以后不要和你下棋,”花想容侧身躺在床上,靠着萧让尘的胸口,闷闷道:“我学不会。”
萧让尘失笑:“好,那就不下。”
他刻意让着这人他都赢不了,可见花想容的棋技确实不怎么样,也没多少这方面的天分,萧让尘刻板印象里的谋士,大多以棋为谋,孤身不入局,花想容却不会棋,或许是他的谋略,早都在脑中形成了,天下第一谋士就该是这样的,就该和别人不一样。
殿内烛火燃尽,只有月光照映下来,投射在半张榻上,萧让尘理了理绒被,往怀里更加搂紧了他,原本花想容发上的青绿色小蝴蝶被他摘下来放在了枕边,萧让尘吻了吻他的嘴角,道:“你想玩什么,我都陪你玩。”
花想容似乎没听他说话,只是看着头顶上的金纹雕画,轻声道:“我小时候挺喜欢吃苹果的……后来吃多了,就腻了,乌桓山庄的苹果不好吃……”
萧让尘抚摸着他的脊背,道:“乌桓山庄养得我们想容不好,都不晓得对自家的客卿好一点儿,我待你好,想吃什么,永乐殿里都有。”
花想容皱了下眉,忽然想起什么事:“你今天和大小姐说,乌桓山庄要造势,造的是什么势?”
萧让尘道:“叫她萧纯就行。”
又道:“前几天我叫何厉去武林盟探查,那边似乎有意要结势,据说乌桓山庄放出了消息,杀手榜上第三,桓无名也会参与这次望涯大会。”
花想容眼睫轻颤:“桓无名?”
萧让尘顿了顿,有些奇怪:“你不认识他?”
乌桓山庄七年前那么狂妄的底气,一是天下第一谋士花想容,二是杀手榜第三桓无名,只是这二并不被大多数人所承认,这两人同在乌桓山庄,不可能不认识,萧让尘用手贴了贴他的脸,道:“不认识吗?我给你讲讲?”
何止是认识啊,花想容心道:这条消息简直就是乌桓山庄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你该动手了,望涯大会是最后的期限。
花想容压下心里的起伏,面不改色道:“没怎么见过他,乌桓山庄规矩很多,前后不互通的,也没说过话。”
萧让尘不疑有他,只是搂着他,道:“桓无名善用暗器,一击必杀,但你不用怕他,你是我身边的人,乌桓山庄不敢动你。”
花想容轻轻“嗯”了一声。
萧让尘抱着他,又想起一件事,便笑着跟他说:“乌桓山庄有个叫白术的客卿,据说是打着你的名号进去的,那边想培养出第二个你,这人也不看看他自己配不配,就敢借你的声势。”
“等他真把乌桓山庄折腾败了,就知道什么是笑话了。”
什么东西也想和他的想容齐名?
萧让尘心中不屑,却仍顾及着花想容在一旁,心里再如何,跟他讲话的语气却依旧温和,唯恐声音冷了一点儿就吓到他,好不容易养娇的,再往回走可不好。
花想容想了想,道:“我没什么声势,他想借就让他借吧,乌桓山庄到如今这种状况,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别说一个白术,就算他们真的再培养出一个我,也是挽救不了的。”
萧让尘笑道:“你看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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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盟可不是想和乌桓山庄结势,或许是想合并了它,桓安年老体衰,桓越早就废了,现在的大权,未必还在他们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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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乌桓山庄桓氏,早就不姓桓了。
平湖落石
萧让尘压紧靠近花想容那边的绒被, 继续道:“乌桓山庄的大权在谁手里倒没什么所谓,没了你凭他们那些人,迟早得把自己拱手送给武林盟去。”
花想容轻笑了一声, 道:“我没那么大本事。”
“我这里不需要你使什么本事。”
萧让尘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身正对着他的脸,用手臂搂紧花想容清瘦的腰身, 甫一靠近,便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浅淡的香气, 萧让尘凑近他的脖颈细细闻了闻,也没闻出来是哪种香料的味道,他想或许是体香。
萧让尘轻抚着他的头发,道:“乌桓山庄当时能把你给我,也算得上是受了我逼迫, 天下第一的谋士,若不是危及到桓氏本身,他们怎么可能舍得给我?”
花想容双臂折在身前,一双手微微蜷缩, 不长不短的指节干干净净, 只有骨节有些泛红。萧让尘把他的手放进自己怀中暖着, 吻了吻他的额头,温声道:“你是我抢过来的,假若乌桓山庄想把你要回去,给你丰厚的待遇,你跟不跟他们走?”
花想容挑了下眉, 声音轻轻的:“殿主这是给属下挖坑呢?”
萧让尘有些恼, 忍不住抱紧他,“问你话呢?跟不跟他们走?”
花想容笑而不语, 看着萧让尘脸色逐渐变得有些焦急,禁不住笑出了声,笑得耳尖泛着粉粉的颜色,萧让尘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温声命令道:“不许跟他们走!”
“听见没?”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沉,又连忙柔下声音,道:“乌桓山庄能给的待遇,永乐殿能给你十倍百倍,你想要什么都有,永乐殿没有的东西,我天南海北都给你寻来,过了这段日子,我们从中原回来,殿外的桃花就该开了。”
花想容笑得开怀,他窝在萧让尘怀中,道:“属下听见了听见了!等回来我们一同看桃花,酿桃花酒!”
萧让尘拉过他的手腕揉搓着,又想起什么,轻轻地问道:“今日萧纯戴你发上的蝴蝶,你可还喜欢?”
花想容点头道:“喜欢,很好看。”
萧让尘道:“喜欢就好,我叫人给你打一对类似的来,青绿色配红衣有些杂了,不过若是戴你发上,仍然是好看的,我打一对金的如何?”
红衣配金,那该是极其合适的。
花想容便笑:“殿主好像要把属下当大小姐一样养了,不如我随着大小姐叫你一声哥哥?”
萧让尘手指顿了一下,轻握着他的手腕,柔声斥道:“什么话?”
“萧纯自然有索秋白顾着,我哪里管她衣食住行,你只叫我娇养着就好了,随她叫什么哥哥?”
花想容的长睫垂下,挣脱开他的手,双臂环绕上萧让尘的脖颈,嘴唇贴了贴他的侧脸,附在他耳边,娇声唤道:“哥哥。”
萧让尘双目骤然一沉,他避开了花想容娇媚的视线,深深呼出一口气,禁不住似的,离身前的人远了一些,看着花想容有些疑惑的目光,又心口微颤,上前去抱住他,深色眼眸中的点点碎光在半空中凝聚浮动,仿佛翻涌着无数情丝,他缓了好一会儿,轻轻捏了捏花想容的脸,沉声道:“你近来又害病,身体还没好,不要这样闹我。”
花想容仰头,一双琉璃浅青瞳孔带着戏谑的笑意:“殿主忍不住吗?”
萧让尘咬了咬舌尖,道:“忍不住也得忍住,你不要闹,等你好些了,想怎样都随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实在是被上次花想容半途中忽然吐血的突发状况吓坏了,怕是因为情动才诱发了他旧病复发,因此连着几日都没敢再撩拨花想容,他倒好,如今却来主动撩拨他,还怪他忍不住。
花想容趁机得寸进尺:“那等我好了,殿主给我唱春樱楼的曲儿听,我想听你唱。”
他被娇纵得像小猫一样,就这么一撒娇,萧让尘整个身子都酥酥麻麻的,自云端落下春雨,苍山白雪消融,带着凉意的风吹得屋檐上的小铃发出悦耳的响声,萧让尘叹了口气,搂紧他道:“等回来了,我就去学,唱给你听。”
……
花想容难得乖了好几天,在殿内用萧让尘送他的那把短匕雕水果玩儿,雕了也不吃,最后全进了萧让尘的嘴里,吃饭依旧是往常那般,吃得比猫还少,萧让尘担心也没用,又怕他恼,只能日日温声劝着他再多吃一些,养好了身体玩得时候才能尽兴。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花想容虽然吃得还是不多,但至少能每餐饭都好好吃了,前些日子感的病也好了许多,原本冷白的脸上带了些许暖色。
出发去中原的前一天晚上,花想容又是叫他“哥哥”又是往他怀里凑,摆明了故意撩拨他,不想叫他好过,萧让尘一个没忍住,就跟他滚到了床上去,红色衣衫下是花想容苍白瘦削的身体,萧让尘看着心疼,只主动纳了一次,看着花想容薄红的脸颊,躺在床榻上细细喘着气,就算没满足,他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没有什么比花想容的身体更重要。
就这一次萧让尘也后悔得很,花想容的指甲在他背上划出数道红印,绞得过于紧缩的时候,又像是气极了,泄愤一样在他肩膀上咬得血淋淋,这些倒是都没什么,对于萧让尘来说甚至算不上什么伤,只是他抱着花想容去沐浴的时候,花想容小声地不停咳嗽,萧让尘察觉到他的病可能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便悔得肠子都青了。
哄着花想容喝了点药睡下,萧让尘在旁边陪着他一直到天明,唯恐他深夜旧病再复发,万一自己又不在,那该怎么办?
花想容睡得晚,前天夜晚又精疲力尽,直到第二天快启程的时候依然缩在被子里,连头都不肯露出来,萧让尘去看了一回准备的东西,拿了新打好的一对金制蝴蝶簪,回来见他还在睡,便叫底下的人一同等了他三刻钟,直到日上三竿实在是不能等了,萧让尘才轻轻地把他从绒被里捞出来。
他给花想容细细地编了发,两边绕在后面用发绳打成一个活结,发尾坠了一条半长的玉流苏,又把手里拿的蝴蝶簪给他戴在鬓间,两边都戴金,在花想容发上一点儿也不俗气,花想容半合着眼睛,任由他折腾打扮,萧让尘最后看了一通,又从自己身上解下一枚暖白玉杂红纹的玉佩来给他系上,这样就完完整整地,确实像家族里娇养的小公子了。
然后萧让尘给他身上盖了件薄绒的长袍,遮盖住他大半张脸,抱着他上了马车,何厉骑马跟随在马车边上,萧让尘拥着半睡半醒的花想容,将帘子掀开一角,令道:“出发吧!”
花想容靠在他怀中,半闭着着眼睛,微微皱了皱眉,抱怨道:“好早……”
萧让尘放下车帘,轻声道:“不早了,想睡就再睡一会儿,等出了孤湖山的境,我带你去玩儿。”
花想容轻轻点了下头,便又乖乖缩在他怀里睡着了。
萧让尘此次是去中原参加武林盟联举的望涯大会,作为近年来势如破竹而起的永乐殿殿主,阵仗自然小不了,前前后后带的人足有小一千,为首的侍卫一身黑色劲装骑在马上,手中高举着永乐殿的墨色“萧”字旗,浩浩荡荡,气势十足。
何厉骑马跟随着殿主马车,向后打了个手势,右手紧拉了下缰绳,棕色毛发的骏马便停下来,他停在路边,对着跟上来的暗一低声吩咐:“路上注意着护法的动作,他很有可能是细作。”
暗一不解:“既然是细作,为何不告知殿主?”
何厉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沉声道:“没有证据,不可乱说。”
萧让尘自幼多舛,受尽了苦楚与责难,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背叛,更别提花想容在他身边四年,这么长的时间,该是那极地寒冰也暖热了,何厉只知道花想容多有隐瞒,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刺客,何况四年来,他该有无数次下手的机会,如今殿主却仍旧好端端的,也许有花想容并不会武的缘故。
但这只是一个猜测。
暗一领了命,看了眼前方行进的马车,道:“殿主终日和护法待在一处,我们是不是得……”
“不必,”何厉抬手阻止了他,低声道:“殿主在旁,他短时间不敢轻举妄动,若花想容动作有异,证据确凿,我们便立刻击杀,不必再报殿主。”
暗一沉声应下。
……
此时花想容已然悠悠醒转,萧让尘一手搂抱着他,另一只手随手从暗格里拿了本书来看,都是民间的一些话本子,萧让尘怕他无聊,才带了一些杂书,花想容醒来打了个哈欠,一双妖媚的眼睛便被激出了眼泪,像是含了一汪清亮的泉水。
萧让尘见他醒了,正准备合上书问他要不要吃点儿东西,花想容却一手按住了书页,他垂眸去看,书上的字迹密密麻麻,他刚醒过来,只看清了几个字,便看得有些头痛,声音还有些哑:“殿主在看什么?”
萧让尘揉了把他有些泛红的脸颊,道:“给你带的话本子,我无聊看一看。”
花想容依旧有些迷蒙,他愣愣地“哦”了一声,又问:“讲的是什么?”
萧让尘一愣,他方才大半注意力都放在花想容身上,这书倒是不知不觉地看了不少,只是具体的故事,他却没看到脑子里去,想了半天也只能捡了些主要的情节来说:“讲的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和一只成精的小狐狸。”
“书生中了状元,皇帝要把公主许给他,书生便说:家中已有贤妻,恐枉负圣意。这就惹怒了皇帝,后面的就没看到了,你想知道的话,我来读给你听?”
花想容思索了片刻,道:“书生娶了公主,岂不是一朝入天子门下,平步青云了?”
“他为什么不愿意?”
萧让尘勾了下他的鼻尖,笑道:“书生家里已经有小狐狸了,更何况这小狐狸于他有过救命之恩,从水里把年幼的他捞出来的,若是他负了小狐狸,就对不起人家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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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沉默了一下,“若是书生不喜欢小狐狸,却被恩情裹挟,这岂不是一场悲剧?”
萧让尘被他的想法逗笑了:“那书生不就可以顺势娶公主平步青云了?他宁愿对抗皇帝旨意也不娶公主,想得来他是喜欢小狐狸,不喜欢公主的。”
话本子里的故事实际上都大差不差,两个人经历万千磨难,最后和和美美地在一起,萧让尘给花想容读过无数本类似于此的故事,光是想想都知道后面怎么发展,无非是公主阻扰书生和小狐狸,却阻不了二人之间真挚的爱,最后公主幡然醒悟,团圆大结局。
花想容靠着他,手指缩在红色袖子里,默默道:“所以书生只是喜欢救了他的那个人,如果是公主曾经救他,他也会喜欢公主的,民间话本子都是男子所写,自然不会写男子忘恩负义的故事,毁坏了读书人的名声。”
萧让尘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想法这么独特?”
别的人看这种闲书都是看故事,花想容却把它底下的道理,甚至是何种人所写都看出来了。
花想容看了他一眼,又垂眸轻声道:“本是如此。”
萧让尘不跟他争论这个,只手指间点了下他发上的金色蝴蝶,理好他睡乱了的几缕发丝,把他拥在怀里掀起帘子来看了眼天色,温声道:“快到驻扎地了,这里离要道还远,路上没有客栈,从殿中带了些糕点,你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花想容摇了摇头。
萧让尘搂紧他一把将怀里的人抱到自己腿上,看他神思不定,仍然是有些睡梦中迷茫的样子,又轻轻地哄他:“方才的话本子,我给你读完?你不是想知道书生最后娶了谁吗?”
花想容声音有些哑:“我不想知道。”
萧让尘有些想不明白他是为什么又不开心了,想来想去猜测或许是昨晚闹得他不舒服,今日又这么早起来赶路,没有睡好,闹点儿小脾气也正常。
正恰此时马车停下来,何厉在外轻敲车门,“主上,现今已经出了孤湖山境,是否在此地暂时驻扎?”
萧让尘听见声音,一手搂着花想容的肩,一手撩开车帘,看了眼似乎逐渐要暗下去的天色,沉声命道:“原地驻扎,明日清早行路。”
何厉领了命,在空旷地找了些柴火,用火折子燃起几堆篝火来,此地近临寻青溪,用水是不用担心的,只是若是想吃些熟食,免不了要打猎,萧让尘允了下属半里内自主活动的请求,一手牢牢抱着花想容下了马车。
他随手扯了件没穿过的外袍铺在篝火前的一块平地上,将怀里的人放下来,花想容拢着绒衣抱膝坐在篝火前不远处,热烈的火光照得他整张脸都有了淡淡的暖意,他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火光的暖意照得他有些热,花想容手指捏在衣襟的扣子上想要拉开一些,此时有些暗下去的半空却忽然响起一声猎鹰长啸,高亢的鹰唳,隐约含了些穿透思绪摄人心魂的力量。
花想容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他仰头看见一抹黑色快速飞过,忍不住皱了皱眉,原本想要解开外袍扣子的手也放了下来。萧让尘一边注意着他一边和何厉低声吩咐着什么,见他似乎受了鹰叫的惊吓,三两步回到他身边,蹲下来一手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和他有些冰凉的手十指相扣,“别怕,别怕。”
花想容自醒来就好像有些精神不虞,萧让尘有心想哄他开心点儿,便叫何厉去打了只兔子来,萧让尘一手抽出剑处理皮毛,一边问他:“饿不饿?要不要拿些糕点垫垫?”
花想容摇了摇头,看着他使着天下闻名的湖熙剑,此刻却在剥一只兔子的皮毛的动作,终究像是看不下去一样,从怀中摸出了那把短匕来:“萧让尘,用这个。”
萧让尘看了眼他手中短匕,微微一愣笑道:“那匕首是送你防身的,做什么沾上血污?”
花想容支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问道:“殿主要亲手给我做东西吃吗?”
萧让尘笑道:“我还不知道你?”
“别人经手的东西你不吃的,我不亲手给你做你怕是不吃饭了。”
他把剥好的兔肉放在火上烤着,随手把用完的湖熙剑扔到了一边,花想容看得直皱眉,这么好的剑剥皮烤肉也就算了,萧让尘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惜,就这么把它扔泥土里,萧让尘叫人拿了些调料过来,花想容拾起地上的湖熙剑,一手拎着红衣下摆站起来。
“殿主,属下去寻青溪那边给您洗洗剑。”
萧让尘道:“你去洗什么剑?在这里待着等吃就好了,我过会儿去洗。”
花想容咬了咬唇,道:“我手脏了,只是顺手去给你洗剑而已,殿主还怕我跟着那溪里的鱼跑了不成?”
说着摊开被泥土染脏的手给他看,萧让尘知道他爱干净,身上沾一点儿灰都不行的,况且寻清溪离这边不过几十步路,就在驻扎的地方旁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便摆了摆手,道:“去吧,快去快回。”
“溪边泥土湿润,小心些走路。”
……
花想容拎着衣袍蹲在溪边,把手中湖熙剑在溪水中晃荡了两下,原本沾满血污的剑尖就轻易显露出了原本光亮的颜色,花想容拿着剑看了看,没再发现什么忽略了的地方,便把剑收回剑鞘里去,撩起一捧水把手上的泥土也洗了洗。
夜空中明月高悬,照得溪水波光粼粼,头顶的几只鹰雀窸窸窣窣地鸣叫着,花想容拎着剑站在岸边,从水里摸出一块光滑的小石子,抬头看准了方向,然后用力投掷出!
一只猎鹰惨叫一声,从月顶落下,花想容走到死去的猎鹰旁边,从它的爪上摸出了一张小字条,然后单手把死去的猎鹰扔进了溪水中,随着猎鹰的尸体慢慢沉下去,花想容也看完了字条里的内容,他挥手指尖一震,那张小字体便在手中化为了齑粉。
真正的任务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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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在岸边待了一会儿,看着溪水中彻底再也看不到猎鹰的影子,深呼了口气,正准备转身回去,背后暗器袭来的破空之音却让他下意识地动作比脑子更快,花想容侧身躲开飞刺而来的薄刀,暗器落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方才猎鹰被击中的伤口也溢出了鲜血,染红了一片溪流。
他转身看见一个黑色劲装的人手持长剑,剑尖对准了他的方向,面色阴寒地死死盯着他,花想容脚步一顿。
“何堂主?”
他被人当场发现私授消息,也面不改色,十分淡定,甚至主动走到了何厉的利剑前方,剑尖离他的脖颈只余半尺,花想容眼神清亮,看着他轻声问道:“何堂主也来洗剑吗?”
