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
9月23日, 秋分。
贝尔加莫边城地临联邦北境的卡斯特罗战区,不过才九月中旬,已经是天寒地冻, 十米高的围墙外,是早已经被小雨浇灭的硝烟战火,完全冷却下来的黑灰色炸药像泥土一样粘黏在死去联邦士兵的脸上, 他灰蓝色的眼睛大睁着,死不瞑目, 手中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武器,似乎是想妄图以亡灵之身与帝国的士兵再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
就在前些日子,由联邦军自卡斯特罗北部先发制人,夜间掀起战火,炸毁了贝尔加莫西南的一座防御堡垒, 预备攻入帝国边境,一举拿下贝尔加莫城,作为新的军事驻地。
九月上旬,贝尔加莫城驻守军官尤利西斯少将带军抵御, 接连与联邦军队鏖战共计十一天, 于9月20日大获全胜, 联邦军惨败后退守战地,尤利西斯却并未乘胜追击,只叫人修复了被炸毁的防御堡垒,清理战场后,已经是秋分时节。
天空中下着丝丝缕缕的小雨, 尤利西斯走在大街上, 没有打伞,头顶的广播在播报着预告未来几天恶劣雨季的影响, 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商贩在拾掇货物,尤利西斯今早刚刚看过了前段时间那场战争的最终数据,那场战争由他做领官,最终大获全胜,联邦军队战败向北地撤退了三十里。
“……啊。”
尤利西斯咬着烟用打火机打了几回烟都没能点燃,于是干脆只咬在嘴里嚼烂,劣质烟草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他走了十几步路,正准备把口中的卷烟吐出来,却在街角处撞上了一个背着箱子的小男孩,小男孩一张娃娃脸,看见他身上属于帝国的黑色军装,眼睛亮了亮,挡在他面前行了一个拙劣的军礼。
“长官好!”
尤利西斯对这小孩儿没兴趣,只颔首表示自己听见了,便打算绕过他,小男孩慌忙从背上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张彩印的报纸,双手捧着奉到他面前,占据报纸最顶端位置的大型报道,正是他不久前经历的那场战争,顶端四个大字——大获全胜。
小男孩圆圆的脸上笑出了酒窝:“代表贝尔加莫城向往和平的居民向您和表示尊敬和感谢!”
尤利西斯吐掉嘴里的烟草,接过报纸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他将报纸折成了一个三角的形状扔回给他,看着面前不及他腰高的小孩道:“孩子,如果你在我心情好的时候来推销报纸,我一定会很荣幸买下来的。”
只可惜他现在是在去绞刑架的路上。
小男孩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消失,他低头小声说道:“长官,这是送给您的。”
“贝尔加莫城所有的居民都很感谢帝国第七支军团避免了我们饱受战火的苦楚……这张报纸恭喜您获得胜利的表彰。”
他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抬头却看见面前的军官眯着一双宝蓝色眼睛似乎是在发呆,一时间有些尴尬。尤利西斯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小男孩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在他耳边吵吵闹闹,炮火喧天的回音忽大忽小,嘴里的烟草味道直冲喉咙,尤利西斯有点儿想咳嗽,下意识地摸到口袋中的小药瓶,犹豫片刻却又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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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药不多,只有将级军官才能每月获得一小瓶,他得留给伊容用。
尤利西斯在军驻地处理完了事务,他冒雨出来,急着去找人,没空和人聊闲天,于是把面前的小孩子随意敷衍了一通,绕过他迈步离去。
小男孩背着箱子站在原地,看着他在雨雾中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打了胜仗,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呢?”
……
尤利西斯站在门前,整理了一下着装,他将军服的袖子拉到手腕以下,遮住了那里面白色绷带下被炮火波及到,掀起碎片残骸所割出的一道深刻入骨的划伤,他并不妄想因此能得到伊容的心疼和注意,只是习惯于在爱人的面前做掩饰,躲起来偷偷舔舐自己的伤口才是尤利西斯一直以来的作风。
他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用指纹锁打开了面前禁闭的铁门,屋内生着暖气,尤利西斯带进去满身雨水的冰冷,客厅中央的唱盘机上放着一张熟悉的唱片,无聊透骨的和缓音乐叫他的太阳穴不停地跳,此时音乐来到一个小高潮部分,“咚”地一声转音,尤利西斯像是要预备执行枪决的死刑犯,呼吸蓦然停滞了一下。
他将外套挂在椅子上,绕过桌子看见了合眼睡在沙发上的伊容,他身上只穿了件薄绒的睡衣,黑色的长发沿着伊容瘦弱的锁骨顺进胸口中,那张脸即使是睡着了,也透露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怎么会睡在这里……”
尤利西斯小声地说着,他折身去卧室拿了毛毯,俯身正准备给沙发上睡着的人盖上,手腕却骤然被紧紧捉住。
尤利西斯垂眸,正对上伊容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被吵醒的不耐或者是满含睡意的迷蒙,有的只是一片平静和冷淡——伊容没有睡着,他躺在这里是在等他来。
这个事实叫尤利西斯有些开心,好像伊容这样冷淡的人终于和他有了点微末的联系,但想到那场战争的结局,尤利西斯的心却不得不沉下来,恐惧和欣喜充斥着他整个胸膛,尤利西斯分不清他现在到底是开心还是害怕——又或许是兴奋?
尤利西斯被死死捏着那只受伤的手,他感觉到那绷带下的伤口已经完全裂开了,湿润的粘稠感叫他很不舒服,他却好像丝毫没有在意似的扬起一个轻佻的笑容:“亲爱的伊容,我终于处理完那些该死的工作了!”
“明天晚上军部召开庆功宴,我有没有荣幸邀请你一起呢?”
伊容捏着他的手腕坐起来,尤利西斯半跪下来,跟随着他改变了自己的姿势,他抬着一双宝蓝色的眼睛,眸中充斥了异常兴奋的情绪,伊容看了他一会儿,脸上扬起一个近似乎嘲讽的微笑:“你觉得呢?”
“尤利西斯少将。”
伊容用力捏着他受伤的手腕,缠绕着白色绷带的伤处已经溢出了鲜红的血,顺着尤利西斯的胳膊滑进军装的袖口中,他疼得几乎已经失去了脸上的笑容,却仍旧声音温和像是和伊容打商量一般说道:“亲爱的,我这只手还要握枪的,能不能轻一点儿?”
“好啊。”
伊容温柔地微笑着,松开了他那只痛得发抖的手腕,尤利西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只手猛然抓住了他半长的头发,迫使他的脸抬起,头皮剧烈撕扯感的痛意进入混乱的大脑,尤利西斯被迫仰着头,心里却有一种石头终于落地,头顶铡刀重重砍下的安心。
伊容死死地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的脸靠近自己的胸膛,低低的声音像是撒旦制造苦难的魔咒,他低头靠近尤利西斯,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落下:“九月上旬尤利西斯少将在贝尔加莫边城出征迎战,帝国大获全胜,联邦军被迫后撤三十里……尤利西斯少将真是所向披靡……”
他轻轻地叙说着前段时间那场已经落下帷幕的战争,尤利西斯被他钳制着,丝毫没有想要还手的动作,他扯起嘴角,轻佻地吻了吻伊容的脸,在发觉头发上的动作再次往后拉扯的时候,他反而笑得更开心:“伊容这样夸我的话,我很受用的。”
伊容毫不留情地嘲讽他:“下贱种!”
“赢了联邦,你应该开心吗?”
尤利西斯轻轻皱了下眉,很快又恢复了玩笑的样子,好像面前的人不是在质问辱骂他,而是在调情,他仰着头轻声道:“不要说脏话,伊容,这会毁了你的名声。”
伊容反手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尤利西斯的脸被打得侧过了头,白皙的脸上火辣辣地疼,慢慢开始发热,他知道伊容没有留力气,这一巴掌完全是在发泄他心底里对他的厌恶和怒气,就像是拳击手的沙包一样。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伊容对外绅士有礼,只对他要么爱答不理,要么就是极尽的辱骂和暴行,可是即使是这样,尤利西斯也在心底里虔诚地爱着他,他愿意为他的小伊容付出一切,这次见面对他来说并非是请罪,而是和他的伊容难得的一场约会。
“你给我的数据是假的?”
尤利西斯听见他的问话,从心底里叹了口气,升起一阵阵的无奈,伊容的审判从这才刚刚开始,那一巴掌只不过是开胃菜,不知道后面他还能不能站着走出伊容的家。他半跪在地毯上,将伊容的右手捧起来,为他揉搓着有些泛红的手心,低声道:“亲爱的,我怎么会给你假的数据?”
“你要相信我。”
伊容俯身用手扣住了他的后颈,尤利西斯被迫跟随着他的动作上前,伊容居高临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反问道:“数据是真的,联邦为什么会输?”
“惨败?”
他笑起来,用力掐住尤利西斯的脖子,轻轻地说道:“你太有本事了,尤利西斯少将,在我面前瞒天过海,这一次的大获全胜,又给你赢得了什么等级的军事奖章呢?”
尤利西斯的手搁在伊容的膝上,他半张脸已经轻轻肿起,连带着嘴角有些撕扯的疼痛,他看着伊容,轻声道:“是他们太废物了……不能怪我。”
其实他也很奇怪,伊容明明从他这里得到了贝尔加莫城的军事防御数据,如果传到联邦,他这次战役毫无疑问会一败涂地,甚至已经做好了受重伤的准备,可九月中旬的那场战争,却以联邦惨败,帝国大获全胜落下了帷幕 。
伊容嗤笑一声,将他黑色军装上的金鹰徽章一把扯下来扔进了茶几旁边的垃圾桶里,尤利西斯丝毫没有在意他昨天刚得到的荣耀勋章在被伊容怎样地侮辱,他知道伊容这是在侮辱他,垃圾桶里的金鹰勋章就像他的脸一样被伊容狠狠地踩在脚底,归宿是被脏污的泥土腐化成一堆烂铁。
“亲爱的,我保证我给你的数据完全准确真实,用我对你真挚的爱起誓。”
伊容冷淡的琥珀色眼睛里完全没有任何相信他的情绪,尤利西斯所有的解释都好像很倦怠无力,他抬起一双漂亮的宝蓝色眼睛,再次肯定道:“伊容,是联邦军太废物了,我的确给了你真实的数据,骗谁我也不会骗你的。”
他顿了一顿,紧接着说道:“你知道我爱你。”
伊容轻轻地讽笑一声,对他表达爱意的行为展露了丝毫不掩饰的不屑,尤利西斯的笑容有些僵,嘴角已经肿得撕裂,可在伊容的面前,他似乎摆不出那种面对下属和敌人冷酷的脸色,伊容对他太凶了,偏偏他可以完全包容伊容的暴行和冷待——谁叫他喜欢伊容呢?
伊容看着他,从他军装的口袋里摸出了一盒烟,拿起来看了看名字,轻挑了下眉,问道:“尤利西斯少将居然抽这种廉价的烟,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他这句话就差把尤利西斯也放在那垃圾堆里踩一脚,然后骂他和这盒烟一样廉价了,尤利西斯是少有的能听懂伊容所说话的潜在意思的人,这种技能叫他苦恼又荣幸,他慢慢地微笑起来,从伊容的手中拿回了那盒香烟,轻声道:“我下次带好一些的给你,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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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容似乎不耐烦再和他斡旋,只是拉过绒毯遮住了裸露的双脚,低声道:“把你的勋章从垃圾桶里捡起来,然后离开。”
尤利西斯徒手从垃圾桶里翻找出那枚沉入底部的金色勋章,将它握在手心里,用手指将那上面的脏污抹开,看着伊容似乎并不愿再搭理他的样子,尤利西斯内心有些莫名的烦躁,这次约会他可不想就那么快地就这样草草结束。
他开始挑衅面前的中级情报官:“亲爱的,我的手受伤了,可以麻烦你为我佩戴勋章吗?”
伊容抬起眼眸,“你确定?”
尤利西斯将勋章双手递给他:“当然!”
伊容冷笑一声,他接过勋章,掰开上面的环形别针,低头轻轻拽住他肩上衣服的一小块地方,尤利西斯还没来得及享受这难得的温馨,肩上的痛意瞬间把他拉回了现实。
勋章上的别针扎进了他的皮肉,溢出了些许血迹,染透了他黑色的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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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疼得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伊容面无表情地给他别好了勋章,然后指了指门口,“滚。”
……
尤利西斯背后的门咔哒一声锁上,他站在门口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点燃。
“……啊,被伊容赶出来了。”
亲爱的,来抱一下吗?
冷风夹带着丝丝缕缕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 尤利西斯好不容易点燃的烟被雨水轻而易举浇灭,他举手看着自己手指间已经湿透了的卷烟,有些不爽地眯了眯眼睛, 尤利西斯将手里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面上,发泄似的狠狠踩了几脚,直到焦黄色的烟草彻底烂在了水泥地上。
废物废物废物……
他不知道伊容为什么执着于效忠联邦军, 帝国胜利的旗帜几乎已经挂满了整个世界,联邦军退在北境开外, 战火绵延到雪山极地,尤利西斯不见得是一个向往和平的家伙,但没有谁喜欢打仗,如果伊容选择倒戈,尤利西斯保证自己会在军部给他谋得一个不错的军职, 在他之下的也会在伊容之下,他可以给伊容等同少将的权利。
公权私用?谁在乎?
去他妈的
尤利西斯不可抑制地烦躁起来,他下意识地将手指骨节放进嘴里撕咬,血腥味儿充斥着他的鼻腔, 他恍若未觉, 心里恨死了那群没用的联邦士兵, 如果那边派来的不是伊容而是其他的人,那么这个在他面前嚣张至极光明正大的间谍的尸体早就被他拿去喂鬣狗了,可偏偏是伊容,偏偏是他喜欢的人,尤利西斯除了为他的卧底生涯保驾护航, 没有其他任何办法能叫他回头。
伊容的军职在贝尔加莫城只算得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情报官, 换了其他的军官来驻守,大约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保这么一个嚣张的间谍, 可尤利西斯愿意,他愿意,他快把自己的命都要给出去了,为了那一点儿一时片刻的温情,伊容问什么情报他说什么。
曾经在军部学过的保密训练好像都被他喂了狗,但幸好伊容这么长时间也只问了些不痛不痒的秘密情报,即使被泄露出去,军部那边也可以很快做出反应来弥补,就这么一次一次,尤利西斯好几次逃脱了泄露军情的罪名。
他咬着右手的食指骨节,血腥的皮肉被撕扯下来,尤利西斯默默咀嚼着口中自己的血肉,宝蓝色的眼睛中是一片迷茫,下一次伊容若是问了更深层次的军密,他又该怎么把他保下来呢?
“别在我这里发疯。”
尤利西斯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他闻声回头,看见了身后穿着白色休闲装黑色军装裤子倚靠在门框上的伊容,他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有些不耐烦,伊容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如今的模样,目光停留在他血沥沥的食指骨节上,微微皱了下眉。
尤利西斯的蓝色眼睛亮起来,他把手指欲盖弥彰地藏到了身后:“亲爱的~”
“外面好冷,你怎么出来啦?”
“你在说什么废话?”
伊容把半个身子的重量全部压在门框上,剩下半部分重量全由右腿支撑着,他的左腿似乎有点小毛病,伊容脚上的军靴将他的小腿包裹得严严实实,尤利西斯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听见伊容的话,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抱歉,伊容,我吵到你了吗?我认为你的屋子应该再加一层隔音板,伊容觉得呢?”
“需要我帮你联系工人吗?我的话也可以办到,你可以随时吩咐我。”
伊容靠着门框,眼神冷淡地看着他,他不清楚这房子的隔音到底怎么样,只不过尤利西斯明显乱找话题的样子叫他心底里十分不耐烦,这种丝毫不掩饰的感情热烈又灼人,像太阳正午的光辉,伊容这样冰冷的人在他身边,却完全没有被烫到的感觉,有的只是一阵一阵的烦躁涌上来。
可是他的确想起来有件事还要请尤利西斯帮忙,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那双宝蓝色的眼睛,强压下心底里执拗的躁意,向他伸出手臂:“亲爱的尤利西斯,来抱一下吗?”
尤利西斯抬头看着他,伊容一旦有事求他帮忙,就会这样毫不掩饰地用亲吻和拥抱来敷衍他一通,好像把他的拥抱当成了什么廉价的事物来与他做交易一般,尤利西斯不喜欢这种交易,却又自愿沉溺于伊容这难得的温柔,他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伊容瘦弱的腰身,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两颗心相对,互相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声,尤利西斯靠在他的肩头,就像是一只野狗找到了自己以前的家,终于有了温暖的错觉。
伊容抚摸着他的脊背,道:“尤利西斯,我有事请你帮忙。”
尤利西斯微笑着点头问道:“亲爱的~什么事?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一切。”
他丝毫不意外伊容会这么明显地表达出来他的目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伊容给他一些施舍的爱意,拥抱,亲吻,来换取帝国军部的秘密情报,这好像已经成为了两个人之间不成文的规定,相比于欺骗他的温情和爱意,其实还是这种他并不喜欢的交易更叫尤利西斯安心。
伊容看着他满含笑意的蓝色眼睛,目光下移到他微微撕裂的嘴角处,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不是吗?没有什么奇怪的。
他抱着尤利西斯劲瘦的身躯,轻声道:“我的一个……朋友,叫威尔.莱恩,在塔利监狱被抓了,你帮我将他保释出来。”
尤利西斯的笑容停滞了一瞬间,他故意沉默了一会儿,享受着伊容的拥抱,然后抬起眼睛道:“亲爱的~你把我当成□□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然是伊容的朋友,又在塔利监狱被抓获,那么尤利西斯可以很轻易地猜测出来,他这个叫威尔的朋友,大约是另一个驻战地区的另一个联邦间谍,把一个被定罪为间谍的人保释出来,并且是跨战区保人,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实际上尤利西斯并没有想要拒绝,他原本想说“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吗?不如再给我一个吻?”,可这句话只是在他舌尖转了一圈,又咽回了肚子里去。
尤利西斯丝毫不怀疑,他若是真敢把这句话说出来,伊容的下一个巴掌就会毫不留情地打在他另半张还完好的脸上,一个帝国驻战少将,肿着一张脸去参加明晚的庆功宴总是不好的,他得找各种意外的理由,向任何一个来敬酒的士兵解释他脸上的伤,借口颠回去倒过来的说,光是想想就觉得烦。
伊容没有回答他这句近乎调情的话,只是用手指用力按压在他嘴角的撕裂伤口上,没来得及修剪微长的指甲陷入他那道红色的裂痕中,尤利西斯忍不住撒了个娇:“宝贝,好疼呀,你可以给我吹吹吗?”
伊容冷淡地收回了手:“吃止痛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尤利西斯微笑着道:“药是留给你的,我要是吃了,你就不够用了,伊容最近还头痛吗?”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伊容受伤的腿,尤利西斯吃过很多次教训,左腿是伊容最无法触碰的疼痛的曾经,尤利西斯提一次被打一次,直到遍体鳞伤以后方才明白过来,他得维护伊容作为一个联邦战士的尊严,就像贝尔加莫城的居民尊重他们这些帝国战士一样。
伊容松开了手臂,退后两步再次靠在了门框上,像是极其劳累没有骨头一般,他半合着眼眸沉默了片刻,提醒道:“那件事……”
“我会为你办到的!”尤利西斯很快地接过他的话,他知趣地没有再凑上前去,这次约会他换来半身的伤,和一个艰难的任务,伊容真的天生就是他供养的神明,信徒尤利西斯愿意给他奉上一切贡品,乃至是自己的生命,但这太重了,不到万不得已,在没有得到伊容的爱之前,尤利西斯想自己大概不会那么轻易地给出去。
“那么明晚的庆功宴……?”
尤利西斯试探着问他。
“不去。”伊容看了他一眼,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继续进行这种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假象,他在尤利西斯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啪”地一声关上了门,只留给他一阵掀起的冷风。
伊容关掉了房间里的暖气,慢慢浸入的寒意叫他混乱的大脑勉强清晰了一些,他细细回想着这两年来在贝尔加莫城的经历,一遍又一遍地从头顺到尾——他总是要想这些,伊容很容易忘记一些事,那些凌乱的记忆碎片像破碎的刀片一样刮伤他的大脑,最后愈加清晰的,反而是他对尤利西斯的种种暴行。
疯子,一个确切的形容词,用来形容尤利西斯再合适不过,他好像天生面对自己就是一张笑脸,任由如何被伤害也总落不下那一身极其轻佻的下贱气质,外表光鲜的苹果内里早就腐烂透了,咬一口,沙沙软软的恶心汁液,伴随着咬断虫子的肉感,在嘴里炸开,那糟糕的体验疯了一般侵蚀着他的大脑。
伊容背靠着大门,缓缓舒了一口气。
身后的门被轻轻敲响,门外尤利西斯轻快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他说:“亲爱的,我会为你准备座位的。”
伊容没有回答他,他踩着哑面的军靴慢慢地走到了沙发旁边,唱片机里依旧播放着那首无聊透顶极其枯燥的舒缓音乐,伊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白色的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了两颗止痛药,混着桌子上放了一天早已经隔夜的凉水喝了下去。
他心想:我绝对不会去参加那什么庆功宴。
可话是这么说,在那一天,伊容还是去了,这可不算是应答尤利西斯,他是贝尔加莫城的中级情报官,按理来说是有参与庆祝的义务的,尤利西斯大约以为,没有他,伊容会把他自己的交际搞得一团糟。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
庆功宴伊容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军部离他家里并不算远,只可惜他的左腿受过伤,走不快,伊容带了帽子,进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看着宴会厅里士兵的觥筹交错,只觉得头疼无比,强压着喝了口葡萄酒,忽然有一阵凉风吹过。
伊容抬起眼眸,看见了正在把隔塞放在窗子上面稳固它的一个黑色背影,伊容轻轻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这人的名字还没从记忆中找出来,那人就已经回身向他行了一个平级礼,从桌上拿起一杯酒送到他面前:“伊长官。”
伊容眼睫颤了颤,他总算想起来这是谁了——尤利西斯的副官,一名很优秀的年轻少尉,隐约记得是叫艾伦,伊容面对外人一向很绅士有礼,就好像一个真正的不爱说话的情报官,他跟随着艾伦举起手中的杯子,对着他轻轻一碰,随即扬起一个无害温柔的笑容:“艾伦少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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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挨着他坐下来,道:“少将嘱咐我好好招待您,伊长官想吃点儿什么?甜点?水果?或者是烤肉?”
伊容拿着酒杯的手指微顿,“尤利西斯…少将,没有来吗?”
艾伦笑着把蛋糕给他移到面前,低声答道:“少将有些军务还在处理,需要点时间,大约一会儿就来了。”
“也可能不会来?”伊容看着面前形状可爱的小蛋糕,反问。
艾伦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道:“大概是会来的吧。”又轻声道:“毕竟您在这里。”
伊容没有听清他后面一句话,只是霎时间觉得有些荒谬,尤利西斯请他过来,自己却不见人影,他现在已经完全忘了他是自愿来这里,而不是被尤利西斯邀请来的,下意识地把所有的错全部怪罪到了尤利西斯的身上,这种想法很危险,但他并没有察觉到。
伊容脸上一成不变的笑容始终没有落下,艾伦似乎真的把他当作了远来的贵宾一般,温柔地问他这个吃不吃那个吃不吃,直到把伊容问得烦了,他找了个去洗手间的借口离开了这个小角落。
镜子中那张苍白无色的脸看起来有些许病态,伊容看了会儿自己的容貌,然后低下头去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穿透他的指缝,某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碎片就像是这流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腕上戴着的机械手表“咔哒咔哒”响了两声,他湿着手抬起来看,手指上的水珠落在白瓷的台阶上,他低头从表盘上的黑色小方块中读出了几个数字,伊容自言自语地念了一遍,又在心里经过几次转换,换位解锁,再次重组,终于确定了这串数字的意思——莱恩已经得救了。
这么快?
不过他既然已经得救,伊容的内心也终于轻松了一些,他转身去拿滚轮上的纸巾,一只包裹着纱布的手比他更快地抽出了两节,然后握着他的手细心地给伊容擦拭手指上残留的水渍。
“艾伦告诉我说,你躲到这里来了。”
腐烂的蛇蝎花
伊容抬头正撞上一对满含笑意的宝蓝色眼眸, 明亮的镜子反照出此刻两人俱是疲惫的模样,尤利西斯好像并没有睡个好觉,他的手指上缠绕着绷带, 只穿了一身军装,没有佩戴那枚金鹰勋章,头发有些凌乱, 眼下的青灰色十分明显。
尤利西斯握着伊容的手指轻轻擦拭,边抬起眼眸观察着伊容冷淡的脸, 眼睛从他过分冷冽的琥珀色双眸间滑过,开口问道:“亲爱的~昨晚没有睡好吗?”
伊容没有回答,只是从他手指间将那两张擦了许久,似乎还有想要继续擦下去意图的两张纸巾捏在手里,尤利西斯很轻易地松了手, 没有和他抢,伊容看着他温柔轻佻的笑容,只是扬手一甩,半湿半干的白色纸巾就那么从尤利西斯的脸上滑落了下去。
尤利西斯在意识到他将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 下意识侧头闭上了双眼, 直到微微的痒意从侧脸上滑过, 白色的纸巾顺着窗外吹进来的轻风飘进一旁的垃圾桶,他才睁开一双漂亮的宝蓝色眼睛,笑道:“亲爱的,我以为你会扇我一巴掌……”
伊容嗤笑一声:“少将现在想要,我也可以奉陪。”
尤利西斯并不在意他的嘲讽, 只是握住他的手覆在自己还没好全的脸上, 轻轻按压了一下,解释道:“我刚刚去忙军务了, 所以来得晚,艾伦有没有好好招待你?”
没等伊容点头或是摇头,他便识趣地将伊容的手放下,只是握在手心里暖着,白色绷带的粗糙感摩挲着伊容的手心,有一种密密麻麻的痒意,伊容挣扎了一下,尤利西斯立刻换了一只没有缠绷带的手拉着他,道:“宴会上的草莓派很好吃,是你喜欢的口味。”
“是吗?”伊容意味不明地讽笑了一声,反问道:“那么少将是去帮忙做草莓派,这才迟到的吗?”
他这样的语气有种让尤利西斯莫名感觉到伊容仿佛在撒娇的错觉,他轻轻愣了一下,随即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剔除,伊容不对他冷脸都算是心情好了,他居然妄想伊容这样冷淡的人对他撒娇?还是打挨少了,最初那段时间对伊容的追求已经让他吃够了教训,无论怎样好像都只能换来伊容的暴行,尤利西斯的恢复能力固然很好,但也架不住审问用的刑鞭打上好几十道,那几天幸好没有打仗,否则他连枪都拿不稳。
尤利西斯最初以为,伊容对待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他一直用这个借口安慰着自己,追求者就要有追求者的态度,能得到伊容的哪怕一丝温情,他付出什么也愿意,他想成为对于伊容来说最特殊的那个人,哪怕这需要很多时间,他有许多时间来暖化这块寒冰。
直到他亲眼目睹了伊容一脸温柔笑容,给他手下的一个士兵佩戴刚刚获得的荣耀勋章,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没有冷漠和薄视,过后还握了他的手,鼓励他继续努力,希望下次能看到他赢得等级更加高的勋章,尤利西斯方才明白过来。
他对于伊容的确是那个最特殊的人,不过一切往往都像时间□□一样颠倒了过来,他与其他人相比完全处于了另一个平行空间,伊容对其他所有人都很温和有礼,只是对他不好。
伊容只是对他不好而已。
尤利西斯心绪转了一个大圈子,最近又回到了原地,他的确是特殊的,对于伊容来说最特殊的那一个,只有他能看到伊容绅士有礼行为下的暴躁和冷淡,也只有他能忍受得了一切,待在伊容的身边。
他们应该是天作之合。
尤利西斯想这些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看着伊容那双褪去温和的冷淡眸子,他微笑起来,上前用手臂轻轻搂住了伊容的腰身,轻声道:“你那个朋友的事,我已经解决了。”
“我知道。”
伊容慢慢把手放在身后,捉住了他的手腕,还未愈合的伤口被他这样的力气按压着,尤利西斯忍不住低低地“嘶”了一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上又很快重新挂上了笑容,伊容反手捏着他的手腕,淡淡道:“谢谢。”
尤利西斯轻挑了下眉,声音放得又娇又细:“他惹下的烂摊子真是不少,我光是打电话找人保他出来,就废了不少力气,宝贝听一听,我声音是不是都哑了?”
跨战区保下一个间谍,这件事难如登天,伊容看得出来尤利西斯大约是两天两夜都没合眼,他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灰色,伊容轻轻皱了下眉,道:“没有哑,和以前一样。”
尤利西斯再次靠近了他半步,几乎已经紧挨着他的身体,伊容背后就是白瓷的洗手台,他退无可退,尤利西斯向他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我这么辛苦,伊容不该给我一个奖励吗?”
伊容的长发垂在胸口处,被尤利西斯的另一只手拨在了身后,伊容看着他,问道:“你在邀功吗?”
尤利西斯歪了歪头,反问道:“不应该吗?”
伊容靠着洗手台,依然反手握着他受伤的手腕,然后用力地捏了一下,看着尤利西斯勉强维持在脸上的笑容,伊容内心反而轻松起来,他道:“上次有关数据造假的事,尤利西斯少将还没给我一个解释。”
“没有造假,”尤利西斯强忍着手腕间的疼痛,道:“我已经把军部数据库的部分信息发到你的电脑上了,亲爱的没有看到吗?”
伊容对于外界信息一向都是屏蔽的状态,有时候尤利西斯也好奇,他作为一个间谍,不主动去找那些军事机密,反而把自己封闭起来,并不怎么深入军部高层,是觉得自己能给他保驾护航一辈子吗?
好吧,如果他没死的话,的确可以。
尤利西斯有这样的自信。
他没死就一定能保住伊容。
“没看,”伊容放开了他的手腕,靠着洗手台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其实无非是那些,亲吻,拥抱,约会,这样无聊透顶的东西,尤利西斯闻言俯身靠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伊容抬起眼眸,冷淡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裂缝,他双手撑着背后的洗手台,低声问道:“尤利西斯少将要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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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欢快地点了点头,道:“接下来我可能要忙很久,没有时间去看你啦!亲爱的会不会想我?”
伊容移开视线,道:“你的指纹我已经删除掉了,别再动用权利耍什么手段在我家的门锁上加你的信息。”
尤利西斯轻声道:“这事你已经打过我了。”
伊容反问:“打过一次就算过去了吗?你不是一样还敢做?”
尤利西斯不反驳他,只是双臂搂住他的腰身,轻轻蹭了蹭他有些发冷的脸,道:“亲爱的如果没有满足,那就再来一次,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伊容嗤笑道:“真是下贱啊,尤利西斯长官,这种地方也能让你发情吗?”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道:“你是我的长官。”
伊容一把拽住他的领口,将他扯到了洗手台旁边的隔间里,反手锁上了门,尤利西斯被摔在墙壁上,劲瘦的脊背与身后的白瓷墙壁狠狠相撞,他顺势坐在了马桶上,脱下身上的军装外套,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身躯轻轻颤抖着,现在尤利西斯的眼里全是伊容的脸,他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
“伊容……”
伊容一只手扣住他的两个手腕,将尤利西斯的手臂反锁在身后,然后用力一扭,两只手腕的骨头“咔嚓”一声错了位,他放开尤利西斯的手臂,那双手便失去了可以支撑的平台,软软地垂了下来,伊容单手扯开他的衬衫,低声道:“不要乱动,待会儿给你接上。”
“好。”
尤利西斯任由他摆布自己,即使手腕被面前的人扭得骨头错位,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蓝色的眼睛里夹带着情愫,亮亮的就像是太阳的光辉,伊容看着他,提醒道:“外面是开放区,如果你想让进来的所有人都知道尤利西斯少将在这里发情,就尽管叫出声。”
尤利西斯毫不在意地低笑了一声,道:“我巴不得他们全都知道呢!亲爱的希望他们来观摩吗?我可以在通讯器上下发通知~”
伊容也毫不犹豫地骂他:“疯婊子。”
尤利西斯欢快地“嗯”了一声,道:“只是伊容的。”
他说着曲起双膝,轻声道:“来吧亲爱的,最近你太紧张了,我可以让你放松一下……”
……
狭小的空间内所有的声音都在耳边极其清晰,尤利西斯低低地喘着气,伊容的呼吸打在他还没好全的脸上,沾上了些许温热的湿意,尤利西斯双目迷蒙,逼仄的小空间被紧紧压缩,尤利西斯的手臂开始酸胀,属于伊容的气息将他包裹,他已经完全忽略了双腕间扭曲的痛意,被伊容摆弄在手指间当做玩物一样对待的感觉叫他无比兴奋……
伊容扣着他的脖颈,就像是捉住了一条牵着狼狗的锁链,看着尤利西斯在他手下的乖巧模样,伊容毫不掩饰地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尤利西斯少将。”
“我在。”
尤利西斯做着试图能勾起伊容更强烈欲望的轻佻笑容,他轻声道:“我是你的,伊容长官。”
就算被伊容无情辱骂,施以暴行,他也永远只能是伊容的,伊容捉住控制他的锁链,就好像把他永远带在了身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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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花瓣层层脱落,尤利西斯可以闻到伊容身上那股浅淡的清香,他想抬起手将他的伊容抱起来,却在手臂无力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被伊容扭断了,如今只能做那案板上的羔羊,任由面前的人宰割,然后一口一口地吃掉他。
伊容居高临下窥视着尤利西斯的面容,冷淡的雪莲和妖媚至极的蛇蝎纠缠,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早已经腐烂的花蕊,白色的黏腻汁液带着强烈的腐化味道,沾在尤利西斯吐出艳红色花瓣的薄唇上,些许肮脏。
可这个人任由他暴躁的一切动作落下,反而吐出一点粉红的舌尖对他说:“……长官,我听说……联邦有一种刑罚叫做……穿刺……,将长长的钉子打在舌尖锁紧……伊容长官想要惩罚我吗?”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利西斯。”
伊容的面色依旧十分冷淡,他对此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些许的嫌弃。
尤利西斯慢慢地引诱他:“长官,你会更舒服的……”
伊容将他的手腕“咔嚓”一声掰了回来,剧烈的痛意叫尤利西斯咬到了自己的舌尖,他低低地喘了两口气,将面前的伊容抱在膝上,搂着他的腰身,轻声道:“亲爱的,你轻了很多。”
尤利西斯在兴奋地发着抖,可手臂仍旧是稳稳地将伊容全身的重量接了下来,他的手顺着伊容瘦弱的腰窝往下延伸,摸到他的膝盖,轻轻揉了揉,问道:“伊容的……现在还会很疼吗?昨天下了雨……止痛药还有吗?我这里有新批下来的一瓶……”
他没有把那个字说出来,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对方在说什么,伊容也顺着他的腰摸下去,手指拿到了他腰间唯一一把配枪,尤利西斯很快反应过来,按住了他的手,道:“伊容,这种枪很容易走火的……”
伊容的从他的手指中挣脱开——与其说是挣脱开,不如说是尤利西斯根本没有控制着他,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检查了弹匣里满满的六颗子弹,然后上锁,拉上保险丝,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宝贝,这不是个叛变的好地方。”
泰瑟□□
“叛变?”
伊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倾身上前用枪口死死地抵住了尤利西斯的额头,食指按在锁栓上,低声道:“尤利西斯少将才是那个叛徒, 而我是杀了叛徒的伊容长官,不是吗?”