“这水有些冷,我手都要冻红了。”
何厉咬着牙,深色眼眸里凉浸浸的,起了阴恻的寒意,那天殿里的杀招起手式,或许是他看错了,可今日他却亲眼看见花想容只用一颗石子就把猎鹰打落,随手一挥便让手中的纸条化为了粉末,这足以见得,他是会武的,却一直潜伏在永乐殿中,不知意欲何为。
花想容看着他,轻轻垂下眼睫,用一根手指按着剑尖将面前的剑轻轻移开一个方向,红衣下摆被风吹起一角,“何堂主要是没什么想说的,我就回去了。”
何厉看了他好一会儿,视线从他过于娇媚的脸上扫过,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
“你不是花想容!”
美人刀
花想容听见这话, 不怒反笑,他轻巧地拎着湖熙剑,挑眉反问道:“我不是花想容, 难道你是?”
他这句话说得又轻又慢,像是故意挑逗着对面持剑人的心思,一双上挑的妖魅青眸潋滟如水, 又冷又艳,细看之下还有几分隐含的轻蔑之色, 他甚至没有做任何防备,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何厉,那眼神仿佛在说:来啊,你敢动手吗?
何厉是暗卫, 不会被这样轻蔑嘲讽的眼神轻易惹怒,他紧握着剑缓缓靠近花想容,剑尖内移三寸,正对着他细长的脖颈, 声音里带了一种浸溺杀伐血腥的冷气:“你, 到底是谁?”
“潜伏在殿主身边, 究竟有什么目的?!”
花想容垂眸看了一眼脖颈前的剑尖,轻轻地叹了口气,“何堂主一向不听别人解释的吗?这么自以为是,居然能做了堂主,萧让尘的眼光着实不怎么好。”
如果说方才花想容只是眼神嘲讽的话, 现在他说出口的话可谓是直接化作了轻视的利剑, 字字讥讽,偏又语气温和, 让人无能恼怒,挑不出半点儿失格,何厉即使受过严格的训练,也终究是被他明里暗里的嘲讽激怒了。
“你在溪水边私授信件,乃是我亲眼所见!真正的花想容不会武,你却能用石子击杀猎鹰,内力深厚!”
何厉沉声斥道:“何需再听什么解释?!今日我就要杀了你,替永乐殿除掉祸患!”
眼见着何厉那柄利剑朝他袭来,花想容半点儿不慌,他一个闪身躲开何厉的第一道直攻,退后两步离他远了一些,像是受到惊吓般拍了拍胸口,长呼了一口气,道:“何堂主真是不讲武德,这样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之人,太残忍了。”
何厉呵道:“少装模作样!”
花想容究竟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之人,先前那情景,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何厉或许不会对真正的花想容出手,但他面对刺客或是细作,从不手下留情,这人潜伏在殿主身旁四年,真正身份无从查起,他只能确定这大约不是真正的花想容,却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人。
花想容看着他,轻轻皱眉,话里的语气却带了些威胁:“何堂主想杀我,就没想过自己的下场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厉手一顿,剑尖就轻轻颤了一下,莫说花想容到底是什么人,若是他今日在这里伤了殿主的人,即使再查出来花想容真的是刺客,他的下场也不会比这刺客好上半分,萧让尘或许会对枕边人顾念旧情,可对待下属,却绝对不会徇私。
花想容字字逼迫,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我是殿主亲封的左护法,万人之上,何堂主用剑对着本护法,是想要以下犯上吗?”
何厉不甘心地持着长剑,死死盯着花想容的动作,他想反驳些什么,但嘴没有面前这人的嘴灵巧,说不出来任何一个可以驳斥他的字眼。
花想容向他弯了下嘴角,继续退后,原本干净的鞋子上沾了湿润的泥土,他像是恍然未觉,好像不知道他的身后就是那条洗剑的寻青溪,他一步又一步地退后,何厉看着他的动作,双目一凛,收了剑大步上前。
“——小心!你不要……”命了
“蹭——!”
花想容踩中了溪水边沾满泥泞的石头,脚下顺势一滑,跌倒在了冰凉的溪水中,何厉下意识去拽他,一柄长剑却猝不及防地自下而上对准了他的喉咙,距离只有几毫,也就是说,假若何厉执意去拽跌下去的花想容,这柄剑,将会毫不犹豫地刺穿他的喉咙!
此时境况反转,花想容明明才是那个跌落在溪水中狼狈的人,可他的眼眸却像他发上的金色蝴蝶一样闪亮,他分毫不差地把控着那把湖熙剑,正抵住何厉的要害,看着何厉有些发愣的样子,不禁笑道:“何堂主难道不知道,暗卫应当一击必杀吗?方才又是因为什么,对我手下留了情?”
何厉被迫后退,冷声道:“非是对你手下留情……”
花想容挑眉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那就是被我威胁到了?”
“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但剑这种东西,其实还是不适合暗卫来用的,你方才那柄薄刀用得就不错,只可惜落到溪水里了。”
何厉居高临下,却被他的话死死压着,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满含怒意的话来:“我迟早要让殿主知晓你的真面目!”
“到那时,你连死亡,都将会是一种奢侈。”
花想容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他举着剑的手有些累,便随意地放下来,撑着泥泞的土地,向何厉伸出了一只手:“何堂主,这水凉得很,劳烦拉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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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何厉没有动作,又轻轻皱了皱眉,道:“我要是病了,殿主身边的人都得受罪,何堂主也不想看你的下属被我磋磨吧?”
花想容这个人说出口的话,就是像一把刀一样,字字都能威胁到人的心底里去,何厉不情不愿地把他拉起来,花想容脱了沾湿的外衫,扔进溪水中,露出里面的素衣白裳,一张面容被冻得有些苍白,何厉看着他不停发颤的手,心神一紧。
原来这人是真的冷,不是装的。
他心底里不知道从哪来了一股恻隐之情,竟然对面前这个很有可能是刺客的人生出了一丝怜悯之情,看着他发抖的瘦弱脊背,何厉脱下身上外衫就要给他披上,花想容抬手轻轻一挡:“不必。”
何厉用他的话来劝说:“你若是病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都好过不了。”
花想容忍不住笑了笑,一手提着剑往明亮的篝火那边走,一边低声道:“你今日若是把这件衣服披我身上了,莫说是好过与不好过,何堂主你的剑,想必一定没有殿主的剑快。”
说罢也不理会他作何反应,快走几步离开了溪水边,何厉回头看着水面上那件红色衣衫,沉默不语,手中的剑却握得更加紧,仿佛要把剑柄捏碎。
天空中的明月,已经渐渐昏暗下去了。
……
花想容去洗剑前还好好的,回来外衫却不见了,衣摆上还沾了冰冷的溪水,萧让尘烤好了兔肉,正低头拿着刀具往小瓷盘里剥,准备等晾温了再给花想容吃,他听见脚步声,抬眸却见花想容半身沾湿,一副有些狼狈的模样,不由得心尖一颤,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大垮步上前去拥住了他,一手扯下自己身上外袍,把花想容整个人裹住。
“怎么回事?”
花想容被他搂着,摇了摇头没说话,萧让尘摸了摸他的脸,手心里冰凉的温度像是传递到了他的心口,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神思不虞,手指间不停地发抖,只能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为他传输着温热的内力,靠近篝火旁暖着。
萧让尘搂着花想容的肩膀,沉声向一旁的侍卫命道:“去马车里将护法的绒袍拿来!”
“动作快点!”
侍卫连忙将绒袍取来,萧让尘一手接过裹在花想容身上,用干净的袖子擦干净他手上的水渍,内力传输不断,花想容伏在他的胸口小声地咳嗽,咳得萧让尘心慌,有些过分安静的夜里篝火点燃的声音“霹雳啪啦”,萧让尘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却比篝火声更响,花想容靠着他,轻声道:“好冷……”
萧让尘被他这一声闹得心疼,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内力烘干了他素白的内裳,努力裹紧他,一手轻拍着他的脊背,低声安慰道:“没事没事,过会儿就不冷了。”
花想容身上的温度被慢慢缓了回来,他仰头靠在萧让尘肩上深呼了两口气,幸而也没出什么大事,他只是咳嗽了两声,看起来有些受到了惊吓,萧让尘见他缓了过来,抱着他低声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洗个剑怎么会弄成这样?你跌在河里了?”
……
“属下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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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张口,正准备解释,一道低沉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组织好的话,何厉仍是一身融入夜色的黑色劲装,长剑挂在腰间,在距离萧让尘五步的距离跪下,俯身道:“方才属下听见寻青溪那边有些鹰雀杂声,便前去查看情况,不妨惊吓到了溪水边洗剑的护法大人,导致护法跌落水中。”
“属下失责,请殿主责罚。”
萧让尘听着他的话,脸色渐渐沉下来,阴鸷眸色渗出一股寒意,他原本温和的声音倏然变得冷冽,“是你惊吓到了护法?”
何厉俯身回道:“是。”
“站起来。”
他下达命令的语气平静又阴沉,却仍旧动作轻柔地把怀中的花想容放在了铺好薄毯的平地上,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他发上有些歪掉的蝴蝶发簪细心地戴正,把装着兔肉的小瓷盘放进他的手中,轻声嘱咐道:“等晾温了在吃,别烫着。”
他说着温和的话,话音还未落,萧让尘直起身来,一双深色冷眸看着低垂着眼站在他面前的何厉,然后反手“啪”地一声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萧让尘半点儿没有收力,何厉的侧脸被打得歪过头去,嘴角溢出了丝缕血迹,他很快用手指抹去,脸色丝毫未变,俯身行了一礼,道:“谢主上罚。”
平心而论,萧让尘算不上一个多么凶狠阴戾的主子,但也绝对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尤其是涉及到花想容,他的反应尤其激烈,何厉心里知道,如果他不认下“惊吓到护法”这桩罪行,万一花想容把他们在湖边过了两招的事抖落出来,放在他的口中,很可能变成他持剑威胁花想容,到那时的惩罚只会更加严重。
花想容是萧让尘的第一顺位,假如他与花想容说了背道而驰的话,殿主一定会相信花想容,而不是他。
何厉算得清楚,这一巴掌打得不亏,他已经完全确定了花想容不是真正的乌桓山庄客卿,但又苦于没有证据,猎鹰已死,那张字条已经化为齑粉,他又不知花想容武功深浅,不敢轻易下手将他击杀,更何况殿主在一旁,更是无法下手,只能寻找更加合适的机会。
花想容像是被这一巴掌吓了一跳,手中瓷盘陡然跌落下来,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里面烤好的兔肉掉落在泥土中,沾染了灰尘,他裹着绒袍怔怔地垂眸看着地面上的瓷盘,一言不发,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萧让尘原本淡漠冰冷的眼底因这一声迅速积起了一抹惊慌,他似是有些手足无措地半蹲下来,看着花想容有些怅然若失的神色,心底微微颤抖,上手去握住他的手腕,声音放得轻了又轻:“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想容,别怕……别怕我。”
花想容眼底泛起一片粉红,珍珠似的眼泪滴落在地面上,却始终低垂着眸用袖子挡住了那一小片湿润,没叫任何人看见他泪莹莹的眼眸,他轻轻地吸了口凉气,缓了下呼吸,低声道:“对不起……”
萧让尘握着他手腕的手指一顿,心像是被什么有棱角的东西死死扼住了,刮得他的心脏七零八落,满身血淋淋,他和缓了语气,尽量压下心里的烦躁,轻声问他:“对不起什么?”
“我不是说了,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吗?为什么不听话?”
花想容垂着眼,道:“我不小心把你弄好的吃食掉地上了……”
他咬着唇抬起一双泪蒙蒙的眼,道:“我知道你是亲手做给我吃,好不容易弄的。”
堂堂永乐殿殿主亲手给人做吃食,放到谁身上都该感恩戴德了,可花想容这一遭内疚,却让萧让尘懊悔得心都被烧尽了,他明明答应过花想容不在他面前动手,却三番两次地违背了诺言,到最后这份愧疚居然由他的想容来承担,从花想容嘴里说出来的对不起,就像一块巨石一般,死死压在他的心上。
萧让尘无法喘息。
他把花想容的手放回绒袍中暖着,温声安抚他:“没关系,是我吓到你了,一些兔肉而已,还有很多呢,你想吃我再给你做,只是这次你可不能再去溪水边上洗剑了。”
萧让尘的直觉让他心底里清楚地知道花想容的状态十分不正常,可他今日数次受到惊吓,又跌落在了冰凉的溪水中,所有的一切不正常都被萧让尘自己驳斥回去,心底只留一片对面前爱人的心疼。
花想容拢着衣袍,默默道:“我有些冷,想回马车上去。”
“好。”
萧让尘闻言将他一把抱起,沉声向一旁的何厉命道:“把剩下的兔肉剥到盘里,拿到马车上来。”
花想容攀附着萧让尘的肩膀,一双眼睛仍旧含着些眼泪,他抬眸朝何厉的方向看去,湿润的眼神里却早就没有了悲恸之色,何厉看见他微微扬起一个笑容——这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他紧握住手中长剑,侧身刻意避开了花想容的视线,俯下身去用匕首剥剩下的兔肉,却在平地上的瓷碗旁,看见了一个金色闪亮亮的东西,何厉伸手拾起,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花想容发上的一只小蝴蝶。
他早就看透了那个人的伪装,心里清楚明白地知道花想容就是一把割人性命的美人刀,他知道他故意在殿主面前演戏,目的是为了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他在萧让尘的身边,萧让尘就不会相信除了他以外的人。
这把美人刀早把殿主迷惑得什么都不顾了,见他哭就心疼得不得了,忽略一切不对劲的地方,待他是世间无二的好,好得叫人有些心惊胆战。
何厉看了会儿手中的小蝴蝶,片刻后,将它紧紧捏在了手心。
桓无名
萧让尘抱着冻得有些发抖的花想容上了马车, 把盘子里的兔肉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给他,花想容缩在他怀里全盘接下,垂着眼眸慢慢咀嚼, 萧让尘怕他噎着,又倒了杯热茶放到他手边。
花想容今日接二连三被惊吓到,原本烁亮魅气的眼眸有些微微的木然, 萧让尘给他喂着吃食,看着他忍不住轻斥道:“你说你, 去给我洗什么剑?今日是跌到河里,明日若是一个不小心用剑误伤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花想容轻轻抬眸,声音有些哑:“殿主知道属下是个受不起惊吓体弱多病的人,如今嫌弃我了?”
花想容在乌桓山庄是天下闻名的客卿谋士, 到永乐殿四年却一事无成,甚至多次惹了乱子都是由萧让尘摆平的,若是放在江湖中看,花想容怎么样都真真切切地像个萧让尘养在身边的宠侍, 他问出这句话, 有些像撒娇, 又有点抱怨的意思,萧让尘参不透,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指抹去他眼睫上残余的泪渍,轻声道:“我哪里嫌弃过你?”
“想容, 我心疼你。”
这是他从乌桓山庄抢来的人, 再如何体弱,萧让尘也养得了, 他说他能比乌桓山庄养他养得更好就绝对不会说谎,他宁愿花想容的名声真被那白术夺了去,从此默默无闻,他宁愿花想容真真正正地变成一株娇气的菟丝花,永远依存着他而活,而萧让尘会用最名贵的养料,把他养得繁盛。
他宁愿如此,也不想花想容再去费心沾染什么江湖谋划,他本就该是活在自己羽翼底下,娇贵的红牡丹。
萧让尘心思百转千回,他轻轻搓了下手指间的湿润,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左边发间,略有疑惑地挑起眉,问道:“你发上的蝴蝶簪子怎么少了一个?”
花想容愣了一下,也像是刚刚才发现一样,下意识伸出手去摸了摸侧耳的头发,手指下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大约是掉在溪水里了……我忘了。”
萧让尘笑着搂住他,道:“掉了就掉了吧,等回殿了我再给你打一个新的来。”
又捏着他苍白瘦削的手腕看了看,低声道:“总觉着你腕上少个什么东西,如果戴支苍崀青玉镯子,该是好看的,去中原了我给你寻一寻。”
花想容也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银镯子也好看,我在…我在乌桓山庄的时候,见桓越手上有个什么平安镯,不容易碎,也丢不了。”
萧让尘轻笑一声,刻意忽视了他话里有关乌桓山庄的字眼,只是道:“你腕子好看得很,戴什么镯子都配,暖玉养人,若是能把你的病养好了,我摔千万个玉镯子都乐意。”
花想容沉默了半晌,问道:“若是我的病养不好呢?”
萧让尘闻言心口一滞,脸上的笑意也停顿了一下,他伸出手臂揽花想容入怀,下颚抵着他的发丝,轻声安慰道:“我养你,养得好的。”
怎么会养不好?
萧让尘像是给自己吃定心丸一样,坚定决绝地重复道:“放心,丘万里说你的病不严重,来日一定能养得好的,就是千万不能再受寒了,别叫我总心疼。”
仅仅是咳嗽倒还好,若是发了热,在常人身上或许算不了什么,可放到花想容身上,那就是一件大麻烦事,四年前萧让尘把他多少次从死亡边境里拉出来,他自己早就记不清了,只知道那一次一次的心慌手抖,像鞭子一样,早就把他驯成了个花想容一旦出什么事,就躁动不安的人。
只有花想容好好地在他身边,他才能有片刻的冷静。
花想容靠着他,轻轻地承诺道:“那我以后好好喝药,再也不把药倒在花盆里了。”
萧让尘笑他:“你这是知道偷偷倒药做得不对,现在想起来认错了?”
花想容眼尾轻挑,他伸着手指故意撩着萧让尘的头发拽了一把,用力轻轻的,萧让尘根本没觉着疼,只觉得这人又在撩拨他了,便捏着他的手吻了一下,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你不好好吃药,真的是把我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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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眼睫扬起,一板一正地说道:“属下做错了事,惹怒了您,求殿主罚。”
萧让尘怎么可能罚他?
花想容撒娇就像是一坛醉人的桃花酒,萧让尘光是凑近他闻一闻,整个心就都被他勾走了,心甘情愿地彻底栽在这株菟丝花身上。
萧让尘忍不住低笑:“你说说,我能罚你什么?”
罚了他,花想容生气了,要哄人的不还是他自己?萧让尘倒不是不乐意哄他,只是那天发现他倒药的事实在是真的叫他有些恼怒了,不好好这么说一遭,早让他改了这个坏习惯,萧让尘怕他嚣张得以后再病了,当着他的面也不吃药。
他总是比花想容更在意他的身体的。
花想容抿了下唇,看起来有些委屈:“殿主真要罚我啊?”
萧让尘挑眉,暗色的眼底划过一丝含着笑意的无奈,“这不是你说的?你说我罚你什么好?”
花想容松开拽着他头发的手,把自己的脸肆无忌惮地凑到了萧让尘的面前,双手在他脑后反扣交叠起来,轻声道:“那殿主来罚吧,属下不躲。”
他有些过于妖艳的脸近在咫尺,一双上挑的眸子仿佛蕴满了醉人的酒酿,花想容半眯着眼睛看他,唇边笑容玩味,像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萧让尘不会对他动手。
萧让尘宠他这么久,就是想要他保持这样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敢做的嚣张,这样才能牢牢把他扣在自己身边,可到这时他闻着花想容身上浅淡的香味,不合时宜地有些心猿意马,便也不委屈自己,倾身低头一口咬在了花想容的脖颈上,他想得好,咬一口给他咬肿了,这就是道印记。
可末了却还是心疼,心里再怎么想,也只是张开牙齿轻轻碰了碰他,只咬出一个极浅的牙印子。
花想容惊叫一声,一把推开他裹紧了衣袍,道:“疼!”
这就疼了?
萧让尘看着他脖子上的牙印皱眉,伸手摸了摸,陷下去的几处印子有些凹凸不平,但别说血了,连一点儿红色都没见,一瞧花想容却是在偷偷地笑,便也无可奈何地跟随着他笑了。
他拉开衣领,叫面前这个笑着的小混蛋看他脖子上血淋淋的咬痕:“你看你咬得我,这样我都没喊句疼,我轻轻碰你一下你倒是好意思说疼了。”
“谁叫我知道殿主疼我?”
花想容眨了下眼,道:“殿主不舍得罚我,我知道的。”
萧让尘唇角微扬:“你知道什么?”
花想容主动上去吻了他的下唇,沾在他唇边,低声道:“我知道殿主待我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有错当罚,我错了殿主还哄我呢。”
萧让尘的唇被他染热,嗓子有些哑,他抱紧了花想容,道:“你在我这里,不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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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轻轻歪头:“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
萧让尘摸了摸他的脸,道:“在外你尽管惹乱子,看谁不顺眼就打谁,我都担得起。”
花想容扬眉轻笑:“我看那个白术就很不顺眼,到了中原我要给他点好颜色,殿主可要替我担着。”
萧让尘忍不住笑道:“你都没见过他,哪来什么顺不顺眼?”
又道:“打就打吧,谁叫他仗你的名号?别说他撑不撑得起乌桓山庄,这谋士榜上,我也没见有他的名字,真好意思借你的名气进乌桓山庄。”
花想容想了想,猜测道:“说不定人家这时候还小,现在还没名字也正常。”
萧让尘握着他的手,道:“你真是会跟我唱反调,刚才说看他不顺眼的时候怎么不帮他说话?”
花想容反问道:“我哪里帮他说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让尘勾了下他的鼻子,笑道:“那你是故意顶我?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怎么就不想想我是站你这边的?”
花想容道:“殿主站我这边,那我可真的要打他了。”
萧让尘对他这句话很是受用,他的手背翻起来蹭了蹭花想容的脸,轻轻点了下头,道:“别大庭广众地打,私底下把他叫出去,怎么样都行,要是被那些江湖里的人传播出去,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你呢。”
花想容“嗯”了一声,换了个姿势躺在他怀里,问道:“什么时候到中原?”
萧让尘把他身上的绒袍往上拉了拉,道:“明日,你睡一觉就能到了。”
“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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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呢?”萧让尘搂着他半个身子,道:“外面拉车的马可是能日行千里的,孤湖山离中原又不算远,真要说远,那北疆得走小半个月。”
花想容“哦”了一声,默默地闭上眼睛,道:“那你不要说话了,我得睡好了养好精神,明天才能给那白术好颜色看。”
萧让尘看了眼桌上的兔肉,问道:“还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萧让尘,不许吵我。”
花想容合着眼睛,伸手撒娇似的打了下他的手背,萧让尘心都化了,拥着他轻声哄道:“睡吧睡吧,明日到了我叫你。”
……
天接一线亮白,模糊的浮云缥缈,昨夜点燃的篝火已经烧尽了,只余下一些冰冷的灰烬,何厉看了眼天色,向萧让尘去请了出发的命令,然后命手下人将诸般要物收拾齐整,暗七年纪小又性子活泼,昨夜趁着萧让尘注意力全在花想容身上,没顾到他们这群人,和一些侍卫聚在一起喝了些淡酒,所幸没有喝醉,到第二天还精力充沛,脸颊红红的。
暗卫不可私自饮酒,暗七昨晚的放肆被暗一毫不留情地告了一状,暗七从溪水边洗脸回来就猝不及防地挨了何厉一道,他手握着剑鞘不轻不重地打在暗七背上,暗七惊叫一声,暗一连忙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噤声,殿主和护法在休息。”
若是吵醒了殿主还好,吵醒了殿主那位左护法,有的是好果子吃。
暗七深谙此道,他睁着眼睛点了点头,又看见何厉侧脸上的一道红肿,有些讶异地问道:“堂主,你也喝酒被主上打了?”
何厉是从暗堂里自幼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其间艰辛不必多说,能得到萧让尘的青睐,足以证明他的能力,十多年来莫说是饮酒,和暗卫无关的事他半点儿都没碰过,什么规矩什么戒令,在他这里都是本能要遵守的东西,暗七想不出来何厉有一天居然也会犯错。
暗一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何厉打断:“没你的事,今日是我知道你私自饮酒,若是殿主知道,你就准备着回百杀谷继续练吧!”
暗一向愣着的暗七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该干什么干什么,还等着殿主降你的罚?没规矩的东西,去探探前面的路。”
何厉和暗一两个人一唱一和吧暗七成功骂走,深色“萧”字旌旗在前方的天空中飘荡着,暗一把何厉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是殿主打了你?”
说完这句又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此处除了殿主和那位护法,没有人比何厉的地位更高,不是殿主打的还能是谁?
“我已经确定了。”
何厉沉着声音,道:“昨日我看见花想容在溪边用了武,他有内力,绝不是个体弱多病的客卿。”
暗一皱了皱眉,“所以你告诉了殿主?”
“没有,”何厉敛着神色,道:“我在溪边和他过了两招……”
暗一睁大眼睛问:“你伤了他?”
所以殿主降罪,这样何厉脸上的巴掌就有来处了,但好像也说不通,若是何厉真伤了那位护法,殿主绝不可能是仅仅扇一巴掌那么简单。
何厉很是古怪地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他差点儿杀了我。”
“什么?!”
何厉的声音冷下来:“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
暗卫过招,基本上一招便能定生死,昨晚花想容跌在溪水里,看似是他躲过了那一记抵在他脖子上的杀招,实则是花想容对他有留手,那场过招只有他认真了,花想容只是像猫逗老鼠一样,看着他几次失手,最后凭着“被惊吓到跌在溪水里”这一桩罪名,来借萧让尘的手警告他,不能轻举妄动。
暗一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何厉已经算是江湖上数的清名号的暗卫,不在他之下,这种评判,四年潜伏,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个细作可以解释得了的了,他假装病弱,多次在殿主身边,有很多机会下手,却始终没有动作,就连他会武这件事,也是他无意间或者主动暴露出来给他们的信息。
或许他有别的目的,但现在还不得而知,可放任一个武功高强的杀手在殿主身边,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
暗一紧了紧心神,沉声道:“我去杀了他!”
“殿主若是降罪,我一力承担!”
他说着就抽出腰间短刀,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行进的马车,半空中的鹰雀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叫声,何厉回过神来,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声警告:“不能轻举妄动。”
“花想容既然到现在都没动手,那他一定有别的目的,望涯大会现场人多繁杂,假如他背后还有别的势力,一定会和那人接头。”
“到那时顺藤摸瓜,或许可以找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有了证据再告知殿主,何至于你一人承担?”
暗一点了下头,何厉看了眼手里拿着的金色蝴蝶发簪,脑中回想起花想容在河边摸出一颗小石子,将天空中盘旋的猎鹰打落下来的场景,心里蓦然惊现出一种猜测。
“他的招式……其实很像一个人。”
暗一问:“是谁?”
“我不能确定,”何厉摇了摇头,又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很像……桓无名。”
望涯宴
“桓无名?”
暗一有些讶异, 如果花想容真的是桓无名,那他背后的势力便能很容易猜出来,可乌桓山庄落败已久, 怀着一个天下第一谋士的花想容和杀手榜第三的桓无名,已经将花想容送了出去,怎么可能又舍得送出去一个桓无名来做什么刺客?
“他不是花想容, ”何厉语气冷硬,他捏紧手中的金簪, 道:“早年前殿主在时,我曾跟随殿主在席间见过他,当时年纪小,离得也远,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何厉顿了顿, 继续道:“可我记得他与武林盟家的少主说过两句话。”
暗一问:“什么话?”
何厉答道:“在下身患肺痨,恐不能担少主好意。”
当年乌桓山庄还鼎盛时,是各家族争相拉拢的对象,尤其是乌桓山庄这位客卿, 更是天下闻名, 所有人都前仆后继想一睹他的容颜, 可花想容出席却常年以白纱笠覆面,也不主动与人搭话,清尊玉贵,端的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何厉细细回想上一次望涯大会的情景, 只记得还听别人小声骂过这人假清高, 只是当时并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 处处都是漏洞。
肺痨的人能练武吗?
何厉和暗一跟在马车十几丈之外,暗一沉默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道:“丘堂主说花想容的病的确是肺痨之症,但却不是肺痨,如果当年他在席间对武林盟少主撒了谎,那么这个漏洞就无从查起。”
花想容完全可以解释,当年他是不想承武林盟少主的意才那么说,实际上并没有身患肺痨,只是类似的症状,且他其实从未主动说过自己不会武,所有关于他的性格能力,全是旁人传播或者猜测出来的,就这么潜移默化,何厉居然也真的以为自己知道了花想容的所有。
想到这里两个人俱是沉默了一下,这人心思缜密,但又偏偏故意露出了破绽,引他们入局,可是却不知这设局之人,在局内,还是局外?
……
眼前是一片腥红血色,浮沉的暖光从高阁子窗外照进来,荡起一层薄薄的灰尘,这似乎是一条长长的廊道,花想容站在其间,却根本看不到尽头,他眯着眼睛仰头看了一眼窗外热烈的阳光,心底里却升起一阵阵的阴寒。
手指间湿润黏腻的触觉叫他有些心慌,他竭力地想忽略鼻尖那股浓重的血腥味道,可越往前走,这种诡异的气息就更加浓重,映着并不十分明亮的日光,他看见了廊道两侧横陈的尸体,有的早已经化为森森白骨。
直到这时,他才惊觉,不只是他的手上黏腻,他原本白色衣衫的全身上下,都是血染红了的颜色……浸透,黏腻,湿润……他整个人都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无名,又是你赢啦?”
说话的人声音清朗,如果忽略他说话的内容,那么以花想容平时听起来,应当能猜测是一位难得的世家公子,他抬眼去看,廊道内依旧是一片模糊,只能听得见声音,却看不到任何人。
“我选人的眼光从来不会错,我向桓安押了千金赌你赢,你果然赢了。”
花想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好像失去了一切记忆,只是木然地听着这个声音皱眉,血腥的味道扰得他头疼,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想起来任何东西,扶着太阳穴再睁眼时,眼前脚底下的盘子里,已经出现了一些热腾腾的食物。
温热的食物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诱人心弦,尤其是对于一个三天都未曾进食的人来说,更是无上的诱惑。花想容心有疑虑,他慢慢退后两步,却听见那个声音有些疑惑。
“为什么不吃?”
花想容看了会儿盘子里左上角的一个红色的苹果,轻轻皱了皱眉,下意识低声道:“有毒。”
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轻地笑起来道:“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都这么吃的吗?”
“无名,饿死鬼总归是不好看的。”
“我能保证你活。”
那人似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化作一阵带着血腥味儿的轻风,直直地吹上花想容的面部,他瞬间呼吸停滞住,紧接着廊道内恢复一片黑暗血腥,花想容胸口一痛,重重跌倒在了地上,他蜷缩在脏乱的地面上,呼吸越来越急促……
濒死的恐惧蔓延,整个身体失去了控制一般痛得痉挛,正当他以为他会痛死在这里的时候,一道天光照进。
……
“醒醒!”
“想容,醒醒。”
花想容蓦然睁开双眼,他看到了头顶金色杂红的朱雀花纹,手指下意识紧了紧,却握到了一只温暖的手掌,花想容愣了一下,看向身旁的人,“萧让尘……”
他面色苍白,呼吸还有些颤抖,像是经历了一场极其惊恐的噩梦,萧让尘紧紧地抱着他,轻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我在呢。”
花想容似乎惊恐未定,手指拽着他的衣襟伏在萧让尘的胸口,身体不停地发颤,一双浅青琉璃的眼眸中划下一滴眼泪,萧让尘搂着他用手掌贴紧他的背部轻轻拍着,温声问他:“要不要喝点儿茶水?”
花想容摇了摇头,道:“我做了一个噩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让尘更加心疼,他没有去问花想容梦中到底是何内容,只是俯下身来亲了亲他的眼睛,安抚道:“别怕,噩梦都是假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握紧花想容的手给他看,道:“你看,我在这里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想容靠着他缓了好一会儿,仍旧心有余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再次梦到年少时候的事,这么多年,那些事对于他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家常便饭,没曾想居然有一天卷土重来,成为了他的梦魇。
果然是好日子过多了……
连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萧让尘抱着他,腾出一只手来倒了一杯热茶,拿着杯子慢慢给唇色苍白的花想容喂了一点儿,花想容只喝了两口就别过头去,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问道:“我们到哪里了?”
萧让尘放下茶杯,道:“已经到了皎月城,方才刚过了外关,我们今夜去武林盟赴宴,明天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花想容点了下头,却心想:哪里还有明日?
萧让尘没看透他的想法,只是拥着他,从身后的柜子里翻出了一身新的红色衣裳给他细致地穿好,又在外套了层墨色外袍,整了整他有些凌乱的头发,看到他左边发丝空荡荡的地方,微微皱了皱眉,又心下安慰自己:花想容只戴一个蝴蝶簪,也是好看的,不至于非要戴两个。
只是他看见花想容发上只有那一个簪子,有些孤零零的,就好像自己精心打扮的人在外受了别人的欺负,把他的簪子抢走了一般,萧让尘看不得花想容一点儿不如意,只是颇不自然地摸了摸他的脸,拉着他下了马车。
坊间市井有童谣:皎月城中武林盟,武林盟来列排名,榜首五年换一换,今年魁首到谁家?
望涯大会并不是什么比武的宴会,而是看榜排名,实际上算是探查各家实力,若是宗族中出了个榜首,那该是名声大噪,名扬天下了,早年乌桓山庄出了花想容这么一个谋士,趋之若鹜者不计其数,乌桓山庄也因此在江湖上的地位空前甚高,后来接连出了杀手榜第三桓无名,医心榜第九桓江。
只是后来永乐殿被萧让尘所控,逐渐势起,于四年前要走了乌桓山庄的客卿花想容后,乌桓山庄在以前结仇家族的联合打压下,现如今逐渐落寞,只是花想容虽走了,却还有个杀手榜第三的桓无名在,仍旧不容小觑。
武林盟派了人在外城接迎,萧让尘一边拉着花想容去席上,一边路上和他谈天,唯恐他还陷在方才的噩梦里,他不知道花想容到底梦到了什么才如此惊恐,只是看着他苍白无色的面容,也不敢再去询问,只能故作轻松地转移他的注意力。
“待会儿席上人多繁杂,你不要乱跑。”
花想容点了下头,乖巧地回了句:“好。”
萧让尘看着他逐渐缓过来的脸色,忍不住用手碰了碰他侧脸垂落的发丝,笑道:“我记得你爱吃鱼,中原靠南临海,水产丰富,席上的若是不好吃,我明日带你去吃别的。”
花想容又答了声好。
萧让尘便笑着捏了把他的脸,笑道:“你不是要给那白术好颜色看?”
“这样娇娇的,没一点儿气势可不行,你怎么就不能像那嚣张跋扈的小少爷一样,比如桓越那种,肆意发一发你的脾气?”
花想容终于回过神来,他靠着萧让尘,默默道:“也只有殿主才这么纵着我的脾气,别人哪会肯让我?”
萧让尘笑道:“有我在,我叫他们都让着你,谁敢不让着你我就替你收拾他。”
正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皎月城宴席间,此时天色还尚早,刚过黄昏,皎月城里道边却已经点起了灯,侍女提着烛火分行两旁,见来者纷纷俯身行礼,萧让尘凭着自己的身份,一路无阻,席间已经约摸坐满了人。
萧让尘拉着花想容的手腕,向席中央的主持者姜境止轻轻颔首,就算是打了个照面,过后也不理会姜境止作何反应,径直带着花想容入了席,姜境止见他如此狂妄,脸色颇有些难看,紧紧捏着手中的酒杯,细看之下白色杯壁上竟已经被震出了裂纹。
一只手轻巧地将那支小酒杯从他手上拿下,“何至于此?姜公子如今高居武林盟之主之位,还用得着和那样的人生气么?”
姜境止看着眼前白色锦衣连带白纱覆面的人,咬了咬牙道:“萧让尘不过近几年才起势,竟如此狂妄,丝毫不把我武林盟放在眼里。”
白衣公子看了眼在席间正给花想容剔除鱼刺的萧让尘,轻轻一笑,道:“萧让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不过……也仅仅止步于此罢了。”
“你话说的好听!”
萧让尘弑父杀兄,乃是大不义之举,可江湖上却没人敢对他有任何置喙,足以见得他并不简单,并且十分有底气对抗武林盟,才敢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姜境止压低声音,问道:“我前些日子和你谈的兼并,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白衣公子的笠纱下脸色微沉,声音却依旧温和,不紧不慢道:“庄主已经同意,故而才叫我来,等宴席结束了,我们单独来谈。”
姜境止这才脸色缓和了一些。
……
萧让尘一直垂着眼眸专心剔除鱼刺,因此也就没看见刚刚才发生的这一桩事,何厉虽在他身后看得清楚,可大半注意力都已经给了席间的花想容,宴席间杂乱,因此也没能听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得出来,大约是相谈甚欢。
花想容一身红衣十分乍目,他坐在萧让尘的身边,所有人都能想到他就是当初被永乐殿主从乌桓山庄抢走的那名客卿花想容,一时之间唏嘘也有,感叹也有,几十道目光似有似无地看着他,然后和身旁的人窃窃私语。
把江湖谋于掌间的人,居然长了张如此妖艳惑人的容貌,怪不得能叫冷血无情,弑杀成性的萧让尘强取豪夺,只是不知他如今作为一个宠侍,在永乐殿中不知是好过还是不好过,花想容的目光似是无意地从那白衣公子身上滑过,看着他和姜境止说完了话,似乎有朝着这边来的意思,便掩饰般地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花想容喝了口桌上杯子里的茶水,萧让尘余光看见,却没来得及拦,只能赶快擦干净手,把杯子给他夺了下来,迎着花想容有些疑惑的目光,萧让尘轻声斥道:“这是茶酒,有些烈,你身体不好,别这么喝。”
花想容尝了尝口中的酒液,只觉得不负其名,这酒有种很古怪的味道,茶不像茶,酒不像酒,便轻轻皱了皱眉,道:“不好喝。”
萧让尘无奈一笑,拿了一小块糕点给他,轻声道:“这酒的确是不好喝,你先吃点儿东西。”
他话音未落,一道更加清朗的声音传来。
“茶酒是皎月城特产,性稍烈味清苦,小公子喝不惯也正常。”
白衣公子提着一樽瓷壶迎上来,径直坐到了花想容的对面,将壶中的水液给他倒了一杯推过去,轻笑道:“久闻花客卿大名,今日难得一见,果然是天人之姿。”
“这是果酒,花客卿还是喝这个好。”
萧让尘对他这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问候很是反感,尤其是他话里话外都在提花想容以前的身份,叫他更加膈应,于是未等花想容端起那杯果酒,便一拂袖将杯子扫落,沉声抬眸斥道:“你是哪家的?这般没规矩,什么身份也敢与孤同坐!?”
白衣公子闻言,面纱下神色微滞,花想容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和白衣公子的眼眸对视上,他似作无意地轻敲了三下桌面,何厉站在一旁见此情况,俯身在萧让尘耳边低声禀告道:“他就是白术。”
萧让尘心说他早就看出来了,除了那乌桓山庄,还有哪家穿得一身白像奔丧一样?可到底是不一样,花想容不论穿白穿红都是好看的,这白术从头到脚一袭白,和五年前花想容穿着并无差别,可在他看来只觉得这人有意模仿,更加厌恶。
白术很快反应过来,他俯身行了一礼,道:“在下乌桓山庄白术,拜见永乐萧殿主。”
镜花水月
白术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萧让尘却并不给他面子,只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面前全身素衣的人,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低声对身旁的花想容笑道:“他穿客卿服不如你穿好看。”
花想容坐在一旁,有些讶异地挑眉看他:好幼稚,这也要比一比?