尤利西斯闻言笑了笑,道:“亲爱的, 你总是这样。”
只要一提到他的腿,伊容就像是被摸了尾巴的炸毛猫, 不论何时何地,非得狠狠收拾他一顿不可,上次随口关心了一句他的腿,伊容就拿刑鞭把他背后打得鲜血淋漓,军装之下的衬衫粘黏着发炎的伤口, 就这样尤利西斯也坚持着没吃止痛药,硬生生挺了好几天挺到伤口自己结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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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容道:“尤利西斯,你也总是这样。”
知道说什么会挨打,但仍然还乐此不疲地一次又一次惹怒他来吸引注意, 那颗原本好好拿在手里的水晶球非要它摔在地上碎了才好看, 一地的碎片狼藉, 尤利西斯就那么赤脚踩上去,看着自己的脚心被玻璃刮破流了血他才更开心。
尤利西斯被枪抵着额头,手臂搂紧他的腰身,贪婪地嗅闻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他的白色衬衫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 面前的伊容着装依旧干净整洁, 从这把□□之间,划开了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尤利西斯心想:是伊容把他搞成这样,所以他们并不是对立面,伊容在什么样的立场上,他就跟随着他到那里去。
尤利西斯将面部埋在他的腰间,轻声道:“长官,尤利西斯是您的所属。”
伊容收起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在手指间把玩,尤利西斯看着他的动作,轻轻皱了下眉,却又很快舒展开,轻声提醒道:“亲爱的,我说这枪容易走火,没有说假话。”
伊容“嗯”了一声,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这把枪似乎和其他军用手/枪有些许的不同,锁栓比正常的枪支松了一个度,也就是说,只要他轻轻一按,□□里的子弹就会毫不犹豫地穿透尤利西斯的脑袋,他想象了一下面前这人的脑浆在他眼前炸开的场景,不禁有些反胃的恶心。
这幅画面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抽象艺术家的画作上,但绝不能出现在他的眼前。
伊容将手里的黑色配枪拿起来看了看,上面那些细小的划痕昭示着这把配枪似乎有些日子了,不像是最近新制的,他看了眼尾部凸起的编码,微微眯了眯眼睛,问道:“这是你私下改制的?”
尤利西斯点了点头,道:“去年平安夜你把我的手腕扭断了,我右手没力气,第二天就要打仗。”
总不能用冷兵器和联邦打仗吧?那也太逊了,尤利西斯还不想丢这个人,连夜改制了那时所用的□□,因为手腕恢复期太长,直到好了,尤利西斯也习惯了用这把容易走火的配枪,就这样一直没有换。
伊容看了看他如今再次受伤的右手,道:“这次你右手的伤总不能算我头上。”
尤利西斯笑了笑,道:“去年的事我也没算在宝贝的头上。”
“是我惹亲爱的生气了,你打我是应该的,上次的圣诞节快乐,我还没来得及说,现在亲爱的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了吗?”
伊容没搭理他这句废话,他将枪拿在手里,蓦然对准了自己的手心,尤利西斯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动作,原本还笑吟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宝蓝色眼睛十分明亮,在此刻笑容还没落下,眼底先迅速染上了一抹惊慌,他没有顾及自己满身的杂乱,也没来得及说话阻止他,只是连忙抬手将伊容的左手拽下来,伊容没站稳,一个踉跄,跌在了他的怀中,看着伊容冷淡面容上的疑惑,尤利西斯有些许的后怕。
常人或许不会做出对自己开枪这样的蠢事,但伊容可能会,这么久以来,尤利西斯并不保证自己能完全看透这位神秘莫测的中级情报官,他表面虽冷淡,内心却蕴含着无数的暴躁因子,尤利西斯并不清楚他会不会自伤自毁。
伊容也反应过来,他轻轻地解释道:“我有分寸,只是试试锁栓的松紧度,你反应太大了,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的心脏剧烈跳动,他闭了闭眼睛,手指有些颤抖地扶着伊容的身体,他握住了伊容的手腕,抬起眼眸道:“亲爱的,你太任性了,我很苦恼。”
伊容看着他,问道:“你这把配枪的口径是多少?”
尤利西斯道:“7.62毫。”
伊容又问:“锁栓扳机力是多少?”
尤利西斯看着他,眼睫垂下想了想,道:“不清楚,比20N要轻一些。”
伊容挑了下眉,道:“我想试试。”
尤利西斯穿好外套,问道:“要拆下来去机械部门检测一下数据吗?”
“不,”伊容道:“在这里试。”
尤利西斯的心口颤了一下,他深呼了一口气,劝道:“亲爱的,走火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
他的话停住了,因为伊容将枪口抵在了他的胸间,尤利西斯瞬间放松下来,他松了口气,道:“亲爱的拿我来试枪,当然可以的。”
“但是换个地方吧……”他轻握着伊容的手,移动到了自己的腹部,柔声道:“我要是被射穿胸口死了,谁护着你呢?”
他当然会为伊容做好一切准备,抹去□□上他的指纹,替他洗脱杀死少将的罪名,但换一个少将来,新的人却不见得会护着伊容这么一个联邦间谍,伊容以后的路,又该怎么走下去呢?
伊容看着他,道:“尤利西斯,来玩一个游戏。”
“好。”
伊容慢慢道:“你听说过泰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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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一手撑着他的身体,微笑道:“我了解过,它也叫俄罗斯赌盘,亲爱的想要玩吗?”
伊容道:“你来决定我的枪里装几颗子弹,一颗子弹换一个亲吻,随时兑现。”
尤利西斯蓝色的眼眸亮起来:“真的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容将□□上的弹匣打开递给他,道:“我不食言,你来决定。”
这是独他和伊容二人在血腥之中的狂欢派对,支离破碎的空气中,他们的思想在拉扯着起舞,伊容的承诺令尤利西斯震撼至身躯几近麻痹,他整个身子都在兴奋地颤抖,他拿着手里的弹匣,问道:“不论我有没有中枪,亲爱的说的话都算数?”
伊容道:“永远算数。”
尤利西斯的呼吸颤抖着,他立刻道:“六颗!我赌我能被救回来。”
能得到来自伊容的六次主动亲吻,这个诱惑真的太大了,尤利西斯不想放弃哪怕任何一颗子弹的机会。
伊容眼皮子跳了跳,他夺过尤利西斯手中的弹匣,圆形的□□中六颗子弹装得很满,他从中随手取下一颗扔进了垃圾桶里,冷淡道:“五颗。”
尤利西斯轻轻眯起眼睛:“亲爱的不是说要我决定?”
伊容面不改色地食言:“我没说。”
尤利西斯没有反驳,他低头看着伊容手里的那把枪,就像是看着一盏能实现所有愿望的阿拉丁神灯,伊容将弹匣装回去,手指滑动,□□迅速转起,停留在一个命运的位置,他重新将□□抵住了尤利西斯的胸口,道:“尤利西斯,凡事不能太贪心,会得不偿失的。”
尤利西斯却挑起一个笑容,他看着伊容那双似乎总是盛满冰霜的琥珀色瞳孔,轻声道:“不,亲爱的,我把这条路走死,就能得到一切。”
拿自己的性命赌六个亲吻。
疯子。
伊容面无表情地扣紧了□□的锁栓,他看见眼前那座高楼摇摇欲坠,仿佛看见了尤利西斯死亡后空洞的蓝色眼睛,蒙着一层泪雾的瞳孔错愕地看着他直到最后一秒,悄无声息的血液蔓延到他的脚下,尤利西斯白色衬衫的胸口就像是炸出了一朵鲜艳的玫瑰花,他其实想欣赏来自一位帝国少将的恐惧,可在他眼前的尤利西斯,那双仿佛蓝宝石的眼睛里尽是兴奋的战栗。
他在期待。
伊容也在期待,他的期待和尤利西斯不同,他想看到的是来自一位军官面对死亡的恐惧,又或者是尤利西斯赌赢那六分之一后的劫后余生,不论是哪一个,伊容也在为此兴奋着。
尤利西斯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亲爱的伊容,我爱你。”
……
“砰!”
他这句话话音未落,伊容毫不犹豫地按动了扳机,尤利西斯蓝色的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声音在空旷的洗手间里响起,伊容看见了他想看到的东西,满意地把枪放回了尤利西斯腰间,他靠着背后隔间的门,俯身从尤利西斯外衣的口袋中摸出了一支烟,道:“长官,麻烦借用一下打火机。”
尤利西斯那口气终于喘了回来,他颤抖着手指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明亮的火光中,灼烧的热意烘烤着尤利西斯断断续续的呼吸,他仰头看着吐出一口烟雾的伊容,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亲爱的,我赌赢了。”
“嗯,你赢了。”
尤利西斯道:“五个亲吻,我现在就要一个。”
伊容现在十分好说话,他含了口烟雾俯身堵上了尤利西斯颤抖的嘴唇,尤利西斯用力仰着头,手臂已经搭在了伊容的肩上,却不敢哪怕多用一分力,唇舌间满是烟草的气息,尤利西斯想咳嗽,下一秒却被更加浓烈的情/欲卷住,不能动弹。
尤利西斯的心跳沉重得厉害,他忍不住紧捉住了伊容肩部的衣裳,被掐住的下巴就像是他寻找阿拉丁神灯之路上,悬崖峭壁赖以生存的绳索,他感受着来自伊容强烈的占有欲,被完全掌控的感觉叫尤利西斯的大脑有些发蒙。
“——咔嚓”
隔间外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尤利西斯眼中的迷蒙稍微散了一些,他仍旧捉着伊容寻求亲吻,伊容也听见了这个声音,他慢慢停下来,听着外面的脚步声音,轻声道:“长官,我们该出去了。”
尤利西斯搂住了他的脖颈,声音有些哑:“伊容,别管他……别管他,吻我……求你了。”
他凑上去想继续这场难得的温情,下一刻一道来自隔间外的声音却将这场隐秘刺激的逼仄暧昧完全打破。
“出什么事了吗?”
“我听到这边有枪响。”
尤利西斯宝蓝色的眼眸完全冷却下来,他压低了声音,沉声斥道:“没事,枪走火了,出去。”
门外的人似乎听出了他的声音,连忙问道:“少将,您中枪了吗?需要我为您向医疗部传达吗?”
伊容背后的门被用力拉扯,但因为已经上了锁的缘故,外面的人始终没能拉开,伊容换了一个姿势,靠在了隔间的侧边,看着晃动的门沉默不语,尤利西斯想将他抱进怀里,却被伊容侧身躲开。
“长官!长官您没事吧?”
尤利西斯烦躁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他抬起腿重重地踹上隔间门,这道声音显然把门外的人吓了一跳,尤利西斯眸色沉沉,他收回脚,沉声斥道:“滚出去!没听见吗?!”
“好的长官。”
洗手间的门再次被关上,伊容垂眸看着尤利西斯好像一个被吵醒的猫,脸上尽是生无可恋,忍不住笑了笑,道:“尤利西斯少将发起脾气来的模样,还真的像一个所向披靡的帝国军官了呢!”
尤利西斯试图跟他打商量:“刚才不算。”
伊容整理好衣服,头也没抬,道:“算一次。”
……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宴会厅里,此时的背景音乐依旧吵得伊容头疼,他避开被围住敬酒的尤利西斯,到角落里拿起一杯果酒,顺下去一颗白色的止痛药,头疼的毛病瞬间减弱了许多。
“这药不能多吃,伊容长官。”
伊容头都没抬,他坐在椅子上,抿了口桌子上蓝色的鸡尾酒,“怎么说?”
“耶夫卡先生。”
耶夫卡道:“有句古话叫做,是药三分毒。”
“伊容长官相信这药绝对没有副作用吗?”
温柔妄想
伊容没有正面回答他, 他坦然自若地把面前并不好喝的鸡尾酒推远了一些,指着餐桌对面的小糕点对耶夫卡道:“麻烦耶夫卡先生给我拿一份草莓派。”
耶夫卡不禁失笑,他将盘子递给伊容, 看着他拿起勺子小小地吃了一口,坐在他旁边问道:“好吃吗?”
伊容摇了摇头,回味了一下那种甜腻的味道, 放下手中的盘子,道:“太甜了。”
耶夫卡道:“这样的甜度应付贝尔加莫城里的小孩子刚刚好, 小孩子最喜欢吃甜食。”
伊容抬起眼眸,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笑着道:“原来这是特意给小孩子准备的,尤利西斯长官说它很好吃,我还以为是他亲手做的呢。”
耶夫卡看了眼宴会中心一脸阴沉气息的尤利西斯, 想象了一下这位所向披靡的帝国军官看着烤炉里的小蛋糕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伊容长官是大人了。”
他看着伊容无动于衷的脸色,话锋一转道:“不过您刚吞了止痛药, 吃点甜食压一压苦味也是好的, 伊容长官是哪里受伤了?”
伊容掩饰般地端起那杯并不好喝的鸡尾酒轻抿了一口, 他知道今天耶夫卡问止痛药的这事大约是过不去了,这种药片早在两年前被医疗部的一位年轻医师研制出来,据说能短时间内避免一切伤痛,通俗易懂地说,它相当于不会限制人行动的特制麻药, 同时具有兴奋剂的作用。
一经产出, 便广泛用于了帝国军部战场上的各级军官,因为这药原料极其昂贵, 因此即使是像尤利西斯这样的将级军官,也只能一个月分发到一瓶,但这两年尤利西斯的大部分药,却都留给了左腿有旧伤的伊容,这种药他吃了两年,现在耶夫卡问他“你能保证他没有副作用吗?”
他不能保证,伊容只能肯定它绝对有不小的副作用,因为这药其实是两年前他在医疗部实习时偶然研发的一种残次品,具体有什么样的副作用,现在还不得而知,可能会诱发某种病因,可能会因用量过多中毒而死,他垂着眼眸思索了一会儿,看着眼前耶夫卡金丝眼镜下那双睿智的淡棕色眼眸,斟酌着道:“嗯……我的腿,在两年前战场上被炸弹碎片波及,割到了动脉,被炸伤了。”
“留了病根,因此得定期服用止痛药。”
耶夫卡了然地安慰了他几句,又道:“伊容长官的伤,能忍忍还是忍忍吧,毕竟这种神药的副作用,谁也说不清。”
伊容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听说耶夫卡先生现在在做律师,您居然也懂药理吗?”
耶夫卡笑道:“略有研究。”
伊容也笑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含着温和有礼的笑意,他向耶夫卡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道:“耶夫卡先生年少有为,我对药理一窍不通呢。”
耶夫卡也拿起桌上的酒和他碰了下杯,却只是小小地尝了一口,皱了皱眉道:“我还是喝不惯酒精,比起这个,还是果汁更合我的口味。”
他说着拿起了对面的一杯橙汁,道:“酒精让人头脑混乱,说不定我喝醉了酒,会把帝国所有的法律条文全部都在大庭广众之下背诵一遍,那可太丢人了。”
伊容小口地喝着那杯蓝色鸡尾酒,闻言轻声道:“耶夫卡先生太在乎面子了,这些对法律条文一概不知的军官只会觉得您博学多识,说不定等您酒醒了,便又不知不觉多了几个疯狂的粉丝。”
耶夫卡道:“伊容长官真会说话,您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伊容笑了笑,道:“说不定?”
他扫了眼宴会厅里那些已经喝醉的军官,道:“这场庆功宴真盛大,帝国发下来的奖金大约都在这里了。”
耶夫卡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战时物资虽有些吃紧,但办个庆功宴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打完了仗让手底下的士兵们过两天好日子,尤利西斯身为将级军官,荣誉加身,不至于如此寒酸。”
“说的是。”
伊容对他的话表示了赞同,帝国将级军官并不少,各地共有五十四位,尤利西斯却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他似乎对军功并没有那么在意,但骨子里天生的好战因子却能让他一次又一次从险象坏生的战场上全身而退,仅仅七年,他就从少尉升为了少将,称一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毫不为过。
可他这样优秀的军官,是怎么会被外派到贝尔加莫边城这样严寒的地区的呢?伊容思索着他曾经查阅出来的信息,帝国军方内部极其分裂,整个帝国的军政大权分割为两大部分,在这种情况下,真正的皇室反而沦为了空头名号,尤利西斯这样的优秀军官,不论是哪个阵营都想要拉拢。
但他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面对两方势力首领的多方示好一概拒绝,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掌控在己方权利下,那么就只能……
毁掉他。
尤利西斯来到边城,却仍旧被权势牢牢控制着,可他浑然不觉地,把自己手中仅剩的一点儿保全自身的军密,全然向伊容托出。
是真的就差为他而死,把一切都给他了。
耶夫卡不知不觉喝完了橙汁,他看着沉浸在思绪里的伊容,忽然问道:“伊容长官喝醉过吗?”
伊容有些不明所以,他侧身看向耶夫卡,回答道:“当然。”
不会喝酒的人滴酒不沾,会喝酒的人往往都是从喝醉开始的,他笑了笑,又道:“这种问题好像没有意义。”
耶夫卡金丝眼睛下的瞳孔幽深,他想了想,问道:“假如我喝醉了,我设想自己会背诵法律条文,那么伊容长官身为情报官,会在喝醉之后暴露一些秘密信息吗?”
伊容拿着杯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又坦然自若道:“不会,我们经受过训练,即使意识不清醒,也不会把那些秘密数据说出来。”
“尤利西斯少将也不会?”耶夫卡忽然问。
伊容放下手中酒杯,因为他不间断的问话已然有些烦躁,可那副面具一般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叫人看不出他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耶夫卡曾经在古书上见过一个词——皎皎君子,这个词的具体意思无从考究,可用来形容他面前的伊容,却仿佛再合适不过。
耶夫卡自觉话说多了,正想斟酌着来找补,一道冷淡的声音却蓦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不会什么?”
伊容闻声抬眸,尤利西斯宝蓝色的眼睛轻轻眯起,十分不悦地看着耶夫卡,那副不爽的表情仿佛是耶夫卡抢走了他心爱的玩偶,这只猫在他眼前炸毛,大庭广众之下,伊容只能像那些和尤利西斯敬酒的士兵一样,向他举起了桌子上的酒杯,轻声打招呼道:“长官好。”
尤利西斯看向他,眼里的冷淡还没来得及收起,却先感受到了来着伊容温和嗓音的安抚,心里明明知道伊容其实对所有人都这样,只是在众人面前勉强给他一个好脸色,可他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
他想起在洗手间里的那次温情,忍不住舔了舔下唇,那个算一次的话,他还有四次,用四颗子弹换来的,他很想省着一点儿,就像是吝啬的守财奴每日每夜守着他的金币,即使渴望橱窗里温暖的食物,也不想承受花掉那些金币后的失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尤利西斯也是守财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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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好好地打算过了,这四个吻,他要等到自己忍受不住伊容对他的冷淡的时候就用掉一个,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他那颗已经千疮百孔却依旧猛烈跳动的心脏。
耶夫卡也很快反应过来,他向尤利西斯行了一个军礼,道:“长官好。”
尤利西斯看他很不爽,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朝着伊容问道:“他说我不会什么?”
伊容笑容温柔,他轻轻抿了一口酒,道:“我们在说这草莓派做的太甜了,即使是尤利西斯少将也不会吃的。”
他这个借口找的拙劣无比又漏洞百出,尤利西斯却恍然未觉,他没有深究下去,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伊容面前盘子里只吃了一口的草莓派,轻声道:“不好吃吗?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
尤利西斯小时候过得并不好,像这样精致的糕点,一年都难得能吃上一次,他曾经最大的愿望是能吃饱穿暖,如今得到了这些东西,却想要更多——他想得到面前这位情报官的爱,可是这太难了,尤利西斯只能在开放的区域,获得来自伊容那种一视同仁般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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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容挑眉看他,道:“这是尤利西斯少将喜欢吃的,可我不喜欢。”
尤利西斯蓝色的瞳孔微颤,伊容从未对什么食物表现出兴趣,一直以来,他都执着于喝营养液,来勉强维持身体的机能,确切地说,尤利西斯对他并不是特别了解,他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好像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道:“那就,吃些别的吧。”
伊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长官,很晚了,我得回去休息了,明天还有工作。”
耶夫卡见状自觉站起来,他向伊容交换了联系方式,随后向两人告了别。
尤利西斯站在伊容的面前,看着那张脸几乎是瞬间冷淡下来,忍不住摸了摸腰间那把容易走火的□□,扬起一个笑容道:“亲爱的,我送你。”
……
尤利西斯叫伊容暂且待在这里,他去客房拿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下楼时却发现伊容已经不见了,他没有等他,意料之中的事,尤利西斯离开酒气冲天的宴会大厅,在一个拐角处追上了慢慢走着的伊容,他将那件风衣披到伊容的肩上,故作轻松地开口道:“亲爱的,太冷了,我去给你拿了衣服。”
伊容停下来穿上那件风衣,他因为腿伤走得很慢,尤利西斯放慢脚步和他并肩而行,在黑夜氛围的烘托下,尤利西斯的心脏不停的跳,那种饱含着酸涩的情意似乎就要这样喷涌而出,他侧头看向身边的伊容,轻声道:“我们这样好像在约会。”
激烈而隐秘的性/爱之后,他们一起在餐厅吃过了精致的饭菜,讨论哪些糕点最好吃,然后碰杯喝下玻璃杯里色彩斑斓的酒液,聊一会儿闲天,最后在月光下并肩行走……
尤利西斯在脑中创造了一副他和伊容完美约会的虚幻画卷,并且试图将他合理化,虚妄的一切似乎在他的心中全然铺出似的演绎,他好像看了一场自己和伊容的微电影,忍不住有些脸红心跳。
“亲爱的,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幻想太重,尤利西斯的胆子也大了不少,他笑吟吟地看着身边的人,就像陷入爱情的军官疯了一样想得到自己所爱慕的贵族小姐的青睐。
伊容的两只手放在风衣的口袋里,他闻言淡淡道:“尤利西斯,如果你想再养一个月的伤,可以尽管试试。”
去年的平安夜,尤利西斯即将出征,他私自动用自己的权利在伊容的门锁上加了自己的指纹,或许是伊容太过于不在乎自己的人身安全,居然两个月都没发现,直到出征的前一天,尤利西斯偷偷潜入伊容的家,本想偷一个吻就离开,那瞬间涌上来的□□却一发不可收拾,等尤利西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像一个放荡的娼妓一样,跪伏在了伊容的膝间。
伊容被他的动作惊醒,怒不可遏地将他一脚踹倒在地面上,伊容打他从来不会留力气,那一脚踹得尤利西斯小腹疼得要命,他咬着牙几次都没能爬起来,身体抖得像筛糠,尤利西斯朝着伊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他能拉自己一把,换来的却是伊容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手腕扭断,尤利西斯缓了许久才慢慢爬起来,他跪在伊容面前没有诚意地道歉,最后以伊容扇了他几巴掌结束了这件事。
尤利西斯思绪混乱,他看了看伊容冷淡的脸,不停回想着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无数伤痕,黑色笔挺的军装下包裹着他已经被伊容调/教透了,浪荡彻底的身躯,他想了想,伊容骂他“下贱婊子”好像说的并没有错,他光是想象着能成为伊容的所属物,就已经兴奋地发抖,他的确是很下贱,为了伊容那点儿温情,他什么也不要了,失去了作为军官的责任,放弃了尊严,如果伊容说想看他做一条狗,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尤利西斯自以为想明白了付出和得到的关系,他嘴角扬起,向伊容伸出手,道:“亲爱的,那我就试试啦。”
特殊任务
尤利西斯的动作很慢, 他寸寸试探,侧头观察着伊容脸上的表情变化,那只手即将要碰到伊容身上黑色风衣的口袋时, 伊容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尤利西斯浑身一抖,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对伊容暴行的恐惧笼罩了他, 他丝毫不怀疑下一秒伊容就会用力把他的手腕再次扭断。
“亲爱的,求求你轻一点儿……”
伊容面上的神色依旧没有变化, 他看了眼已经维持不住笑容的尤利西斯,他宝蓝色的眼睛里五分是兴奋,剩下的是恐惧,明明知道这样会惹得满身是伤,却还甘之如饴地这样凑近, 好似去参加了一场义无反顾的血腥盛宴,成为盘中任人宰割的牲畜,还要向冷血的屠夫卖可怜。
尤利西斯可怜吗?
伊容捉着他的手腕,其实以尤利西斯的能力来说, 只要他反抗, 是绝对不会任由他这样左腿残疾的区区一个中级情报官肆意拿捏的, 可是他就这样虔诚地看着他,对伊容的下一步动作没有丝毫防范,这不来自于信任,或许只是因为……他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路灯照着他们晚归的影子,伊容捏着他的手腕走了两步路, 看着尤利西斯的身影跟随着他的动作, 那只手像是赠予了他做神明的祭品一样,伊容眼眸微动, 反手握住了尤利西斯那只冰凉的手,指节嵌入另一个人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这一动作伊容做得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却把等待审判的尤利西斯吓了一跳,他起先是下意识想挣脱——挣脱?想要握伊容的手的人不就是他吗?他的脸上再也维持不住那副轻佻的笑意,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他明明感受到了来自于伊容手指的温度,却仍然还恐惧于这是一个奇幻的梦境。
“亲爱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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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挣扎的动作引起了伊容的不满,他用力捏了捏尤利西斯手指的骨节,淡淡说道:“尤利西斯少将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听话。”
尤利西斯蓝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慌乱,他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却没有遭到任何来自于伊容的疼痛,他轻轻地说道:“我听话的,亲爱的……你知道我听话,我一直听你的话……”
不听话是什么很严重的罪名吗?
伊容勾起嘴角笑了笑,这笑容淡不可见,处于慌乱中的尤利西斯自然也没有发现,他的视线不停地在伊容的脸和他们相交握的手指上来回转换,害怕下一秒就会迎来毫不留情的暴行,那对比太强烈了,就像是跌进了地狱里。
尤利西斯压抑着兴奋的呼吸,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摸了摸伊容的手指骨节,他另一只手不停地颤抖,尤利西斯把它放进了军装外套的口袋里,用力掐了掐手心,此刻没有别的声音,尤利西斯只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
那副画卷在现实中成真了。
尤利西斯轻轻问道:“亲爱的……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啦?”
他曾经做梦都不敢想伊容会这样温柔地对待他,主动来握他的手,不似那五个用性命做赌注赌来的亲吻,这一次他没有压上任何东西,就感受到了伊容手指的温度……如果伊容真的对他有那么一点儿喜欢……就算他现在让自己站在铁轨上迎面和火车相撞,尸体变得支离破碎,他也会被这样轻易蛊惑的。
伊容闻言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尤利西斯少将是哪里来的自信?”
“小狼崽子不会因为被摸了一下手就喜欢上饲养员,同样的,饲养员也不会喜欢上一只畜生。”
尤利西斯长长的睫毛轻颤,他心想:伊容又在换着比方骂他连畜生都不如了,比之以往那些“下贱种”“疯婊子”的话有过之而无不及,所幸他还能听懂伊容话底下的深层含义,如果是其他人,估计被伊容打死了都不知道这个人在生气,伊容拿他发火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听见他亲口说对自己没有一点儿喜欢,即使是事先就有预料,可这把刀还是分毫不差地把他刺痛了。
尤利西斯低低笑着:“亲爱的,我做你养的小狼崽,我做你养的畜生……”
只是以后……能不能对他好一点啊?
伊容对待所有人都很好,怎么就只对他不好呢?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尤利西斯害怕,他害怕伊容发现他无尽索求之下的贪婪,然后像是扔垃圾一样,把他甩到一边,就那么不要他了。
伊容没有搭理他欲言又止的话,只是道:“耶夫卡先生是律师,少将想办畜生证明,可以请他签字公证。”
尤利西斯忽略了他话里的嘲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问道:“军部举行的庆功宴,他进去干什么?”
一个律师混进来,居然没有人发现。
伊容淡淡回道:“耶夫卡的父亲,是帝国司法官,他有特权。”
耶夫卡的身份就是邀请函,没有谁能拦住他。
尤利西斯轻轻地“哦”了一声,伊容所居住的地方离宴会厅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伊容走得再慢,二十多分钟终究还是走到了,尤利西斯看着眼前的大门,有些不舍,可伊容已经放开了他的手,尤利西斯的手心几乎是瞬间灌入了深秋冰冷的寒意,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尤利西斯轻声道:“接下来几天,我有些事要忙,亲爱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找艾伦,他会传达给我的。”
伊容没有回头,他用指纹打开了门,问道:“什么事?”
尤利西斯犹豫了一下,道:“上级下派的一个特殊任务,可能需要点时间。”
伊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即像是根本不在意他去做什么任务一样,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道:“谢谢长官送我回来。”
这算是一个变相的逐客令,尤利西斯上前两步,将手放在了门框上,如果伊容执意赶他走,这扇门一旦关闭,将会瞬间将他的四根手指夹断,伊容显然也意识到了,他回身抬眸看了眼尤利西斯的手,问道:“长官,还有什么事?”
尤利西斯看着他,问道:“亲爱的没有一点儿舍不得我吗?”
“需要吗?”伊容反问。
尤利西斯几乎是瞬间变得脆弱下来,他上前一步,踏在了台阶上:“伊容,我好需要……你能不能说一句舍不得我的话?”
伊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手摸了摸他仍旧有些肿的脸,然后甩了他一巴掌,看着尤利西斯艰难地稳住身子,目光垂落下去,他笑起来,问道:“现在还需要吗?”
尤利西斯不该需要一个恶魔的温情。
尤利西斯固执地咬着牙:“我需要,亲爱的,我想要你说。”
假的也好,哄骗他的也好,只要伊容肯说这样一句话,尤利西斯就心甘情愿地为他去承担保释一个间谍的所有后果。
他做了交易,为了保释伊容那个名叫莱恩的朋友,他找到了希瑞斯驻地的驻战长官波冬,通话中他们互报了各自的将衔,尤利西斯答应他帮他去暗杀一个人,以此来做交换。
伊容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忽然上前去拥抱住尤利西斯,轻声道:“亲爱的,我好舍不得你,早点回来,好吗?”
尤利西斯闭上双眼,他贪婪地感受着这温情的假象,脸上被扇了巴掌的热意还未褪去,一种更加叫他渴望的温柔盖过了疼痛,进入到了他脆弱的内心,他轻轻地说:“我也舍不得你,伊容。”
就这一句话,他为了伊容上绞刑架也乐意了。
……
后来的这几天伊容的确没有再见到尤利西斯的影子,他似乎秘密地在做什么特殊的任务,将一切军务全权交给了艾伦来处理,伊容对此并不在意,他按部就班地整理情报,向军部传达贝尔加莫边城的战事状况,前线战事如今略有些吃紧,天气早早地进入了寒冬,战备食物并不算充足,除去秋分前的那场大型战争,在尤利西斯消失后,又断断续续打了几场小规模的仗,雪花夹杂着硝烟战火的气息笼罩整个贝尔加莫边城。
伊容从军部下班出来,雪下得越来越大,冰冷刺骨的寒意毫不留情地扎进了受伤的左腿,伊容疼得有些受不住,他寻了一个宽广的房檐坐下来,黑色加绒风衣被雪花染成了惨白的颜色,沉沉的乌云压下来,直让人喘不过气。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仅有的几个人影也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坐在房檐下的伊容,他垂着眼眸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只白色的小药瓶,从中倒出了最后一颗止痛药,大街上没有水,伊容看了看手里的药片,从身边的台阶上抓了一把雪,混着那颗没有裹糖衣的苦药艰难地咽了下去。
“先生……”
伊容还没来得及消化那股苦涩的味道,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伊容抬起眸子去看,只见面前站了一个裹成圆球的小孩子,他的眼睛大大地,背上背着一个木箱子,他问道:“先生想要喝点水吗?”
伊容跟他开了个玩笑,反问道:“你是卖水的吗?”
小孩子的脸冻得通红,他放下背上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水壶,轻轻地说道:“原本是热水的,现在放凉了,先生凑合喝一点儿吧。”
伊容接过那只水壶喝了一口,道:“天气这么冷,小朋友,快回家吧,需不需要我送你?”
小孩子摇了摇头,他指了指地上的箱子,道:“我要把这些报纸送到每一个贝尔加莫城居民的房门前,还有好多没有送。”
原来是一个送报纸的小孩儿,伊容浅笑了一下,他将水壶放回小孩子手中,给他掸了掸衣服上面的雪花,道:“回家吧,我帮你去送。”
小孩睁着大眼睛看他,道:“这是我的任务。”
伊容道:“你好固执。”
小孩儿在他身边坐下来,搓了搓手,道:“好冷啊,先生不回家吗?”
伊容把自己身上的风衣脱下来,盖在了这个小孩子的身上,笑道:“你也不回家?”
小孩向他凑近了一点儿,道:“报纸上刊登着前线的战况,我得让所有人都能及时知道。”
伊容的手指顿了一下,道:“不是所有人都关心前线的战争的……大部分人都不希望有战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是这么说,”小孩道:“但我们是正义的战争,尤利西斯少将的到来使贝尔加莫成不会成为联邦的俘虏,我们都很关心战况。”
伊容的视线落在小孩的脸上,他问道:“你见过尤利西斯少将?”
小孩摇了摇头,道:“我记不清了,但我知道他,尤利西斯少将是保护贝尔加莫城的英雄,他是个顶好的人,我也想成为像尤利西斯少将那样英勇的战士。”
伊容有些想笑,一个把军密情报出卖给联邦间谍的人,在这个小孩子口中居然是个天大的好人,太荒谬了,在他的眼中,尤利西斯不过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你有没有想过保护贝尔加莫城也只是尤利西斯少将的任务?就像你的任务是向居民们送报纸一样。”
“不一样的,”小孩子摇了摇头,道:“他保护我们,我们拥护他是英雄,这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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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容笑道:“你没有听懂我的话。”
小孩子却睁大眼睛看他,道:“先生,你也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我曾经读过一本古书,上面有一句话叫做:君子论迹不论心,意思好像是看一个人好不好,不是看他的目的是什么,而是看他真正做了什么,尤利西斯少将保护了我们,不管是出于任务还是别的目的,我们都爱戴且拥护他。”
伊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孩子教育到,他坐在原地待了很久,直到那个小孩子出发去下一家送报纸,伊容仍旧坐在那里。
“真是……”
好一个君子论迹不论心。
……
伊容见到被保释出来的莱恩的时候,他刚从军部回来,尤利西斯考虑得很周到,他在办公室的抽屉里给伊容留下了剩下的一瓶止痛药,伊容知道这药大抵会对他的精神状况有非常严重的损伤,但腿上的疼痛叫他顾不了那么多,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差,时常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夜晚被梦魇缠身,骨子里的暴躁让伊容有些心烦。
“你出来了?”
伊容把莱恩推进自家门里,反手锁住。
莱恩摘下宽厚的帽子,笑道:“我被保释了,一出监狱就买了票来找你,伊容不惊喜吗?”
伊容脱下身上的外衣,打开了暖气,闻言淡淡道:“看见你还没死,我确实很惊讶。”
你是审判他的人
莱恩愣了一下, 他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水,道:“你非要这么说话吗?伊容长官?”
伊容看了他一眼, 嗤笑一声,没有在意他话里话外的调侃,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还能是什么打算?”莱恩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任务失败, 我要回中心城了。”
伊容问:“明天就走?”
莱恩摇了摇手指,道:“今天。”
“波冬可不是个好算计的人, 他既然已经确定我是联邦间谍,暂时放过我不等于永远放过我,我在边境多待一段时间,就多一分危险。”
伊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的是,你算计不了他, 反倒叫他安了间谍的罪名指控你,真到那时候,审判庭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
最大可能是直接放弃莱恩这个人,来安抚被算计的波冬少将, 帝国中没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 莱恩任务失败, 回去大概也只能受罚,至于是什么样的惩罚,说不清,但总比败了名声含冤而死更好。
莱恩仰躺在沙发上,伊容坐到了他旁边, 从桌子抽屉里拿了一个新杯子倒了两口水, 然后在莱恩的目光下将白色药瓶里的止痛药倒出来,压在了舌根, 混着一口水喝下去。
莱恩的视线在他的脸上扫了一遍,低声劝道:“伊容,你不能再吃这药了。”
他怀疑这种止痛药的致瘾性早就已经对伊容起了作用,真到那个时候,他变成一个被药物控制的神经病,变成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疯子,不可笑吗?