萧让尘看他一身红衣, 张扬肆意,不提那发上少了的一只蝴蝶簪子, 就凭他身上那块玉佩,便早就把他和自己五年前所见过的花想容隔绝开来了,萧让尘私以为花想容是喜欢更艳一些的颜色的,而不是像乌桓山庄奔丧一样的白。
白术一脸淡然地行完了礼,似乎并不知道萧让尘是在刻意刁难他, 只是自顾自地斟了杯果酒,也不喝,放在桌子上似是无意地转了小半圈,从面纱下看了一眼花想容, 轻轻笑道:“这客卿服也不是谁都能穿, 但花客卿的确是更适合红衣的, 萧殿主有眼光。”
花想容在他们暗地里的剑拔弩张中一直作身外客,可这时却未等萧让尘说话,忽然对白术发起了难:“殿主有没有眼光,还轮不着你来说,白客卿还是顾好自己。”
白术趁着他说话的时候, 又似作无意地动了动茶杯, 看着杯中的果酒,他面纱底下的眉头轻轻皱起, 似乎有些焦急,袖子内口皱了一片。
萧让尘闻声眼含笑意,他轻轻抬了抬眸没出声,握住身旁花想容的手指散漫地把玩着,一副轻松姿态,可周身的气息近似威压一般,带着凌人的气势,萧让尘三尺之内无人,众人很明显看出来他这是要为自家的宠侍撑腰,不准任何人欺负。
想起近来乌桓山庄打出了白术的名号,众人皆有些鄙夷,谁不知道乌桓山庄大不如前,除非是花想容亲自来了,否则十个白术也救不了桓氏,借前辈的名号来肆意鼓作,穿着仪态皆是模仿花客卿五年前,也难怪花客卿要生气,永乐殿主要给他们殿里的人出气,他们这些常人离远一些也就罢了,又不妨碍偷偷地看好戏。
白术微敛神色,问道:“花客卿这是何意?白术实在不明白。”
“不明白?”萧让尘拿起面前茶杯搁在唇边轻轻沾了一口,接过了他的话,他眼眸幽深锐利,带着点儿笑意,声音却阴恻恻地往下沉:“左护法的意思是……你,不配穿这身客卿服。”
他着重地加强了“左护法”三个字的语气,让人一听就知道他具体的意思,白术的眼皮子跳了跳,显然是没想到他的重点居然在这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萧让尘这是从哪悟出来的意思?】
花想容默默摇了摇头,他也很疑惑这个问题,心道:“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和白术吵架,萧让尘居然直接说主角不配,他真的很会骂,可惜没用。”
在这里的三个人,最配穿这件客卿服的就是白术了,这种话对于白术来说无异于出拳打在棉花上,没有半点儿攻击力。
白术沉默了片刻,眉眼低垂,又似作宽容地笑起来,把自己面前的果酒再次往花想容的方向推了推,道:“花客卿说的是,普天之下没有谁比您更加能配得上这身客卿服,这杯酒,权当在下失言赔罪了。”
花想容正想顺势接下这杯酒,手还没碰到杯壁,就被萧让尘一手撩翻,酒液滴落下来,打湿了白术身上的素色锦衣,花想容见此情况,险些气笑了,他掐了掐指关节,看了眼白术,有些焦躁,白术面纱下的脸也僵了一下,知道今天他这杯酒终究是送不出去了。
萧让尘慵懒地靠着椅背,他骨相极好,一双狭长幽深的眼眸带着些淡淡的轻蔑,居高临下看过去,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赔罪就不必了,左护法不善饮酒。”
他的目光冷冽如刀,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花想容细白的手腕,却无意间触到他有些许不正常的脉搏,眉心骤然一紧,他把花想容拉进自己怀里,低声询问道:“你脉象不对,你怎么了?胸口又疼了?”
花想容摇了摇头,安抚地反握了一下萧让尘的手,轻轻地靠在他怀里,道:“只是有些累,今天说了好多没必要的话。”
萧让尘便笑着低声道:“他来说话你就要搭理他吗?”
“他是什么东西,也配你来与他斡旋?少承你客卿时的习惯,不愿搭理的人就不必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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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在,花想容做什么不行?
亏他还以为是花想容看白术不顺眼,想在席上故意刺一刺他,没曾想他是根本不愿意多说这两句废话,萧让尘此时倒觉得他前几句话也像是白说了一般,就该叫人把那白术私底下收拾一顿,给花想容出气才好。
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适合白术这样离得近的人听见,他表情丝毫未变,花想容却仿佛透过面纱看到了他的无语,所幸白术也是个很有眼色的人,知道萧让尘刻意地话里话外不叫他好看,便拢袖起身告别,道:“既然花客卿身体不适,那么,白术告辞了。”
看着白术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上,终于离他们有数尺之远,绝对不会再听到他们说话,花想容凑在萧让尘耳边,笑道:“白术要气死啦!”
萧让尘被他口中的温热气息吹得耳垂有些痒,便不着痕迹地躲了躲,笑道:“管他气不气?你开心就好。”
花想容却道:“乌桓山庄能叫他代表过来,说明他还是有些本事的,不能小看,我们今日如此折辱他,来日他报复属下可怎么办?”
萧让尘看着他轻笑:“他有什么本事?不过会纸上谈兵罢了,比起他,桓无名才是最难解决的一个人,乌桓山庄这次把桓无名放到望涯会上出面,未必没有想重振乌桓山庄的意思。”
底牌都撂出来了,也算是乌桓山庄用桓无名最后赌上一把,能不能重振家族,差不多就看这一回。
花想容手指轻顿,问道:“桓无名什么时候出面?”
萧让尘摇了摇头,拿着桌上的茶杯给他喂了口温热的茶水,见他摇头说喝够了,仰头便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花想容支着下巴看他,笑道:“哪有人像殿主这样喝茶的?”
“怎么不能?”萧让尘对茶没有什么品鉴的意思,再好的茶叶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像水一样的作用,只是他见花想容笑起来,眉目娇俏,心里也松快起来,便搂着他,问道:“你喜欢这里的茶?不如我们带一些回孤湖山。”
“我学着给你煮茶。”
花想容笑道:“哪有殿主给属下煮茶的?”
萧让尘握着他的手,也跟着他笑:“你怎么会和他们一样?旁人若是渴了饿了,我哪里会多看一眼?可我乐意给你煮茶做饭。”
今夜宴殿灯火通明,整个皎月城主道上挂满了灯笼,锦绣连城,酒醉花好,萧让尘只是带花想容过来玩,没怎么注意席上的诸般事情,有想过来套近关系的,也一一被身后的何厉驱赶走,这么一来二去,萧让尘这地方倒比其他地方安静了许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想容动了动坐得有些发麻的小腿,一边吃着萧让尘夹给他的食物,一只温热的手搁了筷子覆在他小腿上轻轻揉捏,萧让尘垂着眼眸,问道:“是不是坐累了?我抱着你?”
花想容正想回答不用,余光却看见白术一身素白,从宴席上悄然离开,手指扶额,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胜酒力要去后殿里歇息,风吹起面纱的一角,白术无意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对上花想容看过去的琉璃眼眸,何厉发觉了二人的片刻对视,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萧让尘没听见他的回答,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却看见他的目光正落在对面的一个空荡荡的位置上,细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那白术的位置:“他方才离席了?”
花想容道:“好像喝醉了。”
萧让尘便笑:“你不是想打他?现在是个机会,估计等酒醒了他早就忘了,也不摊上什么事。”
花想容被他看出了想法,有些气恼地拽了把他的头发,问道:“他要是没喝那么醉,还记得呢?”
萧让尘把他扯乱的头发顺了顺,道:“放心,我给你担着。”
“你尽管出气,他不敢还手。”
花想容颇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默默道:“殿主说这话,属下还以为我们永乐殿是什么邪魔外道呢!”
萧让尘对他口中的“我们永乐殿”非常受用,笑着捏了把他的脸,反问道:“我们永乐殿什么时候对外称是名门正派了?”
“说的也是。”花想容咬了咬下唇,起身道:“那我要去了,你别跟着我。”
“你帮我出气,那还有什么意思?”
萧让尘自然是无不答应,向他摆了摆手,道:“这里没人敢动你,完了快些回来,皎月城里有花灯,宴停了我带你去看。”
看着花想容一身红衣跟着白术走远,萧让尘喝了口桌上的茶酒,何厉站在他身后沉默了片刻,俯身上前劝道:“皎月城到底不是永乐殿,护法不熟悉路况,若是走迷了……”
他的声音随着萧让尘回头看过来的目光戛然而止,萧让尘似笑非笑地放下酒杯,嘴角一点笑意,眼神却漠然,他的指关节搁在桌边慢慢敲着,声音淡淡问道:“何厉,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护法了?”
何厉被他的目光惊得背后出了一片冷汗,他咬了咬牙,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躬身道:“护法是主上枕边人,属下自然要关照。”
萧让尘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接受了他这种说法,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似是无意道:“护法每次独自离开,都会出事,何堂主考虑周到,孤确实该派人保护着他才好。”
他一双深眸宛若寒潭,又静又冷,腰间湖熙剑明明没有出鞘,身上却溢出一股杀伐气息,压迫得叫人心悸,何厉不明白殿主的这阵怒意是对着谁,可萧让尘在外,他不能离身,只能回身向暗一打了个手势,叫他派人去跟着花想容。
……
皎月城正处中原,盛春季节,百花盛开,花想容沿着道边的野花,一路跟着那个白色素衣的人,来到了整座殿后的一处空旷地带,再往前走数十步,就是一片浓密的丛林,丛林外是人工形成的一处寒潭峭壁,白术见他跟上来,停住了脚步,回头单手把头顶笠纱扯下,露出一张白玉般的清冷面容。
“无名。”
花想容垂眸似有似无地笑了笑,道:“客卿。”
白术上下扫视了他一通,微笑着道:“萧让尘果然够宠你,现在你和四年前已经不一样了。”
花想容挑眉:“何以见得?”
白术紧跟着回道:“四年前你对任何人都爱答不理,一身血腥气,现在看起来身上倒是有了点儿活力,席上说话也多了。”
最后他含笑道:“萧让尘把你养得很好。”
花想容道:“当年若是你去,他也会把你养得很好的。”
白术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
桓无名的杀术不是乌桓山庄的底牌,他过于漂亮的容貌才是他最强劲的手段,往往最不可能的计谋,才能拿得下像萧让尘那样弑杀成性的谋逆之徒。
“这招美人计,萧让尘怕是死都不会想到。”
花想容沉默着看了他片刻,问道:“客卿既然要他死,又为何传信与我说暂且不要动手?”
有很多次,花想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萧让尘,终于当他下定决心了的时候,白术用猎鹰传信,阻止了他的动作。
白术笑了笑,道:“先不说这个,我听桓江说,你数日都没有去春樱楼里拿药,这是怎么回事?”
花想容皱了皱眉,道:“萧让尘不放我下山,我怕他怀疑,也没敢偷偷下去。”
听曲子的借口已经用过了,花想容一时没想出其他更好的借口,更何况萧让尘说的话句句在理,他反驳不了。
白术的声音又轻又柔:“你没有药,怎么办呢?”
花想容眼睫微颤,没有说话。
白术看着他没有答话,轻轻敛眉,温声询问道:“硬挺着吗?”
“疼不疼啊?”
花想容不领他的好意,沉下了声音道:“有什么疼不疼的,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客卿不必如此作态,显得虚情假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术听他指责,神色却丝毫未变,他从袖中拿出一杯果酒来递给他,轻声道:“席上萧让尘两次打落你的药,我真是没法子叫你喝上,方才我从席上离开,拿了一杯出来给你。”
花想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胸口那阵阵的疼痛瞬间消减了许多,他合着眼睛喘了两口气,把瓷杯随手扔到一边,问道:“接下来怎么做?我们——”
“——嘘”白术忽然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看距离不远的那群茂密树木,眯了眯眼眸,脸色冷凝下来,沉声道:“无名,有人跟着我们。”
花想容一双凤目沉沉,耳边散落发丝遮挡了他锐利的棱角,却丝毫不减他周身的杀伐之气,不笑的时候,那双惑人的琉璃眼睛便如同刀子一般,入目皆是死物。
他不着痕迹地将白术挡在身后,反手从袖中翻出那把制作精美的短刀抵在身前,树林中枝叶繁茂,一阵轻风吹过,树叶交织,便响着一阵“飒飒”的细微声音,花想容眯起眼眸,一时无法判断跟踪者的具体位置。
“呲——!”一道声音忽然从树林中穿出,透过夜空中的月光,破空而来,直抵他的面门。
玄武位。
花想容凝眸屏息,扬手将手中短匕扔了出去!
“铮!”
阴谋阳谋
竟是一击未杀。
短匕与飞驰而来的暗器相撞, 正恰恰落在花想容身前近几步,他上前俯身捡起那枚椎形暗器,避开椎针上的液体毒素, 用袖子包裹着看了片刻,在看到暗器底部那细小的金红交杂的朱雀纹时,却顿然一惊, 心里升起一个从未预想过的可能。
花想容把底部的花纹拿给白术看,沉声道:“这是孤湖山永乐殿的标志, 用这种暗器的人,至少是暗堂前十名。”
白术沉默了片刻,瞬间和花想容想到了一处去,“萧让尘已经怀疑你了。”
花想容忽然想到,每当自己离开萧让尘单独出去, 总会遇到不该遇到的人,比如娄驰,比如何厉,又比如, 今天这个前十名的暗卫, 他不清楚萧让尘怀疑了多少, 但这个暗卫,他不能留。
即使离得再远,纵使暗卫听不清他和白术之间的谈话,可他回身把白术护在身后的动作,想必已经被他读取出了什么, 现在重要的是把消息传回去, 但要回宴殿中,这条是必经之路, 树林的后面是寒潭峭壁,所以他不得不从这条路过去,要么等花想容和白术离开,要么和花想容正对上。
杀了他。
花想容拾起地上的短匕,反手递给了身后的白术,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树林中那些许的风吹草动,向白术低声道:“你先走,这里我来善后。”
白术摇了摇头,轻声道:“无名,萧让尘已经怀疑你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或许之前的种种,萧让尘并不信旁人道听途说,可这次的暗卫,应当是他亲自派过来监视花想容的,这名暗卫说的话,萧让尘能信到七成,如果放他回去传递消息,桓无名焉有命活?
“等我杀了他,再来谈这件事。”
花想容下定了决心,他从发上摘下那支蝴蝶簪子,徒手将那只金色蝴蝶震断,只余锋利的尾部,这便是一枚简易的暗器,既然不论是用短匕还是金簪都会被发现,不如破个彻底,在今日就把萧让尘也一并解决掉!
未等白术再说话,花想容纵身一跃,飞身深入密林,他极其不善近战,又是敌在暗我在明,没有武器在身,情况十分不利。花想容握紧了手中的金簪,屏住呼吸,背靠一株百年梧桐树,目光游移着寻找暗卫的具体方位,可不知是那暗卫胆子小还是怎么,他在原地观察了很久,也没有发现那人的任何踪迹。
花想容喘了口气,忽然感觉胸口有些震痛,他紧捏着金簪,一手撑在树干上,竭力调整内力来缓解,可他已经喝过了药,不出意外这毒应当半个月都不会发作,怎么会在此时忽然……
“呲——!”
一阵冷风从他头顶的树干上忽然袭下,冷光乍现,花想容来不及多想,在指尖灌入大半内力,然后堪堪闪身一躲,反手将手中金簪对准那个想要逃离的黑影用力甩了出去!
这一击,他必死。
“噗”地一声,金簪穿透皮肉,狠狠扎在树干上,大片的鲜红血水自暗七的口中喷涌而出,他的手掌紧覆在脖颈间,另一只手在胸口间摸索,似乎是想要拿出药粉来止血,花想容胸口疼得面色苍白,他上前两步,看见这人的面容,没有丝毫惊讶,如果是何厉亲自来跟踪他,花想容还不能保证他能从何厉的手上全身而退,更别提杀了他。
若是暗七,反而容易。
“遗言。”
花想容痛得说话有些困难,他半蹲下来,低声道:“我会转告你家主子的。”
他看了眼暗七从手掌间不断溢出的血液,看着他在胸口中摸索的动作,劝道:“你已经活不了了,若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就用最后的力气在地上写出来。”
暗七深黑色杏眼满怀恨意,这人明知道他被击中了脖颈主脉,却还在此假惺惺地来问他的遗言,在此之前,他也从未想过,在孤湖山生活了四年的花想容,居然会是细作,和白术似乎相谈甚欢,暗七想在此击杀他,再告知殿主,可那把和自己暗器相撞的短刀几乎叫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不是花想容的对手。
“没有吗?”
花想容垂着眼眸看他,一双凤目深沉,暗七脖颈处的血液已经倒灌入口腔,他大睁着眼睛,呼吸越来越困难,花想容站起来,硬撑着胸口莫名的疼痛,一手将他拎起,然后用力推下了断壁!
与此同时,暗七终于从胸口摸出了他想要的东西,他的身体极速降落,眼前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窒息感如阴府鬼魂般袭来,在彻底浸入寒潭之前,“砰”地一声,一束红色烟花从天空中炸开。
花想容站在断壁上,看着半空中的朱雀印记,回身将树干上的簪子拔了出来,一同扔到了寒潭深处。
【重头戏来了,下班指日可待!】
花想容很是没好气地笑了笑,道:“这是我做过最累的一项任务。”
不仅要演戏,还要能文能武,一边花言巧语骗着反派,一边还要收拾反派派来跟踪他的暗卫,更重要的是,他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被白术利用到彻底,他都这么努力了,不给他八十分以上真的说不过去。
花想容擦干净手上的血迹,回到那处空旷地带,白术见他回来了,上下扫视了他一遍,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轻声询问道:“解决了吗?受伤没?”
花想容摇了摇头,道:“他死前发出了信号,萧让尘看到信号一定会来到这里,你不能待在这儿。”
“这倒不一定。”白术沉吟了片刻,道:“无名,我们得演一场戏。”
……
萧让尘坐在席间,在宴会的喧闹声中,此处却是无比的寂静,薄弱的烛光打在他的眉眼处,形成一道阴影,萧让尘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眼眸虽是低垂着,却一点儿也不消震慑的上位气息。
他的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酒杯,正是花想容方才用来喝茶的那只小瓷杯,清苦的茶酒入口,萧让尘的容色没有任何变化,他似乎并不知道花想容已经去了很久,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实际上他并没有那么容易醉,上次和花想容下棋,喝的也只不过是桃花酒。
只是花想容与他说过许多次想去春樱楼听曲子的事,萧让尘不肯答应,他就要闹脾气,他不忍心看花想容不开心,便借那次下棋,灌醉了自己,给了花想容独自前去的机会,若非是如此,萧让尘绝不可能放他一个人下山。
一次又一次的单独出事,萧让尘再傻也总能看出些什么了,只是他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花想容居然会和乌桓山庄藕断丝连,萧让尘再次一口饮尽杯中清苦的茶酒,看着面前的桌案心想:他还是对花想容不够好,否则他怎么可能再去想起那乌桓山庄?
再对他好一点儿,把他宠坏了,宠到他能忘记所有雄心壮志,忘记所有的阴谋阳谋,在他身边心甘情愿地做一株需要精心养着的菟丝花,对比乌桓山庄那边的克制礼节,那边素色的衣裳,花想容还会回到永乐殿的,四年,已经很久了,但萧让尘没那么大的底气认为花想容会舍不得他。
能叫花想容真正舍不得的,应当是至高无上的宠爱,和万人之上的权势,萧让尘只有这些,他原本什么都没有,但他竭力能从父兄那里拼了命抢来的,其实也只有这些。
“主上。”何厉俯身道:“护法去了已近三刻钟,是否需要属下去看看情况。”
萧让尘正想摆手说不用,花想容不管是真的去欺负白术,还是去和白术叙乌桓山庄的旧情,但他总会回来的,过了今日,萧让尘保证他不会再和乌桓山庄能有任何联系,他会把花想容牢牢地困在孤湖山上,不会再叫他单独下山去见任何人。
可他的话还没出口,一道灿烂的红色烟火在天空中炸开,萧让尘斟酒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去,众人皆是一醉惊醒,有人指着天空中的烟火给身旁的人看,姜境止却和何厉一同微愣,现在还不到放烟花的时候,怎么会……?
何厉看着那道朱雀烟火,眼眸中火光乍现,他猛然反应过来,紧抓住身后暗一的手腕,厉声问道:“你派了谁前去?!”
暗一也是怔了一下,回答道:“我让小七去的,他轻功很好……”
只是去保护一下左护法,他原本以为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花想容具体身份还有待考察,只要暗七不主动出手,花想容顾忌到他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对私底下跟踪他的暗七有什么动作,可是现在……现在暗七连朱雀信号都给出了。
“主上,出事了。”
朱雀信号是暗堂中最高级别,这个信号一旦炸出,发出信号的人便已经凶多吉少了,萧让尘紧捏着手中瓷杯,双目沉沉,小杯子在巨大的威压下蓦然化作齑粉,散落一片,众人俱是一惊,原本纵歌享乐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姜境止前来询问:“萧殿主,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让尘没有搭理他,只是拂袖站起来沉声吩咐道:“暗一在此处留守,在我回来之前,大殿内不许任何人进出!”
姜境止闻言怒火攀升,萧让尘这是把皎月城当成了自己的家不成?!可面对萧让尘“蹭”得一声拔出的湖熙剑,没有人敢上去触这个霉头,能杀父杀兄的人,未必没可能把这全殿的人都杀干净,现如今朱雀烟花信号显现,永乐殿里的人出了事,萧让尘对外最是护短,若这桩事不了,谁都没办法站着出这皎月城。
姜境止咬牙叫人去安抚宾客情绪,又强压下怒气,回身看了眼那空荡荡的位置,没有发现白术的踪迹,便更加恼怒:“乌桓山庄白客卿人呢?!”
有人小声禀报道:“白客卿喝醉了酒……去后殿里歇息了……”
姜境止眼珠一颤,忽然发觉有哪里不对劲:他与白术前后交谈数次,可从未见他喝过酒,乌桓山庄势弱,此次是它最后一次能凭借桓无名翻盘的机会,可非但桓无名没有出现,一个不会喝酒的客卿,却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喝个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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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可能。
……
天空中的云层微微沉下来,有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花想容用袖子擦干净了短匕上沾染的泥土,他发丝略有些凌乱,一双原本清亮的琉璃眼眸此刻却有些麻木,他把短匕放回袖中,迈步看似想要离开,背后白术的一句话却骤然拦住了他。
“桓无名,你逃不掉的。”
花想容微微侧身,看着身后那个云淡风轻面白如玉的客卿,嗤笑了一声,道:“我逃不逃得掉,不是你说了算。”
白术负手在身后,右手中拿着那方笠纱,听见他这样的话,也没有半点儿恼怒,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哀伤道:“无名,你向来能忍痛,你比其他所有的暗卫都更加有毅力,别人三天需要用一回缓痛药,你能挺到七天,可是你忘了,你也是人。”
“七天过后,没有解药,你同样会死。”
花想容蓦然握紧了手指,他折身返回,问道:“你想怎样?叫我继续给你利用,为你卖命?这么多年,我被乌桓山庄困住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当初你怕萧让尘是穷凶极恶之徒,你救了他却又怕他,你叫我去做你的替死鬼,我做了,这四年我做的很好,从未把你的身份暴露出来,甚至多次为乌桓山庄铺路,这样还不够吗?!”
“你太激动了,无名。”
白术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苦恼的小孩子,嘴角的笑意从始至终都未曾落下,情绪稳定地可怕。
花想容看着他,忽然上前去紧攥住他的领口,沉声反问:“是我激动?是你太狡诈了,花想容,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聪明。”
白术轻笑了一声,他抚平袖口的褶皱,温声道:“这个我不否认,你说的对。”
“萧让尘这四年对你多好啊,好得江湖中所有女子都羡慕极了,你现在有永乐殿主背后撑腰,也敢和你以前的主子叫板了,可是桓无名……”
“他知道你是假的吗?”
这句话像警告一般,如惊天霹雳,在花想容的脑中炸出烟花,他下意识松开白术的衣襟,往后退了半步,指节被紧缩得有些发白,花想容垂着眼眸,很是艰难地喘了口气,又像是在强撑着什么,沉声道:“既然你知道萧让尘护着我,那么你也该知道,我一句话,就能让他为我杀尽整个乌桓山庄!”
这回嗤笑的人换作是白术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笑话,嘴角扬起,眼眸中却没有一点儿笑意,他紧逼着花想容上前半步,低声道:“可你是假的,真正救了他的那个人,是我。”
“桓越知道,桓安也知道,那个一直为你配药的桓江,他也知道。”
“这么多人,你敢肯定谁会守口如瓶,不告诉萧让尘真相?桓无名,你太自信了,你骗了萧让尘这么久,难不成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白术的眼眸中微微露出一点儿嘲讽的神色:“真以为他会看在四年的感情上放过你?无名,别太异想天开。”
“乌桓山庄困着你,但你离开这里,也不可能自由,年少的时候我多次保你活了下来,现在,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花想容定定地凝视了他一会儿,从袖中摸出了那把短刀,白术比他更快地感觉到了杀气,他波澜不惊地扬起了手,像是要重重地掌掴他,白术看着不远处的黑影,低声对花想容提醒道:“他来了。”
这道掌风没能落到花想容脸上,萧让尘及时赶来,反手一巴掌比他更快地扇到了白术的脸上,白术被他没有丝毫控制的内力震飞出去,跌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猛地吐出了一口血,花想容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萧让尘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他感觉到萧让尘的手臂十分颤抖,像是在害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萧让尘用力握住他的手腕,眼眸中的惊慌丝毫没有散去,朱雀信号炸出的那一瞬间,萧让尘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乌桓山庄的底牌桓无名,可能出手了,那方向不仅仅有暗七,还有他的想容。
看见他平安无事,萧让尘紧悬的心终于落下来,他松开花想容的手腕,摸着他的脊背轻拍着安抚他,花想容靠在他怀里,闷闷道:“我的另一只蝴蝶簪子也丢了……”
“没事,等我们回殿了,我亲手为你再打一对新的来。”
随后他命令何厉带人去烟花信号炸开的地方去寻找暗七的踪迹,萧让尘半蹲在地面上,抱着花想容,温声道:“方才暗卫在这边放出了信号,可能有刺客,你吓到没有?”
花想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道:“我以为是烟花。”
萧让尘扯了下嘴角,却实在是笑不出来,只能将他抱得更紧,他单手去扯身上的外袍,想给衣衫单薄的花想容披上,可就在这时,不远处跌落的白术艰难地爬起来,对着花想容厉声喊道:“无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还在等什么?!杀了他!”
没等萧让尘细想他这句话的意思,一柄利刃从花想容袖中翻出,没有丝毫留力,猝不及防猛然扎进了他的胸口!
萧让尘胸口剧烈一痛,手臂间下意识微微松了松,可反应过来时,他却更加用力地搂抱住了花想容的身体,胸口的匕首一寸一寸更加深入,萧让尘垂眸看去,眼前是一片花想容模糊不清的样子,他失了神一般怔愣在那里,这一刀恍若晴天霹雳,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花想容就在他的怀里,这么出其不意地,用力当胸捅了他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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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逼你的是不是……乌桓山庄逼你的是不是?你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
“我替你杀了他们,好不好?”
他咬牙挺着剧痛,一字一句地询问出声,纵然是这样的情况,他的声音却依旧温和,好似是害怕吓到这个对他捅刀子的人,花想容嘴唇颤抖着松开短匕的刀柄,萧让尘紧紧抱着他,一手覆上他沾满血迹的手,然后将这只手重新放回了刀柄上,低声道:“想容,替我拔出来……”
“给我拔出来,我替你杀了他们……”
花想容面色惨白,紧咬着下唇,嗓子像是被卡住了一般,没能说出半句话,惊恐的眼泪从他的双目中落下,滴在萧让尘沾满血迹的手背上,萧让尘想给他擦去眼泪,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手上的血会染脏想容的脸。
萧让尘当胸受了重伤,呼吸越来越急促,只能抬手点了几处大穴勉强止住了血,他还没出现什么症状,花想容却忽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噗”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萧让尘看见烟花信号时还没慌,看见花想容差点儿被白术欺负时也没慌,被花想容当胸捅了一刀,他甚至还有气力反过去安慰他,可是这一刻,花想容的身体像纸蝴蝶一样,跌在一滩血水里。
他真的慌了。
白术掸了掸衣上的灰尘,从袖中拿出一枚白色玉佩,道:“萧让尘,来谈条件吧。”
萧让尘看见他手中的明月令,心口一紧,脸上却冷笑道:“一枚玉佩,也用得着来谈什么条件?白客卿不要太荒唐!”
见明月令如见殿主,这不假。
但他现在就在这里,即使白术手中有明月令,也不会有丝毫用处,何厉难道会只看一枚玉佩,就不听他的命令吗?
白术轻笑了一声,道:“只是给你看看,这可是无名亲手给我的。”
“再者说,我们谈的条件,可不是这枚玉佩。”
萧让尘轻轻皱起眉,他注意到了白术口中的“无名”,可这一瞬间发生的事太多,萧让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白术不紧不慢道:“在下想和您谈的条件……”
“是他。”
两场交易
白术的目光定定落在了他怀里蜷缩着的花想容身上, 他红衣染血,颜色比原来更加艳丽,衬得一张脸却愈加惨白, 胸口起伏不定,手指紧紧地攥着萧让尘的衣袖,似乎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傻子。
白术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原本游刃有余地要和萧让尘谈条件,只要这次谈成了, 乌桓山庄就能再次势起,可这时看到他自小养到大的无名那么放心地缩在萧让尘怀里,仿佛他才是那个最亲近的人,却有些微微的犹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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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已脱弓弦,不可回头。
谋士不悔棋, 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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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尘硬撑着胸口的伤痛,一手搂抱着几乎已经晕厥过去的花想容,一手按住胸口短匕,用力将它拔了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 他胸口墨色的布料全然被浸透, 萧让尘竭力压制住自己紊乱的气息,对着白术冷声道:“若白客卿指的是想容的把柄,那便不用谈。”
谁用此威胁他的想容,他就杀谁,杀到任何一个人都不知道他的把柄到底是什么, 杀尽所有控制着花想容的人, 他自以为找到了为花想容捅他刀子这件事开脱的最好的借口,如今胸口的伤也变得有些微不足道起来。
白术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 确切地说,是看着他怀里的花想容,他轻轻敛眉,居然很爽快地就放弃了谈条件:“好,既然萧殿主没这个意思,乌桓山庄也不便过多纠缠。”
“站住。”
白术说着就拢袖想绕过两人离开,手上还稳稳地拿着那方白色纱笠,似乎对这一场闹剧并不感兴趣,情绪永远没有波动,永远置身事外的样子,这样的人,让人气恼却又毫无办法。
“孤让你走了吗?”
萧让尘手持湖熙剑,锋利的剑刃定定横在白术的脖颈前半寸,只差一点儿,便能轻易割破他的喉咙,送他魂归西天,白术没有一点儿惧怕的意思,他回身看了眼被他抱在怀里的花想容,轻声提醒道:“永乐殿出了事,萧殿主想查明真相,在下可以理解,可是人生在世,还是先顾着活着的人为好。”
他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萧让尘却瞬间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一个信息,他自下而上,手持长剑,半存不相让,看着白术游离在诸事之外的眼神,萧让尘冷笑一声,反问道:“白客卿是如何知道,永乐殿的人出了事?”
“莫不是这桩事,就在白客卿的手上?”
“烟花,”白术回道:“常人看不懂信号,我不可能看不懂,朱雀信号出来,必然是萧殿主殿中,有人出了大事……”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估摸着现在,已经是死了。”
萧让尘轻轻愣了片刻,白术都知道的朱雀信号,花想容身为前乌桓山庄客卿,他却不知道,居然会以为是烟花……他知道某些家族里的客卿,会着重记忆各宗族门派的标志,信号,有些还会了解暗卫的手势,以便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接下来的反应,维护自己所在的宗族。
可花想容却不知道。
萧让尘的怀疑一闪而过,他抱紧怀中的花想容,压下那些莫名的想法,握着他的手,把重伤之后剩余的内力从他手心中不断输入,为他缓解着胸口的疼痛,花想容半昏半醒,他紧拽着萧让尘的袖口,低声道:“回去……我们回去……”
萧让尘只能低声安抚他:“你不是还想去玩吗?等这件事了结了,给你养好了病,我带你去玩。”
白术被他的湖熙剑抵着脖颈命脉处,一时之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正恰此时何厉背着一个黑色外袍覆面的人从寒潭底下上来,他将背上的人稳稳放在地上,还没有禀报,却一眼看见了萧让尘胸口的伤,登时目眦欲裂。
“主上!”
萧让尘道:“无事,已经止住了血。”
何厉掀开地上暗七覆面的黑色外袍,只见他脖颈处一道圆形伤口深入,分毫不差地穿透了他的颈间主脉,伤口因为浸过冷水,现在已经不再流血,周圈泛着青白,暗七的瞳孔已经扩散,一双杏眼却从始至终没有闭上。
一击必杀,擅用暗器。
桓无名。
萧让尘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人,他手中的剑锋向前深入两寸,白术仍旧风轻云淡地站在原地,他的颈间已经溢出了红色的血丝,脸色丝毫没有变化。
“交出桓无名!孤可以饶你一命!”
白术听见他的话,一向平静的脸上居然透露出了一点儿嘲讽,他慢慢退后半步,离开了湖熙剑锋利的剑刃,看着萧让尘,轻轻道:“我不交出他,你也杀不了我。”
他将手中拎着的明月令提起,道:“萧殿主,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够清楚了,他的把柄,我几乎已经是完完全全地告诉你了……”
“这枚明月令,和我说的话,三次给了你答案,你是刻意不听,还是不敢相信?”
白术笑起来,道:“萧让尘,别骗自己。”
“有些事实,它原本就是那么残忍,萧殿主若是接受不了,也就不配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了。”
他慢慢地陈述着事实,一身白衣即使沾上脏污,也依旧像清风明月一般,淡定地像是这些话不是他说出来的,何厉怒而拔剑指着他,还未开口斥责,白术却提前开了口:“何堂主心里也明白,你清楚得不得了,你早就怀疑他了,你也相信,但你不敢告诉萧让尘,害怕没扳倒他反倒惹火上身。”
白术抬起眸,最后道:“你早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花想容。”
这句话话音落下,萧让尘全身力气已经散尽,他紧闭着眼眸跪坐在地面上,正如白术所说,他其实听清楚了白术喊的那句“无名”,也明白那枚明月令不可能被人轻易夺走,在看见暗七脖颈处伤口的那一刻,他几乎已经能完完全全确定了,那道圆形伤口的大小,正好和花想容那支簪子等同。
那两只蝴蝶簪,是他亲自看着人打磨的,一分一毫都没有差,花想容接连丢失两只簪子,原本没有什么,可偏偏每次丢失,都是在他独自离开的时候。
萧让尘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敢相信,便硬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细节。
他以为花想容只是和乌桓山庄藕断丝连,或者是被桓氏所控,但他千算万算,从没想过他怀里的这个人,他不是真正的花想容,这样的答案,他却是从旁人口中知道的,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一个暗卫,就这么潜伏在他身边四年,最后用一刀想结束这一切……萧让尘垂眸看着已经晕过去的花想容,忍不住更加搂紧了他,力气之大仿佛要把他全身的骨头捏碎。
爱恨交织,萧让尘脑中一片麻木空白,所有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他浸在水里,即使被淹得窒息将死,也不肯接受事实,没来由的偏信和宠爱,此刻在这句明朗朗的真相下,分崩离析。
白术见花想容被搂得疼痛难忍,梦中□□出声,忍不住轻轻皱了下眉,道:“萧殿主,现在我们可以来做这一场交易了。”
“你想做什么交易?”
萧让尘心中的情绪翻涌,他感到一股黏腻的血腥之气从嗓子里涌出,花想容猝不及防捅他一刀的时候,他还没觉着有多疼,他刻意地忽略真相,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为花想容开脱,可如今接受了事实,才猛然发觉,真的是太疼了……
他从来不怕疼,自幼的苦楚把他磨砺成了锋利的刀剑,命运多舛,他受尽屈辱,弑父杀兄却也只得到了权力,高处不胜寒,好不容易有了花想容,他以为娇气又体弱,十分需要他分毫不差地看顾着,但这从头到尾的一场骗局,骗得他元气大伤,手指间的内力断断续续,仍旧持续为怀里的人传送着。
白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垂眸的萧让尘,低声道:“我们会做两场交易。”
“第一场交易,我用七年前救你一命的恩情,换我这次平安回到乌桓山庄。”
萧让尘闻声抬眸,他看了白术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像是有些自嘲:“你是花想容?七年前,是你救了我?”
多可笑,两个人骗了他四年,演了三个人的戏,他身在其中,却难以自救。
白术拿着手里的笠纱,道:“萧让尘,谁是真正救了你的那个人,不重要,花想容这个名字到底是谁的,也不重要。”
“江湖第一谋士的名声,于我而言,更不重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让尘看着他,肯定道:“你已经把控了整个乌桓山庄。”
桓氏落败沦为从属,可乌桓山庄的名字没有变,在外的宗族权力没有变,所有人提起乌桓山庄,都还会称一声“桓氏一族”,白术只是把控着桓氏,却依旧做着他的客卿,置身事外,又身在其中。
的确,这才是真正的江湖第一谋士。
真是聪明。
萧让尘放下手中的湖熙剑,低声道:“所以桓无名只是一个被你利用的棋子,从一开始,你就计划好了叫他来顶替你的身份,乌桓山庄势落,一个被抢走的花想容,会让所有人对乌桓山庄放松警惕,你借机换掉身份,趁着这个让所有人都以为乌桓山庄已经要完了的空当来谋划……”
“乌桓山庄和武林盟在淮西的合作已经开始了吧?你不仅不想兼并,还想从姜家手里不花费一分一毫分一杯羹。”
“白术,所有人都小看你了。”
白术没有否认他的话,只是道:“不一样的,天下所有人对我来说,皆是棋子,无名却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把他要回来,萧殿主受欺骗一场,小惩大诫无可厚非,无名自幼在暗卫营中训练,这些刑罚对他而言没什么大不了。”
白术声音清朗,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萧让尘越来越沉的脸色,他继续道:“若是等萧殿主消完了气,无名还没有死的话,可否把他还给我?”
萧让尘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白术似乎并不意外,他换了只手拿着东西,叹了口气道:“好吧。”
萧让尘胸口疼得厉害,他示意何厉放下剑,对着面前素衣白裳的人低声道:“第一场交易,孤同意了,今日孤放你走,从此恩情怨恨一并了断。”
再次遇见,就是各自的立场,无关七年前的恩情,他一颗心已经全然给了怀里的这个人,即使是认错了,也再不能分出去了。
白术道:“本该如此。”
萧让尘打了个手势,道:“走。”
白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道:“萧让尘,我们还有一场交易,你还会来找我的。”
“顺便说一声,无名的另一只簪子,在你的属下手上,我看见了,也觉着很漂亮,无名的确是适合穿红戴金。”
“萧殿主很有眼光。”
……
离殿不过四五日,永乐殿外的桃枝上,却已经开了花苞,昨日刚下了一场小雨,打得竹木台阶上湿漉漉的,花想容被带回来的时候,依旧没有醒,他就像是深深地睡着了一般,合着眼睛时,容貌却依旧惊艳,可当丘万里的悬丝摸到他的脉象的时候,却陡然一惊。
这脉象乱得可怕,是自内而外的伤病,积聚多年,一朝之内全然爆发出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花想容不是睡过去了,他是疼晕的,丘万里熬了一整天琢磨出了缓解的药方,硬是灌了好些天才让他的脉象趋于平稳。
屋檐上的风铃被风吹得“叮铃”作响,萧让尘整整三天一直坐在床边,以往这种情况,他会把花想容搂在怀中,然后在耳边给他讲话本子里的故事,等花想容被他吵醒了撒娇似的拍他的手,萧让尘才会闭口,可此刻他坐在这里,心爱的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碗一碗的药被硬生生灌下去,只是几天便又瘦了许多,这么可怜。
他却不敢再去搂他的腰,握他的手,这个人一句句的谎言把他的心骗得七零八碎,那些拼凑的真相最终化作那把短匕,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真是毫不留情。
大概是从来没爱过。
借口,苦衷,又或者是其他似有似无的理由,萧让尘想了许多,但这一回,他再也没办法给花想容开脱了。
他这样的人,就该做一株菟丝花,而不是一个用刀使剑的暗卫,萧让尘看着他的脸,手指慢慢移动到花想容白皙的手腕处,轻轻地握住,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正想用力掐住某个脉门,花想容却骤然惊醒,他魅惑的双眸中充满了惊恐,下意识翻身坐起来。
萧让尘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醒了?”