伊容忍下喉咙里酸涩的苦味,道:“没办法的事,莱恩。”
他不吃药,就痛得连路都走不了。
“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你应该看到了,贝尔加莫城战区里全是没能处理的士兵残骸,地雷埋在浅层土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没有人敢进去收尸。”他闭了闭眼睛,道:“帝国胜利的旗帜覆盖整片大陆,这种老套的说辞除了那些愚昧…的平民,没有哪个军官会信的。”
莱恩沉默了一下,轻声道:“谁会喜欢打仗,我们谁都不希望有战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是伊容,现如今除了以战止战,没有其他任何办法,这一场变革总得有人铺出一条血路……我不希望这个人是你。”
为了那枚象征荣誉的金鹰勋章,无数战士为此付出了生命,被污染的空气杂着沉沉的乌云,不停地下酸雨,那血水蜿蜒成河,军部的旗帜在风雨中褪色,莱恩抬头看见成群的乌鸦,低头只能看见满地的弹壳。
伊容看着他停顿了片刻,忽然笑出声来:“莱恩长官居然真的这么正经地在想这个问题吗?把我当成人民的救世主啦?”
莱恩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推了他一把:“喂!我们说正事!你干什么?!”
伊容道:“我吃药只是因为腿太疼了!又不是没有人劝过我,你再多说一句有什么用?下次再提我的伤,我就把你挂熔岩城堡上让所有人观赏你的英姿!”
莱恩气得要死,却又拿他毫无办法,伊容平常表现出来的冷静理智总是叫他忘记这人比他还要小上三岁,偏偏他还能偶尔自由转换,谁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有点儿小孩子脾气?伊容也是人,他不例外。
伊容琥珀色的眼睛里满含笑意,是真正的笑,不是以往面对外人时强装出来的绅士礼貌,在亲近的朋友面前,似乎并不需要那么多伪装,伊容慢慢淡下笑容,他顺势靠在了沙发的软枕上,轻声道:“放心吧莱恩,我心里有数,谁死都不可能是我死的。”
莱恩沉默了片刻,道:“你的任务,多多注意,我帮不上忙,尤利西斯比波冬更加难缠,我最后也只能说这些了,今天就得赶快回中心城去,能抽空过来看看你,我已经尽力了。”
伊容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在听到尤利西斯的名字后变得冷下来,他沉声道:“尤利西斯是个疯子,他迟早把绳索套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莱恩心道:你又比他好多少?
伊容的腿到底是怎么伤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喜怒无常,性格变幻多端,简直就像是精神分裂,致瘾药物的加持下,莱恩不敢想象他的精神状态破碎成了什么样子。
莱恩轻声说道:“尤利西斯可以自己走上绞刑架,但你不能是那个动手的人。”
伊容笑了一声:“我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你不用担心我。”
莱恩看了他一眼,最后道:“伊容,你要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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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审判他的人。”
……
伊容按部就班地工作,距离尤利西斯离开已经过去九天,依旧没有他的消息,莱恩已经安全回到了中心城去交付任务,雪下得越来越大,从窗户往外看只能看见满地的皎白,他在第十天试探着给尤利西斯打了电话,对面是忙音,无法接通。
到底是多么困难的任务,能让尤利西斯消失整整十天?伊容想不到,他旁敲侧击地问过他的副官艾伦,艾伦却说他也不清楚,甚至上级下发的档案里,也完全没有提到尤利西斯的秘密任务哪怕一个字,伊容在书桌前拿着最近的报纸看,上面的战况简直触目惊心,驻战长官的失踪仿佛在整个贝尔加莫城上空笼罩了一层阴云。
其实往好处想想,说不定尤利西斯死在外面了呢?
伊容自娱自乐地想着,他笑了笑,然后点燃一根烟,任由烟雾飘散在房间内,越来越烦躁的内心没有安放之处,说不好听的,尤利西斯是他暴躁的承载器,看着一位帝国少将在他面前伤痕累累,伊容无疑是痛快的,他是尤利西斯的审判官,就像莱恩说的,他是审判尤利西斯的人,尤利西斯哪怕跪在地上做他的狗也该心甘情愿。
这不道德。
但是去他妈的,没有人能管着他。
那些假想的对峙,实际上不过是伊容在发泄他心中无穷无尽的烦躁,他见过妇人在教堂中虔诚祷告,她的手里拿着十字架,以求在神明的庇佑下得到片刻平静,可神明救不了精神防线早已经分崩离析的伊容,十字架没有作用,它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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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作伊容手中的利刃,毫不顾忌地刺向伊容的信徒尤利西斯,只有看着尤利西斯恐惧,他才能痛快。
伊容在深夜四点的时候终于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很短的梦,大约是两年前,伊容被派遣来到贝尔加莫边城,那时的战况很焦灼,每天的死亡数字都在上升,药物粮食短缺,不乏有被冻死饿死的士兵,简直是满目疮痍,他回到办公室,尤利西斯给他拿了一盒马卡龙小糕点,然后坐在他面前看着他吃完一个后问道:“亲爱的,你是联邦的间谍吗?”
伊容强忍着甜腻的味道吃下,喉咙里的糖渍让人反胃,他冷静地喝了口水,反问道:“尤利西斯少将怎么会这么想?”
尤利西斯像是拿捏住了他的把柄一般,他扬起一个笑容,道:“如果我把这件事上报给军部,你就要上绞刑架啦!”
伊容冷笑了一声,道:“说不定是执行枪决。”
尤利西斯看着他,支起下巴道:“亲爱的,你应该像玛尔曼的三流战争小说里被发现的背叛者一样惊慌,而不是平静地研讨自己的死法。”
伊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着眼前的糕点,笑问道:“这是尤利西斯少将给我的断头饭?”
尤利西斯站起来,倾身靠近他,那双宝蓝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得意的笑,他像是在讲故事一般缓缓开口:“亲爱的,我在追求你,怎么可能送你上断头台?”
他轻轻地说:“伊容,你爱我吧,这些罪行,我可以替你掩盖,除了我没有别人会知道的。”
伊容嗤笑了一声:“尤利西斯少将威胁别人的时候,表情也依然像卑微的狗吗?”
尤利西斯轻声道:“我只对你这样。”
伊容摇了摇头,他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刀,在尤利西斯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抵住了他的脖子,道:“少将,威胁人应该像我这样,当我感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候,说不定会答应你的求爱。”
尤利西斯没有动作,那把刀已经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痕迹,他看着伊容,那双蓝色眼睛十分虔诚:“求求你了,爱我吧。”
他说:“没有你的爱,我会死的。”
他似乎只执着于这一个目的,伊容看了他一会儿,扔下了刀,“哐当”一声响,把原本有些暧昧的氛围全部打散,他们共同回到冰冷的现实,尤利西斯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的手指按在军装的扣子上,一颗一颗地解开,露出大半胸膛,然后是皮带,锁扣打开的一瞬间,尤利西斯下意识地做出了讨好的模样,他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半跪在了办公室的地毯上,伸手去解伊容风衣的扣子。
“尤利西斯……”伊容躲开他的动作,冷笑道:“你应该去红灯区,好好地学着做一个待客男妓,以你的天赋和姿色,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尤利西斯略过他口中的嘲讽,看了眼没合紧的办公室的门,轻声道:“亲爱的,十分钟后会有人进来叫我去开会,这很刺激,不是吗?”
伊容挑了下眉:“仅仅十分钟,大约满足不了尤利西斯少将淫/荡的身体。”
尤利西斯却笑起来,跪伏着向他靠近,道:“那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长官有多么下贱,尤利西斯少将在伊容的脚下做一条狗,到那个时候,我的名声就坏透了,伊容可以完全掌控我。”
妈的有暴露癖的疯狗!
伊容想骂他,梦境却戛然而止,没有任何恐怖的剧情,他却猛地从床上醒来,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伊容看着满室的黑暗,看了眼钟表的时间——六点四十二分,他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打开门准备去吃一份早点,然后就应该去军部上班。
可他甫一打开门,却低头看见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就那么蜷缩在他门前的台阶上,浑身都是冰凉的雪渍,伊容一手撑着门,抬起一只腿踹了他一脚,沉声道:“尤利西斯,别死我这里。”
“亲爱的……”
尤利西斯被他这一脚踹得清醒了些许,却依旧晕乎乎地反身抱住了他那条腿,他的声音很哑,像是从细小的石头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容一个重心不稳,险些向后仰躺着摔倒,这一下彻底把尤利西斯激醒了,他慌忙爬起来抱住伊容,两个人一同跌在了伊容自家门口的地毯上,伊容从他身上一个翻滚起身,看着躺在地面上的尤利西斯骂道:“发什么神经?!”
十天没有行踪的军部少将,却像一个可怜的流浪儿童一般出现在他家的门口,看起来脑子不大清醒,尤利西斯躺在地毯上笑起来,他轻轻地说道:“伊容,我好想你呀。”
“起来。”伊容的军靴踩住了他垂落在地面上的手,他看着尤利西斯沉声再次命令了一遍:“起来,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自下而上看着他冷漠的琥珀色眼睛,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手被伊容踩在脚底,皮鞋底压着他有些瘦弱的筋骨,这之上几乎是半个人的重量,尤利西斯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他听见伊容的话,有些卑微地请求道:“我太累了,亲爱的,让我躺一会儿吧……”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会弄脏你的地毯。”
伊容看着他,松开了脚,再次道:“起来,别在我这里发疯。”
尤利西斯咬了咬舌尖,伊容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不断回荡,简直就像是洗脑机一般,他再也不能不听伊容的话了,会被赶出去的……流浪狗的结局是什么?
得不到爱,也会失去生命。
尤利西斯心想他至少要得到其一,才算不亏。
他一只手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可愈发沉重的身体夹杂着腿部受伤的疼痛,再次让他重重地跌在了地面上,尤利西斯轻轻地□□了一声,然后再次尝试着想要遵从来自伊容的命令,可惜在雪中待了一晚上的身体僵硬得不听话,方才保护伊容防止他摔倒的那股力气不知道哪去了,尤利西斯难过得有些想哭,但除了被伊容折磨到崩溃,他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哭过,因此一滴眼泪也没能流出来。
伊容蹲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传递到他的指尖,伊容收回手指,淡淡道:“你发烧了,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微微一愣,他低声喃喃道:“我打过肾上腺素了……”
肾上腺素和发烧有什么关系?
伊容有些奇怪,他顺着尤利西斯的身体摸了一遍,在他的大腿处,摸到了一块细小凹陷的伤口,黏腻的血迹透过黑色军服,不大明显,尤利西斯想要躲开他的手,却被伊容一只手用力抓住了头发,死死按住,熟悉的感觉袭来,尤利西斯慢慢放弃了挣扎,他趴在伊容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疼痛不停地在蔓延,那股药效已经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伤口的灼烧感。
伊容撩开他的裤腿看了一眼,评判道:“子弹贯穿伤。”
尤利西斯“嗯”了一声,又似作无意地搂抱住他,轻声问道:“亲爱的,你有没有想我呀?”
伊容看着他,用手指用力压了压他大腿处的伤口,道:“你脑子不清醒,尤利西斯。”
“你去做什么秘密任务了?”
他的神明
尤利西斯没有回答他, 只是试探着更加用力地搂住了他的腰,整个头埋在了伊容的怀里,他伤口疼得有些发颤, 却依旧抑制着自己想要反抗的动作,任由伊容按压他的伤口。
伊容被他搂着不能动弹,用手拍了拍他的脸, 沉声道:“回话,尤利西斯。”
“你去干什么了?”
尤利西斯依旧没回话, 他用脑袋蹭了蹭伊容的胸口,伊容感觉自己在抱着一只大型犬,尤利西斯宝蓝色的眼睛里充斥着一层迷蒙的雾气,身上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伊容的手指,他过了很久才轻声恳求道:“亲爱的, 关一下门吧……我好冷。”
伊容沉默了片刻,推开他去关上了门,厚重的铁门隔绝了雪地里所有的严寒,尤利西斯仰躺在地面上却依旧在发抖, 他似乎陷入了什么恐怖的梦境之中, 眼前隔了一层浓雾, 只看得见伊容走过来的影子,他想起身去凑近一点儿,看看他分离了整整十天的爱人,感受一下他心尖上爱人的体温,可他烧得糊涂, 没有一丝力气。
伊容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 绕过尤利西斯用纸杯在饮水机下接了杯冷水,然后折身回来, 半蹲在尤利西斯面前,仅仅思索了片刻,他的动作比脑子更快——他把整杯冷水蓦然泼到了尤利西斯的脸上,然后扬手将杯子扔进了垃圾桶,冷声问道:“现在清醒了吗?少将。”
尤利西斯愣了一下,冰凉的水珠从蓝色的眼睛里滑落,激出几滴生理泪水,他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水渍,然后伸手拽了拽伊容的裤脚,道:“我好想你,伊容,十天来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伊容拍开他的手,冷笑了一声道:“什么级别的秘密任务能让尤利西斯少将绊住脚?”
尤利西斯依旧避而不答,他的视线移到了别的地方,仔细看却没有一个真正的落脚点,伊容见状干脆坐在了地上,他从尤利西斯军装的口袋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拿出一根点燃,抽了一口,问道:“军密?”
“让我猜猜,二级以上的机密?所以不能跟我这个间谍说?”
尤利西斯轻声否认道:“不是。”
伊容垂着眼眸看他,将烟灰肆无忌惮地抖在了尤利西斯的脖颈间,他低下头,道:“尤利西斯,你说我不论要什么消息都可以,这是你答应我的,尤利西斯少将不是在追求我吗?连这点儿坦诚相待的态度都没有?”
“不是,”尤利西斯再次否认,他受了伤,还在发着高烧,却依旧一字一句地细心向伊容解释,“亲爱的,这不是军密。”
伊容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尤利西斯没办法,他没有办法向伊容解释他和波冬做了一个怎样的交易,明面上是为了他那个叫莱恩的朋友,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伊容,如果不是伊容来向他请求,那个叫莱恩的家伙就算死在塔利监狱也跟他没有一个金币的关系。
谁要管他了?
但波冬的手段毒辣,伊容既然能知道莱恩入狱的消息,说明他们之间有过通讯,尤利西斯原本只能尽最大努力在自己的驻战区保护着伊容这个联邦间谍,可牵扯到和伊容有关系的其他人,即使他再不情愿,也难保那个叫莱恩的间谍不会在刑罚之下将他的伊容也一并拖进浑水里,这和那五颗子弹不同。
尤利西斯可以很坦然地拿性命压上赌盘,来和伊容玩一场无伤大雅的小游戏,但关系到伊容,他不敢赌也赌不起,真正到这个时候,尤利西斯才生出了万分的后悔,他恨自己只是一个少将,他爬得不够高,得到的军衔还不够贵重,没办法给伊容全方位的庇佑。
伊容不知道,他怕极了,怕他的身份暴露,怕伊容在他的面前走上象征死亡的审判庭,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伊容坐在他的面前,听着他发抖时牙齿磨出的细微声音,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低下头温柔地问道:“尤利西斯,你待在外面多久啊?”
尤利西斯开口,回答道:“一个晚上,昨天十一点钟回来的。”
伊容声音更轻:“你一直在外面吗?”
尤利西斯几乎快要陷入他温柔的关怀之中了,他的声音不受控制,有些细微的哽咽:“我太想你了,我想见你,就过来了。”
门锁上他的指纹已经被删除,尤利西斯打不开门,他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在门外的雪地里等了一整夜,他原本是想敲门的,手放在门铃上好几次,尤利西斯也犹豫了很多次,最后却放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比起吵醒伊容被他赶出来,他现在就这么待在这里等他,反而显得不那么像一只流浪狗。
伊容沉默了一瞬间,轻声道:“好可怜啊,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从没觉得自己可怜,他待在外面的时候,其实在想回来路过那家花店里展示用的冰蓝色玫瑰花,虽然伊容曾经无数次把花束摔在他的脸上,但尤利西斯还是计划要给他买一束,虽然花瓣是染色的,但是很漂亮,尤利西斯期待伊容在看见花的一瞬间也能顺带想一想他。
这样他就很满足了。
伊容一只手拿着烟,另一只手拾起他垂落在地毯上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问道:“冷不冷?在外面一整夜,这几天一直在下雪呢,尤利西斯。”
他轻声道:“你应该在初雪的时候就回来。”
尤利西斯的手指发颤,他忘记了自己腿上的穿透伤,也忘记了自己正在发着高热,伊容难得的温柔就像是一场他意淫出来的虚幻梦境,他的心被高高吊起,连同他的脖颈处也被绳索套牢,紧紧勒着,尤利西斯的眼睛里落下一滴真正的眼泪,他语无伦次地道歉:“亲爱的,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亲爱的,求求你原谅我。”
伊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默默地吐出一口烟雾,这副场景像极了热恋爱人的互诉衷肠,相濡以沫,只是他怎么可能和尤利西斯有这种东西?
他动作轻柔地将尤利西斯搂在怀中,像对待真正的爱人一般,擦去他眼角的眼泪,低声道:“尤利西斯,你不需要道歉,因为……你不该相信我。”
相信一个恶魔的温柔,多可笑。
这样的道理,尤利西斯总是学不会。
伊容轻轻笑着,把仍旧燃着的烟头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现在还冷吗?少将?”
手臂间的灼烧感瞬间让尤利西斯整个人清醒过来,他浑身剧烈一颤,咬牙忍受着两百度的高温烫伤他的皮肤表里,这一刹那,他的四肢百骸由内而外炸出了比冰雪更加冷冽的寒霜,伊容松开他的手臂,将烟头扔到了一边,推开他起身,尤利西斯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他想拽住伊容的袖口,那双手却早已经从他的肩头离开。
梦境回到现实,尤利西斯终于感受到了霍利琪爱情小说里那种毫不留情的落差感,他咬牙忍受着自己再次从阳光跌入寒潭,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克制住自己无用的眼泪。
伊容永远对他不好。
永远。
他该牢记这个事实的,可是记住了又有什么用?下一次,每一次,他还是会沉浸在爱人的小游戏里无法自拔,是玩笑他也认了,暴虐的苛待他也认了,伊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神明。
信徒尤利西斯应该为他的神明献祭自己。
伊容起身去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对着仍旧躺在地面上的尤利西斯道:“爬过来吧,少将,我给你取子弹。”
他说完也不管尤利西斯听不听话,折身去卧室里拿匕首,尤利西斯艰难地移动到桌子旁边,他趴在沙发上,轻合着眼睛,在心底里不停地预想他待会儿该说的话,尤利西斯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他能面不改色地忍下所有疼痛,却无法克制来自伊容哪怕一丝一毫的冷待,他抬起手臂看着自己皮肤上那块不规则圆形的烧伤,轻轻地吻了一口,微微笑道道:“伊容给我的印记。”
没有麻药,甚至没有碘伏,伊容拿着刀用打火机烧红了刀尖,然后按着他的腿刺入,尤利西斯仰着头喘气,他攀附着伊容的肩头,断断续续道:“亲爱的,这是贯穿伤……”
没有子弹。
刀尖在他的皮肉中搅弄,尤利西斯疼得发抖,涓涓的血液顺着他的大腿流出来,染红了伊容干净的指甲,他似乎是才想起来一般,拔出匕首似作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贯穿伤。”
伊容微笑着,轻声道:“尤利西斯少将这么厉害,应该不需要吃止痛药吧?”
尤利西斯也艰难地笑起来:“亲爱的,那是留给你的……”
伊容拿绷带给他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闻言道:“你知道就好,忍着吧,那种贵重的药物,你不配用的。”
尤利西斯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向伊容伸出手臂,道:“亲爱的,我想要第二个吻了。”
伊容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色,反问道:“现在?”
尤利西斯贴近他,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他轻声道:“亲爱的,我在发烧。”
伊容挑了下眉:“所以?”
尤利西斯扬起一个包容的笑:“我们现在做的话,你会很舒服的。”
伊容沉默了一下,道:“尤利西斯,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些东西吗?”
尤利西斯大着胆子搂住他的腰,轻声引诱道:“下贱的男妓想您的身体了,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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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容毫不留情地讽刺他:“红灯区有很多肖想你身体的男人,反正闭上眼都没差,少将您认为呢?”
尤利西斯道:“他们不是你。”
伊容冷笑一声:“你死在这里,我会很麻烦。”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死。”
他还要保护他的爱人呢。
那么多次折磨他都受过来了,伊容对他所做的一切,他都甘之如饴,刑鞭打出的伤痕依旧留在他的脊背上,和他手臂间的烫伤一样,会永远成为伊容赐予他的烙印。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被伊容玩弄死了,也是他应得的宿命,即使身在地狱里,尤利西斯也会因为被心爱的人亲手折磨致死而感到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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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容看着他,沉声道:“尤利西斯,你是个疯子,哪方神明都拯救不了你。”
尤利西斯快乐地笑起来,他握住伊容的手,轻声问道:“亲爱的,机会难得,今天你想玩点儿什么花样?”
没等伊容回答,他自顾自地开始提建议:“我觉得上次用的电击环就很不错,亲爱的可以自由调频率,还可以把我用手铐拷起来,这样我就动不了了,你想怎么玩都可以的。”
伊容冷漠地看着他,尤利西斯似乎丝毫不在意那些审问所用的刑具施加在他自己的身上,为什么呢?
满足他的暴虐欲望?
可能有那么一部分原因吧,尤利西斯游刃有余地咽下一切疼痛和酸楚,用一副讨好的笑脸对着他,可伊容站在屏障之外,只能从他蓝色晶莹的眼睛里看见渴望。
伊容一直知道尤利西斯想要什么,他这样的人,似乎就像是田野里的野草,只要给他一点点额外的养分,就能茁壮生长……可是野草不值钱,它没有用,最终免不了被农夫用镰刀铲除的命运。
尤利西斯每一个字的言外之意都在说——给他一点点爱吧,他可以为此付出尊严和身体,他可以背叛自己的国家,只为获求心爱之人的一点点在意。
军官能做到尤利西斯这个份上的,几乎算得上是想要什么有什么了,只要他不那么倔强,任意选择一个阵营,他就能过得很好,不至于现在连一颗止痛药都吃不到。
尤利西斯想要的东西很少很少。
但却偏偏是伊容无法给予的东西。
伊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他是审判者,尤利西斯实际上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失败了,断头台是他的归宿。
“尤利西斯,”伊容低头看着他虔诚的眼睛,倾身下去给予了他一个轻柔的亲吻,尤利西斯忍不住舔了下他的嘴唇,道:“亲爱的,请激烈一点儿,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伊容捏了捏他的下巴,道:“尤利西斯,第二个吻。”
尤利西斯咬了咬舌尖,他挪动受伤的腿,跪倒在伊容的面前,向他行了一个教堂礼拜日贵妇们所做的向神礼,低声道:“我的神明,用力撕碎我吧……”
“亲爱的,不要怜惜我。”
审判庭
伊容一手把他托起来扔在了沙发上, 尤利西斯的后腰撞到了沙发扶手,他疼得闷哼了一声,一双眼眸中充满潋滟水光, 尤利西斯撑着一只手臂坐起来,看着伊容移动脚步似乎要离开的样子,略有些急切地叫了他一声:“亲爱的!我……”
“安静。”伊容比出一根食指, 轻轻放在唇边,命令道:“在这里待着。”
尤利西斯下意识地停住想要起身的动作, 他的目光追随着伊容的脊背,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那个方向,大概是杂物间?其实他有些记不清了,伊容从来不会留他夜宿, 往往是他卑贱地主动送上门来,伊容兴致来了才会绑着他的手腕发泄一通,然后在半夜毫不留情地将衣衫凌乱的他赶出门。
因此尤利西斯熟悉的地方不过也只是客厅和卧室,至于其他房间的用处, 他并不了解。
或许伊容是去拿工具了, 手铐或者是电击环, 如果是刑鞭……尤利西斯垂了垂眼睫,如果是刑鞭的话,他明天或许是要在上级面前丢人了,两年时间,足够尤利西斯把各项工具造成任何身体部位的损伤恢复时间算得清清楚楚, 手腕被扭断他养了大半个月, 上一次鞭刑十八道,在不用药的情况下, 一个多月才能恢复完全,电击好说,这个不怎么需要养。
尤利西斯昨夜是逃了命回来的,在外面冻了将近八个小时,手指都冻僵了,可看到伊容的那一刻,他其实有些担心,如今这具又伤又病的身体,还能让伊容玩得尽兴吗?
尤利西斯被烧得有些许糊涂,他胡乱想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过往,最后再次停留在昨夜他回来时途经的那个花店里——蓝色的玫瑰花真漂亮啊,和伊容很搭,如果他买来一束那样的玫瑰花,被伊容放在他的办公桌前……光是想想,尤利西斯就觉得开心极了。
伊容去了很久,似乎打算就这么撂下他不管了,尤利西斯等得有些焦躁,他克制不住地开始想念与他仅仅有几步路之隔的爱人,于是抬起手用力咬了口自己的手指骨节,刚刚长好的皮肉再次被撕扯下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勉强保持了五分清醒,尤利西斯悄悄地抹去了手指上的血腥,静静地趴在沙发上继续等待。
伊容说要他在这里待着。
“咔”
那间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尤利西斯闻声抬头去看,伊容只露出一个脑袋,细软的长发垂下来,另一边搭在他白皙的脖子上,伊容笑意温柔,他轻声问道:“你吃饭了吗?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诚实地摇了摇头,他回答道:“没来得及吃,先来看你了。”
伊容了然地笑了笑,他端出一盘涂了果酱的面包片,放在了桌子上,尤利西斯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试探地挪动了一下他受伤的腿,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动了吗?亲爱的。”
伊容看了他一眼,道:“再等一会儿吧,尤利西斯,这不是给你吃的。”
“我知道。”
尤利西斯的声音很轻,他的手臂被压得有些发麻,却依旧没有调整姿势,他似乎早就知道这盘面包片不属于他,心底里也庆幸伊容并没有强迫他吃东西,风餐露宿潜伏暗杀的十天轻而易举地损坏了他的胃,尤利西斯的鼻腔中充斥着面包的香气,心底里却恶心地反酸。
伊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他彬彬有礼小口咀嚼着面包,只是吃了半片便放下了手,又倒了杯温热的茶,转而托着下巴看了眼窗外,轻声道:“长官,今天真冷啊,雪下得那么厚,即使是这样短的距离,以我残疾的左腿,怕是来不及走不到办公室了。”
他回头向尤利西斯笑了笑,道:“长官,我走在冰面上,恐怕会摔倒的。”
尤利西斯听出了他的意思,低声道:“我准你的假,亲爱的。”
伊容很满意他的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机能营养液扔给他,温和地笑道:“谢谢长官,这是贿赂您的报酬。”
“可以动了,尤利西斯。”
一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营养液,算得上是什么报酬?尤利西斯却珍之而重地捏在手里,他翻动瓶子看了一眼标签,即使知道伊容温柔的表象下隐藏的是暴虐的内心,在一切早有预料的情况下,上面“除草剂”三个单词还是着实叫尤利西斯愣了一下,他拿着瓶子,轻声问道:“你要杀了我吗?亲爱的。”
伊容起身坐在他身边,用手指勾了勾他长得有些略长的发丝,道:“尤利西斯,你可以选择喝下这一瓶不明液体,或者……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去做了什么……”
绕来绕去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伊容依旧对他的“秘密任务”耿耿于怀,这算不上什么秘密任务,甚至连三级军密的边都够不上,但尤利西斯心里就是强压着这件事不肯说出口,让伊容知道他救莱恩的代价是去暗杀,尤利西斯难以保证以后伊容还会不会找他来帮忙。
被恩情裹挟的谦谦君子见了他绕道走,没有比这样的事更让人痛心的了。
尤利西斯摇晃了一下手中的瓶子,提醒道:“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题,亲爱的,我死了你会把自己的命也搭上的。”
伊容轻轻地“哦”了一声,道:“谁在乎呢?”
“我在乎,”尤利西斯搂住他的腰,道:“我死了上面肯定会派人来查,审判庭那群皇族的走狗迟早能查到你身上……数罪并罚,你逃不掉。”
伊容在听见“审判庭”三个字的时候细微地挑了下眉,他捏着尤利西斯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温柔的声音就像是海鱼蛊惑的空灵曲调:“尤利西斯,你还有另一个选择,不是吗?”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秘密任务是什么,这样可以拯救你我两条性命呢。”
尤利西斯被迫仰起了脸,他看着眼前伊容温柔目光下的冷漠,心脏从内里已经被完全扎穿,呼呼的寒风争前恐后灌入进去,他的声音哑得像是破教堂里的旧鼓锣,“亲爱的伊容,我可以选择不喝,也不告诉你的。”
伊容出了一道选择题,尤利西斯作为答题人,他完全可以选择交白卷。
他话音未落,伊容的目光倏然冷却下来,他用力抓住了尤利西斯微长的头发,将全身疼痛不能动弹的尤利西斯从沙发上拖了下去,头皮被撕扯的疼痛让尤利西斯忍不住呻/吟,他张着口断断续续地呼吸,然后被伊容重重地扔到了地毯上。
伊容蹲下来,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少将,你认为这是道公平的选择题吗?”
尤利西斯看着他,道:“撕碎我。”
“为了惩罚我对你的反抗隐瞒,亲爱的,弄坏我吧……”
伊容拿过他手中捏着的瓶子,拧开了瓶盖,盯着里面淡白色的液体看了一会儿,问道:“长官,你想不想喝这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不想。”尤利西斯从地上爬起来,凌乱的头发沾上汗水,他疼得发抖,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伊容有些讶异,他轻声道:“尤利西斯,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这样拒绝我呢……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尤利西斯试图和他讲道理:“我死在你家里,你和审判庭那群不讲理的家伙说不清的,亲爱的,你会上绞刑架。”
伊容道:“好吧。”
他似乎放弃了,尤利西斯缓缓松了口气,他慢慢解开自己衬衫的扣子,大片胸膛裸露出来,伊容没有向他的方向看一眼,只是依旧拿着那瓶液体沉默,伊容知道他应该为刚才自己对神明的反抗付出一点身体的代价,他卸下腰间的配枪,将腰带抽出来放在伊容的面前,道:“用除草剂杀死我,提取血液很容易被查出来的,亲爱的,如果你将我玩弄致死,他们只会认为我是个受虐狂……帝国会羞于有我这样一个下贱的军官,为了名声不会彻查下去的。”
“你不是吗?”
伊容笑着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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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
尤利西斯顺着他说话,他将衣服脱了大半,冷空气附着在他身体的表面,尤利西斯冻得有些颤抖,他咬牙忍着腿上的疼痛,慢慢爬到伊容的身边,搂住了他的肩膀,轻声道:“我对你隐瞒事实,反抗你,惩罚我吧,亲爱的。”
伊容一手捏着他的下巴,道:“张嘴,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自以为领悟了他的意思,正准备俯下身去咬开他腰间的皮带,甚至自觉地将一双手反束在了身后,伊容却忽然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在尤利西斯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将手中的瓶子口按入了他的喉咙中,冰凉的液体顺着口腔灌进去,尤利西斯像是溺了水,他将近窒息,面色被激出了一层薄红,苦涩的液体毫不留情地灌入他的喉咙,尤利西斯被呛得想要咳嗽,液体却在他的喉咙里过了一圈,些许从他的鼻孔中遗落出来。
伊容用力拽着他的头发,给他灌了将近一多半的水液,他松开瓶子搁到一边,看着尤利西斯痛苦的样子,却微笑起来,伊容支着下巴等待他缓过来,尤利西斯蓝色的眼睛里落下几滴生理泪水,他抬起眼眸,拿过伊容身旁的瓶子,在瓶身上用力摩擦了几下,扔在手边伪造出假证,然后对着面前微笑的人沉声道:“伊容!现在买火车票,回你的联邦去!”
“再也不要来了!”
伊容看着他挑了下眉,他试想过很多种尤利西斯的反应,或许是不可置信,或许是绝望,或许是拾起地上的枪,一枪将他爆头杀死在这里,却从来没想过尤利西斯缓过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为他消除罪证,迫不及待地赶他回联邦——哦,这是他在主动放走一个杀人犯吗?还是联邦的间谍?
尤利西斯闭了闭眸,他随意地披了件外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埋怨,尤利西斯能感觉到腹腔中的剧烈灼烧,他有些想哭,却知道伊容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那么临死前他能为伊容所做的,也只有为他掩盖罪行,再多的他也来不及做了,伊容以后的路全都要靠他自己走,尤利西斯一想到以后伊容可能会在其他军官的手下小心翼翼地获取敌方情报,做一个真正潜伏的间谍,就心疼得快要忍不住眼泪了。
伊容换了个姿势坐在地毯上,欣赏着尤利西斯外露的焦躁和绝望,尤利西斯天生对他是一副轻佻的笑脸,让他展露出一点儿别的情绪,简直比杀了他还难,现在这种绝望不是伊容所预想的绝望,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尤利西斯回过头看他,蓝色眼睛周边已经红了一片,他狠下心来,厉声道:“伊容,走!现在就滚!”
伊容看着他,道:“送报纸的小朋友说守护贝尔加莫城的你是个好人。”
尤利西斯咬着牙,道:“现在去买票,伊容。”
每个人的身份信息不同,尤利西斯性命将绝,走不到火车站替他完成这一项任务,看着伊容坦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尤利西斯焦躁得几乎要疯魔。
伊容拿起地上倾倒的药瓶,问道:“尤利西斯,你很了解审判庭吗?”
尤利西斯沉声道:“他们是皇族的走狗,你现在不逃出边境,审判庭不会放过你。”
伊容道:“那就试试他们会不会放过我。”
尤利西斯伸手拽住他的脖领,盯着他冷漠的眼睛,道:“不要闹了,伊容,现在不是你发疯的时候,去买票,离开这里。”
伊容摸了摸他冰凉的脸,微笑着拒绝:“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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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几乎要被他这样玩笑的态度惹得几乎要崩溃,他半跪在地面上,揽着伊容的肩膀,手指止不住地发颤,他哑着声音,道:“我爱你,伊容……我爱你……我求求你了,你去买票,离开这里,我求求你了……”
“我顺从了你那么多次,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也顺着我做一次吧……我求求你去买票……”
伊容吻了吻他发抖的唇,依旧拒绝:“外面在下雪,很冷,我不要去。”
尤利西斯慌忙起身去卧室找他的厚衣服,他从杂物间里找出了一把黑色的伞,拿到伊容的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地吻了一下伊容的额头,道:“穿上衣服就不冷了,现在去吧,亲爱的,我会为你解决掉一切隐患。”
伊容垂眸看着尤利西斯将绒衣披在自己的身上,他手指颤抖地跪在地上给他系好了扣子,伊容将那只瓶子拿到他的眼前,然后瓶口向下翻倒,原本装了剩余一小部分的瓶子,只滴出几缕剩余的残液。
那小半瓶液体去哪里了?
尤利西斯看着眼前的情景,蓝色瞳孔紧紧收缩,他全身的力气瞬间散尽,手臂彻底软了下去。
伊容,你戏弄我
尤利西斯垂眼闭眸, 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这声沉重的呼吸被他硬生生遏制在了喉咙里,他只能依稀记得那瓶除草剂只剩下了小半瓶, 如果不是什么剧毒型药剂,应当还有活命的机会,想到这里尤利西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沉声问道:“你喝了多少?”
没等伊容回答,又抬起眼眸厉声命令道:“去医院, 伊容!”
伊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轻轻眯起眼眸,反问道:“尤利西斯少将这是在害怕吗?”