花想容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绒被,发觉他又回到了永乐殿中,他知道所有真相早已经败露,他的身份早就在萧让尘面前明晃晃地被白术说了出来,他试想过自己可能会回到乌桓山庄,也可能会被带到永乐殿的地牢里接受审问,但这种情况,是他没有想到的。
萧让尘看着他惊恐不安的动作,轻轻笑了一声,声音轻柔温和:“想容,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花想容转过头看他,又收回了视线,低声道:“萧殿主既然已经知道了所有,也见过了真正的花想容,不如就当做个善事,放我走吧。”
萧让尘脸色丝毫未变,可手心里的血迹滴落下来,染红了绒被上的绣花,他不着痕迹地抹去指节上的血迹,问道:“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他轻轻地道:“我不是很满意。”
花想容了然,他掀开绒被,很是果断地跪在了床上,向他行了一个大礼,道:“无名欺骗萧殿主四年,大罪难赦,只求殿主看在四年情分的面子上,惩戒我过后,便放我走吧。”
四年情分……惩戒……
萧让尘本以为他可以听到花想容对他表达忠心和爱意,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认为,这个人不是对他没有一点儿感觉,不是全然地利用他,他们之间是有情意在的……
可这一句句话,一个个字说出来,只让他更加绝望,他宠爱了四年的人,以为真的被养成了一株娇气的菟丝花,真的离不开他了,可现在花想容一切回归原状,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四年一般,这样跪在他的面前请求,他要离开。
花想容从来没有离不开他。
萧让尘读取着他理解出来的意思,低头双手紧紧交握着抵在额头上,四肢百骸无一不冰冷,如山顶的冰霜炸开,滚落下来,琉璃瓦碎裂一地。
花想容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有些疑惑,他慢慢道:“我可以接受一切刑罚,殿主若能保我不死,那便感激不尽。”
萧让尘听着他的话,心中压抑更甚,他很勉强地笑着,他想对这个人说他不会对他施加惩罚,他们是可以像以前一样的,但话隔在口中片刻,吐出口的却只有两个字:“想容……”
“我不是花想容,萧殿主。”花想容说出来的话像凌迟,一个字一个字地割着他心里最软的一块肉,他看着萧让尘,强调道:“我是桓无名。”
花想容继续道:“你已经见过真正的花想容了,我们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萧让尘忽然嗤笑了一声,道:“有什么所谓?”
花想容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殿主英明神武,宠侍多一个也不多的……”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少一个也不少,所以……”
“不可能!”
萧让尘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他伸手摸了摸花想容有些冰冷的脸,可却又发现他的手更加冰冷,毒蛇一般的字舔舐着他的脖颈,狠狠地咬了下去,萧让尘心里痛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想可怜可怜自己,从不知道该从哪里心疼。
“你就算是死了,也得死在我身边。”
花想容的脸色似乎变了变,他换了个姿势坐下,却在枕边发现了他在溪水里丢失的那支簪子,花想容拿起来又放下,想起那个被自己杀死在断壁旁的小暗卫,有些许同病相怜的悲哀。
“不喜欢吗?这是你原来那支,被何厉捡到了。”
花想容看了他一眼,又把那支簪子拿起来看了看,伸手簪在左边发上,轻轻扬起一个浅淡的笑容,他倾身握住萧让尘的手指,伏在他肩头问他:“好看吗?”
“好看。”
这一瞬间,萧让尘似乎觉得那一切仿佛并没有发生,花想容还是那个因为一只蝴蝶簪就对着他笑的娇气小公子,会因为灌他药生气,会因为不让他下山生气,往往他要好好哄这人许多遍才能好,花想容靠着他的肩头,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手指搁在他受伤的胸口处,轻声问道:“疼不疼啊?”
萧让尘咬了咬舌尖,没控制住力气,满口血腥,可花想容还在等他的答案,萧让尘抬眼看见他似乎有些担忧的眸子,心中一颤,道:“不疼的。”
实际上疼极了,可他不敢说,他怕自己看见花想容心疼的眼神,怕他因为愧疚而不开心,其实这样就很好了,两个人都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就这么自然地把那些事略过去。
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正当他以为花想容回心转意的时候,正当他以为所有的事都可以过去的时候,萧让尘感觉到了脖颈间冰冷的杀气——那支簪子抵着他的脖颈,只差一毫便能深入。
花想容一手钳制着他的命脉,另一只手捏着他的颈部,萧让尘的头微微上扬,梦境碎了一地,窗外的风铃依旧在不断地响,花想容说话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边:“放我走,我不杀你。”
“不可能。”
萧让尘依旧是那个回答。
花想容用力抵着他的命脉,沉声道:“萧殿主到这个位置不容易,若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后悔也来不及。”
萧让尘笑道:“那就让我试试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吧。”
颈间的簪尖更加深入,萧让尘的皮肉已经被刺出了血迹,他胸口伤还未愈,如今又被钳制命脉,一寸一寸,更加难熬,他依旧没有动作,只是疼得闷哼出声,窗外的风铃声停止住了。
花想容抵着他,再次道:“萧让尘,放我走。”
颈间簪子已经深入一寸,萧让尘依旧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他甚至靠在了花想容的手臂间,轻轻地道:“你杀了我,也出不去永乐殿,想容,我若是死了,你就只能陪着我的尸体,没有人会打扰你的。”
花想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闻言拿簪子的手一抖,萧让尘看准了时机,忽然反手用力捏住了他拿簪子那只手的手腕,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掐!
萧让尘站起来抹去颈间血迹,接过花想容瘫倒下去的身体,将他搂在怀中,有些诡异地笑道:“我锁了你的脉,想容。”
“你永远走不了了。”
生生明火,明暗无辄
至此两人原本表面上还算和缓的关系径直掉入冰点, 花想容被锁了脉,又接连心神大伤,已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 萧让尘派了重兵把守在永乐殿外,只为防着他一个人,是捏死了不想叫他下山的心思。
他说:“这是你欠我的。”
四年欺骗, 从头到尾的一场算计,到如今事情败露, 花想容却连一句忠心爱意的话都不肯说,接连两次伤他,萧让尘从他利落的动作和琉璃瞳孔中已经全然看不出往日的温情,这几日他睡得很不好,看着花想容愈发瘦弱下去的身体, 萧让尘心疼极了,但除了叫他喝药,却也做不了什么,他胸口和脖颈间两处致命伤也总不见愈合, 就像他们已经完全暴露在阳光底下, 像薄薄的冰面一样, 一击就碎的感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炽阳普地,冰雪消融。
花想容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接受了被锁脉囚禁的事实,他虚虚地斜靠在榻上,只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 发丝垂下来遮住他半张脸, 萧让尘看不见他这句话后花想容的丝毫反应,他静静地闭着眼, 手指搁在腹间,仿佛隔绝了一切。
萧让尘心中顿然升起一阵恐慌,他上前去紧握住花想容冰凉的手,开口似乎是想要急切地说些什么,但手心里另一只手抽离的动作把他所有想说的话遏制在喉咙里,像苦胆一样,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花想容并不看他,这株已经被他养坏了的菟丝花如今却又一朝回到了四年前的模样,冷淡漠然,不说话也不笑,萧让尘强压着心里的悲哀,他紧紧蜷缩的手指骨节发白,勉强开口道:“你为什么做出这种样子?我没有亏待过你。”
他对花想容好甚过对自己好万分,四年利用,他认了,欺骗他也认了,接连捅自己两刀,他也强压着认了,可如今他不过讨一点花想容对他的爱,就这么一点儿,他都讨不到,剥开一切算计,花想容根本不爱他,这事实多明显,可萧让尘就是不敢相信,一如他故意欺骗自己一样,他想他只要把花想容绑在身边就好了,可惜的是,乞讨的人从来不会知足。
花想容掀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萧殿主只是不肯接受罢了,我装不出来你喜欢的性情,桓无名也不会变成花想容。”
萧让尘的心狠狠颤了一下,他咬着牙,道:“这四年你都装过来了,到现在又是为什么连装都不肯装了?”
“也是,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把我利用个彻底就想摆脱我,在你眼里所有人都只不过是一个目标,如若当初你的任务是刺杀我,你也会毫不留情地把我们四年的情意一抹而去。”
花想容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轻垂着眼眸,道:“暗卫是这样的,冷血无情,萧殿主习惯就好。”
萧让尘四肢都像是被冷水灌进去了一般,又僵又冷,他不敢抬头看花想容冷漠的表情,指节深入手心,溢出血丝,他沉默了片刻,道:“何厉不是这样,我殿里所有的暗卫,都没有像你这样……翻脸不认人。”
“当初你病重,是何厉去北境极地给你取的雪莲草煮药,你嫌喝药太苦,暗七值殿的时候偷偷给你桂花糖,因此挨了罚,我默认娄驰给你顶罪,他受了二十鞭还没忘记把你惹下的烂摊子收拾掉……”
“是我让他们为我这么做的吗?”花想容打断了他,道:“萧殿主与其在这里斥责我,不如好好想想等乌桓山庄势起该如何应对。”
“现在想起来要翻旧账,殿主莫非是觉着我会因此痛哭流涕?”
萧让尘抬眸看他,沉声道:“你从来没觉得愧疚……”
花想容道:“我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萧让尘喉咙里的酸涩溢出来,他深呼了口气想缓解一下,回想着他说过的话,心想道:或许是这个话题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扯远了,原本不该这样的,最近炼器堂里新打了一对金蝴蝶簪子,萧让尘几次都想给他拿过来,他是准备好好地哄这个人的,可是花想容下一句话总是比上一句更毒。
萧让尘从来不知道这株娇气的菟丝花狠起来会这么狠,一点儿情面也不留,字字都能扎得他心口鲜血淋漓,如今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暗七几个月后方才二十岁,还未及弱冠,他以前值殿的时候总给你带山下的糕点,私底下把你当哥哥看待,我睁只眼闭只眼就放过他了,这些你都记得吧?”
花想容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道:“殿主比我记得更清楚。”
“殿主不就是借此想叫我认错?好,我认错了,我在皎月城杀了暗七,何厉要找我报仇吗?让他来,我如今筋脉已经被锁,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让尘,你是这样想的吗?你还在顾忌什么?”
萧让尘脸色僵硬了一下,沉声道:“你只是认错,但你从来不觉得你有错。”
他这话话说的绝情,花想容却比他更加决绝说道:“所以我不善良,我不是七年前救了你的那个人。”
萧让尘全身都颤了一下,他咬着牙,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直到透不过气来,濒临窒息,他才很勉强地开口说道:“四年情意,你真是没有一点儿心软,你太狠了,桓无名。”
花想容原本一片云淡风轻,他高坐在云端,俯瞰着面前的人竭力地回忆往昔企图唤回他的良知,可直到这三个字出来——桓无名,他居然像被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一般,心口顿痛。
“萧殿主现在知道我和花想容不一样了?”
萧让尘咬着牙,道:“你们原本就不一样。”
花想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对,所以就这样吧,还有什么好说的,萧殿主不是向来都是这样独断专行吗?”
萧让尘被他哽得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其实现在再来看看花想容,才能发现他这个人是真的没有心的,目的达成了就将他甩在一边,连再装一下都不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一切伤害都推给他,到如今这种境遇,又能说得清是谁的错?
萧让尘再也待不下去了,他撑着一旁的桌子僵硬地起身,自幼历经苦楚从未掉一滴眼泪的人,在花想容的面前露了怯,可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轻轻地说:“想容,好好休息。”
窗外的桃花已经慢慢开了,粉红的颜色十分喜人,天气转暖,近来也总是下雨,染得桃枝都湿漉漉的,萧让尘心想:等到雨过天晴的时候,桃花大约会开得更好看的,到那时,他们应该能摒弃前嫌了。
还不晚。
花想容看着他慢慢起身,留给她一个墨色的背影,在萧让尘即将踏出门口之前,他轻轻地道:“萧让尘,我快要死了。”
萧让尘骤然停住脚步。
“我身上的病治不好,丘堂主开的药只能缓解,我自幼在暗卫营中训练,落了许多旧病,常年吃慢性毒药,暗七吃过的苦我没有比他少吃半点儿……”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就像你说的,我不觉得我有错,暗卫互出杀招原本就是不成文的规定,他没有杀掉我,而我杀了他,难道就是我有错?”
花想容坐起来,肯定道:“萧让尘,我没有做错。”
萧让尘的手指深深地陷入手心中,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他的脸色很不好,听着花想容的话,他没有回头,嘴唇张合几次,最后低声说道:“你不会死。”
“按你的规矩,你也的确没有做错。”
“花想容,你只是没有心。”
花想容没有再说话,他看着萧让尘的背影,攥紧了袖子,声音有些哑:“既然萧殿主已经这么认为了,那就请离开吧,我想休息了。”
萧让尘的喉咙里像被塞入了什么东西一样,连带着四肢都僵硬无比,他站在门口,听见了花想容带着哽咽的声音,他其实想开口问他:你是不是哭了?
可是莫名的思绪灌满了他破碎的心脏,他知道一旦他回头看,就完了,他会一辈子被花想容玩弄于股掌之间,花想容太清楚他的软肋是什么了,只要他坐在高高的云端里掉一滴眼泪,萧让尘整个身子就已经被灼烧殆尽。
最后的最后,他冷下心肠,依旧没有回头:“你有没有心,不是我认为的,而是你让我看到的。”
“别再给自己开脱了,我不会放你走。”
花想容看着殿门合上,眼里的情绪依旧未落,他侧身躺在了床榻上,琉璃色眼珠中落下一滩泪水。
【你入戏了?哇,这么虐吗?】
系统的电子音忽然响起。
花想容叹了口气,道:“你难道没发现我是激动的吗?”
他和白术隐瞒了这么久关于乌桓山庄以毒养暗卫的事实,其实就是想在萧让尘面前说出来,萧让尘若是听进去了,他就完全入了白术的局,主角这次有他这么大力相助,再不赢反派真的说不过去。
等到白术计谋成功,花想容即刻死遁,谁又能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中毒?
至于后续?
白术的计谋从头到尾都不是杀了萧让尘,而是重振乌桓山庄,事业批主角是这样的,心中无男人,拔刀自然神。
主角赢了还能有什么后续?
“这次要是没有八十分,我就要举报主系统了。”
做主角的工具人搞这么久的事业,真的很累,况且谁会喜欢上班?容枝巴不得现在就死遁,可成为反派的早死白月光最重要的不是死,而是“白月光”,他得叫萧让尘明白:其实他是爱他的,只是互相误解,才导致了最后的死局。
……
花想容再从床上醒来的时候,难得没有看见萧让尘的影子,他穿好了衣服下床,正准备从书架子上找一本话本子拿来打发时间,永乐殿的门却被轻轻推开,花想容回头看去,一个娇小的鹅黄衣裙的小姑娘端着药碗进来,头发分开被梳成两个可爱的小丸子,发上的头饰换成了偏粉色的小牡丹花。
花想容随手抽了本书出来,回头询问道:“大小姐怎么来了?”
萧纯把有些发烫的药碗轻轻搁在桌上,吹了吹发红的手心,娇俏的样子还是叫花想容忍不住笑了,他上前把书放到枕边,给萧纯拉了把椅子,道:“有下人在,大小姐给我端什么药?“
“烫着手可就不漂亮了。”
萧纯杏眼明亮,她摆弄了一下鹅黄的裙子坐下来,道:“护法叫我萧纯就好了,我说过好多遍了,护法每次都不听。”
花想容失笑,轻轻唤道:“纯儿。”
萧纯有些害羞,她摸了摸微红的脸,道:“我和索哥哥快要成亲了,五月初是好日子,索哥哥前段时间忙了好久,我们打算宴请各家来庆贺。”
花想容笑了笑,道:“这很好呀,嫁衣做好了没?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萧纯坐在他面前,手指绞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道:“索哥哥给我织好啦!是殿里朱雀纹的样式,盖头也快要弄好了。”
花想容笑问道:“纯儿的头发又是索堂主给扎的呀?”
萧纯点了点头,道:“我的衣裳都是他选的,近来他总是忙,我还闹过脾气,原来是忙着给我织嫁衣。”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道:“错怪他了。”
萧纯看着他,像是又想起什么,连忙把药碗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道:“护法大人,喝药。”
花想容轻挑了下眉,实际上这时候再喝药都没用了,他的死早已经算好了日子,但这个世界里他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这些杂事没必要和她说,萧让尘大概也不会向别人主动提起自己被摆了一道的事情,花想容端起药碗,直截了当,一气喝尽。
萧纯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一颗蜜饯给他,捏着手指道:“其实我这次过来,还有别的事……”
花想容咬着嘴里的蜜饯,疑惑地“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萧纯起身坐在他旁边,低声道:“我听索哥哥说,你和哥哥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也听不懂,但是我知道护法是被哥哥罚禁闭困在这里了。”
花想容手指一顿,脸色依旧没变,他摸了摸小姑娘头发上的牡丹花,道:“没什么事的,你哥哥没有罚我,他只是生气了。”
萧纯显然没信,她压低了声音,在花想容耳边道:“我来的时候,外面有很多暗卫在值守,往日里没有这么多的,何堂主说护法你做错了事……可是哥哥明明说过护法不会有错的。”
花想容这次是真的被这小姑娘一句话当胸一刀,狠狠捅进去了,他暗暗缓了下呼吸,道:“没有哪个人不会犯错的,纯儿。”
萧纯看了他一会儿,问道:“护法是不是想离开孤湖山?”
花想容没说话,他扯起嘴角笑了笑,手里却被身旁的萧纯塞进了一块玉制的东西,萧纯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来,其实是想给你这个东西的。”
花想容垂眸看了眼手里的圆形玉石,翻过来看见这之上刻了个“娄”字,萧纯靠着他,道:“这是娄堂主叫我给你的,他说你要是想离开,就等哥哥不在的时候,帮你从地道中走,那边是原来娄氏的一个暗道。”
“哥哥近几年才当上殿主,他不知道。”
花想容捏紧了手中的玉石,他看着那个“娄”字,轻声道:“被发现了,你我或许没有什么事,可娄堂主却是要受罚了。”
萧纯咬着下唇没说话,花想容把玉石还到她手里,轻声问道:“纯儿也舍得我走吗?”
萧纯摇了摇头,道:“我想让护法开心,护法是我半个哥哥,你以前教我念书,给我带糕点,我都记得的。”
花想容心中有些轻轻的发颤,他想起来那个被自己杀死在皎月城里的小七,极其勉强地笑了笑,道:“等看纯儿嫁了人,我再离开。”
萧纯站起来,垂眼看见了他放在枕边的那本书,问道:“那是什么书?”
花想容没拿起来给她看,只是道:“民间的话本子,你不爱看的,我知道你只爱念诗。”
萧纯问:“这是讲什么的?”
花想容摇了摇头,笑道:“不清楚,我还没看,你就进来了。”
萧纯“哦”了一声,有些舍不得道:“我得走了,要是被发现我来这边待得时间太长,何厉一定会向哥哥告状的,到那时我就要抄书了。”
花想容有些疑惑:“萧让尘不叫你来?”
萧纯撇了撇嘴,道:“前几天护法病了,哥哥不叫任何人进来的。”
花想容问:“那今天你怎么进来了?”
萧纯努了努嘴,道“我是殿里的大小姐,哥哥不在,他们得听我的。”
花想容便笑:“你哥哥去哪里了?”
萧纯想了想,道:“索哥哥说,他今早去了乌桓山庄。”
……
乌桓山庄内。
白术一身素白衣裳,笑容淡然端坐在堂前,他手中拿着一子黑棋,眼眸轻垂,看着桌上纷杂的棋局,道:“我知道你还会来找我的。”
“萧殿主知道这招棋叫什么吗?”
萧让尘没有心思和他话家常,他的腰间挂着那把湖熙剑,开门见山道:“如你所说,第二场交易,给孤解药。”
“什么解药?”