他似乎从尤利西斯的眼睛里看到的他想要的东西,但还不够完全,还差点儿什么……尤利西斯被迫喝下除草剂时的恐惧和现如今发现他把剩下的液体喝完所表现出来的恐惧并不是一样的东西, 伊容很难记得一些精密的细节,他把这些事情从头到尾缕了一遍,也一无所获。
尤利西斯没有回答他,他挺着发软的身体爬起来, 跌跌撞撞去拿桌子上的电话, 手指在座机上颤抖地按下几个数字, 腹部的灼烧感愈发强烈,甚至掩盖住了他大腿贯穿伤的疼痛,尤利西斯不知道这是不是回光返照,他这两年给伊容收拾过无数的烂摊子,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来不及了。
要来不及了!
伊容这个人的思想和其他人不同, 甚至是怪异, 他总能在温柔的一瞬间实施无休止的暴虐,也能在即将踏入地狱的时候, 将拽着他救命的绳子毫不犹豫地切断,尤利西斯强迫自己镇定,可是他没办法彻底冷静下来,这种心爱的人半只脚踏进地狱的感觉太不好受,他只能感觉到心中比烟头烫伤更加猛烈的灼烧。
伊容坐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脱下身上累赘的绒衣恍若无事般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去看座机上的电话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念出来:“53—0122……”
53是贝尔加莫城区号……后面是……
他俯身看了一会儿,挑了挑眉:“急救电话?”
尤利西斯没有理他,他手指颤抖拿着电话,那边“嘟嘟”的忙音和他的心跳声处在同一频率,这等待接通的几秒钟似乎无限延长,尤利西斯紧攥着手指,用力过度的指节让原本手上撕裂的伤口再次绷开,他浑然不觉,甚至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痛楚,原本他能保伊容平安回到联邦,已经尽最大努力,现在却因为伊容的任性,他拼尽全力,大约也只能保他一条命。
审判庭那群家伙会审判伊容吗?
尤利西斯想他或许需要在打完这个电话后,找一个隐秘的角落,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在审判庭找到他的尸体前,他还能为伊容争取一点儿逃跑的时间。
“咔。”
电话接通。
尤利西斯呼吸一滞,他瞬间反应过来,尽力压下喉咙里嘶哑的慌张,沉声道:“我是尤利西斯,我的下官误喝了烈性除草药剂,请中心医院迅速派人来急救!”
那边道:“问尤利西斯少将安,请问地址是?”
尤利西斯咬了咬舌尖,竭力保持冷静:“贝尔加莫城中心区阿斯坦街道……”
电话通信的声音戛然而止,尤利西斯愣住,他抬头去看情况,伊容站在他面前,拿着剪刀,温柔地看着他,断掉的电话线好像在讽刺他所做的所有努力,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尤利西斯脚腕一软,瘫倒在了地面上,他哭着用力地撕咬自己的手指骨节,直到血肉模糊,尤利西斯的唇上沾了碎肉和血迹,他头发凌乱,双目红肿,像是被逼到了绝路尽头。
伊容搁下剪刀,低头看着他,轻声道:“尤利西斯,你受伤了。”
尤利西斯没有看他,喑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穿透了血幕,他一字一句,恨恨道:“伊容,你要把我所在意的一切都毁掉。”
伊容虐待鞭打冷待他,这都无所谓,尤利西斯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他心里十分清楚,他在意的是伊容,假若伊容想要惩罚他,伤害他自己对尤利西斯来说自然是最有力的一把尖刀,这接二连三的刺刀狠狠捅进他的心脏里,尤利西斯已经不能呼吸了。
伊容有些疑惑,他慢慢询问道:“长官这是在责怪我吗?”
尤利西斯爬起来,他撑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手,向他的方向挪动过来,伸手用力地拽住了他风衣的一角,伊容看着他的手,换了个姿势,他蹲下来向尤利西斯伸出手,道:“别拽我衣角,皱了。”
尤利西斯避开他的手,双臂搂住了他劲瘦的腰身,闷声道:“剩下的,给我。”
“什么剩下的?”
伊容有些疑惑,他顺着尤利西斯的动作坐下来,靠着沙发边沿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尤利西斯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道:“剩下的吻。”
伊容恍然大悟,他问道:“还有几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尤利西斯道:“四个。”
伊容摸着他凌乱的头发,反驳道:“应该是三个,我刚才亲过你了。”
尤利西斯呼吸颤抖,他没有和伊容争论,只是道:“三个就三个,给我。”
伊容浅笑了一下,淡淡“哦”了一声,拒绝道:“不给。”
尤利西斯已经哭出来了,伊容可以感觉到他胸口衬衫的湿意,他想象着那双宝蓝色眼睛里流出眼泪的样子,看着窗外的雪景,轻声道:“尤利西斯,雪好像停了。”
尤利西斯紧搂着他的腰,道:“给我,求你了。”
伊容笑着道:“婉拒。”
尤利西斯崩溃痛哭,他们都快死了,到这最后,他的神明也不能赐予他一些应得的东西吗?那是他拿命换来的五个亲吻,现在他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即使是这样,伊容也不肯对他履行承诺。
骗子。
尤利西斯咬着牙,闷声指责道:“伊容,你是骗子,你食言了,你答应我我只要陪你玩泰瑟□□,你就给我五个亲吻的,骗子……”
伊容叹了口气,道:“亲爱的尤利西斯,我陪着你。”
尤利西斯道:“我不想要你陪我。”
伊容把他的命拿去做游戏,这无所谓,但他把自己的命一并拿来当疯狂赌徒的最后一枚筹码,这不行,尤利西斯想回到刚开始的时候,他一定在伊容拿出那瓶除草剂时就把它扔得远远的,即使这样会遭来伊容的怒火,尤利西斯也不想得到这样潦草的结局。
伊容靠着沙发,轻声问道:“尤利西斯,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他忍着腹部无尽的灼烧,手指却像冬日的碎雪一样冰冷,都到这种地步了,伊容已经疯狂地杀死了他和自己两个人,他没必要卖惨来让他的爱人在最后的生命里愧疚。
伊容“哦”了一声,解释道:“你喝的有些多,刚开始不舒服是正常的,不用害怕。”
他仿佛不知道尤利西斯早已经陷入了绝望,仍旧自顾自地十分冷静说道:“我只喝了小半瓶,现在还没有不舒服的症状。”
尤利西斯闭着眼睛,道:“亲爱的,难受了告诉我,我的身体给你用来发泄痛苦,桌子上有剪刀打火机和我的配枪……你可以随意使用。”
伊容将一只手搭在沙发上,似作不经意地问道:“所以你昨天晚上是去干什么了?尤利西斯,告诉我吧。”
生死一线,没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说的了,尤利西斯怕他也在经受着痛苦,轻轻握住他一只手腕,缓缓道:“昨晚,我暗杀了洛迪赛。”
伊容问道:“洛迪赛中将?”
尤利西斯“嗯”了一声,他回想了一下这十天的潜伏经历,想尽力将这些讲得有趣一些,来缓解伊容可能会经受的痛苦,他慢慢道:“我分别买了27号和6号两张去那边的火车票,但27号我没有出境,托那边的朋友买了27号夜晚场的电影票进行核销,5号那天晚上他用假的身份证替我买了回来的乘次,我第二天早上驾车出发,装扮成做饭的厨师,暗杀了洛迪赛……”
伊容思索了一会儿,道:“蒙太奇?”
“什么?”尤利西斯抬起眼眸,“蒙太奇是谁?”
伊容道:“你和耶夫卡先生聊这个,他会给你更好的解释,这是一种掩盖罪行的手法。”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道:“我不懂。”
伊容摸了摸他的脸,问道:“尤利西斯,你真的成功杀了洛迪赛中将?”
尤利西斯道:“真的。”
“为什么呢?”
尤利西斯回答道:“我和波冬做了交易,他替我保释那个间谍,我为他暗杀他的劲敌洛迪赛。”
好,拿到了。
伊容琥珀色的眼眸沉下去,他的手轻轻动了一下,结束了袖口处伪装成扣子的录音器,转而推开尤利西斯起身坐在了沙发上,尤利西斯手臂落空,他微微愣了一下,又爬过去将头搁在了伊容的腿上,轻声问道:“亲爱的,你想要玩弄我最后一次吗?”
时间或许不多了。
伊容点燃一支烟,抬起他的下巴将烟雾吐在他脸上,问道:“你不怕审判庭那群走狗来了,看见你下贱的婊子模样?”
尤利西斯道:“不怕。”
以他喝的除草剂剂量和伊容所喝的对比,他大概会比伊容先行死去,伊容大概也不会想要抚摸一具冰冷的尸体的,当然如果他真的有这种癖好,那么尤利西斯还会庆幸自己的死还能残留一些微末的价值。
伊容眯着眼眸再次抽了一口烟,问道:“不丢人吗?尤利西斯,你是帝国战无不胜的少将,往后只要不犯大罪,前途无量。”
尤利西斯趴在他的腿上,挽起的袖口处他手臂上的烫伤还没有长好,泛着淡淡的红色,他用手接下伊容指尖的烟灰,轻声道:“亲爱的,我不想与你为敌。”
“我不想站在你的对立面。”
“好吧,”伊容将只抽了两口的烟递给他,尤利西斯不明所以地接过,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伊容沉默了片刻,道:“好吧,尤利西斯,别这样表忠诚了,我对这不感兴趣,我只是好奇你昨晚去干了什么而已……”
这场游戏该结束了。
尤利西斯眨了下眼睛:“什么?”
伊容摊了摊手,道:“我们喝的那不是除草剂,只是家里没有别的瓶子了,只能暂时洗干净它拿来装药粉粉末,你至少猜一个营养液呢?”
怎么会直接往毒药上去想?
尤利西斯的眼皮子跳了跳:“不是除草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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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伊容笑着道:“把尤利西斯长官玩弄到哭泣的感觉,还挺不错,这样的惩罚,比起撕碎你,好像更有效果。”
尤利西斯愣了足足有半分钟,他轻轻闭了闭眼眸,将手放在了伊容的膝盖上,声音颤抖着哽咽出声,他咬着牙,骂道:“伊容,骗子!”
尤利西斯一边绞尽脑汁地想搜刮一些词语来辱骂面前这个拿生死来开玩笑的人,一边心中升起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好在伊容还没有疯得那么彻底,他们都不用这么潦草地去往天国了。
真是……
伊容任由他在心里随意怎么想,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情颇好地眯起眼睛笑着拍了拍尤利西斯的脸,道:“那不是道自由的选择题,尤利西斯,最终的主导权在我的手里,你两个都不选,我就能强迫你两个都选上。”
尤利西斯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张口泄愤似的咬住了他一根手指,却只是轻轻舔舐着,没敢用力,伊容的手指在他的口中搅弄,触碰到他的上颚,尤利西斯下意识痒得躲避了一下,然后恨恨道:“伊容,你戏弄我。”
“是啊。”伊容大方承认,他慢慢道:“那些液体只不过是止痛药磨成的粉末兑了冷水而已。”
尤利西斯皱了下眉:“止痛药这么苦?”
他搂住面前笑吟吟的少年,轻声道:“我给你买糖果带着,你下次吃药可以去去苦味儿。”
伊容讶异道:“我以为长官会恼羞成怒呢,比如拿你的配枪把我爆头。”
尤利西斯死咬着牙尖,低声道:“补偿我。”
“什么?”
尤利西斯重复了一遍,他抬起头,道:“补偿我,亲爱的,你吓坏我了,你得补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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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容现在很好说话,他将跪倒在地面上的尤利西斯拉入怀中,轻轻拍了拍他因为后怕而颤抖的脊背,轻声问道:“少将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尤利西斯的手搂着他的脖颈,低声道:“亲爱的,给我最激烈的性/爱……我要最激烈的……”
然后他缓缓滑下身体,重新跪在了地面上,尤利西斯低头衔开伊容腰间的锁扣,手指轻轻扣住了他的腰身,最后向沙发上好整以暇坐着的人迷离地伸了伸舌尖,轻声问道:“亲爱的喜欢看我哭吗?”
我真是拼了命才能保住你
尤利西斯接连十天没有吃好睡好, 又被伊容戏弄经历了一遭生死边缘的假象,早就已经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可即使是这样, 他还是乖巧地靠在伊容身边听他讲话。
窗外又断断续续地下起了雪,尤利西斯潜伏在外面十天,最近有些怕冷, 他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伊容,轻轻地伏在了他的肩头。
伊容的手指隔着绷带按压在他大腿的枪伤上, 尤利西斯吃了止痛药,却依旧被伊容手指间的温度烫得发抖,尤利西斯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宝蓝色的眼睛里含了一层薄薄的水光,他试探性地抬起那只被烫伤的手,和伊容十指交扣, 尤利西斯方才还血肉模糊的手指骨节现在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伊容捏这他的手指看了一会儿又放下,冰冷的眼睛看向窗外的雪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亲爱的……” 尤利西斯不甘心自己被忽略, 微微用力捏了捏伊容的手心, 心底里的声音疯狂叫嚣:看着我, 看着我。
伊容垂眸看着他泪光盈盈的蓝色眼睛,心想道:太刻意了。他伸手抹去了尤利西斯眼角的泪水,然后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
“少将还是别哭了,这看起来不像一位英勇的将级军官。”
尤利西斯侧脸微痛,他从困意中翻过身来, 稍稍清醒了几分, 用力攥着伊容的手指,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伤痕遍布的脊背上, 然后带着残余的泪光笑着问:“……不像军官,像什么?”
伊容的手指接连略过他脊背上的十几道疤痕,然后轻轻拧住他有些红肿的脸颊,尤利西斯低低哀叫一声道:“好疼。”
伊容撩开他有些潮湿的刘海,又扯住他凌乱的发丝,低声道:“尤利西斯长官像……一只小幼稚鬼……”
尤利西斯被他扯着头发,疼得嘴唇颤抖,他微微张着嘴,哑着嗓子问道:“我让你感觉到不成熟吗?”
伊容心想:何止是感觉到,能因为那虚无缥缈扭曲阴暗的爱意,而把能决定自身生死的机密与他拱手奉上,这大约已经不是幼稚的范畴了,尤利西斯就像是一个患了精神疾病的小孩儿一样,只专心想求那一样东西,再贵重的其他东西,他都扔到一边,看都不看一眼。
可惜的是,偏偏是这样东西,伊容永远给不了,尤利西斯永远得不到。
伊容没有回答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永远隔着一层冰霜,笑意附着在表面,内里永远是冷漠淡然,尤利西斯将自己思想的掌控权完全送给了他,蓝色像宝石一样的眼睛里满是如朝阳一般灿烂的笑意,将所有疯狂扭曲的爱意隔绝开。
尤利西斯太累了,他委屈地趴在伊容肩头,却始终不愿意睡过去,这是伊容第一次留宿他,或许是因为除草剂那件事,这样的补偿对于一个吃不饱饭的小孩儿,就相当于是一块名贵珍稀的小糕点,得好好珍惜。
伊容看着他逐渐想要睡过去的样子,打算起身去拿一方毛毯过来,却被尤利西斯的手生生止住了动作。
尤利西斯半睁着眼睛,手臂着急忙慌地用力扯着伊容脖颈的衣裳,伊容俯身拍了拍他的脸,尤利西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伊容看着他脸上迷茫的表情,沉声道:“尤利西斯,别弄皱我的衣服。”
“……对不起,亲爱的。”
尤利西斯很快松开了手,他抬眸轻轻眯起眼睛,看见了窗户上洁白的霜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没有关窗帘,他想要从沙发上起来,习惯于黑暗的眼睛并不适合观赏冬日美丽的霜花,下一秒却更加用力地被伊容扯了回去:“干什么?”
尤利西斯道:“我去拉窗帘。”
伊容将他扯回沙发上:“白天拉什么窗帘,你不是困了吗?睡你的吧,别管了。”
尤利西斯思绪混乱,他愣愣地点了下头,低声道:“……哦,好。”
伊容搂着迷迷糊糊的尤利西斯,这难得的温情叫他有些贪婪,尤利西斯仰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更加眩晕,头皮被扯着的疼痛仍旧依稀有残留,脸颊上的热意也没有褪去,如果伊容现在问他那个关乎生死的秘密,他大概也会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口的,这是尤利西斯的最后一张底牌,伊容两年前曾经问过他,尤利西斯却在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情况下,丝毫不反抗,也死死压着那条足以颠覆生命的秘密不说出口。
伊容想他大概是要用这条秘密来换取更重要的东西,这时候问这件事太破坏气氛,也没有意义,但尤利西斯总有一天会说的,那条绳索正在慢慢收紧,他迟早走上属于他自己的断头台。
“困不困?”
伊容紧扣着他的后颈低声问道:“尤利西斯,你想要直接睡在这里吗?”
尤利西斯如今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语,他本来就发了高热,又受了严重的枪伤,蓝色的眼睛里接连不断地滑下被激出来的眼泪,伊容皱了下眉,低声斥道:“都说了不要哭了,尤利西斯,这很没意思。”
“你想要我把你就这样扔出去吗?”
“不要……”
“……对不起,对不起。”尤利西斯咬牙胡言乱语地道歉,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一般,他想起被伊容鞭打的那十八道刑伤,碎肉夹杂着血腥味儿粘连在他的衬衫上,他有些后怕,尤利西斯混身发颤,他的眼泪似乎止不住了,断断续续说道:“…亲爱的…别扔我出去……别赶我走……”
“……别再这样,对我好一点儿。”
“求求你……”
伊容一脸淡然地凑近他的嘴角,轻轻吻了一口:“长官,这是你想要的补偿。”
桌子上的手机在震动,伊容倾身伸臂拿起来看了眼屏幕,微微挑了下眉,递给了沉浸在崩溃中的尤利西斯,道:“长官,你的电话。”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道:“挂掉。”
伊容没有听他的,他把尤利西斯的手机拿在手上,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接通键:“您好,艾伦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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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少将在我旁边,他不大方便,你有什么要紧事吗?可以先告诉我。”
伊容原本只是想戏弄一下尤利西斯,却在听到艾伦汇报后眼眸越来越沉,手指扣紧了手机,问道:“情况属实?”
艾伦回道:“绝对属实,我在档案库中查到了陌生的来访记录,是一个地域不明的入侵者,这可能有军密泄露的风险。”
伊容停住了动作,尤利西斯抬眸看他,轻轻地卧在了他的怀中,哑着嗓子问道:“什么事?”
伊容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艾伦那边继续在说:“中心城已经收到了陌生入侵的消息,下发通知说会派人来探查。”
伊容问:“派谁来?”
艾伦停顿了一下,道:“这条入侵消息是在10月4号检查出来的,恰好是少将不在的那几天,我怀疑是……内部人员。”
伊容紧了紧手,他握住了尤利西斯的手指,轻轻揉搓了一下,道:“我会转告尤利西斯少将,对于这件事,不要提早下定论。”
艾伦道:“如果军密泄露属实,贝尔加莫城所有高级军官都逃不了惩罚,尤其是您,伊容长官。”
伊容是贝尔加莫城的中级情报官,军密泄露,最先要追他的责任,其二才是尤利西斯,伊容垂下眼眸,看着怀中的尤利西斯,轻声道:“我知道,先应付中心城的检察官再说,追查一下陌生入侵的地址。”
“是。”
伊容放下电话,手指陷入尤利西斯柔软的发丝中,然后用力抬起了他的脑袋,低声道:“尤利西斯,我要暴露了。”
尤利西斯没有听见电话的内容,他眯着眼睛像一只蓝色眼睛的波斯猫一样享受着主人的抚摸,听见他的话,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问道“……暴露什么?”
伊容叹了口气,推了他一把,道:“起来,收拾好你自己。”
尤利西斯抬起眼眸,问道:“你舒服了吗?亲爱的?”
伊容看向他:“不是少将说受不了了,叫我饶过你?”
尤利西斯重新搂住他,慢慢道:“亲爱的,你最重要。”
他将脑袋放到伊容的肩头,轻声道:“今天我们好像更加亲密了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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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贪婪地感受着伊容身上丁香花的气息,深深地吸了口气,用一场戏弄换来的爱恋,好像也很不错,只是那种后怕永远停留在他的心中,伊容或许不是刻意要玩弄他,不是故意想要骗他,但如果那真的是一瓶除草剂,尤利西斯相信伊容会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位表面上看起来温和绅士的情报官,内里的扭曲和疯狂并不比他少,这让尤利西斯有点轻微的慰藉——他的爱人和他是一样的人,只是他想要无尽占有扭曲的爱意,而伊容恰好没有而已。
这样就很好了。
尤利西斯在心底轻声感叹:这样就很好,让时间永远停留在他们拥抱的这一刻吧,只有性和交易也可以,没有爱也可以,只要伊容在他的身边,那些东西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还是想要。
很想要。
伊容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扯起来,沉声道:“你听见没有?尤利西斯,我快要暴露了,军部那边查到了我入侵档案库的信息,正要派人过来探查!”
尤利西斯皱了下眉:“你入侵了军部的档案库?”
伊容看着他,道:“帮我。”
尤利西斯艰难地起身,他扯了件衣服盖在自己的身上,道:“档案库放置的是帝国八亿人的详细身份数据,包括一些武器的口径和试验数据,你看了哪些?”
伊容想了想:“只看了武器数据。”
尤利西斯穿衣服的动作轻轻停顿了一下,问道:“你得到的消息已经传到联邦去了吗?”
伊容没有回答,尤利西斯转头看他,一双宝蓝色眼睛沉沉,仿佛十分钟前深陷在迷离情/欲中的人并不是他,他穿好了衬衫,皱巴巴的衣裳遮住了他身上所有的疤痕,尤利西斯垂下眸沉思,过了好半晌才道:“亲爱的,我真是拼了命才能保住你。”
伊容看着他,沉声道:“帮我,尤利西斯,我还不想上绞刑架。”
尤利西斯抓着他的手指搁在唇边轻轻吻了一口,伊容的指尖抖了一下,没有阻止他,尤利西斯低垂着眼眸,他不自觉地想要撕咬自己的手指骨节,最终却只是盯着他们交握的手指出神,经历过生死假象的一切之后,他仿佛再也不能忍受再听见伊容将他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一个岌岌可危的联邦国,伊容已经因此几次差点儿把他自己送上了审判庭,尤利西斯又能怎么做呢?他只能替他的爱人隐瞒这些罪行,掩盖事实,做一个背叛帝国的下贱种军官。
伊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问道:“少将,你还想要再睡一会儿吗?”
尤利西斯抬眸,他知道这是交易的意思,伊容总是以为他拿亲吻拥抱可以换来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但那实际上只不过是因为,尤利西斯爱他,即使没有这些东西,他也会尽全力将伊容保下来。
哦,他爱这个没心没肺的无情间谍 。
这真是太可怕了,军官爱上间谍,尤利西斯知道自己早就无药可救了,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死亡边线上把他的爱人心甘情愿地救回来,即使他脚下的地面也已经绽开了不小的裂缝。
尤利西斯不自觉地开始再次把那副轻佻的笑容挂在了脸上,他俯下身用舌尖舔了舔伊容的嘴唇,轻声道:“饶过我吧,亲爱的,我真的不行了。”
“你今天好厉害。”
伊容的眼角轻扬,道:“这是答应你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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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笑着“嗯”了一声,道:“我会帮你的,亲爱的。”
他起身穿好了外衣,把地上散落的腰带捡起来系上,也没忘记将配枪重新搁在腰间,伊容依旧坐在那里,衣衫整洁得像是这里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看了会儿尤利西斯直挺的脊背,提醒道:“你还没有洗澡,长官。”
尤利西斯回过头,轻声道:“放过我吧亲爱的,我得去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了。”
他十天十夜没有睡好,在伊容这里又险些触及了一次死亡的断崖,所有的精力已经全部耗尽,尤利西斯所有的精力,思想,身体,骨血,全部双手奉献给了眼前他这位冷淡的爱人。
可伊容还是……
不爱他。
他把情人间爱恋的亲吻全部当作与他的交易,即使是这样一次缠绵,也不过是他求来的补偿,但是尤利西斯不在意,伊容在他的身边就好,只要他一点一点地耗尽自己所有残余的价值,尤利西斯就会像完全融入他的身体,被伊容啃咬侵蚀了他的血肉一样兴奋,这已经足够了。
我听你的话
办公室内烟雾缭绕, 尤利西斯双腿交叠坐在桌子前翻看艾伦查出来的档案库入侵路径,入侵者接连转换了一百二十多个不同的虚拟地址,其间还盗用了档案库内部人员的身份id混淆视听, 如果不是他早知道伊容就是这个入侵者,尤利西斯心想大概他也很难查得出来这个人是谁。
他的爱人很聪明,这个事实给了他些许慰藉, 这表明假使没有他的帮助,伊容也能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全身而退, 他拥有自保的能力,只是所有的目的在他的面前都毫不掩饰而已,这么看来,那些他以为是交易的亲吻拥抱,反而是他赚了。
尤利西斯带着血痂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 劣质烟草的味道夹杂着泛潮的味道刺得他喉咙辛辣,他慢慢翻动着厚达几十页的报告,然后面不改色地撕掉了最后一页,那是伊容创造的最后一个虚拟地址, 就在罗切斯特城中。
中心城军部已经早早接收到了档案库被入侵的消息, 很有可能派那些皇族的走狗审判庭的人来进行深查, 既然艾伦能猜测入侵者是内部人员,审判庭未必猜不到,这种情况下,再多追加一个罗切斯特城的地址毫无意义,伊容聪明又有能力, 但百密一疏的情况时时刻刻都会有, 结实的蜘蛛网也总有被扯断的一天。
帝国高层一直不放心他这么一个年轻有为又不站任何立场的少将,或许说是——忌惮, 所以只能把他下派到前线边城,所有人都期待着他能被炸弹炸烂在硝烟战火中,可是两年过去了,他依旧好好地活着,甚至战绩累累。
想到这里尤利西斯不禁有些想笑,假如他真的被炸得死无全尸了,他的伊容可怎么办呀?
尤利西斯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他摸了摸依旧有些红肿的脸颊,从口中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然后把烟头碾灭在了他手臂上原来的伤口处,看着那道原本已经开始变好的烫伤再次燎出血泡,止痛药水的作用早已经过去,手臂上的伤口疼得深入骨髓,连带着脸颊也有些发热,尤利西斯却反而觉得有些安心。
“亲爱的呀,别再给我惹麻烦了。”
他微笑着低声喃语,温柔地像是在对最心爱的人说浪漫的情话。
——“叩叩”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尤利西斯扔下烟头,把裸露在空气中的烫伤遮掩回去,然后合上了面前的报告,开口道:“进。”
艾伦推门进来,他摘下军帽向尤利西斯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把手中的通讯器递给他,汇报道:“档案库数据已经确认泄露,联邦于10月11日在罗切斯特城外围战区进行了军事试验,中心城监察部认为我们失职,已经下发了惩处。”
尤利西斯抬起手接过通讯器,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两下,不到半分钟就看完了所有的信息,他嗤笑一声,将通讯器随手扔到一边,低声道:“一次联邦的军事演习,就能断定我失职吗?审判庭那群渣滓未免太不讲道理。”
艾伦沉声提醒道:“少将,这是挑衅。”
屡战屡败的联邦忽然有胆量在战区进行军事试验,这大概率表明他们已经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例如新式武器的制造方法,又或许是帝国的战防区分布,不管是哪个,尤利西斯在贝尔加莫城失职几乎已经是铁板钉钉。
尤利西斯眼尾微扬,他抬起眼眸,嘲讽道:“挑衅我?那群废物?”
有那么聪明的伊容为他们传送着军密,联邦军却依旧战败,这足以见得联邦高层也是一群垃圾,尤利西斯总是不明白,他始终想不清楚伊容为什么执着于为联邦效力,以他的能力来看,明明倾向于帝国会过得更好。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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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就叫做……
尤利西斯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在脑中思考了一下合理的词汇,最终把伊容执着的行为钉在两个字上——立场。
好吧,帝国高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论伊容在哪里,他总会帮助他的爱人的不是吗?这根本没有什么分歧可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艾伦站在他的面前,继续道:“科斯上将下发通知,据说来探查的会是布莱克检察官,您的惩处已经下发,但关于伊容长官的惩处……或许要等到布莱克确认事实确凿之后。”
尤利西斯嘲讽的笑容停顿了一下,他揉搓着手指骨节上的伤口,脸色慢慢沉下来,“他怎么敢断定事实可以确凿?”
艾伦看了他一眼,回道:“军部只是处了二十道刑鞭,并没有降您的军职,或许这只是一个试探。”
尤利西斯撕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舌尖的血腥味儿,才慢慢道:“他们不会有试探成功的机会。”
“艾伦,去叫伊容过来。”
……
最近天气稍稍有些转暖,伊容脱了外面的风衣,只披了一件帝国军装的制服,他的口袋里近日总是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水果糖,伊容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尤利西斯为档案库入侵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联邦边境最近战火又起,两方都好像在赶着在圣诞节之前想打一个漂亮的胜仗,尤利西斯只叫部下去迎战,自己却没有上前线,接连几天都没有上门来打搅他,却还没忘了上次答应他糖果的事。
伊容推开门的时候,尤利西斯正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手指出神,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抬起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原本暗沉沉的瞳孔几乎是瞬间亮了起来,“亲爱的!”
伊容向他敷衍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走近轻轻踢了下他的小腿,道:“起来,让我坐。”
没等他丝毫不讲道理的命令话语落地,尤利西斯已经站了起来,他去给伊容倒了杯热茶,然后侧身坐在了办公的桌子上,伊容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抿了一口,尤利西斯垂眸看着他,轻声道:“我好多天没见你了。”
伊容搁下杯子,淡淡道:“没人拦着你见我。”
尤利西斯咬了下舌尖,他没有反驳,只是解释道:“对不起,最近好忙,那些军务缠得我没办法脱身。”
“我们的下一次约会大概要等到11月了,你喜欢蓝色玫瑰花吗?”
伊容道:“不喜欢,我养不活。”
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觉察还有些微微的红肿,轻轻挑了下眉,问道:“少将不知道要涂药吗?这么久了还没好。”
尤利西斯的眼睛亮起来:“亲爱的关心我吗?”
伊容避而不谈,他转而问起有关档案库的那件事:“我听艾伦说上面要派人下来监察,是哪边的人?”
尤利西斯回答道:“布莱克,一个检察官,不清楚隶属哪支阵营。”
帝国内部分裂严重,尤利西斯既不偏向哪一边,又不绝对中立,对于两支军事阵营来说,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哪边都想得到他,哪边又都想除掉他。
伊容从尤利西斯的腰间拔出他的配枪,在手指间把玩着,他思索了片刻,道:“布莱克的母亲是皇族后代,他大概也是皇族那一边的。”
“这个人不好糊弄。”
“尤利西斯,我们得给他一个交代。”
尤利西斯双手交叠,看着他道:“交代什么?他什么证据都不会查出来的,放心好了,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伊容抬眸看他,尤利西斯的眼眸里如今全部都是他的影子,他像是一片湛蓝的湖泊,明明深不见底,却依旧清晰地反照他所有的模样,他按着手指间的配枪,手指摩挲着□□尾部那排凸起的编号,轻阖了下眼眸,问道:“如果他查出来我的事,你怎么办?”
尤利西斯坐在桌子上,双手撑着桌沿像他的方向倾身,他的嘴角含着笑意,在伊容耳边轻声道:“那么我配枪里的六颗子弹,就全部给他吧……他不会有机会将消息传送回中心城。”
伊容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尤利西斯重心有些不稳,他紧抓着桌角,把自己的脸往伊容的手心里送了送,察觉到他眼眸中的冷淡,尤利西斯连忙改口:“亲爱的,我开玩笑的。”
枪杀检察官,和把自己送进监狱坐牢没什么两样,伊容的手指掐住他被撕裂的下唇,看着他道:“尤利西斯,听话,不能这么做。”
尤利西斯点了下头,道:“我听你的,亲爱的。”
他笑得原本一双锐利的眼睛都弯成半月,尤利西斯或许是察觉到了伊容对他暗暗的关心,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再开口时语调十分欢快:“我最听伊容的话啦。”
所有人都说尤利西斯是一条没人能栓住的疯狗,帝国忌惮他扭曲疯狂的性格,却又同时想要他无与伦比的作战能力,没有人知道现在这条疯狗正被伊容牢牢管制着,尤利西斯心甘情愿地把脖子上的绳索递给了面前的人。
尤利西斯曾被许多人说过:“你需要管教”,又或者是“你要遵守规则”,更甚者认为他是一台没有理智和感情的杀人机器,不适合做帝国的军官,尤利西斯对这些当面或者背后的谈论嗤之以鼻,可事实不是这样,尤利西斯给伊容的感情热烈得快要溢出来,而这个人只需要一句“听话”,尤利西斯就能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做他的宠物,又或者是长刀厚盾。
“亲爱的~我需要你帮忙。”
尤利西斯用小腿蹭了蹭伊容的腰,下一秒他的小腿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伊容另一只手上拿着那把容易走火的配枪抵在他的腿弯处,低声警告道:“再乱动让你变成和我一样的残废。”
尤利西斯微微愣了一下,他反驳道:“亲爱的不是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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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容或许是看穿了他的死皮赖脸,他松开了手,把枪放在了桌子上,问道:“少将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忙的?”
尤利西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他的指甲掐着手指骨节处的伤口,感觉到手指间黏腻的湿润,欲盖弥彰地往身后藏了藏,然后将一份惩处单递给他,道:“帮帮我吧,亲爱的。”
伊容接过那张纸扫了一遍,目光停留在最底下的那行惩处内容上:二十道刑鞭,惩尤利西斯少将失职,他将那张纸扔在桌上,淡淡道:“我能帮什么?这么远的距离,审判庭不可能盯着你被行刑,敷衍一下得了,贝尔加莫城还有比你军职更高的人吗?”
尤利西斯晃了晃腿,道:“如果是刑官来行刑的话,我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把他杀了的,出了人命我可就要进监狱了。”
伊容没好气地笑了一声:“你的身体是金矿里扒出来的吗?刑官都不能动你?”
尤利西斯垂眸看着他,“谁都不能动我。”
伊容挑了挑眉:“只有我能动你?”
尤利西斯微笑道:“只有伊容可以鞭打我,其他人谁都不行。”
伊容嗤笑一声,低声骂道:“神经病。”
尤利西斯当做没听见,那条腿又若无其事般触碰到伊容的膝盖,他看着两个人身体接触的地方,心里有些隐秘的兴奋,最近伊容对他好多了,虽然偶尔还是会打他骂他,可却不像是一年多以前那样无视他了,伊容眼中的冷漠冰霜终究是被他融化了那么薄薄一层。
伊容双腿交叠,他靠在椅子上,道:“我可以帮你,有条件。”
尤利西斯依旧对着他笑:“什么条件?”
伊容抬起眼眸:“据说帝国五十四位将级军官每人掌握着两个数字,一共一百零八位数字,经过排练组合后,是帝国中心城军事防备处的第三层密码。”
尤利西斯的笑容停顿了一下,伊容倾身摸着他的脸颊,道:“告诉我,尤利西斯,你所掌握的两个数字是什么?”
尤利西斯的手覆上他的手背,他用脸轻轻地蹭了蹭伊容的手心,然后轻声道:“我不告诉你。”
他试想过伊容会立刻冷下脸给他一个巴掌,也想过自己可能会再次被扯住头发殴打,这两位数字是尤利西斯保命的底牌,他需要换取更加重要的东西,现在还不是时候,尤利西斯微微闭眼,他等待着伊容的暴行,那种他期待又恐惧的疼痛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尤利西斯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地垂眸看向他,伊容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拿过桌子上那张惩处单站起来,尤利西斯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他足尖触地从桌子上下来,连忙拉住了伊容的袖子:“……你生气了吗?”
伊容看了眼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尤利西斯下意识松开,又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一块小角,伊容将那张惩处单折起来放进口袋,淡淡回道:“我没生气。”
没有生气。
伊容明明没有得到他想知道的密码,却不像之前那样对他施加暴行,现在他这样的态度简直温柔得过分,尤利西斯知道他对外一向是这样平淡温和的性格,他现在得到的待遇和千篇一律的那些人一模一样了……
他没有生气……
所以是,不要他了吗?