白术挑起眉,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自顾自地给他讲解起来,他的手指在棋盘上点了几下,道:“这一步叫,直攻软肋。”
“白棋本势强,可这一子落下,要挟着它的要害之处,便退无可退,防无可防。”
萧让尘如今就是这个被要挟着软肋的白棋,他竭力了压下心中的怒气,道:“桓无名体内慢性毒的解药,给我。”
白术眼眸抬起,他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局扰乱,黑子和白子杂乱地混在一起,有几颗棋子落下棋盘,摔在了地上,白术听着耳边的声音,道:“我曾经告诉过无名,刀只是杀人的工具,终有被折断的一天,软肋才是一个人最触不可及的,捉住软肋,他就赢了。”
萧让尘手指握紧了腰间湖熙剑,他一双锐利的眼眸深沉,被人算计输了,他不是输不起,输得起第一次,也不是输不起第二次,只是被人要挟了自己心里最在乎的人,他感到郁闷无比,越想越是气恼,周身的气息也开始沉闷起来。
白术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他抬起眼睛,看着对面强行按捺这怒火的人,轻轻笑了一声,道:“解药,我有。”
“可萧殿主能拿什么来换呢?”
这世上没有白来的东西,萧让尘松开剑柄,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孤湖山南方商铺三年让利,”白术顿了一顿,轻声道:“我要五成。”
萧让尘冷笑道:“白客卿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白术的眼睫微微上扬,他不紧不慢:“萧殿主若是给不起,那就请回,容我提醒你一句,这药是桓江所配,桓江虽是医师榜第九,但他是南疆人,丘万里再有能力,也寻不到制作解药的药材。”
萧让尘紧了紧手,沉声道:“白客卿这是在威胁孤吗?”
白术笑容淡淡:“萧殿主若是没有软肋,又怎么会被我威胁到?”
“无名是我最看好的下属,他曾经从乌桓山庄几次逃跑,都没能成功,是我把他救了下来,我很喜欢他,曾经教导过他下棋,可大约实在是没什么天赋,他总学不会。”
“实话跟你说,无名也是我的软肋,他死了我会非常难过,但是萧殿主……”白术轻轻扬起一个笑容:“你要和在下赌这个吗?”
赌谁会更加心软?
花想容现如今的情况赌不起,萧让尘不会拿他的性命去赌那五成让利,他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开口道:“第二场交易,我同意了,南方商铺的利润,三年,我让你七成。”
白术轻轻挑了下眉。
萧让尘站起来道:“多出的这两成,是我和你的第三场交易。”
他压着心里的焦躁,道:“花想容这个名字,你这辈子,都不许再用,以后桓无名就是花想容。”
白术爽快地答应下来,他道:“往后我就是白术,不会再有别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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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尘拿到了那个瓷制的小药瓶,他检查过后将药好好地收进了怀里,像是放下了心,他道:“白术,你真的很聪明。”
白术道:“你已经说过了。”
萧让尘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真的不愧是天下第一谋士,是我轻看你了。”
四年谋划,让一个暗卫潜伏在他身边,却始终没有对他下杀手,直到四年后皎月城大宴,他主动铺出一切,让桓无名来做选择,不管他选什么,白术都不亏。
这一次,白术真正赢得彻彻底底。
……
萧让尘回来后,孤湖山下了一场很大的雨,连檐上的风铃声都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萧让尘脱下被雨淋湿的外衣走进内殿,回来的路上他什么都没有想,心里只有花想容那张苍白的面容,一时之间居然忘了内力可以避雨。
他带着满身寒意进到内殿的时候,花想容正躺在床上拿着一本书看,听见萧让尘的脚步声,也没有丝毫的反应,萧让尘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说话,只是将怀里护了一路的药放在桌上,轻声道:“解药,我给你拿来了。”
花想容抬了抬眸,他将手里的书扔到一边坐起来,拿起小瓷瓶看了看又放下,嗤笑一声道:“这不会是什么断绝经脉的药物吧?”
“往后殿主岂不是更加省心?连暗卫都无需派这么多了。”
“花想容,你非要如此揣测吗?”
萧让尘一路疾行,给乌桓山庄让利七成为他换药,得来的却是这样近乎嘲讽的话,白术说的的确没错,花想容是他的软肋,最触不可及,可他说出口的话,却也最能伤到他的心底里去。
花想容轻轻地笑,他道:“萧殿主昨日不是这么说的。”
萧让尘看了他一会儿,没想起来到底是他说的哪句话让他做了对比,只是看着花想容那双含着冷漠和嘲讽,却唯独没有爱意的琉璃眸子,心里也不禁为自己悲哀起来。
“你做错事,我为什么不能说?”
花想容手指顿了顿,没说话。
萧让尘往日里最怕他生气,最怕他不理自己,可如今才知道,花想容是把这种冷漠的行为当作了伤害他的刀,肆意使用,完全不管他心里有多痛。
他总是想,让那些事过去吧,都过去就好了……回到他们以前最相爱的时候,可惜的是,梦境终究破碎,花想容根本不爱他,他太难过了,于是连表面的镇定都维持不住,他执着于翻旧账来叫花想容对他的话做出些反应。
明明是这个人的错,可他却能堂而皇之地反过来伤害他,花想容静静地坐着,听见他的话,也只是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萧让尘,你前些日子也不是这么说的。”
萧让尘的心里被他紧紧攥住,花想容此时的语气像极了撒娇,他差一点儿就在这句话下溃不成军,可是掀开表面的薄膜,往深处看去,他大约也只能看到花想容的又一个目的,他往前翻旧账,花想容就更加往前翻。
翻来翻去,仍旧是一塌糊涂的你对我错。
萧让尘不想求别的,他只求花想容能施舍他一点儿微末的爱意,若是连这一点儿都没有,那他真的是太可怜了。
看着萧让尘几次变换的脸色,花想容慢慢移开了视线,道:“你曾经说过,在你这里,我不会有错,现如今你三番两次地来指责我,是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吗?”
“那是我对花想容说的,”萧让尘悲哀地笑着:“是你先欺骗了我,为什么又要怪我食言?”
“所以你其实还是介意七年前救了你的那个人不是我,”花想容抬起眼眸,道:“你只是付出四年,觉得不甘心罢了。”
萧让尘闭了闭眸,“你向来都回避自己的错误,不愿意听懂我的话。”
花想容低下头,道:“你出去吧,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萧让尘沉默了片刻,看了他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软下了语气:“我不打扰你休息,记得把药吃了,我们之间……我们之间只是还有些纠结的东西,等你病好了,我们再慢慢说。”
花想容道:“没什么好说的。”
他咬着唇抬眼,道:“我没有心,萧让尘,出去吧,这件事以后也不用再说了,你知道我逃不出去。”
萧让尘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是推门走了出去。
殿外的雨下得更大,连屋檐上的风铃声都听不清,其实他回来的路上并非是什么都没想,只是想得太多太乱,所有的东西全然忽略,心里只剩下他的名字,他回来的时候想说什么呢?他想说那日马车上的话本子他看完了,他想告诉花想容,书生对公主一见钟情,最后和公主在一起了,他想告诉花想容他的簪子已经打好了,一直在他怀里放着。
他还想对花想容说:你在我这里是没有错的,这句话永远作数,只是你太冷心冷情了,我看不到你对我一丝一毫的爱意,有些难过……只能把你困在我身边。
萧让尘坐在殿外的台阶上,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衣裳表面,他从怀中掏出那对金簪看了看,和之前完全一模一样的,什么都没有变。
明天吧,雨过天晴之后,殿外的桃花树会很好看,其实前几天他就想叫花想容一起看了,他们曾经一起打算过酿桃花酒,萧让尘几次想问花想容:“外面的桃花开得正盛,你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萧让尘在他的身上只能接受到冷漠,桓无名的爱,他一点儿也求不来,只能这样慢慢地,慢慢地磨,希望能磨到他心口松动的那一天,把他的想容再找回来。
萧让尘番外上
雨下得越来越大, 永乐殿前的砖瓦被染深,银丝般的水珠冲走了砖缝中残留的泥土灰尘,黑夜和雨水将前几日还尚且转暖的温度一下子又拽回了初春。
萧让尘本就没有刻意用内力去避雨, 如今只不过是坐在殿前的台阶上,风把层层叠叠的雨丝吹进来,打在他的身上, 他一身墨色的衣袍全部被沾湿,袖中的那两支簪子却依旧护得好好的, 干净明亮,像新打出来的一般,萧让尘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又把簪子收回了怀中。
昨日去乌桓山庄,那七成给白术的让利其实他并不甘心, 萧让尘知道自己从小什么都没有,父不爱,母早亡,没有亲族相护, 年幼受尽了屈辱, 在遇见花想容之前, 他所能拥有的东西全部都是他抢来的,权利地位牢牢把控在他的手心,自以为没有什么再能撼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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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再不甘心也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那七成让利和花想容相比太过于微不足道,萧让尘即使不甘心,即使输给了白术, 也不想把花想容再输掉, 他昨日在他背后流泪的时候,其实萧让尘是心疼极了的, 他看不得花想容难过,所以一次也没有回头,避开了他流泪的琉璃眼眸,心里却万般绞痛,朦胧的雾气罩住整双眼睛,萧让尘什么也看不到。
但后来在乌桓山庄与白术做交易,萧让尘心想:莫说是五成,若能救花想容的命,他十成也给了。
只是这场交易的内容没必要和花想容说,要是他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花想容一定会更加得意,他从心底里认为他没有错,所有的认错连态度也没有,就那么轻浮于表面,实际上他是想从孤湖山离开,知道他一颗心紧栓在自己身上,便连假装认一下错都不肯,连服一下软说两句好话都不肯,对这四年来和他关系甚好的暗七是如此,一击索命,没有丝毫犹豫,萧让尘并不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萧让尘很想问他,这四年你对我真的只是全然的利用吗?所有的一切温情全都是你的阴谋吗?
他想知道花想容的答案,却又怕在他的口中听到另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一颗心被捅一刀就够了,何至于再让毒蛇咬上一口?就这么说来说去,他还是没有找到答案,萧让尘紧攥着手指,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手背上,有些轻轻的麻意,萧让尘摊开手心看见那带着茧子的皮肉之上新旧交错的压痕,忽然不明不白地笑了一声。
其实是他把花想容宠坏了,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萧让尘想让他做一株依附于自己的菟丝花,所以纵容他犯错,把他宠成如今这种目中无人的样子,昨日花想容理直气壮地说他没有错,搬出他做暗卫时候的那一套道理,来试图说服他的时候,萧让尘心里其实是认可的,可再反应过来,看着花想容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眸,他还是硬下心对这个人说了狠话。
花想容真的没有心,他的刀是冷的,眼睛也是冷的,萧让尘几乎已经忘记了他对自己撒娇是什么样子了,他心底里不停地奢求花想容对自己展露哪怕是一分一毫的爱意,可嘴上说的却是指责他犯了错也不知悔改。
花想容提起他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时,萧让尘十分心虚,他曾经说他答应了花想容的事就绝不会食言,可如今那那些不大不小的错误来指责他,抹去一切往日里的承诺,妄想凭此得到花想容对他的哪怕一点儿回应,萧让尘知道他其实是在掩盖心底里那种乞讨爱意的卑贱错觉。
如今居高位,再不能念旧时。
萧让尘承认自己也是个庸俗的人,他在花想容面前袒露过自己年幼时的屈辱,他说他受过饿挨过冻,经受过无数的辱骂和薄待,但那一切的前提都是——花想容是那个真正救了他的人,真正的花想容已经见过他卑微的模样,所以没什么所谓,但是桓无名没有见过,他的想容没有见过他最卑贱的时候,没有见过他跪在雪地里被桓越欺辱的场景……这么一想起来,萧让尘就莫名有了一种向自己心爱之人讨可怜的卑微。
所以花想容字字刺他,他也就毫不留情地反过去说狠话,他翻旧账,花想容更加往前翻,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和花想容有一日如此针锋相对,互揭伤疤,可萧让尘终究是落了下风,再往前翻翻,就是他年少的事了。
这些事他向来是拿不出手来说的。
萧让尘坐得双腿有些麻木,他站起来换了个姿势,靠在殿外的桩子上,头顶的风铃吵得他有些头疼,雨水斜吹,依旧能落在他的身上,萧让尘此时狼狈得有些可怜,发丝粘连在额头上,水渍顺着眼窝垂到脖颈里,全身几乎都已经浸透。
萧让尘想了很久,他觉得他终于想明白了,花想容或许并不是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只是他说的话太狠,没有信守承诺,伤了花想容的心,想容赌气,他又怎么能这样强行逆着他跟他一起赌气呢?
该去哄哄他的,萧让尘摸了摸胸口的簪子,心里终于松快了一些,花想容这种脾气的人,自己就该顺着他说话,而不是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赌气,想容可以做小孩子,他什么都不懂,年纪也还小,这些权利谋划他都不懂的,只是被白术利用了而已,可他自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更不能这样肆意地对自己爱的人说那么绝情的话,白白叫他伤心。
错了就是错了,但没关系,就像他说的,花想容所有的错,他都能担得下来。
萧让尘在永乐殿外待了两个多时辰,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依旧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着雨,他身上的衣服湿透,萧让尘用内力烘干了,手搁在门上犹豫了片刻片刻,本想推门去看看睡着的花想容,又怕自己的动静太大吵醒了他,花想容最近睡得不好,他是知道的,不愿惹他再恼,萧让尘放下了手。
他心里计算了下时间,从山下到孤湖山一个来回,大约也只用不到一个时辰,等他从山下回来,刚好能去药堂里去给他热一碗驱寒的汤药端过来,昨夜说的所有话都不该作数,萧让尘打算好了,这回他再也不说狠话,要好好地顺着他,把所有一切纠结的东西都扔到一边,再也不管了。
萧让尘草草整理了一下耳后的发丝,他先是吩咐了何厉不必再在永乐殿前防守着,没理会他的疑问,径直下山去了离得不远的朝江城镇。
不久前他说花想容的腕子上缺个什么东西,心里顿时就想到了给他打一只苍崀玉的青色琉璃镯子,并非是一时兴起,花想容长相漂亮,原本就是戴什么都好看,就算是素素的衣裳,穿起来也是万种风情,可他既然说要给他最好的,便不能仅仅是一只普通的镯子,后来出了那件事,萧让尘暂时忘却了镯子的事,如今想起来有些晚,再打一只镯子已经来不及,只能去朝江城里,看看有没有合眼的。
先拿来哄哄花想容,再派人去寻那苍崀玉石,加紧了时间去制作,来日方长,花想容想戴什么样式,他都能为这个人打来的。
……
萧让尘到朝江城中的时候才刚刚天亮,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街道上湿漉漉的,他踩着雨水进了一家卖玉石的店铺,萧让尘玄袍上绣着银色的暗纹,头发虽有些乱,但配上头顶的发冠,丝毫不减贵气,老板自他进门就上下观察了他一通,目光落在他隐在外袍下的剑时,微微愣了一下。
这是个看起来十分贵气的江湖人。
不能怠慢。
老板拿棉布擦了擦手,满面笑容地迎上来,问道:“公子要看些什么器物?”
萧让尘撇了他一眼,道:“看镯子。”
老板连忙把柜子上的玉镯都捧上来,指着那丝绒绸布上的正欲夸大其词地介绍一番,却见面前这人只拿起其中一只青玉的镯子对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又放下,问道:“还有没有别的青玉镯子?更好的。”
老板交叉着手指,故作姿态地“哎呦”了一声,道:“公子方才拿的那只,已经是小人这店里最好的玉了!价值连城呢!”
“公子看起来像是江湖中人,若是送人还好,可要是自己买去戴,打杀间免不了触碰,若是碎了,可不得心疼死?”
老板还算是个实诚人,玉镯子这种东西,本来就易碎,也不大适合刀侠剑客来佩戴,一只玉镯一座城,若是碰上稀有的玉石,万金也难买。
萧让尘眼眸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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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管回答,还有没有更好的青玉?”
老板看出来这面前的人并不缺钱,只是有些疑惑,这梵景玉已经是世间难得的玉石了,眼前这年轻人却还不满意,非要找什么……更好的玉。
再好的玉可就是……
“公子是想找什么玉?”
萧让尘问道:“苍崀青玉,有没有?”
老板脸上霎时间有些为难:“公子,实话跟您说,这苍崀青玉,小人这里的确有一只……可这只镯子……”
他犹疑再三,似乎是有什么顾虑,始终都没能说出来,萧让尘本就急着拿镯子去哄花想容,来不及跟这人聊闲话,忍不住烦躁地皱了皱眉,“可是什么?”
老板看他脸色不好,连忙道:“小人也不敢骗您,我这儿的这只镯子不算是纯净的苍崀青玉……是拿其他玉质修复过的……”
杂质的玉,怎么能给想容戴?
萧让尘一听就觉着不满意,转身就要走,老板却慌忙拦住了他,问道:“公子不如先看看这苍崀玉镯再做决定?”
“让开。”
萧让尘手指轻移,抹开一段剑锋,明亮亮的剑光闪出,老板见他似乎恼怒,连忙解释道:“这苍崀青玉世间难寻,能找到一只十分纯玉就像是万里淘沙,小人见公子似乎是急着想要,才把那只杂玉的镯子搬出来说的,您可千万别动气。”
萧让尘沉默了一下,问道:“那玉杂多少?”
老板小跑着去后面拿了只盒子出来,掀开来给他看,萧让尘垂眸去看,这只玉镯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呈温润色,玉质透亮,只是在一处裂缝雕了块墨色的镂刻凤凰。
“这玉虽杂了少许墨玉,可却是大有来头。”
“怎么说?”
老板见他似乎对这玉镯起了兴趣,便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这玉原是靳氏皇族传下来的一块免死玉佩,名字叫做瑞,有祥瑞平安之意,据说当初靳氏皇族瑞王转送给了他的独子,后来不知因何缘故碎了,修复过后便随着当时的一位名叫傅雪的王臣入了墓陵,后来被人挖出来制成了镯子。”
萧让尘没好气地笑了:“墓里的东西?”
老板讪讪一笑,说起了吉利话:“见墓祥瑞,见墓祥瑞。”
萧让尘没心思和他掰扯到底祥瑞不祥瑞,只是看这玉质上的一点镂刻还挺巧,便也没多为难这家玉石店的老板,直接给了银钱把镯子带走了,苍崀青玉世间难寻是真的,光是这一块杂了墨色的青玉镯,便比那盘上的所有玉镯加起来都要贵重。
贵不贵重倒是无所谓,这只镯子能把花想容哄好了,才算是物尽其用。
……
萧让尘回到孤湖山的时候,从路上带的梨花糕点还没有凉,他把糕点放在了偏殿的桌子上,打算等花想容醒了再给他吃,那只镯子被他拿在手心里摩挲着,又润又滑,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只是那道裂缝处的雕刻,难免有些硌手,若是打磨光滑,便会失了原来的模样。
这是给花想容买的镯子,自然要叫他自己来做决定到底要不要把这处给磨平。
萧让尘拿着镯子来到永乐正殿,看见萧纯端着一碗药汤和何厉正站在门前,也不进去,于是上前问道:“你们在这里凑着做什么?”
萧纯看见他,连忙将药碗递给了身旁的何厉,捉着他的袖子道:“药堂那边今早来给护法送药,可是护法还没醒,就重新去煮了药,我路上碰见了就把药拿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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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尘眼皮子跳了跳:“然后呢?你把护法的药摔了?”
萧纯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她指了指何厉手上的药碗,道:“第二碗药在这里呢!”
“那你们凑在这里做什么?”
萧纯抿了抿嘴,轻声道:“护法好像把门从里面反锁了,我打不开,就叫了何堂主,何堂主不敢贸然开护法的殿门,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反锁了?”
“你没叫护法吗?”
萧纯抬着杏眼,道:“我轻轻地叫的,没有吵,护法没有应我,会不会还在歇息?”