自由对他来说是一种惩罚
尤利西斯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 眼底却越来越沉,他的手不自觉地将伊容的衣角攥得很紧,没好全的伤口处被衣料磨得生疼, 指尖却蔓延出冰冷的寒霜,这一瞬间,他几乎想到了任何最坏的结果。
伊容可能是放弃了, 伊容不想要他所掌握的那两个数字了,伊容可以对他很温柔, 对他和其他所有人都一样好——伊容要丢掉他,伊容不要他了……伊容可能……他可能要回到联邦去,再也不见他了……
“你愣在这儿干什么?”
伊容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臂的手腕,手臂轻轻垂在身前,明明是看起来很矫情的动作, 他却做得无比自然,周身冷淡的气息丝毫不减,清冽的眸底是一片冰雪,他垂眸看着尤利西斯脸上的笑容渐渐落下, 目光落在他沾着血渍的手指上, 轻声问道:“尤利西斯, 你在想什么?”
尤利西斯咬着舌尖,低声和他商量:“亲爱的,我……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些别的消息……”
他小心翼翼地想要留住可能会因此远离的爱人,向来桀骜不驯的疯狗在爱情小说的美好结局中依旧卑微,尤利西斯如今是那只自幼被困在牢笼里的鬣狗, 伤痕累累的身体早就习惯了主人的牵制, 便再也不能忍受脖子上的项圈被脱下来。
自由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惩罚。
尤利西斯抬起眼眸,问道:“亲爱的, 除了那两个数字,其他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伊容握住他的手腕,翻过来看了一眼,陈年的伤口泛着木木的白色,有的可能是在战场上受的伤,有的或许是被他的怒气波及,可如今到底已经是好了,但也不应该这么多,他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尤利西斯少将有自残行为吗?”
尤利西斯的眼睫颤了颤,他摇了摇头,顺着伊容的动作松开手,轻声道:“没有,亲爱的,我的身体是你的。”
“撒谎。”
伊容的语气平淡,他用指甲用力掐了掐尤利西斯手指骨节上的伤口,尤利西斯连一点儿疼痛的气音都没发出来,他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是在期待什么。
伊容翻看着他的手臂,轻轻皱了下眉,这么一看,尤利西斯身上多出了那些他并不记得额外的伤疤,大概也是他的手笔,只是正好药性发作,尤利西斯又死皮赖脸凑上来,就这么遭了无妄之灾,十八道刑鞭前半段伊容并没有任何记忆,只是后半段清醒了过来,他才算是勉强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容握着他的手腕,道:“走吧,我问完了。”
他在打开办公室门的一瞬间松开了尤利西斯的手腕,脚步停在原地,对着尤利西斯做了一个手势,道:“少将,先请。”
尤利西斯敛了神色,他轻轻问道:“伊容没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比如一些军事数据什么的,这些东西暴露出去尤利西斯大概率死不了,但降职严惩是绝对逃不了的,判不了他泄露军密,也得判他一个失职,总之,拿这些东西换取伊容的在意,尤利西斯从来不会有任何一点儿心虚。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忠于帝国的军官不是吗?
至于帝国的危亡,谁要管?
傻子才给帝国卖命!
伊容看着他,微微挑眉道:“我不想知道,长官。”
他见尤利西斯愣在原地没有动作,转身走出了办公室的门,道:“走吧,去刑讯室。”
这是要对他行使那二十道刑鞭的意思吗?
尤利西斯的眼睛亮了亮,他想伊容可能是要借刑鞭的惩处,来发泄一下被他拒绝的怒火,这样最好,那十八道刑鞭他都受过来了,二十道而已,不过是多两道,只要伊容别丢弃他就最好了,他才不要伊容待他和别人一样呢。
尤利西斯摸了摸被伊容掐过的伤口,微微松了口气,他连忙跟了上去,走在了伊容的身边,原本低沉的气息瞬间变得明朗,那副笑容又重新挂在了脸上。
伊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递给他,“最近辛苦了,长官,给你颗糖吃。”
尤利西斯接过那颗糖,透明蓝色的糖纸里包裹着甜丝丝的东西,这是他给伊容口袋里放的那些水果糖,被伊容还回来一颗,尤利西斯珍之若重把它放进自己军装外套的口袋里,就像是收到了什么名贵的礼物。
伊容见状轻轻笑了一声:“你不吃,你要把它供起来不成?”
“长官哥哥送给我的,不舍得吃呢~”
尤利西斯夹着嗓子,故意学那些中心城里贵族小姐娇娇气气的做派,伊容没好气地冷笑,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到路边,俯身从路边拾了一把雪塞进他的领口,冰冰凉凉的感觉从脖子渗入胸口,“冻一冻,清醒一点。”
尤利西斯笑着打了个寒战,娇声道:“亲爱的,好冷呀。”
伊容用沾着雪花的手拍了拍他的脸,沉声道:“尤利西斯,别整这一套,不恶心吗?”
尤利西斯握着他的手用军装袖子擦干净他手上的雪渍,放在唇边哈了口热气搓了搓,乖巧笑道:“我以为亲爱的会喜欢这样呢,下次不做了。”
……
刑讯室里的灯光有些发暗,白炽灯摇摇晃晃地挂在屋顶,照得伊容灯光下的脸晦暗不明,他慢慢地在一旁的墙壁上挑选着适手的鞭子,手指滑过一条条带着倒刺的刑鞭,如针般的尖刺扎破了他的手指,伊容看着手指上的血迹,还没什么动作,被铁链锁在刑架上的尤利西斯脸色反倒先变了一下。
锁链“哗啦”响了片刻,又很快安静下来,尤利西斯咬着牙,那道伊容手指上的红色似乎激起了他的扭曲和疯狂,赤/裸的上身不停发抖,伊容见状蹲在他的面前,摸了摸尤利西斯的头发,道:“安静,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脖子上栓着绳索,他废力地抬起头,轻轻回道:“好。”
伊容看了他片刻,将破了一小块的手指递到了尤利西斯面前,豆大的血珠顺着他的手指渗入指甲的缝隙中,尤利西斯微微动了动身体,他伸出舌尖将伊容手指上的血迹舔去,湿润的软舌触碰到伊容的指节,来自爱人鲜血的味道叫尤利西斯有点隐秘的兴奋,他的身体颤抖着,将脑袋往前伸了伸,含住了伊容半根指节。
伊容面无表情,昏暗的灯光下,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外露的情绪,尤利西斯的舌尖抵在他指尖细小的伤口上,有些微微的发痒,伊容用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尤利西斯脖颈间的绳索被迫收紧,他有些喘不上气来,只能含着伊容的手指小心地呼吸。
尤利西斯似乎是在刻意地讨好他,因为方才办公室里对他说了拒绝的话,那两个数字是所有将级军官远比性命更重要的密码,伊容原本就没想能得到,只不过是例行询问罢了。
得到或者得不到,对他来说其实都没什么用。
他想尤利西斯或许是害怕他借着这场刑罚下重手,既然是这样……
伊容的目光扫过墙壁上那些刑鞭,低声道:“尤利西斯,惩处只说是二十道刑鞭,没有具体指定是什么等级。”
尤利西斯咬着他的手指,含糊地“嗯”了一声。
真是舔个没完了,像狗一样。
伊容低头看向他,沉声命令道:“松口,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张口让他的手指退出去,他抬起一双蓝色的眼睛,轻声道:“这样的话,亲爱的就可以随意选择鞭子的等级啦。”
即使超过二十鞭,也没有人会对这次的惩处有什么异议。
伊容的确是这个意思,但他听着尤利西斯的话,总觉得他说的和他自己想的不是同一个意思,伊容站起来,拿着纸巾擦干净手指上的水渍,低头问尤利西斯:“少将想选择什么等级?”
尤利西斯似乎有些惊讶:“亲爱的,我来选么?”
伊容什么时候居然会给他选择的权利了?尤利西斯回想了一下以往伊容的行事作风,他看起来绅士温和,私底下其实是说一不二的,冷漠又疏离,如果不是他主动凑上去,伊容大概一年也和他说不了几句话,尤利西斯有时候觉得他并不像一个单纯的情报官或者是间谍,倒适合做一个冷血无情的刑官。
伊容道:“受惩处的是你,当然是你来选。”
尤利西斯跪在地上思索了片刻,他轻轻歪了歪头,微笑道:“我要最高等级的刑鞭,亲爱的。”
伊容挑了挑眉:“你确定?”
尤利西斯仰头对着他笑,慢慢道:“我确定。”
“我知道刚才在办公室里,因为我的拒绝,你生气了……对不起。”
伊容道:“我没有生气。”
尤利西斯没有反驳,他垂下了眼睛,轻声道:“你可以随意惩罚我,亲爱的,我都受得了的,但那两个数字,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伊容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垂眸看着地上的尤利西斯,反问道:“暂时是什么意思?”
尤利西斯轻轻回答道:“我总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别生气,用我来发泄一下怒火吧,亲爱的。”
伊容转身从墙上随手拿了条刑鞭,站在他的面前,低声道:“尤利西斯,你这样说,我才更生气。”
“啪!”
没等尤利西斯回答,伊容抬手一鞭子打在他的胸口处,尤利西斯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鞭,身体剧烈抖了一抖,被手铐拷起的手指紧紧攥成拳,他咬了咬舌尖,熟悉的血腥味儿让他清醒过来,倒刺带出的碎肉落在地面上,伊容原本干净的衬衫上被溅了一道血迹。
伊容沉声道:“长官,报数。”
尤利西斯没有报,他抬起一张笑脸,哑着声音道:“亲爱的,沉沦吧……你应该拿起手上的鞭子,毫不留情地鞭打我,抓着我的头发勒令我不许哭,痛了也不能喊出声,你应该肆意地凌虐我,发泄我拒绝你的不满……”
伊容将鞭子拿在手里,没有听他的疯言疯语,“你不报数,这一下就不计在惩处里。”
十八鞭已经能把尤利西斯打个半死,二十鞭应当勉强还能喘气,可再多的,就不知道该是种什么情况了。
尤利西斯轻轻道“好。”
但他依然没有报数,只是抬头咬了咬下唇,正对着伊容冷漠的目光,道:“亲爱的,我好爱你呀……”
所以,求你了,你应该这样做。
伊容应该扯着他的项圈,用脚把他踩在脏污的泥土里,让他感觉到他的爱人是在身边的,是触手可及的,即使这样会遭来更多的虐打,可尤利西斯什么时候怕过这些?
尤利西斯以往两年间一直在追寻伊容给他的温柔,他羡慕伊容对其他人那么好,可追寻到底,他才发现自己想要的从来不是这种平淡的东西,他不想要成为那些千篇一律的人中的一员,他不想要伊容对待他绅士有礼,他不想要伊容温柔地对他说官方的话,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伊容,单纯的只是他。
不是他附带的任何东西。
尤利西斯孤身一人从血流成河的战场,慢慢爬到少将这个军职上,没有人给过他温暖,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去爱,只是遇见伊容后,他才学会了讨好爱人,学会了对自己的爱人笑,学会拿自己身上的伤痕来哄爱人高兴,尤利西斯没有被教过这些,只是那时候他的确很想给伊容的胸口插上一支浪漫的红玫瑰。
这是他爱一个人本能的反应。
从来不用教,也不用学。
伊容拿着鞭子抬起他的下巴,血腥的气味萦绕在尤利西斯的鼻尖,细碎的皮肉还粘连在鞭子的倒刺上,尤利西斯抬着一双澄澈的蓝色眼睛看着他,伊容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尤利西斯,你永远不长记性。”
尤利西斯嗓音柔柔的,他轻轻道:“是呀,所以惩罚我吧,亲爱的伊容。”
伊容拿着鞭子绕到他身后,问道:“长官需要止痛药吗?”
尤利西斯反问:“伊容会给我吃吗?”
伊容用他原来的话反击:“我不告诉你。”
尤利西斯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垂下头低声喃喃道:“你果然是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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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容又是甩手一鞭子打在他伤痕遍布的脊背上,他冷下声音,道:“你最好还没疯。”
伊容在心中记着数字,整整二十鞭,除了空旷刑讯室里鞭子破空的声音和铁链相撞的细碎声音,尤利西斯始终没有开口喊一句疼,他垂着头跪在那里,像一个被毁了嗓子的哑巴,伊容丢下刑鞭,将录制的视频传到自己的电脑上。
尤利西斯的背上鲜血淋漓,他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臂,扬起一个笑容:“你消气了吗?亲爱的?”
“今天的二十鞭,好像没有上一次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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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容没有理他,他删掉了原来的视频,拿湿纸巾擦干净了手,拿了钥匙俯身去解尤利西斯身上的铁链,尤利西斯凑近他,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小声建议道:“亲爱的,你不想拍张照片吗?”
伊容依旧没有理他,铁锁深深地嵌入尤利西斯的手腕,他解得有些困难。
尤利西斯蓝眸下蕴含着一片犹疑,他伸出舌尖咬住伊容沾了血的衬衫的衣角,声音有些模糊:“我不听话,你可以把照片放到报纸的第一页……叫我身败名裂。”
伊容解开了他手腕上的铁锁,将链条扔到一边,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尤利西斯的目光追随着他看不出神色的脸,心里倏然一紧,泛着微微的疼痛。
还是不行吗?
伊容还是没有高兴起来,上一次鞭打他过后,伊容明明很好说话的,就算是偷亲了他,拉了他的手也没有对他发脾气……
尤利西斯咬了咬牙,他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沉声道:“伊容,第一个数字是7。”
伊容拿着烟的手顿了一下,烟灰顺着白炽灯的光飘落在地面上,空荡荡的刑讯室里,尤利西斯没了束缚,但他依旧跪在那里,迎着刺目的灯光努力想看清伊容的脸,伊容想要的数字,他已经说出来了一个。
这样,他应该消气了吧?
可是最后,他只听到伊容说:“真失望啊,尤利西斯。”
你居然说出来了。
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为什么失望?
尤利西斯撑着一旁的刑架站起来, 背上的血水顺着他的脊背滑落在腰间,即使这二十鞭伊容并没有下重手,可带了倒刺的刑鞭, 打个三两下就够一个人躺上两天了,尤利西斯体质再好,到这个时候全身的力气也早就已经耗尽。
一旁散落的血迹和碎肉是他想要讨爱人欢心的证明, 尤利西斯闭了闭眼眸,他扯着嘴角想做出一个一如既往完美的笑容, 可他只是微微张了张口,就如同全身的筋脉被扯断了一般,蓦然在原地打了一个踉跄,双手被束缚了太久,几乎已经麻木地感受不到任何触觉, 就在他即将以一种非常难看的姿势跌倒在地面上时——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他。
伊容咬着烟,单手将他软下去的身体扯起来,脸上的表情冷淡得几乎看不出任何额外的情绪,尤利西斯被他攥着手臂扯到怀中, 冷冽的丁香花气息环绕着他□□的上半身, 这种气息甚至压过了浓郁的血腥, 从他的每个伤口处灌了进去,尤利西斯心里颓然一震,全身瞬间都绷紧了。
伊容单手扶着他坐到刑讯室的椅子上,又走到刑架旁,把挂在上面的军装外套扔给他, 尤利西斯抬手稳稳接住, 背上的伤口还没有止血,所以他只是披着, 并没有穿上去。
伊容走过来垂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指尖的烟他没抽几口,如今已经快燃尽,眼看着火星子快要烧到他的手指,尤利西斯抬手将他手里的烟拿了下来,捏在手指间熄灭,又抬起头轻声询问道:“亲爱的,我穿上?”
“穿上什么?”
尤利西斯仰头看着他,道:“穿上衣服,这样伤口就会牢牢粘住,衣服扯下来的时候会很疼。”
他说得平淡,仿佛是在对着面前的人说“今天天气真好呀”,在经历过伊容无数次的冷淡之后,尤利西斯其实早已经学会不说这种废话了,但现在的气氛让他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成了讨伊容开心的工具,如果他说想要看自己的伤口发炎或者是烂掉,尤利西斯想必也会想办法去做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容沉默了片刻,道:“你披着吧,回去记得涂药。”
尤利西斯看着他,咬了下舌尖,只可惜在脊背血肉模糊的情况下,这样的疼痛简直微不足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抬起头,轻声道:“好。”
不该是这样的呀,不该是这样的……伊容说他很失望,难道不是因为他没有把密码全部说出来吗?现在这种有些关心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不想要这样的,伊容生气了就可以随意折磨他的身体,伊容对他失望就应该毫不留情地虐打他,这些都无所谓,他只想要伊容的目光能在他身上,可偏偏是他这种平淡带着点儿关心的语气,才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看着我呀……求求你看着我……
尤利西斯抬着眼眸,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气氛似乎就这么诡异地凝滞住了,他下定决心说出的那一个数字好像并没有任何作用,只是让原本就冷淡的伊容更加沉默了,这是可以想见的——伊容要的是两位数的密码,可他只说了一半出来……
尤利西斯沉默了一会儿,他绞尽脑汁地想搜刮一些有趣的东西借此来和伊容说话,可到最后他连一句有意思的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捡一些公务事来和他搭话:“15号中心城派人来探查的事,我来应付就好,你放心,你入侵档案库的路径我已经修改过了,布莱克不会查出来的。”
伊容问道:“少将不回去涂药?难道要我一个残废扶你?”
尤利西斯的话被截在半路,他现在是刻意想笑都没办法笑出来,他沉默了片刻,问道:“亲爱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伊容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撩开他额头上被冷汗沾湿的碎发,尤利西斯的头被迫仰起,他乖乖地任由伊容摆布他的脸,扬起一个僵硬的笑容,轻声道:“亲爱的和我一起回去嘛,我最近学了一些新的花样,亲爱的带我回家吧,好不好?”
“留你睡了一晚上就得寸进尺。”
伊容的手指微微用力,他冷声道:“尤利西斯,你配吗?”
尤利西斯细细地喘着气,他的身体又疼又冷,有些禁不住地发抖,听见伊容的话,他微微倾身道:“亲爱的半夜玩腻了可以把我扔出去,给我留一身衣服就可以,我不嫌冷的。”
伊容冷冷地看着他,道:“我嫌你恶心。”
尤利西斯的脸瞬间白了,明明伊容曾经对他说过无数句侮辱的话,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过,可不知怎么的,那些侮辱的字眼加起来,竟然都没有“我嫌你恶心”这句话伤害来得更重,他咬牙绞紧了手指,背上的鞭伤还没止住血,心里的尖刀便趁虚而入,给了他重重一击!
舒服日子过得太多了,他恃宠而骄了,他或许是承受能力下降了,被玩弄成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可怜废物,连伊容这样一句平常的狠话都受不了了——真是没用,他什么时候这么畏畏缩缩过?学一点儿红灯区的花样哄伊容高兴而已,他又不是真的男妓,尤利西斯确确实实知道自己是一名军官,他不是那种待在屋子里自怨自艾的娇气鬼。
以往就算是伊容在路边毫不留情地骂他“下贱婊子”,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叫他离远点,他都完全不放在心上的,反而顺着那把刀,直到脖子上被割出了伤口还能对着伊容笑,被伊容扇了巴掌也要跟着他送他情书和花,畏畏缩缩的胆小鬼不是他的作风,他一向擅长拿自己拥有的不惜一切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至于后果,被虐玩成废物,被打的遍体鳞伤,那有什么的,当下快乐就值得了,伊容和他都开心就好,这些顾虑都他妈去见鬼吧!
想到这里,尤利西斯自然地勾起了嘴角,他笑吟吟地握住了伊容冰凉的手指,轻声道:“亲爱的,吻我。”
伊容抬着他的下巴,依言轻亲了亲他有些苍白的嘴唇,低声提醒道:“尤利西斯,第三个吻。”
尤利西斯道:“我还有两个,亲爱的。”
用掉的机会没必要追寻,他所拥有的才是最重要的。
伊容摸了摸他的脸颊,手指间的薄茧触碰到尤利西斯的嘴角,他用力按了按,尤利西斯笑着躲了躲,又把自己的脸送上去,眨了下眼睛问道:“亲爱的想再玩一次泰瑟轮/盘吗?”
伊容嗤笑一声:“别太得寸进尺了,尤利西斯,如果子弹穿透你的胸膛,流出恶心的血水,那不会是你想看到的。”
尤利西斯将下巴搁在他的手心里,轻声道:“我会告诉你的,亲爱的。”
伊容反问道:“告诉我什么?”
尤利西斯道:“最后一个数字,但不是现在,当然啦,亲爱的可以试着猜一猜剩下那个数字是什么,十分之一的概率,猜中了我给你奖励。”
伊容当然不会猜,第三层密码之所以有一百零八位,是因为它的内部是帝国科技的中枢,所有最重要的实验数据都存放在那里,密码由皇帝和五十四位将级军官分别保管,顺序完全打乱,每个人得到的都是随机的两个数字,更重要的是,识别密码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输入一个错误数字,便会立刻引燃墙体上的炸弹,最后死无全尸,都算得上是个好结局。
伊容抚摸着他的脸,道:“你确实应该告诉我。”
尤利西斯连忙点头表达忠心,他双臂搂住伊容的腰,慢慢道:“如果伊容需要得到其他将级军官掌握的数字,我也可以帮助你拿到的,谁不给密码我就替你杀了他,再杀了他最亲近的人,人总是有软肋的……所以亲爱的,带我回家嘛,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很有用,你想要密码,我可以帮你的,你效忠联邦,我也跟着你,只要你……”不丢下我就好了。
“——啪!”
他话还没说完,伊容忽然推开他站起来,用力甩了他一个巴掌,尤利西斯原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一巴掌几乎把他从椅子上扇下来,他连忙抓紧椅子稳住了身体,脑子有些发懵,他捂着脸抬起头,“你……”
“伊容,我会告诉你的,我不会骗你。”
看着伊容脸上明显溢出的怒气,尤利西斯有些疑惑,他揉了揉发麻的脸,轻声安抚道:“亲爱的,别生气嘛,我打也让你打了,骂也让你骂了,你就……”
“你是什么?尤利西斯。”
他大概到现在也以为伊容是没有得到完整的密码才生气,字字踩在伊容最没办法细说的点上,伊容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双手紧紧钳住他的双肩,用力摇晃了两下,道:“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尤利西斯的脑子有些懵,他被伊容捉着肩头摇晃,背上刚刚想要止住血的伤口又再次裂开,原本就凌乱的短发也被摇晃得没了方向,一缕发丝翘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些滑稽可笑。
伊容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知道长期服用止痛药的副作用在此刻猝不及防地发作了,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大脑一片空白,再反应过来时,那一巴掌已经打在了尤利西斯的脸上,他扣紧了尤利西斯的下巴,沉声问道:“尤利西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
伊容竭力压制着心里的烦躁,他很想现在就把面前这个人扔到大街上去,“你想说什么?”
尤利西斯道:“你。”
“什么?”
“我心里最重要的,是你。”
伊容的眼睫颤了颤,他松开了钳制他的手,有些遗憾,又像是很失望,他看着椅子上坐着的人,道:“尤利西斯,你没救了。”
“你天生就是一个下贱种。”
……
10月15号。
布莱克来探查的这天,贝尔加莫城几乎所有的中高级军官全部出席,尤利西斯坐在主位上,他军装穿得笔挺,动作却有些放荡不羁,布莱克在发表他又臭又长的讲话,尤利西斯指尖拿着一支钢笔百无聊赖地转着,目光却始终看着伊容的方向,伊容低头在记录什么东西,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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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有些烦躁,他撕咬着口腔内里,血腥味儿瞬间从破碎的伤口中溢出来,随着血水咬下的皮肉被他咬在牙齿间咀嚼,那天伊容对他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尤利西斯不太能理解,他那种能看透伊容情绪的技能好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自那天以后,伊容就不大搭理他了。
尤利西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伊容想要的密码,他已经答应了会告诉他,可到现在却得到一个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果,即使他送上门去,伊容也只是平淡地叫他“长官”,他笑嘻嘻地道歉伊容也不理,就算把鞭子送到他手上,跪在门前求他打骂自己,伊容也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
为什么不理他呢?
尤利西斯控制不住地用力撕扯手指上刚长好的血痂,他看着伊容冷淡的侧脸,几乎是自虐般的心想:就算是玩腻了真的不要他了,也至少应该给个准话吧?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停了一瞬间,被从内到外都玩弄烂了的身体丝毫不能忍受伊容的抛弃,他的身心都被伊容所控,几乎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听话的行尸走肉了,伊容不要他,他会死的。
他真的会死的。
等这无聊的检查会开完他就去找伊容说话,即使在所有下属面前被伊容辱骂殴打,他也不管了!
伊容说的没错,尤利西斯是一个天生离不开他的下贱种,他的身心都需要伊容填满,如果没有伊容在身边,他宁愿随意烂在哪滩污泥里,被伊容玩烂总比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烂掉要让他开心得多。
“以上是帝国审判庭下发的通知,贝尔加莫城是帝国边境重要驻战区,接下来由我代表审判庭,对各位进行独立审查。”
尤利西斯听得头疼,他靠着椅背打了个哈欠,又支起下巴去看自己爱人的侧脸,布莱克收起发言稿,拿出名单来,尤利西斯心想他大概会是第一个被审查的军官,正准备站起来的时候——
“第一个,情报官伊容。”
布莱克放下名单,伊容站起来向他行了一个军礼:“布莱克长官。”
布莱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点了点头道:“请跟我来吧。”
不按军职高低审查?
尤利西斯蓝眸骤然一凛,他猛地站起来,原本手里转着的钢笔被扫落在地面上,发出“啪嗒”一道声响,布莱克闻声回头,微笑问道:“尤利西斯少将站起来,是想要发表讲话吗?”
尤利西斯看向布莱克身后的伊容,咬了咬牙,正准备说些什么,伊容却向他做了个细微的口型——“退下”,他的目光很冷,尤利西斯这些日子已经被他这样的目光扎了无数次,他用力掐了掐手心,强行压下了心里的燥意。
不行。
要听话,要听伊容的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是我的猎物
可这种被人钳制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心里明明知道审判庭那群狗东西是向来喜欢威逼利诱屈打成招的作风,他们是皇族最忠心的走狗,但凡察觉到任何人有反叛的意思, 宁可错杀一千,从不放过一个,他们放任底下的军官分裂, 放任他们相互对峙,放任他们厮杀, 用这种方法竟然也维持了帝国十几年的平衡。
审判庭是帝国皇族最锋利最忠诚的一把刀,布莱克虽然只能算得上是其中一个很小的角色,但他代表着审判庭的名义,下查贝尔加莫城,所有军官都会受他钳制。
尤利西斯害怕伊容会被动用私刑, 他死死地掐着手心,已经摸到了腰间那把配枪,这里全都是他的人,只有布莱克一个人是外来者, 杀了他, 就不会有人查到伊容身上去……
至于后果, 以后再说。
可最后他的动作却被伊容一个眼神死死钉在了原地,这几乎是这几天以来伊容第一次正眼看他,那双琥珀色眼眸中依旧是一片冰冷,仿佛覆了一层薄雪,像一把刀子一样把他扎在原地。
看着那扇会议室的门被关上, 伊容负手被布莱克带走, 尤利西斯手中的枪“啪”地一声被他用力摔在桌上,弹匣被跌出来, 子弹散了一地,落在木制的地板上,滚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尤利西斯宝蓝色的眼睛却像毒蛇一样,死死盯着关闭上的会议大门,牙齿咬得“咯吱”响,嘴唇间溢出一点微末的血水,染在唇上,就像是贵妇化妆点涂的大红色唇膏。
……
审讯室里只放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伊容和布莱克面对面坐在昏暗的白炽灯下,伊容双腿交叠,手指放在膝盖上方等待问话,布莱克翻开了一下手里的档案记录,用相机一张一张拍摄下来,又抽空问道:“伊容长官的腿最近怎么样了?”
伊容含笑反问:“布莱克长官这是要和我叙旧?”
“怎么会?”布莱克合上档案推到伊容面前,道:“套个近乎罢了,这样才好问话。”
伊容笑道:“您可真是毫不掩饰。”
布莱克道:“在伊容长官的面前,我有掩饰目的的必要吗?”
“好了好了,我们现在来做正事。”布莱克翻开他面前的档案,开始例行问话:“10月5日,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伊容闻言挑了下眉:“您不是来探查档案库被入侵这件事的吗?”
布莱克倾身靠近他,低声道:“10月5日,洛迪赛中将被人秘密枪杀,上面压着这件事一直没有公布,正派人在查。”
伊容笑了笑:“布莱克长官难不成以为是我杀的?”
“怎么会?这只是一套流程。”布莱克坐回到椅子上,他扫了眼房间角落里的监控,低声道:“伊容长官,配合调查就可以了,我总要给审判庭一个回复,不论谁当这个替死鬼,死一个洛迪赛,我们都不亏。”
伊容抬手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对准了角落里亮着微微红光的监控,扬手将它扔了出去,监控的小屏应声碎掉,审讯室内只留下一片惨白的炽灯光影,照得伊容原本就白皙的脸愈发苍白,布莱克见状微微笑了一声:“你懂我。”
伊容抬起眼眸:“现在有什么话,你可以开门见山地说了,没有人会听见。”
布莱克全然放松了下来,他双手交握在一起,沉默了片刻道:“审判庭怀疑是尤利西斯杀了洛迪赛。”
伊容挑了下眉:“怎么说?”
布莱克笑着反问:“谁会买票去三十多公里以外的地方只为看一场电影?这人要是其他军官我还就真信了,偏偏尤利西斯不可能。”
布莱克私底下调查过尤利西斯,他两年前来到贝尔加莫城驻守,对各种娱乐活动几乎都不怎么感兴趣,射击场军部驻地两点一线,直到一年多以前的一天,他开始频繁出入红灯区,如果5号那天尤利西斯的路径是去见他在异地的情人,这件事大概就要这么略过去了,偏偏他要欲盖弥彰地去看一场新上映的电影。
尤利西斯这种人大概不会觉得看电影这种娱乐项目很有意思的。
伊容笑了一声,对他的猜测不置一词,直接承认道:“是他。”
布莱克闻言惊了一下,他险些站起来,手臂撑着伊容面前的桌子,只是低头犹豫了片刻,低声问:“你有证据?”
伊容抬起一双平淡的眼眸:“我有。”
他有完整的尤利西斯承认枪杀洛迪赛的录音,是尤利西斯亲口告诉他的,为了得到这个证据,他还演了一场很长的戏,尤利西斯以为他们两个人都要死了,才把这件事说出来。
布莱克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就请给我吧,我交证据回审判庭,尤利西斯逃不了惩处,这件事也该落下帷幕了。”
伊容不紧不慢地拿起桌子上的钢笔,他支着下巴抬起头,笑问道:“你急什么?”
布莱克压低了声音:“怎么可能不急?尤利西斯是一只压不住的疯狗,他前些日子的战功累积已经足够升中将了,任何一个势力得到他都会导致权利的不平衡,不早点儿除了他,迟早要出大乱子。”
伊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他问:“是谁这么说的?”
布莱克道:“所有人都知道。”
“哦,所有人。”伊容垂下眼眸,他的脸在昏暗的白炽灯下若隐若现,手里依然拿着那只钢笔,布莱克见状双臂支撑在了桌子上,劝告道:“这事不会把你牵扯进去,谁杀了洛迪赛不重要,反正他总要死的,但能把尤利西斯一起拉下水,一箭双雕……”
“布莱克长官以为,这样一件小事就能把我牵扯进去?”
伊容打断了他有些过于激动的话,微微笑了笑,眼眸却冷了下来,他慢慢问道:“您这算是在威胁我吗?”
布莱克愣了一下,手指蜷紧,“伊容长官要包庇尤利西斯?”
伊容眼睫轻挑:“包庇是什么意思?尤利西斯犯罪了吗?他杀了人,还是泄露了军密?你有证据吗?”
在这一连串平淡至极的询问语气下,布莱克的后背却逐渐冒出了冷汗,他咬了咬牙,道:“伊容长官方才承认……”
“我没有说。”
伊容笑着推翻自己说过的话,语气十分淡定,他看着布莱克的脸越来越白,心情颇好地搁下手中的钢笔,轻声道:“布莱克长官,我认为今天的审讯该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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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克下意识看了眼房间角落里已经被毁坏的监控,伊容曾经承认的话现在完全藏在这间审讯室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连他口中所说的“证据”,也没法认定真实与否,伊容完全可以说监控是他毁掉的。
可这场谈话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布莱克有些不甘心,他撑着手臂站在伊容面前,挡住了所有的光线,低声道:“我是代表审判庭来这里审查,伊容长官……”
“你是审判庭的人吗?”
伊容再次打断了他,他坐在原处双手交叉着放在桌子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隐藏在阴影里,却仿佛能看透一切东西,明明是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身居下位,布拉克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来自一个所谓“情报官”的压迫感。
布莱克的手僵硬而麻木,他只是被审判庭委托来到这里,实际上并不是审判庭的一员,他咽了下口水,道:“如果尤利西斯真的杀了洛迪赛中将,那么他应该受到审判,这无关于我的职位。”
伊容抬着眼睛,轻声问道:“你有审判他的资格吗?”
布莱克的眼皮子跳了跳:“我是代表审判庭……”
“砰!”
一支钢笔死死地扎在了布莱克放在桌子上的手指缝之间,伊容牢牢握着钢笔,用力下压,布莱克被惊吓到,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住,笔尖深深陷入了木制桌子,明明没有扎到他的手,布莱克却觉得手背被什么东西狠狠扎穿,疼痛万分。
伊容按着钢笔,站起来抬眸低声道:“布莱克长官,据我所知,你的任务只是调查档案库入侵的事情,洛迪赛的死,不在你的任务范畴内。”
“怎么?私自调查,是觉得能靠这件事升军职?
喃諷”
布莱克的额头上泌出了薄汗,他咬牙道:“……关于洛迪赛中将的案子,是审判庭下发的秘密任务,伊容长官不知道也很正常。”
“秘密任务?”
伊容收敛了所有笑容,他沉下脸道:“你不是审判庭的人,少用审判庭的名义来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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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后裔应当更爱惜自己身份的羽毛,该好好地做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才对,就像霍斯蔓公主,乖乖地为帝国皇族的名声练习外交礼仪,做一个平易近人的贵族。”
布莱克没有说话。
伊容将钢笔拔出来放回原位置,站起来沉声警告道:“任何人都不配审判尤利西斯。”
“他,是我的猎物。”
他才是唯一可以审判尤利西斯的人,就算尤利西斯真的是一只疯狗,也只是他一个人的疯狗。
布莱克身上冷汗直冒,那种原本游刃有余的气息完全散去了,借着审判庭的名义,他以为自己可以压得住贝尔加莫城所有高级军官,却忘了伊容虽然明面上只是一个小小的情报官,可实际上他才是真正审判庭的掌权者之一,在他的面前大放厥词要审判尤利西斯,无异于和伊容抢这份军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能用致瘾性止痛药控制帝国所有高级军官的实习医师,从根本上说,即使他的母亲是皇室后裔贵族,但他在伊容的面前却简直连只蚂蚁都不如,审判庭忠且只忠于陛下一个,对其他所有人,都拥有先杀后报的权利。
“……是,我明白了。”
布莱克收起僵硬的手臂,道:“审查到此结束。”
伊容站起来去拉开审讯室的门,他的腿伤似乎更严重了些,走得很慢,布莱克耳边是他深浅不一的细微脚步声,伊容听见他的话,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提醒道:“所有的,全部结束。”
“不需要再查了,按我的原话回复审判庭,尤利西斯是我的目标,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人参与。”
布莱克沉默了一下,向他行了一个军礼,低声道:“预祝您获得帝国金鹰勋章。”
伊容笑了笑:“借你吉言。”
……
黄昏时分,街道上空飘起带着硝烟味道的雪花,仅剩的最后一点儿光亮铺在清白的地面上,伊容打着伞,沿着高一点儿的人形旁道一深一浅地走着,黑色磨面的军靴上沾了不少雪渍,口中呼出的热气全部散在了冰凉的空气中。
止痛药的致瘾作用太强了,伊容只尝试停了两天药,就觉得小腿痛得他有些受不了,时常烦躁犯困,记忆力迅速下降,关于两年前他和尤利西斯的初遇,早就记不太清了,几乎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应付别的事情,那剩下的半瓶止痛药还放在他的口袋里,这原本是属于尤利西斯的。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伊容终于忍不住转过身,他原本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把药吃了再回去,可身后的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伊容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暖着,雪地上狭长的黑色影子正铺在脚底,尤利西斯闻声停住了脚步,他看了看自己和伊容之间的距离,轻声道:“亲爱的,我没有靠近你十英尺之内,这应该不算不听话吧?”
他说着后退了两步,离他更远了一些,尤利西斯没有打伞,衣服也只穿了那身黑色军装,雪花顺着冷风飘在他的头发上,像是染了一层白,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轻佻——伊容所认为的轻佻,并非是他笑得不好看,整个军部都没有人比尤利西斯长相更张扬桀骜,但他明明是个战场上厮杀无数回的军官,却故意在他面前装出类似天真小孩子的笑容,故意在他面前示弱,故意把自己搞得全身是伤,把自己完整地交给另一个人生杀予夺……
就像是,完全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一样,但凡离开了这个控制他的人,尤利西斯就会变成谁也压不住的疯狗。
伊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在这种没有药物压制情况下,他其实很有可能抑制不住自己当街做出一些失去基本礼节的事情来,可是他沉默地看了尤利西斯一会儿,却向他招了招手,道:“尤利西斯,过来。”
尤利西斯蓝色的眼睛亮起来,他快走几步来到伊容身边,却站在伞的外缘,轻轻地叫他:“亲爱的……”
伊容将手中的伞递给他,道:“拿着,左手拿。”
“右手伸出来。”
尤利西斯接过伞只打在伊容的头顶,静静地站在原地,乖乖向他摊开了血肉模糊伤痕累累的右手。
温情
伊容伸手捏住他的手腕, 将军装袖子往他的胳膊上捋了捋,露出他手臂上新旧交错的疤痕,原来那块烫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周边的白色皮肤有些溃烂,伊容的手指抚过他皮肤上的点点伤疤,然后用力掐在了他那块还带着血渍的烫伤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尤利西斯眼睛都没眨一下, 认真地看着他垂下的眼睛,乖乖伸着右手叫他摆弄, 左手拿着黑色的伞,为伊容遮住了所有的雪花,伊容抬手将伞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然后掐着他的伤口轻声问道:“疼不疼?”
尤利西斯愣了一下,伊容这是在关心他还是……
他的眼睫迅速颤了两下, 握着伞的手抖了抖,伞下就趁机飞进来一簇雪花,落在了伊容黑色的风衣领口上,不过一时片刻便融化在细绒中, 这时候他方才察觉到, 伊容的手居然是有暖意的, 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冰冷。
伊容看着他发愣的样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脸,沉声道:“走什么神,问你话呢,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犹豫了片刻, 问道:“亲爱的…希望我说疼还是不疼?”
尤利西斯精于演绎, 这两年间,即使伊容把他折磨到崩溃他依旧能笑着和面前的爱人调情, 即使伊容对他再不好甚至疼痛已经超越了他承受的范围,他都能笑嘻嘻地凑上去讨他欢心,只是如今的情况和那时候大不相同了,伊容对折磨他这件事好像忽然失去了兴趣,已经好多天没有理过他,尤利西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叫伊容把目光重新放在他的身上。
说不疼,伊容可能会认为这很没意思,他很无趣,不展现出痛苦的样子,讨不了他的开心,他会被丢下的——伊容大概早已经不想要他了,被丢掉的玩物想要再被他的主人拾起来,这是件多困难的事,坏掉的枪会被丢掉,坏掉的人也会被毫不留情地遗弃。
伊容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低声斥道:“尤利西斯,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疼不疼你不知道吗?”
“不是。”尤利西斯看着他,往他的方向凑近了小半步,手中的伞倾斜在伊容的头顶,他摇了摇头,道:“不是的。”
伊容把他倾斜的手掰回去,问道:“不是什么?”
尤利西斯垂下了眼睛,头顶白色的雪花已经消融,化做一片湿润,微微卷曲的头发有些凌乱,尤利西斯虔诚低头站在他的面前,轻声道:“我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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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和思想都是。
尤利西斯是伊容手里的玩具,是他操纵的机械木偶,拆解下来的骨头只需要伊容一句话就能完美地重新组装,他可以变成新的一个,他能学会所有伊容喜欢的花样,如果能讨得爱人开心,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伊容沉默了半晌,他松开了尤利西斯的手臂,那只手自然而然地收了回去,尤利西斯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他似乎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曾经敢趁着伊容熟睡偷亲他的人,曾经敢公权私用在他的门上加自己指纹的人,曾经被虐打过无数次却依旧笑吟吟地想要和他约会的人,现在被松开了手,连追上去再次拉住都不敢。
尤利西斯大可以用他所谓“间谍”的身份来威胁他,或者是命令他给他一个爱人的身份,伊容在确定使用这个身份之前,甚至是在他遇见尤利西斯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会是一场你来我往的博弈,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不曾想尤利西斯把自己坦诚地送给了他做礼物。
军装之下是伤痕累累的躯体,冰冷的皮肉下是一颗灼灼燃烧的心脏,这两年来伊容对他称得上是肆意虐待,他的性格在药物的影响下阴晴不定,破碎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更差,所有的暴行却都被尤利西斯全盘收容,他故意学那些轻佻下贱的男妓模样,在巴掌落下时泪光盈盈,下一秒却依旧搂着他娇笑。
为了讨爱人的欢心,尤利西斯作为帝国军官,他做了很多错事。
是他把尤利西斯变成这样。
伊容知道自己忽然断药的弊端绝对不比那止痛药的副作用小,情绪过度波动对他的任务没有好处,他沉默着闭眼定了定神,然后睁开眼睛抬手捏住尤利西斯的下巴,沉声命令道:“张嘴。”
尤利西斯不明所以地张开嘴,他蓝色的眼睛轻轻抬起,有冷风灌进他的喉咙中,尤利西斯听见他说:“既然你是我的,那就应该由我来好好检查一下。”
尤利西斯的眼睛眨了眨,他任由伊容的手指掐在他嘴里的伤口上,一动都没有动,露着伤疤的手臂却微微颤抖,在冰天雪地里产生了些许热意。
他是伊容的,他承认了,伊容承认自己是他的东西了,伊容没有丢掉他,伊容还要他的……
伊容被单独审查完回到会议厅,他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任何严刑逼供,尤利西斯的目光追随着他回到座位,伊容的眼睛却看向了被他摔在桌子上的配枪,顺着那把枪的方向,他看见了尤利西斯染了血渍的右手,最终移开了视线。
尤利西斯被他的冷漠定在原地,直到伊容起身拿了伞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想追上去,最后却只是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十英尺,是曾经他追求伊容时,伊容拒绝后给他划的距离。
伊容的手指摸到他嘴里的一颗小尖牙,尤利西斯半睁着眼睛瑟缩了一下,又很快凑近了一些叫他继续摸摸,口水顺着舌尖染到伊容的手指上,尤利西斯试探性地舔了舔他的手指骨节,下一秒脸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别乱动。”
尤利西斯含糊地“嗯”了一声。
伊容摸到他唇内破掉的伤口,只轻轻触摸着感觉了一下,就知道尤利西斯大概是把这一块肉全部咬下来了,尤利西斯这个疯子,一旦不管着他,他就能把自己搞得全身是伤,只有他偶尔给一点关注,这人才会安分那么一段时间。
他自觉忽略了尤利西斯身上大半伤疤其实都是他给予的,尤利西斯身上最重的伤,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伤口在嘴里,好得慢,自己去拿点儿药。”
他说着把手指抽了出来,尤利西斯却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用军装的衣袖认真擦干净他手指尖的水渍,然后放在唇边轻吻了一口,轻声道:“我知道啦。”
他知趣地没有提最近以来伊容莫名其妙对他的冷淡,只是那种小心翼翼慢慢褪去了一些,像冰层一样被破开了,尤利西斯的确是一个不长记性的人,甚至不需要伊容给他一点儿好,只要伊容能理会他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尤利西斯就能自觉回到以前他们心知肚明的关系中去,做一个被丢掉又重新捡起来改造的旧玩具。
伊容伸手想拿过尤利西斯手上的伞,却被他微微抬高躲避了一下,尤利西斯把他整个人罩在伞下,隔绝了所有厚重的雪花,他捏着伞,道:“亲爱的,我送你吧?”
伊容看了眼他明显偏着的伞,把他右臂的袖子捋下来,拉着他的右手彼此靠近了一些,尤利西斯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到伞下,他仰头看了一眼手里那把黑色的伞,微微把手柄倾斜了一点儿,伊容发现了他的动作,按住他的左手,道:“尤利西斯,你拿不稳就给我。”
“拿得稳。”
尤利西斯用力捏紧了伞柄,如果没有这把伞,一他定会现在就被伊容赶走的。
伊容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他看了眼前面堆满积雪的车道,又有些迷茫地回头看了眼来路,拉着尤利西斯的手,问他:“艾利顿餐厅是哪个方向?”
伊容的记忆力迅速下降,就连一年半年前情人节和尤利西斯一起吃过的一家餐厅的位置,都记得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当初是尤利西斯假借军事公务的理由约他出来,伊容到时他正在用打火机点桌子上的雕花蜡烛,发觉被欺骗的伊容拎起桌子上的茶壶,泼了他一身茶水,转身想离开的时候,尤利西斯笑嘻嘻地上来想拦住他,下一刻却被伊容手中的枪抵住了喉咙。
尤利西斯笑着举起双手讨饶,却非但不远离枪口,甚至还更加凑近了一些,枪管就压在他的喉咙处,夺命的子弹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他的脖子上就会炸开鲜红的烟花,尤利西斯站在他身边,低声对他说道:“亲爱的,你杀了我,我就不会再骚扰你啦。”
“可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做,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伊容当场开了枪,他转移角度打碎了桌子上的高脚酒杯,子弹穿透了红木桌子,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个弹孔,他的本意为威慑,尤利西斯却走过去蹲下用刀子撬开碎掉的大理石,他捡起子弹,准备递还给伊容的时候,在子弹尾椎部看到了联邦的武器编码。
也就是这一天,伊容准备的假身份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的任务这才刚刚开始。
……
尤利西斯思索了片刻,他轻声询问道:“亲爱的,不如我带你去?”
伊容点了下头,他的小腿疼得厉害,交握的手支撑着他不要倒下去,几乎半个身体的力气都压在了尤利西斯手上,尤利西斯看了他一眼,没对此发表一个额外的字,只是用手臂轻轻搂住了他的腰身,把他身上的力气卸了一些给自己。
他们两个人撑一把伞,慢悠悠地走在雪地里,尤利西斯感觉这浪漫得就像一场梦一样,他心想大约伊容想要和他交易那密码的第二个数字了,他其实很愿意告诉他的,只是如果伊容知道了那两位数的密码,他可能就要立刻回联邦去了,而他作为泄露军密的少将,会被押上绞刑架,执行死刑。
死亡不可怕,但尤利西斯想要再和伊容玩一次泰瑟轮/盘,他需要六颗满满的子弹,换取生命消逝前的六个亲吻,然后满足地死在伊容的手下,这才是他最想要的的结局。
宝石蓝色的瞳孔彻底散开,伊容在他眼前的影子逐渐模糊,他最后感受到的会是他的爱人唇上的温度,在他死的那一刻,伊容就可以完全属于他了。
欲望与血的交融,就是他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明。
光是想想,都叫人期待得心脏震颤。
凌乱的脚印蜿蜒曲折,伊容握着他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但谁都没有放开手,尤利西斯沉浸在他所想要的结局幻想里,丁香花的气息杂着碎雪散开,伊容仰头看着雪花散落下来,轻声问道:“尤利西斯,我再问一次,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尤利西斯的手抖了一下,上次他回答完这个问题,伊容好多天都没怎么理他,这无疑是一个简答题,确切的答案也许只有伊容知道,他说是对的,那就是对的,他说是错的,那么尤利西斯也认为这是错误的。
可是他只思索了不到三秒钟,在下一片雪花飘落下来之前,他握紧了伊容的手,回答道:“你。”
“我最重要的,永远是你。”
伊容沉默了半晌,笑道:“长官,我以为这一次你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呢。”
尤利西斯的手不停发抖,他在害怕,已经被判错的答案再次写在纸上,他等待着伊容平静表面下的另一次波涛,可是伊容只是反握住了他的手,使了些力气下压,道:“别发抖,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问道:“我又回答错了吗?亲爱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容没回答。
尤利西斯呼了口热气,轻声乞求道:“我回答错了,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什么都不怕的,但是别不理我,求你了……”
太阳已经完全垂到了地平线以下,黑暗笼罩了整个贝尔加莫城,路灯还没有点亮,雪下得更大了,伊容的手冻得有些僵,尤利西斯用手心包裹住他发冷的手指,低声道:“你不理我,我会死的。”
他能做伊容最称心的玩物,却忍受不了哪怕一秒伊容将他当做陌生人,被心爱的人置之不理,这种痛苦他早已经受够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尽的煎熬,他只有伤害自己感受到疼痛,才能当做伊容还在他的身边,伊容最知道该用哪种方式惩罚他才有用。
他的嗓音带了些微微的哽咽,尤利西斯轻轻捏了下伊容的手,低声道:“求你了求你了……不要不理我,你把我栓在门把手上当狗我也乐意的。”
伊容闻言忍不住笑了,他没回答尤利西斯的话,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你伤口疼得厉害的时候,会向艾伦要一颗止痛药吃吗?”
保佑你能活着通过我的审判
帝国军部属尉官以上, 每月均会得到来自医疗部分发的所谓“特效”止痛药,战时情况特殊,药物供不应求, 尤利西斯的那份药却一直被伊容强行占用,两年来尤利西斯所受过的各种各样的伤,几乎全靠他顽强的自愈能力才能堪堪恢复好, 如果伊容勒令叫他不要治疗伤口,那么尤利西斯连碘伏都不会用一点儿。
但私底下伊容看不到的地方, 尤利西斯说不定会稍微阳奉阴违一下,就像他被打那十八道重刑鞭的时候,尤利西斯捉着他的裤脚,哭着求伊容饶过他,他说他已经疼得受不了了, 显然已经是被折磨到崩溃的边缘。
可伊容第二天见到他,尤利西斯却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凑到他的旁边问他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没有吃过。”
尤利西斯紧握着他的手,感受着这难得的片刻温情, 轻声回答道:“亲爱的不许我吃药, 我从来没吃过。”
街道上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明亮的白色道路铺在两个人脚下,伊容小腿疼得走路有些不稳,黑色军靴一浅一深踩在厚重的雪地上,夜幕中只有“嘎吱嘎吱”的声音。
听见尤利西斯的回答,伊容呼了口气出来, 沉声命令道:“不许吃, 以后也不许。”
尤利西斯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轻声回答道:“好。”
既然伊容发话了,那么以后止痛药这种东西,他看都不会看一眼,毕竟原本这药就是留给伊容用的。
他看着伊容冷淡过分的侧脸,想了想又很快补上一句:“亲爱的,我很听话的。”
伊容可以把他改造成任何他想要的样子,而尤利西斯只会尽全力配合他,如果能让伊容满意,他会很高兴的,只要……只要别不理他就好了,也别丢下他,这是最低的恳求。
方才的错误答案仿佛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略过了,尤利西斯没敢再追问,他们一起来到艾利顿餐厅门口,尤利西斯上前两步提前给伊容掀开了厚重的挡风帘子,伊容低头从他的手臂下穿过,进入到有暖气的餐厅里,风衣上粘黏的雪花瞬间化作水气,两人原本交握的手松开,伊容在他身上蹭了蹭手心里的薄汗,又把手重新塞回了风衣的口袋里。
“打仗时一往无前的尤利西斯少将,连把伞都不会收?”
他看着尤利西斯站在门口慢悠悠地捣鼓了半天,那把简易的黑伞却依旧没有被收起,尤利西斯垂头握着伞柄的弯钩,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轻声道:“我在这里等你吧……亲爱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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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掀起帘子伸手,“没用的东西,伞给我。”
尤利西斯避开了他的动作,固执道:“我在这里等你。”
伊容皱了皱眉:“少将想在这里当看门狗吗?”
尤利西斯依旧道:“我等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
尤利西斯笑吟吟地看着他,轻声道:“亲爱的,我等你。”
伊容的耐心被耗尽了,他原本就烦躁得厉害,因为一把收不好的伞尤利西斯莫名其妙在这里扭扭捏捏,放在以前伊容会毫不犹豫地甩他一巴掌叫他有多远滚多远,可现在他的身体因为止痛药的副作用,变得非常差劲,几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消耗在这种没用的事情上。
更何况对待尤利西斯这种扭曲性格的人,虐打他就像是玩一场游戏一样,他越是被暴力地对待,越是要笑嘻嘻地凑过来叫他继续打,像是拳头落在棉花上一样无力。
“尤利西斯,伞给我。”
伊容冷下声音,他下了最后通牒,一张苍白的脸已经完全沉下来,尤利西斯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他倒转方向将伞柄递给伊容,轻声道:“对不起,亲爱的不要生我的气……”
他应该快点儿收了伞就自觉离开的,而不是贪图这一时片刻能和伊容待在一块儿的时间,尤利西斯这些天来拼命想和伊容说上话,哪怕是听着伊容辱骂他,都比不理他要开心得多,这一场单方面的冷战彻底化作了一张牢固的铁网,把尤利西斯牢牢困住了。
伊容接过伞三两下收好,整个过程不过五秒钟,他没好气地将收好的伞丢还给尤利西斯,忍不住咬着牙骂道:“废物!”
尤利西斯抱着伞轻轻“嗯”了一声。
伊容转身想要进去,却发现尤利西斯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皱眉问:“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尤利西斯嘴角噙着笑,小声抱怨道:“现在就要赶我走呀……我送你…嘶!”
伊容没忍住,掀开棉帘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带进餐厅里,尤利西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险些摔倒,他刚稳了稳身体,却又被伊容用力推了一把:“你在扭捏什么?”
“去点菜。”
尤利西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蓝色的眼睛亮了亮,他一手拿着伞,快步去找老板要了菜单,回到餐桌上的时候,伊容正交叠着双腿,坐在窗边喝茶,他选的这个位置恰好是一年半以前他们发生冲突时尤利西斯订的座位,伊容将长发绑在脑后,手中拿了一杯热茶暖着。
他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那时候他们的剑拔弩张,被子弹击破的地板早已经修补好,现在看不出任何其他的痕迹,尤利西斯按他所记的伊容的喜好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又回来把菜单递给他,轻声问道:“亲爱的还要不要再吃点其他的?”
伊容喝了口热茶,接过菜单看了两眼,问道:“你没有点你自己的吗?”
尤利西斯脱下军装外套,蹲下来盖在了他的腿上,又细心地整理了一下,正准备起身的时候,伊容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沉声道:“尤利西斯,不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尤利西斯顺从着他的动作,几乎是乖巧地依附在了他的身边,他抬起自己的手吻了吻伊容捏着他手腕的手指,轻声道:“我服侍你,亲爱的今天带我回家吧,好不好?”
“等你睡了我会自觉回去的。”
伊容嗤笑了一声:“少将不是可以动用自己的权利添加指纹吗?整个贝尔加莫城都是你的,你可以在任何地方来去自如。”
“我不敢了,”尤利西斯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道:“我真的不敢了,长官。”
“请原谅我的越界,亲爱的。”
伊容冷笑着反问道:“你做的这些事还少吗?”
两年前尤利西斯私下把他的办公室改到了自己的旁边,公权私用调查他的籍贯和喜好,一年半以前借着公务的名义骗他情人节出来被迫“约会”,一年以前公权私用在伊容的门锁上偷偷加了自己的指纹,每天用陌生的号码给他的办公室里送各种各样的玫瑰花,这一桩一件,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次次不落地都被伊容打过,尤利西斯却依旧乐此不疲。
他顶着满身的伤痕开玩笑似的把刑鞭送到伊容的手上,被打了十八鞭后脊背上鲜血淋漓,他用舌尖舔掉鞭子上自己的碎肉,握着伊容的手指给他揉捏手腕,明明求饶的是他,说受不了的也是他,蓝色的眼睛里绪满了因为疼痛流出的生理眼泪,可尤利西斯缓过来后,依然跪在伊容面前,手臂搂住他的腿轻轻地问:“亲爱的,你满意了吗?”
其实可以说,伊容绝大部分的暴躁,并不是全都因为止痛药的副作用而引起的,而是尤利西斯一次又一次的无底线纵容,才造就了他如今极差的性格,伊容想控制,却又在药物副作用下彻底沦陷在了暴虐的快感里,尤利西斯是承载他一切失控的容器。
尤利西斯垂着眼睛思索了片刻,轻声道:“以前的那些事,你已经罚过我了,亲爱的,我已经吃够教训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他抬起一双澄澈的眼睛,举起四根手指,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做了。”
尤利西斯顿了一下,又追加上一句:“死誓。”
伊容慢慢道:“尤利西斯少将发的死誓,和睁眼说瞎话没什么区别。”
“亲爱的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尤利西斯半跪在他身边,手臂低垂下来,他一只手拉着伊容的风衣下摆,另一只手已经顺着伊容的裤管抚摸上他的小腿,带着暖意的肌肤一寸一寸在指尖下更加灼热,尤利西斯将下巴轻轻隔在了他的腿上,仰头看着伊容的脸笑问道:“亲爱的是不是起反应啦?”
“你好久没碰我了,有没有想我呀?”
伊容靠着椅背,手指间抬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他面色漠然冷淡,似乎根本察觉不到尤利西斯那只蠢蠢欲动不停试探的手,尤利西斯见他没什么反应,动作越来越放肆,他已经完全跪在了地上,手指掀开桌子的垂帘,微微移动了一下膝盖,整个人便都藏在了桌子底下。
他撩开伊容座位方向的桌帘,只露了一张脸出来,尤利西斯用手指勾了勾他的腰带锁扣,然后趴在了他的腿上,此时恰好服务员端着菜盘过来,伊容将桌帘放下盖住尤利西斯的脸,接过菜盘放在了桌子上。
服务员似乎认出了他:“伊容长官?”
伊容微笑点头:“你好。”
服务员给他续上杯子里已经喝了大半的热茶,轻声道:“这几天天气很冷,一直在下雪呢,长官喝点热茶暖暖吧。”
“谢谢。”
伊容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茶水有些烫,烫得他嘴唇有些泛红,桌子底下尤利西斯的手指再次不安分了起来,他摸上伊容的小腿,轻轻揉捏着,缓解了他持续两天的痛意,伊容动了动腿,没有阻止他,尤利西斯胆子更大,俯身用舌尖轻舔了下他的膝盖,湿润的触觉透过薄薄的布料,伊容能感受到尤利西斯每一个微小的动作。
“最近前线一直在打仗,每天的死亡数字都在上升,”服务员皱紧了眉,轻轻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道:“愿天主保佑帝国的勇士。”
“也保佑伊容长官平安健康。”
伊容微微笑着回道:“谢谢您的祝福。”
尤利西斯趴在他的腿上,听见脚步声走远了,他掀开桌帘仰头看着伊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的天主不能保佑你,我能。”
伊容低头看他,挑眉问道:“你是我的天主吗?”
尤利西斯抚摸着他的小腿,闻言笑了一声,道:“他们是庸俗的人,所信奉的神明只会传授给他们一些所谓和平大爱的陈词滥调,念诵的经文都是些无聊透顶的东西。”
伊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你又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和天主作对的恶魔撒旦吗?”
尤利西斯凑近他,乖巧地任由自己的下巴被捏在伊容手里,笑道:“我不是天主也不是撒旦。”
他的手搂紧了伊容的腰,轻声道:“我是伊容的尤利西斯。”
伊容似乎不为所动,他松开尤利西斯的下巴,腿上的军装外套被他往上拉了拉,尤利西斯将下巴搁在他的腿上,轻声问道:“嗯……亲爱的要不要享受我精彩绝伦的服侍?”
伊容道:“少将不会用词语就不要用。”
“享受完就原谅我之前的冒犯,好不好?”
尤利西斯的手已经放在了他的腰带上,似乎只要伊容淡淡地回答一个敷衍的字,他就能像被招揽的无底线的男妓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迷离而隐晦的□□。
伊容拿起桌上的杯子,垂手搁在了他的唇边,问道:“少将要不要先喝点水?”
茶杯已经被抵在尤利西斯的唇边,他能感觉到刚烧热的茶水滚烫的温度,热腾腾湿润水气烘烤着他的下唇,这无疑是一杯喝了就会将舌头和喉咙一起烫坏的岩浆,尤利西斯抬着眼睛看他,然后轻轻地咬住了杯口,伊容扶着杯子,垂眸冷淡地看着他把所有的热茶全部喝了下去。
伊容收回杯子,尤利西斯嘴里未痊愈的伤口再次被热水撕裂开,他的额头上泌出了汗水,微微张着口喘气。
伊容问他:“好喝吗?什么味道?”
尤利西斯的手有些颤抖,控制不住地抓紧了伊容的衣摆,他蓝色的眼睛里含了一层水光,抬起脸来的时候,就像是被欺负狠了娇气的贵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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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喝,丁香花的味道。”
伊容看了眼透明茶壶里的茉莉花茶叶,微微沉默了一下,道:“这是我给你的祝福,保佑你,尤利西斯。”
保佑你能活着通过我的审判。
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夜色朦胧, 树影幢幢,雪已经停了,街道上冷冷清清, 昏暗的路灯透过繁乱的银杏叶,在雪地上投下一片婆娑光影,硬皮军靴踩在僵冷的雪花上, 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亲爱的,你真的轻了好多。”
尤利西斯感受了下背上伊容有些轻飘飘的重量, 双臂扣紧了他的腿,伊容的手臂环在他的脖颈处,唇间带着湿润的热意喷洒在他的领口,眼睛半合着,似乎想要睡着。
尤利西斯原本点了很多菜, 都是按着伊容的口味点的,可到最后这些菜品大半还是被伊容喂到了他的口中,伊容这个想要来吃饭的人反而没吃多少,他只点了一瓶度数有些高的白酒, 和尤利西斯两个人分着喝完了, 到最后他们都产生了些许醉意。
伊容从椅子上想要站起来的时候, 身体轻轻摇晃了一下,膝盖上的军装外套散落在地上,尤利西斯连忙伸手接住了他。
“背我。”
尤利西斯听见他慢慢说道:“我喝醉了,尤利西斯,你背我。”
那双琥珀色眼睛依旧平静冷淡, 尤利西斯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 无法辨认他到底喝醉没有,但这句类似于撒娇的话还是让他克制不住地想要再多靠近伊容一点儿, 雪地里的空气又干又冷,雪花混着僵硬的泥土形成冰层,一不小心滑倒就会让人摔个四脚朝天,可背上轻飘飘的重量仿佛全世界一般压着尤利西斯越来越软的心脏——他的爱意克制不住地早已经散在了昏暗的灯光下。
我爱你啊。
我爱你,伊容。
尤利西斯想问他是不是腿伤又再次发作了,他能感觉到伊容走路越来越力不从心,可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问出口,伊容在外看起来温和有礼,是所有军官眼里知进退,懂是非的一位优秀绅士的情报官,可尤利西斯能看见真正的他,他实际上是一个相当傲气的人,他不喜欢别人提及他受伤的腿,不喜欢别人来劝他去动手术,他讨厌被权利裹挟,讨厌被迫的捆绑关系……
尤利西斯是这个让他最讨厌的人,所有能让伊容生气的事,他差不多全都做过一遍了,因此也次次被打得浑身伤痕,尤利西斯不想让他生气的,可如果他不这么做,像伊容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将他划入更亲近的范围内。
伊容是独立于一切之外的,那朵孤高的浮云。
用身体和手段换来的畸形亲近,廉价又肮脏,尤利西斯一边为此愧疚着,一边又深深地沦陷进去……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如果他能为伊容而死的话,偿还这些罪孽,那将会是尤利西斯最期待的事情。
“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的手心里紧张得泌出薄薄一层汗,爱人就这么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他能感受到伊容胸口的体温,紧紧贴附着他每一处骨骼。
“……我在,亲爱的。”
伊容的手指探入他的领口中,冰凉的触觉让尤利西斯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细小的寒风卷起口哨,伊容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愈发清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尤利西斯,我冷。”
尤利西斯腾出一只手将伊容的手指放入自己滚烫的心脏处暖着,轻声安抚道:“快回家了,回家就不冷了。”
尤利西斯加快了脚步,风声夹杂着雪地里“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像是一张和缓的音乐唱片,他想起来伊容常听的那首无聊都舒缓纯音乐,顺着记忆里的曲调轻轻哼出声,像爱护子女的父母,在雷雨交加的夜晚,为摇篮中的孩子唱着轻缓的安眠曲。
伊容将头搁在他的肩膀处,他或许是真的醉了,或许又是借此机会,肆无忌惮地展现他真实的脾气性格,帝国内部原本就是一个另类混乱的战场,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事,但记忆里模模糊糊的,是他在审判庭高举四指的宣誓——“我的意志跟随伟大的帝国前行,我将用背叛者的血染红鲜艳的胜利旗帜。”
——我来自审判庭。
——审判者伊容,在此立誓。
“尤利西斯。”
伊容搂紧了他的脖子,轻声道:“尤利西斯,我的腿好疼。”
尤利西斯闻言浑身都僵硬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样一句话,伊容从来不示弱,或许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那个情绪稳定,心脏强大的情报官,可归根到底,伊容也只是个二十多岁,需要父母爱护的孩子,尤利西斯忘了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此时他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无尽的愧疚之中,伊容的腿伤,他从来没办法帮上什么忙。
他曾经提过伊容的腿,劝他做手术,劝他好好休养,可换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辱骂,那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尤利西斯只是在想:……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他对于伊容的孤高傲气后知后觉,知道自己不能用他的腿伤来奉上可笑的怜悯,这会把伊容放在一个他极其心疼的位置,这是不对的,也是叫伊容自抑且不齿的,所以他把自己全然奉给了这朵孤傲的浮云,来乞求他能看上自己一眼。
他也好疼啊,伊容疼一分,他遭受的反噬就比这更加多上十倍。
尤利西斯沉默了片刻,轻声回答道:“亲爱的,我永远陪着你呢……尤利西斯永远陪着你。”
他想问:“你是不是没有吃止痛药啊?”
又或者是:“药是不是很苦?”
成堆的水果糖放在伊容的办公桌上,他看都不看一眼,全部扫进了垃圾桶,后来尤利西斯学会了每天偷偷往他的口袋里面放糖,可伊容还是不领情,他不吃也不看,就那么放着,尤利西斯感觉自己好像也被冷落了。
最后他只是说:“尤利西斯会永远陪着你。”
他们路过常明的广场,属于帝国第四军的军旗高高悬在半空,烈烈作响,伊容似乎酒醒了一些,他抬头指着高空中的第四军军旗,问道:“尤利西斯,你知道我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尤利西斯轻声道:“亲爱的,我希望你最重要的,是你自己。”
伊容笑了:“长官想要我和你最重要的是一样的吗?”
尤利西斯道:“一样最好,不一样也没关系。”
他的心里,伊容比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分量都要更重。
伊容低头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尤利西斯,那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我已经告诉你了。”
再次提起那个简答问题,尤利西斯想起自己两次错误的答案,正确的答案究竟是什么,这不重要,假如伊容第三次问起他相同的问题,他的回答依旧是——你。
夜空中薄雾弥漫,尤利西斯背着他转入最后一条街,朦胧的月光洒下来,照在两个人的脸上,伊容忽然命令道:“停。”
尤利西斯依言停住了脚步,他感觉到背上的伊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这天夜晚没有剑拔弩张,没有辱骂暴行,尤利西斯生出了一种梦幻而又不真实的错觉,细想之下,又是一阵阵的心脏颤动,他的爱人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脆弱,伊容也会怕冷,他也会喊疼。
但他没有把这种心疼表现出来,尤利西斯没有说“我好心疼你” “你好可怜”又或者是“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依靠我吧”这样的话,伊容从来都不需要。
有些刺目的亮光横在尤利西斯眼前,他抬眸看过去,没有眨一下眼睛,视线里是他和伊容在夜空下的模样,屏幕有些昏暗,伊容手拿着相机,“咔嚓”一下按下了快门,尤利西斯看着屏幕上定格的照片心想:这大概可以当他的遗照,伊容会带着这张照片回到联邦,就像永远带着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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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容收起相机,轻声道:“放我下来吧。”
尤利西斯蹲下来将他轻轻放在了雪地上,伊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然后回身指着广场上飘扬的旗帜,道:“你最重要的……”
“是它。”
尤利西斯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是你。”
伊容没有再说话,他转身往家的方向走,走得很慢,尤利西斯在他的身后跟随着他的脚步,军靴踩在脚印上,就像是和自己的爱人更加深入地接触了。
伊容看着地面上交错的影子,转身向他伸出手:“少将服侍得很好。”
“走吧,我带你回家。”
……
伊容毫不意外地受寒了,尤利西斯把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甚至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的手,可大概是因为伊容本来就体弱,曾经的腿伤让他发过无数次高烧,所以仅仅在雪地里待了半个小时,伊容就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尤利西斯把伊容抱到了卧室里,找了感冒药喂着他喝下,在厨房找了半天,勉强找出一些东西,打算要给伊容煮一碗热汤暖暖,屋内的暖气开得不高,还有点微微的冷,尤利西斯撩起袖子,露出了满臂新旧交错的伤痕,冰冷的水透过他的指缝流入下水道。
他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事,伊容并不是一开始就对他这么坏的,他也温柔地对他说过话,就像今天一样,可尤利西斯想要的太多了,他竟然想得到伊容的爱,所以一股脑儿地陷了进去,用尽一切手段想让伊容留在他的身边,刚开始是一些不大不小的情报,后来是身体,最后是他的心。
这些东西,都被他以献祭的方式,送给了伊容。
背叛帝国泄露军密,这件事审判庭迟早会把他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尤利西斯现在走的路已经算得上是一条死路了,他看着锅里煮沸的汤,蒸腾的热气熏着他满是伤痕的手指,他想他不会和伊容站在对立面,尤利西斯不效忠于那面高挂在半空中的军旗,他的背叛能让伊容获得利益,能让他高兴,能让伊容记得他的功劳,把他的样子刻在心底,这其实已经足够了。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尤利西斯轻轻皱了下眉,没有过多劝导,他将滚沸的汤盛在小瓷碗里,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伊容依旧没有从浴室出来,尤利西斯起身来到毛面玻璃门前,轻轻敲了下浴室的门,声音轻快道:“亲爱的,我给你煮了汤,赏我的脸喝一点吧……”
浴室内除了水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尤利西斯呼了口气,抬高了声音问道:“亲爱的需要我的服侍吗?”
“我给你暖暖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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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内依旧没有声音。
尤利西斯有些担心他睡过去了,手指试探着拧了下门把手,意料之中地没有打开,门从内反锁,毛面玻璃窗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尤利西斯开始紧张了,他压制住手指间的颤抖,准备去杂物间找找有没有可以撬锁的东西,可他只犹豫了一秒,便放弃了这个选择,转而右手握拳想要将玻璃锤开。
“咔嚓”
在他的拳头还没落在玻璃上之前,门被打开了,没等尤利西斯看清眼前的人是什么样的状况,一股熟悉的大力猛地扯住了他的头发,尤利西斯猝不及防惨叫一声。
“混账!”