萧让尘心里一跳,花想容睡眠一直不大好,现在已经是日上三竿,怎么会还在歇息着?大约只是不想理人,便装作还在睡着,昨日他对花想容说了那样的话,合该他是生气的,可萧让尘已经打算好了要哄他,便更不能任由他这样避着自己,他们都要把那些纠结的东西扔掉才好。
萧让尘心里千回百转,想起他们还没开始争吵时候的温情,有些怀念,深便深呼了口热气出来,他伸手从何厉腰间摸出了一把短匕,沉声对萧纯道:“让开一点儿。”
萧纯连忙退后半步,只见萧让尘将短匕插入了合扇的门缝中,然后灌入一丝内力,用力一别,面前殿门的内锁全然被扳开,外门锁也被震得松动。
萧让尘把匕首还给了身旁的何厉,一手轻轻推开门,心里斟酌着待会儿第一句话要怎么说才好,怎么才能叫花想容不生气,怎么才能叫他们和好如初,萧让尘打算着他说话的语气,
可他踏过门槛,看见床榻上的情景,却猛然愣在了那里。
他不知道那一刻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动作,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话,忘了自己手里还拿着那只苍崀青玉的镯子,萧让尘只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床榻上的绒被上是一片暗红的颜色,他想要好好哄着的那个人陷在一片血色的脏污里,脸色苍白,没有丝毫暖意,萧让尘全身的血液冷凝成冰,手指颤抖得镯子几乎要摔到地面上去,萧让尘咬了咬舌尖,用力握住了手里的青玉镯。
“想容?”
萧让尘全身发软,头晕目眩,他上前两步,将倒在血泊里的人抱起来,握住了他僵硬冰凉的手指,竭力地扬起一个惨淡的笑容,自言自语喃喃道:“怎么会又吐血呢?”
他走了不过一个时辰,花想容怎么就又吐血了?这株菟丝花娇气得很,他只是离开一时半刻,它的花叶子就要缺水枯萎了,得无时无刻地看顾着才好,给他浇水,给他打扮漂亮,带好吃的糕点,时不时还要带他出去玩,纵容他的坏脾气……
萧让尘把他搂在怀中,像之前一样扯下身上的外袍披到他的肩头,然后开始给他的手心里输送内力,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那丝丝缕缕的内力没有进入到怀里这人的身体中,而是散在了带着凉意的空气里。
萧让尘番外下
见到这样的状况, 萧纯和何厉也完全愣在了那里,花想容裸/露的肌肤遍是惨白,杂糅着死去多时青灰的颜色, 嘴角的血迹已经几近干涸,粘连在他的下颚延续至脖颈深处,那张脸依旧漂亮得惊人, 只是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暖意,他的手指被萧让尘紧紧握在手里, 却僵冷地有些无法伸展。
“护法……”
萧纯上前两步,愣愣地叫了一声,像是唯恐要吵到这个人休息一般,声音又轻又柔,一如她在门外叫花想容起床时的温和语气, 小姑娘半生顺遂,没吃过什么苦,生平第一次面临亲人的死状——护法也算她半个哥哥的,便忍不住心底酸涩, 眼眶中大颗大颗的泪珠像昨夜连绵的雨一样落下。
萧让尘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 将食指附在唇间, 低声道:“嘘,别吵。”
他似乎没有发现花想容已经失去任何起伏动作的胸口,也没看见他定格已久的僵硬姿势,丝丝缕缕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手掌中溢出,只是覆在花想容冰冷的身体间片刻, 便像一阵风一样散了。
萧让尘看着怀里人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手指颤抖着把花想容脸上凌乱的发丝拨开,然后从一旁把他方才放到榻上的镯子拿起来, 轻声道:“我下山去给你买镯子了……”
“你瞧瞧,好不好看?”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是苍崀青玉的镯子,上面用墨玉镂刻了凤凰,在皎月城的时候我忘了这事,你不要恼我……”
怀里的人没给他任何回应,萧让尘呼吸停滞了一下,手指间的内力也断了片刻,又像是很快反应过来一般,极其艰难地扬起一个笑容,他把那只玉镯轻轻地套在花想容的腕上,轻声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喜欢了……我给你戴上看看……”
萧让尘手指间不停地战栗,他握着花想容的手指,看了看他腕间的青玉,努力地把自己带着酸涩的声音放得一轻再轻,他搂紧了花想容冰冷的身体,把他的手搁在膝间,温声道:“你瞧,我眼光很好,你戴这只镯子……”
“啪!”
他的话音还未落,花想容被放下的手没了可以支撑的物事,从膝间一瞬间滑下,那只青玉镯子从他的腕间脱落跌在殿中的石板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墨玉的凤凰被摔出了几处难以掩盖的裂痕,原本还算完整的青玉镯子从那个原先已经修补好的墨玉处断裂开。
这一声脆响像是给了萧让尘一个无法言说的朱雀信号,红色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把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彻底拽了出来,萧让尘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又似乎是刻意避开事实,他连忙将花想容垂落下去的手紧紧握住,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道:“没事没事……好镯子多的很,我再给你寻一个更漂亮的来……”
唇间触觉冰冷,萧让尘假装没有察觉到,他像之前一样用外袍将花想容整个身体包裹住,然后伸手摸了摸他泛着一层灰白的脸颊,轻轻地笑问道:“我回来晚了,你就不晓得喝药吗?”
“这么任性。”
他竭力地呼出一口浊气,似是轻松地朝何厉伸出一只手,道:“药给我。”
花想容这个人真是娇气得不得了,叶子枯了光浇浇水还不够,他得哄着这个人喝药,哄着他到阳光处多去待一待才好,若是让他恼了,指不定自己一个人在哪里生闷气,把门反锁了也不愿意搭理任何人,原本好好的绿叶子沾上了灰,萧让尘便只能任劳任怨地给他擦擦干净,带着他去太阳底下多走走。
何厉端着药碗上前两步,看着萧让尘明显神思恍惚的样子,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和身旁眼睛红红的萧纯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却也只叫了一声:“主上……”
“噤声。”
萧让尘沉着眼眸瞪了他一眼,一手把药碗接过来,褐色的药汤还没有凉,温热的气息化作白雾腾空而起,他扶着花想容的脖颈,将药碗搁在他的唇边,慢慢仰起,药液顺着花想容微启的唇滑进喉咙里,萧让尘控制着量,害怕他压在喉咙里的药汤太多被呛到。
“我不敢灌你的,想容,你慢慢来喝……”
可他只喂了堪堪两口,原本已经进入花想容嘴里的汤药不知为何却又滑落出来,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萧让尘的衣襟上,染湿了一片,萧让尘看了眼自己衣襟上的污渍,没好气地笑了笑:“小混蛋……”
他只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心底里炸开的冰冷寒霜霎时间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像一把尖刀一般剥开他血淋淋的皮肉,狠狠扎进他的骨头里,萧让尘疼得身体颤抖,他一手紧紧搂着花想容,另一只手撑住了床榻,没让自己跌落到地板上。
何厉上前去想扶住他,却被萧让尘躲开,现如今这种状况,谁也不敢告诉他这已经既定的事实,萧纯默默流泪,已经哭红了眼睛,她看着被萧让尘折腾了很久的躯体,那只手重重垂下,像是敲打在她的心口,萧纯心中刺痛,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她冲上前去把萧让尘的手指搭在花想容的手腕上,叫他感受花想容已经没有任何跳动的脉搏,小姑娘哭红了眼睛,发上的绿色小蝴蝶也失了一只翅膀。
“哥哥!护法他死了!你摸摸他的脉搏!”
“你没有看出来么?!”
萧让尘听着她歇斯底里的指责,手指十分平静地从花想容手腕间的主脉处滑过,没有感受到任何跳动的手指一片冰冷,两只冰凉的手搭在一起,不知是哪个更加冷,萧让尘只觉得自己心里已经被冻出了淤伤,可还有一把刀生生地把他的心割开来,血水杂着刺骨的冷意,一股脑儿地灌入他整个身躯。
花想容死了。
其实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曾经他弑父杀兄,除尽永乐殿旧臣,犯下杀伐过重的罪行,死去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萧让尘不敢在花想容的面前装纯良,若是花想容还在,一定会骂他假惺惺,只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便强压着悲哀骗自己,他为了花想容刻意地骗过自己多次,每次都能成功地把自己骗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给花想容找借口,找理由,用尽一切手段给他开脱,那些事其实也就那么过去了,可如今花想容死了,萧让尘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给自己开脱的借口,他的手臂间是爱人早已经死去的尸身,萧让尘握着他的手腕,俯下身来亲吻他冰凉的脸颊,然后十分平静地低声吩咐道:“何厉,去准备吧。”
“按孤的礼葬想容。”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像是被人从幻境中拽了出来,极其困难地接受了事实,他仍旧紧紧地搂着花想容,将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暖着,轻声道:“纯儿留下,陪陪我吧。”
或许有些事,他是无法一个人就这么承担下来的。
外人离开了,殿中只留家人。
萧纯心里堵得厉害,她知道自家哥哥有多么宠爱护法,但再多的安慰话,也过于苍白,最后所有想说的话全部咽在了喉咙里,只留下一句:“斯人已逝,哥哥节哀。”
萧让尘闭了闭眸,没有听她宽慰的话,只是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低声道:“纯儿,他是昨夜就死了。”
萧纯没能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萧让尘慢慢道:“他没有吃我好不容易换来的解药,昨夜病发了……”
萧纯已经再也哭不出来,她道:“好不容易又如何?护法已逝,哥哥何必再拿这个来指责他?若是有亡灵在旁未散,护法也会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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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尘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有要指责他……我是怪我自己……”
本该昨夜就好好哄他的,却依旧在病重的花想容面前说了那么狠的话,其实他心底里再清楚不过,花想容是和白术一起,要挟着他把那七成利润让了出去,只是这即便是一个坑,为了花想容能活,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跳进去了,纵然是十成,也比不上花想容的性命重要。
他以为花想容会立刻将解药吃下,来解身上的慢性毒,这么多年被困扰着,没有人会放弃近在眼前可以活命的机会,只是这仅仅是萧让尘以为,可他认为的总是错的,他从来没有算对过花想容的下一步动作,这个人总是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就像现在这样,他说他快要死了,解药就放在桌上,他却没给自己留活路。
“昨日我们吵了一架……吵得很凶……”
谁都没有让谁,互相说了最狠的话,他们不停地翻旧账,企图以此来占据高峰,可是相爱的人之间不应该这样,花想容真的比他要更狠,他说这个人不肯认错,没有心,他就真的只留给他一具冰冷的尸体,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仿佛这样在告诉他——萧让尘,你剖开我的肚子,看看我的心在哪里。
“是我的错,纯儿,是我食言了,我说过他在我这里是没有错的……可是我依然拿他那些错事来指责他……”萧让尘停顿了一下,又道:“你看我,现在又觉得他做的是错事了。”
暗卫互出杀招怎么会有错呢?花想容也只是听白术的命令行事,即使这四年对他是全然的利用隐瞒和欺骗,但仅仅是不爱他,又怎么会有错,就像花想容对他说的那样:你只是不甘心。
可这代价太大了,萧让尘似乎急于找一个可以诉说的空白之处,他自顾自地讲述着一切,脸上的表情十分麻木,说话也有点儿颠三倒四,萧纯看着他的样子似乎有些接近疯魔,连忙上前去扶住他,道:“哥哥……”
可是只叫了这一声,原本看起来还十分正常的萧让尘却蓦然吐出了一口带着凉意的血,他没等萧纯反应过来,一手抹去,然后似乎是累了一般,抱着怀里的花想容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他身躯颤抖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以说出来,可手仍旧是稳稳地抱着怀里的人,没让他沾到一点儿凉意。
萧让尘愣愣地靠着床榻席地而坐,他沉默下来,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萧纯猛然惊醒,她忽然意识到,并非是萧让尘不肯接受花想容死去的事实,而是他在后悔,他后悔和花想容吵了架,后悔没有解开误会,后悔没能看着他把药吃下去,一个既定的事实之外,是依然无法改变的结局。
萧让尘以为他不和花想容吵架就好了,以为他看着花想容把药吃下就好了,以为能再好好哄哄他就好了,这时候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所有的错,所有的罪行全部包揽在自己身上,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萧让尘的心已经七零八落地碎掉了,可他还是在强忍着把所有事实告诉萧纯,他慢慢地抚摸着花想容凌乱的发丝,像是在哄他睡觉一般,轻声道:“我知道他是想走……他恨我锁他的脉,他恨我困着他……”
可是锁了的脉依然能打开,花想容只是与他争吵,却从来不提要叫他解脉的事,大概是从心底里认为,他已经不再宠着自己了,他成为了一个弃子。
花想容一惯喜欢持宠而娇,萧让尘也乐意宠着他,只是那件事以后,他们互戳伤疤,把对方撕得鲜血淋漓,都妄图以此叫对方服软听话——可惜的是……花想容以为他无宠可恃,便在逐渐落寞的思绪中,彻底结束了他的性命。
可怎么会呢?
萧让尘几乎是自虐般地心想:他怎么可能不宠着花想容?原本就是要把他宠坏的,原本是想用这种低劣的手段把他困在自己身边的,可为什么到最后的最后,却还是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句好话,为什么到最后,他都没想着及时去哄哄他?
“昨日夜晚,下了场很大的雨……”
萧让尘慢慢地说着,萧纯站在他面前仰着头,已经是泪流满面,“哥哥,护法他是想离开的,你去乌桓山庄的时候,我想要让他悄悄地走,可是他不走,他说要看完我成亲……”
萧让尘心里狠狠地颤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曾经对花想容说要嫁给他的诺言,花想容不愿意做夫人,那他就嫁给这个人,叫花想容来做他的夫君……可是到最后,那一句句诺言,一次次承诺,他一个也没有实现。
他再也没脸说是花想容的错了,萧让尘干涩的眼眶中流下一行泪水,他强忍着心中连绵不断的痛意,继续把昨晚的事说了出来,就像是又经历了一遍凌迟。
“你知道吗?”
“昨天晚上,其实我就在永乐殿外坐着,我坐到了今日清晨……”
“可是他在殿内病发,宁愿痛死,也没有叫我一声……我就在殿外坐着啊……”
“他但凡发出一点儿声音,我都能听见的。”
萧让尘颤抖地喘着气,他的手轻轻抚摸着花想容冰凉的脸颊,将那把话语的刀毫不留情地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痛就对了。
这是他应得的。
前几日他们争吵,原本那次花想容就该用那支簪子把他杀死的,原本在皎月城中,那把短匕就该要了他的命的,只可惜萧让尘单单只看到了花想容不爱他的表象,却没有看到更深层次中,花想容一个杀手,也对他手下留了情。
花想容并非是无情,而是他萧让尘眼瞎看不清,参不透,自以为能把他的棱角磨平,花想容却早就看到了这场博弈后终不得善果,走得如此决绝,徒留他一个人,不知如何是好。
“想容,窗外的桃花,你看过没有?”
萧让尘倾身俯在他耳边轻轻地问,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回答。
那桃花,一夜之间,已然是败了。
他总是想着,明天的桃花会更漂亮,酿的酒也会更加香醇,他打算得如此好,他想先好好地哄花想容,叫他开心,然后带他看桃花,带他下山去玩,给他买镯子,送他那对蝴蝶簪,只可惜他打算得这样好,却始终抵不过一句——“花想容,你真的没有心”。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
自那以后,萧让尘的身体完全像是他窗外的桃花一样,败了一地,他无力再去管什么乌桓山庄势起,也没有任何勇气再去询问花想容以前的事,他穿着一身纯墨色的素袍,看着花想容的棺椁入了永乐殿萧氏一脉的墓陵,他以殿主之礼,在四月底的一天,送走了他这辈子唯一一个爱过的小公子。
入墓陵的前两天,萧让尘连夜用针线为他缝制了一身艳红色的嫁衣,那上面的花纹是永乐殿最尊贵的朱雀纹,萧让尘自小没学过针线,全凭自己摸索,那根细小的针扎得他十指上血迹斑斑,可他擦干净了手,依然睁着泛着血丝的眼睛,给他绣好了最后一只朱雀。
花想容生前爱艳丽的颜色,死后也必定不愿意穿一身素白,哀痛过后,萧让尘似乎平静地可怕,他眼睁睁地看着属下给花想容的棺木用长钉封了棺,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棺木被送入地底的墓陵,然后安静地,温柔地,用火折子给花想容点完了一百零八盏长明灯,点一盏就叫一声他的名字,最后他看着满室的火光明亮,叫了他用过的另一个名字。
“无名。”
“七年前到底是谁救了我,这一点儿也不重要,我心里知道自己喜欢谁,我不是书生,我不是被恩情裹挟的傻子。”
“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他笑着看向那幢棺木,温和地扬起一个笑容,攥着手里没送出去的蝴蝶簪,就像是拉着花想容的手指,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像是要让花想容真正能听到。
“我不喜欢小狐狸,也不喜欢公主。”
“我只喜欢你,只喜欢你这株漂亮娇气的菟丝花。”
这世上这么多人,熙熙攘攘,来来去去,有人救过他,有人害怕他,有人利用他,有人欺辱他,江湖中皆是看客,萧让尘只想要他的无名。
在这之后,萧让尘似乎并没有和以往有什么差别,他依旧是永乐殿里地位尊崇的殿主,乌桓山庄势起,却并未对永乐殿有什么针对,只是武林盟逐渐落寞,皎月城姜氏在乌桓山庄的刻意打压下,大不如前。
白术曾在永乐殿大小姐萧纯成亲的时候来庆贺过一次,过后他去花想容的墓陵,为他上了一炷香。
走的时候他似乎流了眼泪,面对输给他两次的萧让尘却并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感觉,他自以为赢了,但实际上却是两败俱伤,花想容这个人硬生生剜去了两个人心底里最软的一块血肉。
他对萧让尘说:“无名小时候吃过很多苦,他从小就被困着,没和人交流过什么,从来听不懂我说的话,你若是说假话,他也听不懂的。”
他听不明白萧让尘话里的暗含意思,也就把他那些表面伤人的话当了真,花想容不是个没有心的人,他只是听不懂,他不懂下棋,不懂谋划,生生在暗卫营里,只凭着白术对他另眼相待的保驾护航,痛苦地活了这么多年。
那些伤人的话,他真的听进去了。
花想容死去后的第二年,萧纯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男孩儿延了永乐殿的姓氏,起名叫萧璟,女孩儿姓索,名字是萧让尘起的,叫想云。
萧让尘很喜欢想云,带着她长大到十岁,像曾经打扮花想容一样打扮她,似乎想要把所有的遗憾都弥补在这个小姑娘身上,那对蝴蝶簪子,他给了想云一支,告诉她说:“这是舅舅曾经的护法留给你的,他叫花想容。”
他甚至不敢说花想容是他的爱人,他怕这个小姑娘问起来,再次经历那心痛如绞,痛不欲生的一天。
萧璟很聪明,像年幼的萧让尘一般有毅力,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能很游刃有余地处理殿中的各项事务了,萧让尘在他十四岁生辰那天把永乐殿所有的权利都放给了他,那天晚上半睡半醒间,萧让尘做了一场梦,他仿佛又回到最初的时候。
天降大雪,满地清白。
萧让尘被桓越欺辱,跪在天寒地冻之间,一位红衣的小少年撑伞而来,停在了他的面前,那把油纸伞向他倾斜,挡住了所有的风霜雨雪,萧让尘抬头对他说:“客卿大人,我想见一见……桓无名。”
红衣的小少年似乎有些惊讶,他蹲下来,轻声反问道:“你想见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就是桓无名。”
次日是正月十五,萧纯带着想云和她做的灯笼一起来永乐殿找萧让尘描画,却发现这殿外的门从内反锁,怎么也推不开……
萧让尘磨尖了剩余的一支蝴蝶金簪,他用力地将簪子刺入了自己的命脉,没有丝毫犹豫地,在这一天自尽身亡。
……
容枝看着眼前灰暗下去的屏幕,期待地拍了拍手:“这次任务真的完美!主角赢了反派死了,这怎么也至少得八十分吧?”
他想了想,又说道:
“其实七十五也可以。”
【正在计算最终得分,请稍后……】
【第三项任务判定最终得分为89】
【恭喜宿主,终于不在及格线徘徊了!】
容枝皱眉:“都给我判定89了,多一分不多的,为什么不让我到90?”
【宿主刚才不是说75也可以的吗?】
【这项任务做的很好,十一分扣的是你和白术多出的那部分感情线】?
“我和他哪有感情线?”
【不知道啊,可能白术被你的善良天真感动了,那句话怎么说,这算是叫战友情吧?】
“好好好,”容枝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总之,我爱萧让尘!”
“他简直太配合了!该走的剧情一项没少!”
【下一项任务,可能要辛苦一点儿,宿主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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