怎么突然……?
“砰!”
伊容将他用力摔在浴室的地面上,冰冷的水从他头顶倾泄而下,尤利西斯几乎全身被冷水浸透,冻得他有些发抖,手臂上未痊愈的伤口被冷水浸泡,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知觉,伊容半蹲下来,看着眼前狼狈的尤利西斯,那阵怒气却依旧没有停歇下来。
“尤利西斯,你真的是……”
时间拉回到十分钟之前。
伊容从床上爬起来,他喝了酒,浑身都是酒气,准备去简单洗个澡,正巧这时候来了电话,他一手拿着电话接通,一边去浴室放了热水,哗啦哗啦的水流掩盖了他电话的内容。
“长官,布莱克没有出境,他在贝尔加莫城边境被人射杀身亡了。”
伊容手指一顿:“什么?”
“布莱克长官,在贝尔加莫城边境被人秘密射杀了。”
那边又重复了一遍,伊容抬头看着面前带着一层水雾的镜子,撑在洗浴台上的手紧紧蜷缩,他抬手将镜子上的水雾抹去,只看得见一双带着无尽怒气的眼睛。
布莱克被射杀,在贝尔加莫城边境。
这事有九成可能是尤利西斯干的,剩下一成是他被人诬陷,但现在事实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布莱克死在贝尔加莫城是事实,尤利西斯根本没给他自己留退路。
他曾经向伊容说过,他怀疑布莱克已经知道了伊容的真实身份,手里的枪子弹早已经上膛,尤利西斯把这一枪打了出去。
站在尤利西斯的立场上,在伊容是他最重要的人这个前提下,他的做法没有一点问题。
可是他这样做,却让伊容从头到尾的计划,全线崩塌。
妈的。
功亏一篑。
你和别人做了交易吗?
尤利西斯的后脑被狠狠磕在浴室的白瓷地板上, 他短暂失神了一瞬间,冰冷的水从喷头里倾泄而下,地上带着血色的液体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衫。
……?血?
尤利西斯艰难爬起来, 他仰起头看着伊容苍白的脸,在他的嘴角边发现了些许血迹的残留。
伊容吐血了?
怎么会……?
尤利西斯半跪在地上,伸手想撑着洗手台站起来查看情况, 他的手还没碰到洗手台,一只手忽然用力扯住了他的手腕, 将他带着站起来,没等尤利西斯站稳,伊容伸手扯着他的头发,将尤利西斯的头按入了灌满冷水的洗手池里,窒息的感觉瞬间喷涌上来, 大量带着寒意的水灌入了他的鼻腔,尤利西斯张着口无法喘息,手指在空气中胡乱地颤了两下,伊容的手指死死按着他的后脑, 这一刻尤利西斯想不到任何其他的事。
他只记得, 伊容吐血了, 他好像吐血了,是生病了吗?还是受伤了?
尤利西斯害怕伊容在审讯室里被布莱克严刑逼供过,又或者是他伤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伊容的性格决定了他这样的人不会把伤处袒露给别人看,即使这个人是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没有挣扎, 他的手指摸索着抓住了伊容被冷水浸湿的睡袍一角, 越来越多的水从他的鼻腔灌入,那种越来越迷蒙的失重感几乎完全吞噬了他, 死神的镰刀死死地抵住了他已经没有任何生息的脖颈。
要死了,要被伊容就这样淹死在这里了……
他,他还有什么想说的事情吗?
买票离开……伊容这么聪明,他一定会想到这里的,或许在他的尸体彻底冰冷僵硬之前,伊容已经回到他的联邦了……
哦……联邦……
尤利西斯紧闭着双眼,冰凉的水浸泡着他的脸,喉咙里灌入无数越来越多的冰雪,堵塞住了他的思想,尤利西斯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和伊容说,他拼命地想,那段明明暗暗的思绪却怎么也捉不住,尤利西斯开始微微地挣扎起来,伊容扬手抬起他几近窒息僵硬苍白的脸,水珠从他的面部不断滑下,尤利西斯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下一刻,伊容却再次将他按了下去。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
那个数字,密码的第二位!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伊容。
尤利西斯想要挣扎,伊容的手却用力抓着他凌乱的湿发,死死地按着他的后脑,尤利西斯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其他的力气,他拼命地抬起手,摸索着找到面前的镜子,指尖是湿润的雾气,尤利西斯的手指在镜子上按住……
第二个数字是什么?
是什么来着?
尤利西斯大脑空白了一瞬间,正准备将他想起来的数字写在镜子上,一只手忽然将他拉出了一望无际的深海,死神的镰刀在他的面前破碎,他忍不住咳出了大口大口的水。
“尤利西斯,”伊容抓着他的头发,将镜子上的水雾抹去,然后用力将手中的人砸在镜子前,沉声怒骂道:“尤利西斯!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
尤利西斯看着镜子里模模糊糊的脸,那双蓝色的眼睛红肿而无神,发丝凌乱,是十分狼狈的样子,这时候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夜晚伊容在雪地里拍的那张他们的合照,仅仅过去半个小时,那幅温柔的画卷就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
从被伊容冷落,到雪地里的温情,从他们一起拍下的那张照片,到现在伊容抓着他的头发叫他看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跌宕起伏,真的是……像电影一样。
尤利西斯张口,轻声回答道:“……亲爱的,我是尤利西斯,我是你的。”
永远是,如果被伊容拥有,被他亲手掠夺去自己的生命,如果心脏能完全融入爱人的骨血,为他奉献出一切,如果伊容能吃掉他……如果伊容能吃掉他的话……
尤利西斯的身体开始发抖,他压抑住内心的躁意,看着镜子轻声问道:“亲爱的,我给你煮了汤,你想不想喝一点啊?”
伊容用力抓着他的头发,反手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一直没有断,尤利西斯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继续温声劝道:“你受寒了,喝点汤暖暖,好不好?”
伊容将他摔到一边,尤利西斯抓着洗手台及时稳住了身体,他透过镜子看见伊容擦去了他嘴角溢出的血迹,然后将手放在水龙头底下,潦草接了一口冷水仰头灌进喉咙里,混着手心里的什么东西喝下去了。
尤利西斯细微地眨了下眼睛,双手扶着洗手台,进水的脑子让他的思绪彻底断掉了一块,鼻腔里残留的水珠流出来,落在积满冷水的池子里。
伊容喝下止痛药,他靠着浴室墙壁仰头艰难地喘息了几口,勉强抑制下去内心的烦躁,这是他开发的药物,药效十分明显,仅仅才过了一分多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伊容小腿间那种裂骨的痛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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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瘾性药物,不仅摧毁了他的身体,还一并使他的思想理智,完全崩塌了。
尤利西斯回头看他,轻声问道:“你受伤了吗?伊容。”
伊容靠着墙壁,慢慢滑落下来,几乎是毫无形象地坐到了满是积水的地上,尤利西斯见状半跪下来,挪动脚步凑近到他的身边,手指抹去他干净的眼睛下被溅上的水珠,他忘了自己的全身都已经湿透,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伊容脸上的水渍便滑落到了下巴,看起来像是流了一串泪。
“发生了什么?”
尤利西斯的手指不断颤抖,他看着眼前低垂着眼眸的伊容,声音已经哑了大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亲爱的,告诉我,我帮你啊……”
尤利西斯低声恳求道:“我可以帮你,伊容。”
“你帮我什么?”伊容抬起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已经重新恢复了一片平静,仿佛方才的失态和暴行都是一场噩梦,他冷笑着张口问道:“尤利西斯,你能怎么帮我?”
他的计划,从头到尾,完全被毁掉了!
尤利西斯挪动双腿,完全跪在了他的面前,他伸手抓住了伊容的双肩,低声道:“我听你的话呀,你叫我怎么帮你我就怎么帮你,伊容,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能保住你。”
伊容缓了口气,他试图冷静下来,心里的躁意却再次一股一股地翻涌,他回想了一下原本的计划,如果布莱克活着回到中心城,向审判庭传达了他的意愿,那么那边就会知道尤利西斯的归属权在哪里,伊容在权利中心浸淫多年,不至于这点儿话语权都没有。
一个人背叛还好,军密已经被指认泄露,那么伊容完全可以用一些不大不小的军密情报,来让尤利西斯逃脱死亡的结局,也完全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在贝尔加莫城耽搁两年,不过一番严惩肯定是跑不了了,伊容确认尤利西斯能受得住。
但他忘了这一茬,尤利西斯说听他的话难道就真能像一个机器一样听他的话吗?他原本就是一只疯狗,再怎么在他面前乖巧,内心里也总是疯狂且扭曲的,他说要杀了布莱克就绝对不会等到他真的出境,他说要为伊容掩盖罪行就决绝地把那一枪真的打了出去。
完全没想过给他自己留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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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尤利西斯的背叛,几乎已经是铁板钉钉。
按照以往的做法,作为审判尤利西斯的人,伊容应该将他直接扣下来押送回审判庭接受审问,但是……
“尤利西斯。”
伊容按了下跳动不止的太阳穴,叫了一声面前这人的名字。
尤利西斯道:“我在,亲爱的。”
“我永远在。”
他像是许下什么决绝的承诺一样,紧握住了伊容的手,两只冰凉的手相碰,伊容没有挣脱,他沉默了片刻,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每一个字都要记住。”
尤利西斯道:“好。”
伊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道:“10月10日,你受了二十道重刑鞭。”
尤利西斯点了下头,道:“是,我知道。”
伊容继续说道:“你受的伤很重,接受了三天的治疗后,于10月15日坚持出席了审判庭代理负责人布莱克先生的审查会议。”
尤利西斯顿了一顿,轻声道:“亲爱的打得不重……我很快就……”
“少将伪造治疗记录比私下添加指纹总要容易得多吧?”
伊容用力掐住了他手腕上的伤口:“尤利西斯,鞭刑很重,前两天你没有爬起来,10月15日出席会议后继续治疗,伤口发生了感染,引发高热,被医生诊断住院三天。”
尤利西斯“嗯”了一声,他想这大概是伊容的什么计划,需要他的帮忙,所以并没有深究。
伊容呼了口气,继续道:“10月15号到18号,你完全没有离开过医院。”
尤利西斯沉默了片刻,他扬起一个笑容,轻声道:“我明天还有工作,亲爱的。”
伊容盯着他,然后微微起身,用手抓着他的颈领用力撞向了洗手台,“砰”地一声,洗手台被重力磕出了一个残角,尤利西斯的额头流下掺着瓷沫的血迹,他被迫仰头看着天花板,有液体流入了他的眼睛里,不知道是血还是水珠。
“亲爱的好凶……”
尤利西斯的额头肿起来,已经破了一块,他摸着那块肿起用力按了一下,更多的血水从他的额头上流下,几乎染红了半张脸,伊容冷眼看着他的动作,低声道:“少将现在有理由请假了。”
尤利西斯看着手里的血,轻声道:“如果亲爱的能把我玩弄得下不来床,我也可以请假的。”
伊容问道:“伪造治疗记录,伪造假条,少将应该会吧?就像你杀洛迪赛那一次一样,混淆视听。”
尤利西斯闻言手指轻颤了一下,蓝色的眼睛里显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伊容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道:“10月19日你出院,和我进行剩余的工作对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尤利西斯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伊容,手指甲已经完全嵌入了伤痕累累的手心。
伊容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抬手捏起他的下巴抬起来,“这几天的军务,你要么交给艾伦,要么交给我,那些纸上不能有你的笔迹。”
尤利西斯轻声道:“我把重要的交给你。”
伊容点了点头,他身心俱疲,扶着墙壁站起来,问道:“汤还热着吗?我去喝一点儿。”
尤利西斯仰头看着他,手指拽着他的衣摆,轻声回答道:“应该已经凉了,我出去给你热一热,好吗?”
伊容低头看他,道:“我自己热,你去把额头上的伤口处理一下,药箱在我卧室的柜子上。”
尤利西斯道:“好。”
伊容看着他依旧没有松开的手指,移眸看向他有些沉重的蓝色眼睛:“尤利西斯?”
“你还有什么事吗?”
尤利西斯沉默了片刻,他慢慢站起来,靠着身后的洗手台,低着头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抬起眼眸,正视了伊容琥珀色的冰冷双眸,咬着牙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
伊容站在原地,闻言轻笑了一声:“什么事?”
“尤利西斯,你的脑子被撞傻了吗?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暴露身份是没有办法的事,尤利西斯已经因为指使杀□□杀布莱克,触摸到了死神的镰刀,如果尤利西斯继续问下去,他只会得到那个最后正确的答案,伊容微笑着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真正的对峙来临。
尤利西斯盯着他,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位帝国少将的脊背从来没有弯下去过,即使在战场上面临死亡,即使被最心爱的人鞭打到半死,他依旧能笑吟吟地面对下一场更加惨烈的泪眼戏剧,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伊容刚刚命令他记住这些话的时候,尤利西斯的脊背弯曲下去了。
他抓着伊容的手腕,一寸一寸地挪动到他冰凉的手指间,然后慢慢滑落跪了下去,伊容手指用力想将他拉起来,尤利西斯却仰头看向他,蓝色的眼睛里不再有轻佻的笑意,不再有任何沉着冷静,那双宝石般的瞳孔中,溢出了成串的眼泪,他慌乱地紧紧握着伊容的手,哽咽问道:
“你,你和别人做了交易吗?”
如果你的意志与我相同
“嗯?”
伊容陷入诡异的疑惑和沉默, 他以为尤利西斯会看见细节真相后会愤怒地找他对峙,他以为这个人大约能想到他这么做的最终目的,进而猜测到他的真实身份, 伊容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来自一只疯狗的愤怒,他会看着尤利西斯带着气愤的眼神逼近他,然后将手/枪或者是刀子, 用力地抵在他的脑门上。
然后他会向尤利西斯解释一切,静静地看着他无可奈何为了活命而收起杀意勉强愿意与他合作, 即使前一分钟,他们还在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可为了那广场上的第四军军旗不会染上他们两个人的血,尤利西斯只能按捺住他疯狂的杀意, 重新变回一只可能冷脸又听话的小狗。
可现在尤利西斯这么涕泗横流地跪在自己面前,嘴里说着什么“你和别人做交易”的话,他颤抖的手臂紧紧搂抱住了伊容的双腿,湿润的触觉渗入他的皮肤, 伊容下意识地想要后撤, 下一秒却又被尤利西斯紧紧捏住了衣角。
伊容:“…………”
“你想干什么?”
尤利西斯哽咽出声, 他哭得已经没有了任何形象,脸上血泪交融,看着很是滑稽,伊容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出来, 其实尤利西斯的话还是很言简意赅的, 他能明白尤利西斯在问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认为像他这样敏锐的疯狗, 不应该猜到与事实南辕北辙的地方去。
在伊容来到贝尔加莫城之前,他已经听说过尤利西斯惨不忍睹的名声,一直把他当成一个强劲的对手来看,可对手会这样跪在他的面前哭得像个傻子吗?
或许尤利西斯原本就是一个被所谓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傻子。
尤利西斯没有丝毫形象地扯着他的衣角,伊容往回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没有扯动,他看着衣服上的褶皱沉默了半晌,问道:“尤利西斯,你想知道事实吗?”
“不!不要!”
明明是尤利西斯发问,明明是他想要知道所谓的“事实”,可当伊容想要将一切告诉他的时候,从来一往无前自负且疯狂的尤利西斯,第一次退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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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双手捂住了耳朵,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伊容拉着衣角抻平,他靠着浴室门,有些无奈地看着地面上的尤利西斯,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束手无策。
既定的剧情不由他发展,尤利西斯低着头不肯接受他将要说出口的事实,实际上伊容是一个相当好说话的人,尤利西斯既然不想知道,那么他也不会强迫这个人走入划定好的剧情线,往往开辟另一条道路,才是他所擅长的。
“闹够了没?”
伊容靠着门框淡淡问,他打了个哈欠,道:“尤利西斯,我的汤要放凉了。”
尤利西斯低着头,轻声道:“我重新给你做……亲爱的。”
他刻意地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语气,似乎是在强调什么,伊容没有注意到,吃完药的他十分好相处,他拿了条干燥的浴巾扔到了尤利西斯身上,看着他愣愣地顶着一块白布抬起头,那双蓝色锐利的眼睛里全是惊慌,周圈已经红肿了一片。
“我欺负你了吗?哭成这样。”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他俯身朝着伊容爬过去,更加凑近了他,然后屈膝仰起头,手指发抖地去解他的浴衣带子,伊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用脚轻轻踢了下他的膝盖,沉声道:“别动我衣服,离远点。”
尤利西斯的手停住了,伊容低头看了眼衣服上那个简简单单的蝴蝶结,尤利西斯颤着手解了半分钟都没解开,可他轻轻一扯,两条带子就那么落了下来,尤利西斯的眼睛亮了亮,他抬起手臂握住了伊容垂落在身侧的手,然后抬起身体向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伊容皱了下眉,按着他头上的浴巾胡乱给他擦了下头发,然后挥开尤利西斯的手,重新将衣袍系上,尤利西斯瞬间愣住了,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一个字。
伊容转身去客厅看他的汤,他俯身用手摸了摸碗壁,汤还是温的,可能喝到嘴里会有些凉,伊容算不上多娇气,前些年还在战场上的时候,他渴得狠了,甚至喝过战后的污水,莱恩认为这大概就是他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的原因之一,再加上止痛药的副作用,伊容这具身体已经算得上是半个空壳子了。
“汤凉了。”
伊容看着跟出来的尤利西斯,理所当然命令道:“给我热一热。”
尤利西斯端着碗将汤重新倒回锅里,打开了火,热汤不需要多长时间,仅仅三两分钟,那份汤就被尤利西斯重新端了出来,他将碗轻轻地放在了伊容面前,伊容拿起勺子试了一口,果不其然被烫到了舌尖。
尤利西斯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他连忙给伊容倒了杯凉茶,实话说,伊容实在不是一个很会照顾自己的人,他面不改色地咽下口中那口滚烫的汤,然后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尤利西斯半跪在他面前,垂着头低声道:“没什么。”
伊容舀了舀碗里的汤,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想问,可能我攀上了其他的军官,才能知道你设计枪杀布莱克的事情?”
尤利西斯咬了咬牙,恨恨道:“没有。”
伊容笑道:“尤利西斯,你第一次这样口是心非呢!是觉得自己得不到答案,就当做这事没有发生吗?”
尤利西斯猛地抬起头,往伊容的方向凑近了一点,用力抓住了他的衣袖,他张了张口,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了一切其他的情绪,看着他眼里的恐慌,伊容开始有些怀念他贱兮兮轻佻又不要脸的时候。
“我是想告诉你的,”伊容看着他,淡淡道:“但是如果你不想知道,我不会强迫你听。”
尤利西斯的手在战栗,他的嘴蠕动了一下,道:“我不听,我不要知道。”
伊容道:“你会错过一些事情。”
到最后他生命耗尽,尤利西斯连发泄他被欺骗怒气的地方都没有,最终他或许也只能靠身体上的疼痛牢记这种屈辱,带着它进入黑暗的坟墓。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我不要知道。”
伊容叹了口气,抬臂用手指抹去他额头上的血迹,这一瞬间,尤利西斯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他用力抱住了伊容的腰身,他想他或许能违背本能,靠狡诈欺骗获得的陪伴,本来就不能再要求唯一,尤利西斯心想:他要竭尽全力,做伊容最强大的助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
“别丢下我……”
他不知道与伊容做交易的那个军官,是什么样的职位,以往所有人都说他是一个疯狂的天才战争狂魔,可如今少将这个军职让他几乎有些自卑了,尤利西斯抬起眼睛,道:“亲爱的……我这段时间攒下的军功,已经够升中将了。”
伊容挑了下眉,难得夸赞了他一句:“那很好啊。”
尤利西斯咬破了嘴里的伤口,道:“我能为你做任何事,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帮你拿到的。”
伊容伸出手指点了下他的额头,轻声道:“尤利西斯,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知道!!”
尤利西斯忽然抬高了声音,伊容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他微微向后靠着沙发,尤利西斯闭眼收敛了一下泄露的情绪,他咬着牙,道:“我…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他原本想说“我才是那个你最亲近的人”,可尤利西斯用三秒钟回想了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自从罗切斯特那场战争后,伊容再也没有和他做过任何交易了,亲吻拥抱,几乎全都是在各种突发情况下他才能得到的,尤利西斯不想成为伊容被搁置在一旁落灰的旧物。
残刀会生锈,明珠会蒙尘。
他会被伊容忘记的。
他用手抬起伊容赤/裸的脚,俯下身去,亲吻了他冰凉的足尖,伊容看着他的动作,没有阻止他,只是轻轻道:“尤利西斯,我大概做错了一件事。”
他天生为审判庭而生,伊容熟读任何一条帝国法律条文,这场名为审判的计划原本只是针对尤利西斯设下一个圈套,只是伊容下意识将它合理化了。
——帝国军官在任何情况下不得泄露军密。
原法律条文是这样,尤利西斯早已经违背了这个规则,他坦然地将几乎所有军密都告诉了伊容,可这只是……这只是伊容钓鱼执法的结果,不是真实的。
尤利西斯握着他的脚尖,抬起双眼,一字一句道:“我会走到更高的位置的,我会帮你的……我,我会申请上前线,得到更多的军功……”
“不需要。”
伊容打断了他。
尤利西斯的瞳孔紧紧收缩了一下,他垂了垂眼眸,复又抬起:“他们是废物……”
伊容挑眉:“什么?”
“他们是废物,没有人比我更有战争天赋,没有人比我更听话更漂亮,没有人像我一样能心甘情愿做你脚下的狗……”
伊容没说话。
尤利西斯抬手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满身的伤疤,他沉声道:“我的体质非常好,不会轻易被你玩弄死……”
“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我,我都能很快学会,我很有天赋,他们加起来都追不上我的能力。”
尤利西斯的眼中的情绪变化了,伊容从中看得见属于一位帝国军官真正的杀气,坚定又冰冷,伊容从心底一直认为,尤利西斯不会是卑微的人,他野心昭昭,不是低贱的狗,而是一头可以厮杀的狼,即使这样跪在他的面前,也只是表达对他一个人的顺从。
他想要来自伊容的爱,就能做到极致的低贱,如果他想要一个更高的军职,也完全能做到极致的拼杀,接受,突破,明白,伊容已经完全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尤利西斯是磋磨后依旧锋利的刀刃。
或许说是,他从来不认为那是磋磨,只是为了得到爱能做出最违背常人底线的事,他把自己当作工具,当成一条狗依附在他的身边,把所有东西全部奉上,献上最诚恳的忠心,他在求爱的这方面能做到这一步,在其他方面也绝对不会差。
伊容看着他,闭了闭双眸,道:“尤利西斯,如果你的意志与我相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的意志与你相同!”
尤利西斯几乎是急切地说出了这句话,他手指颤抖着握住了伊容的手,伤口的血痂磨蹭着伊容的手心,有些发痒。
伊容心想:这已经够了。
他从审判者,真正变成了一个磨刀人。
伊容舀着汤喝了两口,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一个很危急的地步,藏在小腿里的炸弹残片已经深深地嵌入了他的骨头中,如果刚开始受伤就选择做手术,他可能会失去一条腿,但能留下一条命。
但伊容是一个极致的完美主义者,拖着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他决定在死之前,把所有事情都完全解决,为他养的这条看似乖巧的疯狗,铺一条康庄大道。
“没有其他人。”
伊容放下调羹,抬起头正对了尤利西斯没来得及收起惊慌的蓝色眼眸,他轻轻地说道:“我没有攀附上更高级的军官。”
“……是吗?”
尤利西斯脑子有些发懵,他听见伊容轻轻笑了一声,道:“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想到那个地方去的。”
“尤利西斯,如果你真的听话,就不会枪杀布莱克,让我到如今进退两难。”
尤利西斯没有明白。
伊容继续道:“你的行为,让我从头到尾的计划,全线崩盘了。”
这是你的意志吗?
尤利西斯仰头看着他, 闻言身体轻轻一颤,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紧紧蜷缩,他垂下头, 轻声问道:“我破坏了你的计划吗?”
没等伊容回答,尤利西斯抢先道歉:“对不起,亲爱的可以随意惩罚我。”
他甚至没有问清楚伊容到底是什么样的计划, 只凭伊容空口一句话,他带着满身的伤, 带着刚刚被砸肿了的额头,带着满身僵硬的冷意,像是要赎罪一样,跪在他的面前,将所拥有的一切献上。
他轻轻地抬起一双眼睛, 道:“我不知道你的计划里包含了布莱克……我不知道……对不起。”
他没有想那么多,布莱克在离开贝尔加莫城之前莫名其妙地取消了剩下一切的单独审查,带着一本档案急切地想要返回中心城复命,尤利西斯担心这是一个即将爆炸的烟雾弹,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将布莱克直接射杀在边境处, 他确实没给自己留活路,却不知道伊容的某个计划因为他这一行为被完全破坏掉了。
伊容握住了他伤疤交错的手腕,用力一扯将地上跪着的人拉到了自己怀中,尤利西斯微微仰着头看他,爱人的面容近在咫尺, 往日里如果不是他凑上去讨亲近, 伊容压根儿不会多看他一眼,一个本该将间谍绳之以法的帝国军官, 和一个本该潜伏在黑暗处的的间谍,变成如今这样的状况,间谍嚣张地想要掠夺一切帝国军密,军官成为了那个助纣为虐的人,可笑的是,这恰恰是他主动给予的。
“尤利西斯……”
伊容的手摩挲着他伤疤遍布的脊背,这之上的每一道鞭伤在他的记忆里都鲜明,伊容会忘记很多事,可那种血肉飞溅的场景却始终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这让他联想到尤利西斯刚开始送他的艳红色玫瑰花。
“我在,亲爱的。”
尤利西斯靠着伊容的胸膛,他已经几乎五六天没好好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已经准备好接受惩罚的身体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困倦起来,他用手指力掐着手心,用疼痛来保持短暂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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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他犯下的错误不能被伊容饶恕,他会做噩梦的,伊容会在他的梦里温和地对待别人,却只对他不假辞色,他会接受别人送的圣诞节礼物,却再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尤利西斯紧紧抓住了伊容腰部的衣服,伊容低头看了眼他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把我衣服抓皱了,记得给我熨平整。”
尤利西斯闻言松了松手,顿了一秒又再次握住,他用力地点头:“我会记得的。”
伊容靠着沙发低头,他闭着眼睛将所有事情全部回想了一遍,记忆里是血色和蓝色交融,他一开始的目的其实也很单纯,以审判庭的名义,除去帝国军官里尤利西斯这样不服管教的另类,最后得到那枚金鹰勋章,维护审判庭在帝国至高无上的地位。
但是实际上,他做错了。
被爱情这种东西裹挟的尤利西斯,他所做出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在他的指使下被迫地去触碰到所谓法律的边线,钓鱼执法得到的结果不能作为真正判定尤利西斯有没有犯罪的有力证据,即使这一切环环相扣,能真的把尤利西斯送到断头台上去,但是伊容并不打算这么做了。
他搂着尤利西斯,轻声嘱咐道:“刚才我在浴室里说的话,你要一个字不落地记清楚。”
尤利西斯点了点头,他抬眸问道:“亲爱的,你不惩罚我吗?”
铡刀不落下来,他不能安心。
伊容看着他的蓝色眼睛,低声道:“其实惩罚已经开始了,尤利西斯。”
“是吗?”尤利西斯不怀疑他说的话,他用力抱着伊容清瘦的腰身,轻声道:“那惩罚结束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伊容无奈地笑,他心想:怎么会和以前一样?但凡尤利西斯在他面前还保存有一丝理智和血性,他们终究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走上对峙的结局。
尤利西斯不明白他笑容中的无奈包含了什么别样的含义,他不愿意去深究,如果伊容要抛弃他……如果伊容抛弃他的话……尤利西斯的手指紧了紧,如果真的是这样的惩罚,他不会接受的,尤利西斯知道,他在这两年间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眼前这个人,为了讨那一份亲近,他已经不管不顾了。
尤利西斯贪婪地越来越凑近他,他起身拥抱着爱人瘦弱的身体,将两颗心紧紧贴在一处,跳动的震感十分清晰有力,这首共同演奏的交响乐里,尤利西斯想用刀子把自己的胸膛剖开,掏出心脏来送给伊容当歉礼。
“亲爱的,我告诉你那最后一个数字吧,你要不要听?”
伊容垂眸看他,道:“惩罚不会结束,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慢慢笑起来,他的手一寸一寸地移动到了伊容衣袍下的脊骨上,带着温度的骨骼在他冰凉的手指下依旧岿然不动,尤利西斯轻声道:“我告诉你,亲爱的就原谅我吧,尤利西斯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了……”
他们的对话有些混乱,伊容稍稍反应了一下,他抬起手指搓了搓尤利西斯的脸颊,像是擦去心爱艺术品表面上漂浮的灰尘一样,尤利西斯微微闭眼享受他的抚摸,伊容的手指嵌入他凌乱的发丝,低头给了他一个缠绵的亲吻,尤利西斯仰头追逐他的温度,呼吸乱成一团。
“这算一个。”伊容看着他含了一层雾气的眼睛,抬手按了按他额头的肿块,尤利西斯闷哼了一声,反而更加凑近了他。
伊容轻声问道:“你知道我暴虐,对你不好,怎么就不知道离我远一点儿呢?”
这件事原本有很多选择的,尤利西斯如果不坠入这张爱情的网里,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如果他能看见,能发现自己“那些不大寻常的举动,及时地迷途知返,事情不会到现在只剩这一条无可奈何道路的地步。
伊容放纵一切发生,但如今他也后悔了,尤利西斯是他调教好的完美的艺术品,他的意志与自己等同,其实审判庭十几年以来,都在为合权做努力,分裂的势力虽然保持了一定的外在平衡,可他能看到,帝国的内里已经烂透了,如果尤利西斯最后能成为审判庭的助力,避免成为他的陪葬品的结局。
那会是伊容所欣慰想看到的。
尤利西斯仰头舔舐着他的脖颈,闻言回道:“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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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调整了姿势,跨坐在伊容的腿间,双膝却保留着自己的力气,没有完全压到伊容的身体上去,尤利西斯双手搭在伊容的肩膀上,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暴虐,对我不好,我知道你的身份与我对立,但是我爱你,伊容。”
“我愿意做你永生的附庸。”
他愿意跪在伊容的脚边日日朝拜,为他奉献上一切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将自己作为祭品,献祭给他的爱人。
尤利西斯低头轻吻了他的嘴角,轻声道:“伊容,我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了,什么都不剩了……”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伊容看着他,笑道:“尤利西斯,其实我原本是想赌一把的。”
尤利西斯眨了眨眼睛:“赌什么?”
“我改主意了,”伊容道:“我原本想赌那十分之一的概率,赌天主会不会让你活,赌你的命运会流到什么地方去,但是我现在不想赌了。”
尤利西斯没有明白,他问道:“亲爱的是什么意思?”
伊容抱紧他的腰,轻笑道:“现在告诉我吧,第二个数字。”
“尤利西斯,你的神明接受你的献祭。”
尤利西斯沉默了片刻,道:“最后一个数字……”
“是每天的日期最后一位。”
尤利西斯在浴室里被伊容按在水里的时候,并不是忘记了最后的数字是什么,他其实是在想今天的日期,他想他在被淹死之前总要把最后一个数字说出来,让伊容知道他从始至终的诚心,到现在为止,他彻底什么本钱都不剩了,往后伊容再想与他做什么交易,他也没有可以交换的秘密了。
尤利西斯准备好了被伊容毫不留情地推开,或许伊容会直接将他抛弃,像扔掉一个没用的玩具一样,任由他腐烂在垃圾堆里,伊容以前一直是这样做的,为了得到那些军密,他可以拥抱他,亲吻他,一旦得到以后,就将他丢弃在一旁,不分给他一个眼神。
尤利西斯害怕得身体颤抖,他紧闭了双眼,不想看见伊容眸中那一瞬间变化的冷漠。
“原来是变化的……”
他听见伊容低声喃喃,“和我想的大差不差。”
尤利西斯低着头,盯着自己已经血痕遍布的手指,道:“每个人的数字变化不一样,有的可能是一道未知数的计算题,有的是武器库新式枪支编码。”
伊容挑眉问:“你怎么知道?”
尤利西斯依旧低着头,他低声道:“我猜的。”
“给我提供思路?”伊容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揉搓着尤利西斯的头发,道:“我只知道你一个人的就够了。”
尤利西斯疑惑地抬头,道:“密码是一百零八位,你知道我一个人的,没有很大用处。”
“我知道。”伊容轻合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尤利西斯,你认为审判庭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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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握着他的手腕,将伊容的手重新放在自己的头上,然后俯身拥抱住了他,尤利西斯害怕又兴奋,他担心这是伊容最后一次离他这样近了,于是便不管不顾地竭力想更加靠近他一点儿,最好把他的骨血融入到伊容的身体里去。
“哎,问你呢!为什么不回话?”
伊容轻轻抓了下他的头发,然后松开,尤利西斯根本没感觉到一点儿疼,他迷茫了一瞬间,然后回答道:“啊……帝国的审判庭……”
“算是皇帝手里最锋利的刀刃吧……嗯,他们是一群只为皇族而生的走狗。”
伊容挑眉问道:“你和他们相处过吗?”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没有。”
“但是亲爱的大约不会碰上他们的。”
伊容问:“为什么?”
尤利西斯卧在他的肩头,低声道:“他们一般只对内部军官政客下手,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能把人送上审判庭枪决。”
伊容笑着反问:“这么不讲道理吗?”
尤利西斯点了点头,道:“他们的权利很大,会定时清剿有异心的军官。”
伊容问:“怎么判断有没有异心?”
“严刑逼供,只要说出来就算有异心。”
尤利西斯心想:他的结局大概也是会走上审判庭接受死亡,被指认背叛的军官一旦定罪,连尸体都不会得到尊重,他会被扔到随意一个什么战区的山头,然后被野狗啃食。
但是为了他最爱的伊容,他愿意做那臭名昭著的背叛者。
伊容搂着他,看向被窗帘遮住的窗子,透过缝隙看见了那一点点熹微的天光,他轻轻推了下尤利西斯,道:“天亮了。”
“不……”
尤利西斯全身都震颤了一下,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扑到伊容的怀中,慌乱地搂紧了他,“不要!伊容,别丢开我!”
可是他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尤利西斯仰起头,他的眼眶通红,强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你把我当好玩的玩具,把我当成下贱婊子,或者栓在门口当看门狗,什么都行!”
他的嗓子已经坏掉了,声音十分嘶哑,尤利西斯紧紧握着他的手,恳求道:“伊容,你杀了我!你弄死我吧……”
“我,我想死在你的手里。”
他不想被审判庭触摸他靠近过伊容的身体,不想失去那五个亲吻的回忆,只要伊容记得他,尤利西斯就能很满足了。
伊容按着他的后脑,低头轻轻亲吻了他蓝色的眼睛,尤利西斯的眼睫不停发颤,他的身体也在颤抖,这个吻!这个吻像是在告别……
“尤利西斯,你的意志与我相同。”
尤利西斯拼命点头,他握着伊容的手,移动到自己的脖颈命脉处,“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
伊容摇了摇头,轻声道:“接受你的审判吧,尤利西斯。”
他语调轻快,却像一把铁锤重重地敲击在了尤利西斯的心上,他颤抖着嘴唇问道:“亲爱的,这是你的意志吗?”
“是。”
伊容松开手,他低声道:“我爱你,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的动作停住了,他第一次从伊容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梦境依旧在延续,它从悬崖的断层处就那么跳跃过去了,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和缓的曲调进行到了高潮处。
“……我也爱你。”
伊容的嘴唇紧紧贴着他的脖颈,尤利西斯听见他最后说:“我想要一束蓝色的玫瑰花。”
“给我买,亲爱的。”
如果他能预知
蓝色玫瑰花?
尤利西斯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脸被伊容双手捧起,面前的爱人含笑看着他, 轻轻地说道:“我在街角看见了,那家花店橱窗里有很漂亮的玫瑰花。”
“给我买,尤利西斯。”
实话说, 这么久以来,尤利西斯从来没奢求过能完完全全地得到伊容的爱, 他其实只要那么一点儿来自爱人的关注,就可以再活很长时间,曾经被伊容毫不留情丢掉的那些鲜花,如果及时捡起来灌溉上营养液,它们也能活得更好。
伊容想要花……他想要一束蓝色的玫瑰花……
“好。”
尤利西斯下意识想从伊容的身上爬起来去完成他的指令, 刚挪动了一下膝盖,下一刻就被伊容用力拉了回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温和的笑容:“不急,尤利西斯, 你现在应该还在养伤, 最好不要出门露面了。”
尤利西斯点了下头, 随后他低下头,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了伊容白皙的脖颈上,伊容能感觉到他曾经摸过的那颗小尖牙正在细细地摩擦他的皮肉,尤利西斯张口咬着他的脖子侧边,却没有用力, 伊容忍不住痒得想要推开他:“干什么啊?尤利西斯, 你是狗吗?”
尤利西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似乎已经接受了一切,关于他已经成为对伊容来说一个没用的废物这件事,他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轻轻磨蹭着爱人的颈子,轻声恳求道:“亲爱的,你走之前,带着我身体的一部分离开吧。”
“我会活着接受审判,所以心脏不可以,其他的……眼睛,指骨,或者是筋脉……只要是你喜欢的……都行。”
这是要活生生取出来的意思?
伊容被他的疯狂震惊到了,他双手紧紧握住尤利西斯的肩头,皱眉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尤利西斯平静地看着他,看起来并没有发他的疯病,可在那双沉静过分的蓝眸下,伊容看到了海啸前即将崩塌的高楼,大厦将倾,顶端高挂的旗帜摇摇欲坠,他明明说着自己已经成为了过期的弃子,颤抖的手指却对伊容说——求求你了,不要抛弃我。
他明明说过那么多自辱的话,笑嘻嘻地把自己的所有东西全部献给伊容,即使身上遍布着被凌虐的青紫痕迹,也依旧不要脸地一次又一次地凑上去,自轻自贱,让伊容把他当成男妓来玩弄,他明明从来不顾忌任何东西,往往是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了,想做什么也从来不考虑后果,却在最后的这样一个假象温馨的时刻里,畏手畏脚,锋芒全部收敛。
尤利西斯看着他,慢慢道:“你不带我回去,我的魂灵会不得安息的。”
“我会搅扰你的睡眠,进到你的梦里去,窗帘被吹起来的时候,电视机打开的时候,镜子上的水雾被擦去的时候,我都会出现。”
伊容挑眉反问:“你这是在恐吓我?”
尤利西斯道:“我在恳求你,亲爱的。”
伊容道:“少将说自己从来不相信鬼神,现在居然说这些,是想法有了改变吗?”
尤利西斯没有回答。
伊容并不想知道他的想法,他沉思了片刻,道:“算了,尤利西斯,让这一切在万圣节前结束吧,我们都拖延太久了。”
这一切总要有个结果的,他的身体已经到了一个濒临死亡的节点,靠药物维持的身体早已经千疮百孔了,止痛药的副作用和尤利西斯的放纵让他成为一个罪大恶极的施暴者,这一切其实早就该结束了。
尤利西斯蓝眸微合,他轻声问道:“亲爱的不陪我过圣诞节吗?这一年过去,我就25岁了。”
伊容摇摇头,像是抚摸一只毛茸茸的宠物一般,手指安抚着他凌乱的头发,他低声道:“来不及了,尤利西斯,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他的身体拖不了那漫长的两个月,在消亡之前,伊容决定把曾经对尤利西斯的一切薄待,全部还给他。
来不及了……
尤利西斯细细呢喃着这四个字:“来不及了……”
确实来不及了,审判庭的动作会很快的,他追赶不上接受审判的速度,子弹会在微秒内穿透他的大脑,向四周炸开鲜红的烟花,而伊容会带着那些秘密,带着他两年时间得来的一切情报,给予联邦真正的春天。
那时候,大约他会彻底掩埋在硝烟战火之下,禁区中草长莺飞,百年内将没有人敢踏足。
但是如果尤利西斯能预知,能知道后来的一切,如果他能看看他心爱的人变成最后那副极其瘦弱病入膏肓的模样,如果他能知道他的神明被病痛磋磨致死的结局……
他宁愿从一开始,就失去所有。
……
伊容开始变得很忙,他开始频繁地外出,频繁地在大半夜接到来自各种陌生号码的电话,尤利西斯被赐予了睡在伊容床上的权利,月色当空,他拢紧被子,睁着一双漂亮的宝蓝色眼睛,在黑暗中描摹伊容的骨骼,外面的雪积得很厚很厚,尤利西斯躺在伊容的身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好幸福啊。
只是把所有东西全部送给伊容,就能得到这样近乎于情人的待遇,即使脱光了蹭到伊容的被子里和他一起睡,放肆地握他的手指,都不会再被大半夜地扔出去,夜晚他趁着伊容睡着,偷偷亲吻他的脸颊,肆意地说一些放荡的情话,伊容大概是察觉到了,却只是用手臂搂住他,抚摸着他的头发,对他轻声道:“不要闹了,尤利西斯,我很困。”
尤利西斯小心翼翼地瞥着爱人的睡颜,轻声细语回道:“对不起,我知道啦。”
尤利西斯是知道他在忙的,伊容或许是在准备回联邦后的事宜,怀揣着那些秘密回到他的国家,伊容会受到至高无上的尊敬,尤利西斯没有深究,但他暗喜自己是伊容的第一个最重要的信徒。
“嗡嗡——”
电话震动了几下,尤利西斯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听见伊容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感受到他掀开了被子起身,手机的亮光照在伊容的脸上,尤利西斯藏在被子里看着,心脏剧烈地跳动。
伊容拿着电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尤利西斯立刻闭上了眼睛,眼睫却忍不住地颤动,他害怕伊容发现他像一个神经病一样半夜一直在偷窥着他,所幸伊容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太久,他从枕头下拿了什么东西,然后推开门去了浴室。
尤利西斯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躺到了伊容原来的位置上,被子里的暖意还没有散去,像一个温柔的拥抱一样,紧紧包裹着他,尤利西斯舒服地喟叹一声,然后在黑暗中啃咬着自己的手指,等待着伊容回来。
伊容拿着震动的电话来到浴室里,他反手锁上了门,“咔哒”一声,伴随着什么东西扑通倒下的声音,伊容忍不住皱眉屈膝半坐在了地面上,他接通电话,单手用发颤的手指,艰难打开了那只白色的小药瓶。
“再缓两天,名单我已经发给你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传过来:“还缓?再缓你的身体能撑得住?伊容,现在进行手术截肢,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伊容轻笑了一声:“不要。”
“我宁愿死也不会躺床上做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的,那太难看了。”
莱恩气愤地捶了一拳桌子:“你以为你现在那副样子能有多好看?”
伊容把电话拿远了一些,他叹了口气,道:“莱恩,说正事吧,我困得要死呢。”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日夜颠倒。”
莱恩默默地啐了他一口:“……你还真能睡得着。”
伊容反问:“为什么会睡不着?”
没等莱恩回答,他继续道:“现在希瑞斯战区的对抗正处于白热化阶段,你了结了波冬,短时间内派不出其他人去那边驻守,白白失去一个驻地,那时候你就该上绞刑架了,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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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恨恨道:“那不归我们管。”
“好好,”伊容十分好脾气地顺着他说话:“等到希瑞斯那边看到赢面,再审判波冬,这样就可以人尽其用了。”
莱恩沉默了一下:“……过河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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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会成语呢?”伊容轻笑了一声:“一码归一码,守护希瑞斯战区是波冬的职责所在,谋杀上级是他的罪名,应该得到惩罚。”
莱恩再度沉默了片刻,他问道:“你怎么确定波冬谋杀上级?”
伊容道:“捉回中心城,上一级刑罚,严刑逼供,得到证据后上审判庭,然后绞杀。”
莱恩道:“你说的倒是简单。”
伊容垂着眼睛看着手里的白色小药瓶,闻言轻声道:“这原本就很简单。”
莱恩道:“你以前不是这么想的,你说我们不能错杀忠诚的军官,所以才浪费时间一个一个去调查。”
伊容从药瓶里倒出一颗白色药片,他拿在手心里,闻言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我改主意了,审判庭不是一向都是这样的作风吗?我们应该顺势而为,审时度势,才不会让自己陷进去。”
“歪理!”
莱恩把桌子拍得“咣咣”响,伊容再次把电话拿远了一些:“再吵我挂了。”
莱恩咬了咬牙,问道:“尤利西斯怎么解决?你能保证他那个疯子能像波冬一样轻易认罪?”
尤利西斯这个人说不准,他不管是在军部还是在审判庭,名声都相当不好,被炸弹伤到半死都能坚持拿着枪换敌方数十条人命,面对上级却依旧是寸步不让,他还只是个尉官的时候,被人暗地里辱骂,尤利西斯半夜找到那个人狠狠锤了他一顿,打得人面目全非,头上的皮肤都扯掉了一大块,露出阴森森的血肉。
第二天骂也骂过了,罚也罚过了,尤利西斯却死咬着牙不认错,把审讯室搞得一团糟,偏偏当时有一位上将很欣赏他的作战能力,动用自己的权利把这个不听话的野狗保了下来。
莱恩本以为他会顺势加入那位上将的阵营,却没想到尤利西斯从始至终都不在乎军部的分裂,始终保持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最后遭到了那位上将的报复,被下派到了贝尔加莫城前线战区。
听见他的话,伊容狭长的眼眸微眯,他挪动了下脚尖,难得正色起来,他慢慢道:“尤利西斯是我一个人的猎物,我会全权负责审判他的所有罪行。”
莱恩轻哼了一声:“他要真能听话就怪了!”
伊容思索了片刻,慢慢道:“我倒是觉得他挺乖的,虽然有时候会呲牙。”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尤利西斯睡在他旁边的夜晚,那只不太安分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遍了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尤利西斯屏着呼吸,在他的腰间落下密密麻麻的亲吻,如果不是伊容装不下去了,尤利西斯很有可能会重复去年圣诞节那种荒诞至极的行径。
莱恩听了他的话,嗤笑一声,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莱恩默默地叹了口气,问道:“你那个药,吃了多少了?”
伊容把小药瓶里的药瓶全部倒出来,他大致数了数,大概还有个六七颗,闻言回道:“吃了一年半多一点儿,二十二个月……”
“嗯……二十二瓶吧。”
他说完将手心里所有的药全部倒进了嘴里,苦涩的味道瞬间蔓延,伊容忍不住皱起了眉心,强忍着反胃将药片咽了下去。
“二十二瓶?!”
莱恩咣当一声摔碎了什么东西,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伊容把手机音量调小了一点儿,道:“现在二十三。”
“你死吧,你去死吧,妈的!”莱恩冲着电话怒骂:“让恶魔撒旦把你带走!你个疯子!”
这药物的副作用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伊容更加清楚,这药就是他组织研发的,审判庭用它来控制底下的军官,到现在这个报应报到了伊容自己的头上。
伊容原本想对他说:“别骂了别骂了……”
可还没开口,那边“滋啦”一声电流声,随后便是一阵忙音,最终彻底没了一点儿声响,伊容根据声音推测,莱恩或许是把电话摔碎了。
他艰难起身来到洗手台旁边,打开水龙头,用手拘了两捧冷水灌到苦得发涩的嗓子里,闭着眼缓了一会儿,回到了卧室中。
掀开被子的时候,内里还是暖的,伊容靠着床头看了眼旁边把整个脑袋包裹住的尤利西斯,轻声道:“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他得去见一个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让我记住你给的痛的模样
卧室里几乎没有一点儿光亮, 呼啸的寒风把卷着口哨把街道吹得一团糟,尤利西斯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一只手抓着被单蹭到了伊容的身边, 他用带着茧子的手掌包裹住了伊容那只受伤的小腿,轻轻揉捏着。
伊容想推开他,手腕却使不上力气, 最后只能作罢,尤利西斯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仰头看着黑暗中爱人的轮廓,轻声问道:“那我可以出门了吗?”
“明天20号了,亲爱的。”
尤利西斯惦记着他答应伊容的玫瑰花还没有给他买,可经历了布莱克那件事后,他再也不敢擅自行动, 恐怕破坏了伊容的计划,连现在温情的十分之一都剩余不了。
伊容的手搁在他的头顶,尤利西斯的头发已经养得很长,他有点微微的自然卷, 卷曲的发尾垂在赤/裸的肩头, 伊容扣着他的颈子引着尤利西斯向上动了动, 他低头捏着尤利西斯的下巴,道:“你的确应该多出去走走了。”
他笑得温柔,说话也温柔,动作也轻得不得了:“尤利西斯,趁着还没被死神收割掉性命, 再多看看这座城市吧。”
“看看你守护的城市, 去见见你的旧友,和你的士兵们聊聊天, 或者在城门口坐一坐……”
这有什么意思?
尤利西斯看着他心想:他只想在他最后的生命里陪伴他守护的这个人。
毫无疑问地,他自私且狂妄,在其他人看来他是一只无法驯服的野兽,不论那些愚昧的人如何称赞他的功绩,尤利西斯只会在意伊容一个人,在他的面前,尤利西斯会真正化成一只蓝眼睛的漂亮小猫,把指甲剪得干干净净,举着爪子讨他的欢心。
虽然是这么想,但尤利西斯还是轻轻地回答道:“好呀。”
他用腿蹭了蹭伊容被笼罩在棉被里的腰身,趴在他的怀里,问道:“那天亮我们一起出门吧?嗯……我一会儿起来给亲爱的准备早饭。”
“亲爱的想吃什么?”
“鳕鱼汤好不好?或者牛奶和培根卷?”
伊容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尤利西斯听着他的呼吸逐渐绵长,仰头默默地看着他冷淡过分的面容,手指隔空轻轻碰了下他苍白清瘦的脸颊,伊容的手腕细得他一根手指就可以完全圈住,这足以证明他在外忙碌,根本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餐饭。
“亲爱的……你真是叫我操心死了。”
尤利西斯凑近到他怀中,耳边是伊容胸膛中规律的心跳,他握住了伊容垂落在一旁的手指,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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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大好,照得雪地亮莹莹的,泛着闪闪的细光,尤利西斯关掉微波炉,从里面端出了一盘荡漾着香气的草莓派。
“Surprise!亲爱的!”
伊容穿好了衣服出来,看见桌子上烤盘里小巧的糕点,微微挑了下眉,他看向穿着一身军装系着围裙,有些许违和的尤利西斯,讶异问道:“你做的?”
尤利西斯微笑着眨了眨眼睛,他给对面的伊容倒了杯热茶,双臂撑在桌子上,道:“亲爱的上次说想吃我亲手做的草莓派。”
伊容抬眸看着他,道:“尤利西斯,我好像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尤利西斯笑道:“可是我已经做了耶,亲爱的赏脸吃一口嘛!”
他伸着手指拽了拽伊容的袖子,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肩头的卷发滑落下来,蓝色眼睛看似天真又单纯,模样有点可怜可爱:“求你了求你了,尝一口吧!”
伊容笑着拿起一个草莓派咬了一口,酥软的甜味一点儿也不泛腻,和上次在庆功宴上的味道并不相同,尤利西斯支着下巴看他,得意地扬眉笑了一声:“我就说很好吃。”
他折身去厨房端了杯热牛奶,推到了伊容的面前,拉开椅子坐下在对面看着伊容吃着他做出来的食物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一种比亲吻更加深刻的诡异的满足感。
如果他的爱人能好好吃饭,好好地休息,那么尤利西斯就完全可以放心去接受死亡了,可现在看起来,伊容好像还是那个两年前根本不会照顾自己的年轻长官,饭不会做,喝水喝冷的,药箱里的药放得有些乱,上次尤利西斯处理额头上的伤时,顺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还贴心地写上了便签。
伊容不会照顾自己这个事实,让尤利西斯几乎有些无奈了,快到世界的尽头时,冷淡的爱人依旧对此不屑一顾,冷了都不知道他能不能穿到合适的衣服,这让他怎么能安心呢?
伊容的胃其实已经很难再接受一些食物,他只吃了三两口,强忍下喉咙里异物摩擦的颗粒感,腥甜的味道翻涌上来,伊容垂眸合了下眼睛,他举着手里剩余的草莓派递到了尤利西斯的嘴边。
“给我的?”
尤利西斯倾身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腕,伊容用手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别乱蹭。”
尤利西斯闭着一只眼睛笑着躲了躲,他咬住伊容手里的草莓派,朝对面的人笑了笑,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吃主人剩下的食物,尤利西斯像不像伊容养的小宠物?”
伊容看着他把剩余的糕点吃完,他将桌子上的热牛奶一并推给他,自己只端起桌子上的茶抿了一口,问道:“尤利西斯,你在撒娇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尤利西斯看了眼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牛奶,端起来一口喝尽,他侧了侧头,拖长了声音笑着问道:“不可以对伊容撒娇吗?”
他蓝色的眼睛亮亮的,发尾松松地垂在肩头,看起来就像童话故事里天真善良的小王子,伊容瞥了他一眼,他知道尤利西斯又在假装这种纯真的样子了,伊容心想:他装出来的模样,真的很像一只波斯猫。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道:“尤利西斯,吃饭吧。”
“好。”
尤利西斯做了两人份的早餐,可两个人各怀心思,都没有吃多少,伊容坐在桌前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慢慢地喝了几口茶,尤利西斯几次看向他,都没对此多说一句话,温馨的假象塑造起来太难,它需要尤利西斯给出所有的东西,展现出他最低贱的人格,但打破这些假象,或许只需要尤利西斯一次的“多管闲事”。
以往伊容不怎么搭理他的时候,尤利西斯乐得用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去吸引他的注意,故意提他受伤的左腿,或者在他夜晚工作的时候给他送上一碗汤面,为了约伊容出门“约会”,他说过无数次谎话,尤利西斯已经记不清伊容多少次抓着他的头发用力磕在地上,这样到最后得到的也只不过是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和被热水或烟蒂烫伤的皮肤。
尤利西斯细细地咀嚼着嘴里的糕点,想到这里反而轻松起来,他伸手拿过伊容面前那杯喝了十分钟都没喝完的茶,故意咬着伊容喝过的地方,伸出舌尖来舔了舔。
伊容见状只是拿手指了指他的嘴,道:“沾上东西了,擦一擦。”
尤利西斯用纸巾抹去他故意留在嘴角边的碎末,然后站起来向伊容伸出了手。
“亲爱的,我们出发吧。”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交握着手指走在冰天雪地里,阳光略微有些刺眼,有点要回暖的迹象,他们手拉着手走到一个分叉路口,尤利西斯在他的右手边街角看见了那家他一直青睐的花店,即便是冬天,橱窗里的鲜花依旧生机勃勃,十分漂亮。
蓝色的玫瑰花映照在窗子上,和玻璃窗外的冰花相得益彰,尤利西斯松开手,回身将伊容黑色风衣的系带打紧了一点,伊容垂眸看着尤利西斯俯下身来的样子,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
尤利西斯歪头蹭了蹭他的手心,然后直起身来,他站在伊容的面前,笑吟吟的样子丝毫不像是一个即将走向死亡的叛国军官,他上前半步,问道:“亲爱的或许需要一个离别吻?”
伊容眼皮跳了一下,他退后一步,道:“少将,我可不需要那种东西。”
尤利西斯只微微沉默了一秒,随及便笑着抬起眼眸,轻轻道:“好吧。”
往往吻和拥抱这种东西,是尤利西斯做梦都想要的,但却不是伊容所需要的范畴,到现在为止,他好像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做交换了。
尤利西斯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他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痕迹,但冷风吹过,还是阵阵的疼,他将手指蜷缩在一起,末了又松开,抬起手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对着面前的人轻声道:“那我走啦?”
伊容看着他,忽然道:“送你一个。”
下一秒额头上传来冰冷的触觉,尤利西斯惊讶地睁大眼睛,他捂着额头愣愣地退后两步,甚至差点儿打滑摔倒在僵硬的雪地里,伊容伸手扶了他一把,道:“小心一点儿,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用力咬了咬舌尖,这几天他以一个想要讨好主人宠物的身份自居,其实除了这个身份,他也想不到别的能更好地待在伊容身边的理由了,可是……可是……
别让他误会伊容真的爱上他了呀……
他会舍不得走的。
尤利西斯愣愣地眨了眨泛酸的眼睛,他慢半拍地看向伊容,试探着问道:“……亲爱的不如再送我一个?”
得寸进尺,伊容最讨厌了,作为宠物可以给主人暖床,可以展露肚皮哄主人开心,但假如恃宠而骄的话,是一定会被毫不留情赶出去的。
伊容闻言嗤笑了一声:“滚。”
“哦,好。”
尤利西斯微微笑起来,这样才是正常的嘛,伊容他或许会记着一只宠物的功劳的,但假如伊容真的爱上他了,他会舍不得叫伊容面对他凄惨的死状的,他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走进了那家花店。
……
“伊容长官,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耶夫卡原本正襟危坐地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法律条文,墙壁上的锦旗是他自工作起无一败诉得到的辉煌勋章,作为帝国司法官的儿子,他无疑继承了他父亲所有的天赋,耶夫卡年少轻狂,他走遍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为无数人在法庭上申辩,向来都游刃有余,从来没有一个案子让他觉得棘手过。
可是伊容在这天清晨推开了他律所的大门,平静地向他诉说了来意,耶夫卡纵横法律界不过五六年,可接到委托人说是审判庭的案子,这还是第一次。
伊容坐在他的面前,向后靠着椅背,他微笑道:“我相信耶夫卡先生的能力,并且期待您最后的胜诉。”
“不是不是,你等等!”
耶夫卡慌得连敬称都忘了用,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道:“这不是你相不相信我的问题,这是……”
他皱了皱眉。
“怎么?”
伊容摆出了数十张纸币,整齐地放在桌子上,他慢慢道:“耶夫卡先生,这是订金,十分之一,这是您的规矩,我明白的。”
耶夫卡皱紧了眉头,他低声道:“可是……审判庭的案子……”
伊容微微笑了一下:“耶夫卡先生不想挑战一下自己吗?”
耶夫卡叹了口气:“审判庭的案子是……是由审判庭全权主理的,他们一般是已经确定了罪证,才象征性地开一场会,来昭示犯人的罪行。”
伊容垂了垂眸,他轻声道:“先生,实不相瞒,这个案子的当事人,您也认识。”
耶夫卡有些讶异:“是谁?”
伊容道:“尤利西斯。”
耶夫卡更惊讶:“他被指控犯了什么罪?”
伊容回答道:“叛国,泄露高级军密,审判庭的指控还没有发下来,大约就是这几天了,你知道,这桩罪名一旦安在他的身上,尤利西斯少将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耶夫卡沉默了片刻,问道:“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呢?我得知道具体的事件始末才能做决定,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但是……”
伊容打断了他,轻声道:“我们不止是关系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是我的爱人。”
耶夫卡愣了一下,他随及点了点头,问道:“所以伊容长官是认为尤利西斯少将被人诬陷,所以才请律师申辩吗?”
“这我要考虑一下,审判庭的案子不是小事……即便是被诬陷,但还需要一些有力的证据。”
“不是。”
伊容抬起一双冷淡的眼眸,道:“耶夫卡先生,我能保证你胜诉。”
“你要出庭为尤利西斯少将作证?”
耶夫卡正色道:“长官,你要知道,一个深爱妻子的丈夫,他的证词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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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爱?
他和尤利西斯之间根本没有爱情这种东西, 两个人相互纠缠,血与肉的交融,往深里看不过都是欺骗和利用。
伊容霎时间觉着有些好笑, 但他没有笑出来,只是保持着表面礼貌性的假象微笑,气定神闲地坐在这位年少有为的律师面前, 闻言他摇了摇头,道:“耶夫卡先生, 我说您能胜诉,就绝对不会让您输。”
耶夫卡张着口愣了两秒,他默默道:“我知道伊容长官是相信我,但如果要保证百分百地胜诉……还需要一些强劲有力的证据。”
伊容垂了垂眼睫,复又抬起, 道:“我不仅相信您,也相信我自己。”
耶夫卡拿着手里的钢笔转了两圈,他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么伊容长官是确定已经拿到可以辩驳的证据了?”
“不算是证据, ”伊容笑了笑, 他向后靠着椅背, 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微笑道:“但我确实能帮助尤利西斯成功翻案。”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纸币,道:“如果耶夫卡先生相信我,就请接下这个委托。”
耶夫卡沉思了片刻,他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纸币折起来放进口袋里, 道:“我还需要考虑, 长官。”
“我需要知道事情的始末。”
伊容知道这桩事耶夫卡是接下来了,他叹了口气, 道:“耶夫卡先生年少成名,如果审判庭的案子能胜诉,将来一定名声大噪,说不定在二十八岁之前就能追上您父亲的脚步。”
耶夫卡道:“名声大噪不是我的目标。”
“我知道,”伊容语调轻松,“为正义之锤说话是您毕生的追求,法律条文就是耶夫卡先生的信仰。”
耶夫卡顿了两秒,他道:“虽然是这样,但是我还是想提醒您,作为和尤利西斯少将关系匪浅的军官,您的证词大概率不会被审判庭采纳。”
“所以……如果有确切的证据,我希望这些东西不是由您亲自拿出来,委托给一个与尤利西斯少将素不相识的人,陌生人拿出的证词,会更加有说服力。”
伊容颔首,紧接着道:“放心,即使是皇族利刃的审判庭,面对强有力的证据,也会不得不采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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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站起来,整理了一下风衣衣摆上的细微褶皱,向耶夫卡行了一个平级军礼,道:“希望耶夫卡先生能细细考虑,期待得到您的答复。”
耶夫卡点头道:“好,我会仔细考虑这次委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容笑了笑,道:“那么,回见。”
耶夫卡也站起来,他打开律所的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伊容拢紧了风衣,他走出大门,军靴踩在雪里,不过半个小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再次笼罩上一层暗云,耶夫卡发现他的腿伤似乎更严重了些,忍不住提醒道:“伊容长官,您别怪我多嘴,您的伤势可能需要手术。”
伊容回身摇了摇头:“多谢您的关照。”
他敛了敛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伊容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中,似是无意地问道:“耶夫卡先生喜欢看电影吗?”
耶夫卡愣了一下,他道:“我对电影不是很感兴趣,但如果是伊容长官邀请,我却之不恭。”
伊容笑道:“家里有一盘老电影的磁带,时间挺久了,我想耶夫卡先生如果感兴趣,下次我给您送过来。”
耶夫卡哭笑不得:“难道是黑白无声电影?”
“无声还不至于,”伊容微笑道:“不过确实是一部黑白电影,现在大约已经找不到资源了,只有某些收藏家会存有这些东西。”
耶夫卡最近清闲,也乐得站在寒风凛冽的门口和伊容聊天,闻言他笑了笑,摆手道:“既然是伊容长官的收藏品,那么我就不夺人所爱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容垂眸浅笑,他看着军靴上沾染的雪花,道:“那是一部好电影,如果有机会的话,耶夫卡先生或许有朝一日会喜欢上它。”
闻言耶夫卡也提起了一丝兴趣,他问道:“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字?内容讲什么?”
“和您的职业相关,叫做《控方证人》。”
伊容刻意地停顿了一下,笑道:“耶夫卡先生有机会还是自己看一遍吧,我记忆力不好,转述不清楚的。”
耶夫卡也微笑道:“那么有机会的话,我会看的。”
伊容点了点头,他的身影缓慢消失在雪地里,耶夫卡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大面额的纸币,上面的墨印是帝国最新发行的信章。
他站在雪地里呼了口冷气,喃喃自语:“真是没想到。”
尤利西斯和伊容居然是爱人的关系,向来冷淡绅士的伊容长官,竟然会为了尤利西斯,选择和审判庭做对抗。
胆子太大了。
耶夫卡回到办公室里,看见桌子上的纸币整整齐齐地铺开,他点燃烟斗默默地抽了一口,然后翻开记录案子的羊皮本,在最新空白一页,加上了尤利西斯的名字。
……
“先生。”
伊容正沿着街沿垂眸缓慢地挪动脚步,止痛药的致瘾性越来越强,随之而来的是伊容服药过度带给他原本就残破的身体的耐药性,一年前他只吃一颗药,就可以顶上五六天,到现在吃六七颗药,也依旧压不下去腿部骨骼的摩擦疼痛。
“要么吞枪去死,要么苟延残喘地活着。”
其实伊容向所有人说了谎,他的腿并不是两年前受伤的,这件事要再往前划,追溯到三年多以前,他因为身受重伤,从前线退下,隐瞒了从前的名字,彻底终止了他的军旅生活,后来伊容在病床上足足躺了半年左右,审判庭派他年轻时最好的朋友莱恩迎接他重回权利中心。
如果他没有上过前线,如果他没有选择离开审判庭转向战场,如果他那时当机立断选择做手术,他绝不会是现在这个被磋磨到傲气尽失的样子,伊容站在权利中心,他可以俯视底下所有的军官,掌控他们的命运,像尤利西斯口中审判庭的定义一样——皇族的走狗,最锋利的刀刃。
如果他没有下去看看……
如果他作壁上观。
或许……伊容俯下身,看着眼前那只裹成一个小团子的男孩儿,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琥珀色眼睛里倒映着地面上的冰雪,他轻轻地道:“小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或许他连这个给他讲过道理的送报小男孩都遇不到。
——君子论迹不论心。
多掷地有声啊,他以前为什么想不懂呢?不管尤利西斯有没有背叛帝国的心思,只要他的意志与自己相同,即使是疯狗,却依然能成为帝国审判庭最锋利的一把刀刃。
小男孩似乎有些冷,他吸了吸鼻子,反手从背后拿出了一束鲜艳的蓝色玫瑰花,或许是因为伊容即使俯下身,对于他来说也有些高了,小男孩费力地踮起脚,将拿束蓝色玫瑰花捧到他的面前,道:“先生,送给您,祝愿您一生平安幸福!”
伊容见他颤抖着脚尖,干脆半蹲了下来,看着面前这个不过七八岁大的孩子,伸手磨蹭了一下他冻得红红的脸颊,问道:“是谁让你送来的吗?”
小男孩下意识想说出一个名字,还没开口便用力捂住了嘴,摇了摇头道:“嗯……是我送给伊……伊容先生的。”
伊容无奈笑了一声,他接过小男孩手中的玫瑰花,冰蓝色映照着他过于苍白的面容,看着有一种命不久矣的错觉,伊容伸手拨弄了一下花瓣,问道:“他在哪里?”
“他?”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随及用力摇头,道:“我不知道呀!”
“好吧,”伊容将自己的围巾脱下来,细致地给面前冻得直缩脖子的小男孩围上,他握着小男孩的手指,道:“那么我换一种问法。”
“尤利西斯少将在哪里?”
小男孩睁大了眼睛,他有一双类似于尤利西斯的蓝色眼睛,尤利西斯的眼睛像是深海里的蓝宝石,这个孩子的瞳孔深处,却似乎能看得到一望无际的天空。
“他不让我说。”
伊容愣了一下,他看了眼男孩身后那个高大的影子,问道:“尤利西斯不叫你告诉我?”
男孩用力点头:“不能说不能说。”
“哦——”伊容拉长了声音,道:“尤利西斯不叫你告诉我是他送了我这束玫瑰花?”
男孩点了点头,伊容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
“作为帝国未来的勇士,我是绝对不能将长官的秘密告诉外人的!”
他搜肠刮肚想要找一切很有气势的狠话出来说,最后憋了半天也没再说出一句话来,伊容挑眉笑着等待。
“您,您死了这条心吧!”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头上就挨了一个栗子崩,男孩猝不及防矮身惊叫一声,回过身只看见了黑色军装上金鹰勋章照出的光影,尤利西斯收起手指走向半蹲在雪地里的伊容,小男孩看见了他的脸,睁大了一双眼睛:“尤利西斯少将!”
尤利西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他伸手将伊容拉起来,握了握他冰凉的手,道:“再让你们多聊两句,你要把我告诉你的所有信息都抖落出来了。”
伊容挑了挑眉:“尤利西斯少将还有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他说的是肯定句,但显然没有包含什么过多的气愤情绪,尤利西斯侧头看了他一眼,诚实道:“亲爱的,我回了趟办公室,处理了一些事情。”
伊容将手里的玫瑰花递给尤利西斯,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几颗尤利西斯曾经塞给他的水果糖,他俯身递给了面前的小男孩,拍了拍他的头,道:“好了,快回家去吧。”
“外面很冷。”
小男孩抽了抽鼻子,他的目光划过尤利西斯军装上的金鹰勋章,向他行了一个生疏拙劣的军礼:“那么,我告辞了。”
尤利西斯看着他没有说话。
伊容只能接过他的话,笑着道:“好,再见。”
……
“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伊容看着小男孩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转头看了眼拿着一束蓝色玫瑰花发呆的尤利西斯,抬起一只脚轻轻踢了下他的腿弯,问道:“回办公室处理什么事了?”
这种紧要关头,尤利西斯最好不要再给他闹出什么难以解决的幺蛾子。
尤利西斯抬起眼睛,恰好一阵风吹过,将蓝色玫瑰的花瓣吹松了一片,那双宝蓝色眸子比他怀里的玫瑰花更加鲜艳,伊容耐心等待着他的说辞,却不料下一秒尤利西斯又把头低了回去,他看着脚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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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低声道:“亲爱的给他五颗糖,却只给我一颗……好久了我都没舍得吃呢。”
伊容上下扫视了他一通,抬手轻轻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尤利西斯害怕得闭了闭眼睛,落到脸颊上的巴掌却并不疼,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咬了咬舌尖,蓝色眼睛中迅速积起一层泪光,真是比专业演员还要利落。
他咬唇问道:“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
伊容不知道他在玩闹什么东西,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尤利西斯,你又在发什么神经?被绞杀前哪怕正常一点儿,或许还能留个好名声。”
尤利西斯站着不动受了他一脚,好像忽然从委屈的状态里满血复活了,他丝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军装上细小的泥渍,然后上前两步,俯身用头发蹭了蹭伊容的胸口,笑嘻嘻地问:“亲爱的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啊,我看最近时兴这样的小可怜角色,以为亲爱的会感兴趣呢!就给你演绎了一下子。”
伊容无语了半晌,转身就走,尤利西斯站在原地呼了口气,强压下内心的震动和枯涸,然后再次扬起笑容跟上伊容的脚步。
回到家里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下午,伊容脱掉风衣打开了唱片机,尤利西斯靠着门听着耳边再熟悉不过的缓慢轻音乐,他现在已经能完整地把一整首曲子哼出来了,尤利西斯摸了摸口袋里最后一封信,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关于贝尔加莫城的军务,其实没什么好处理的,尤利西斯买完花托付给了送报的小孩子,然后去了办公室,他在上了锁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木制的箱子。
盒子里是他追求伊容时手写的情书,花体英文十分漂亮,字字句句都是他在深夜里,心脏跳动在笔尖,书写出来的浪漫情话,爱字箴言,尤利西斯没有丝毫形象地坐在地面上,他将那些信全部拿出来,一封一封地看。
看完一封就用打火机烧一封,两个小时,尤利西斯的身边堆满了纸张燃烧后留下的灰烬,细细地看,还能看得出那上面的字迹,尤利西斯低声念着那些情书,从最开始,到后来,每一个字都没有略过。
就好像在这两个小时内,他又重新爱了伊容一遍。
薄冰下是爱的滩涂
审判庭的判决文书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接收到信件的时候,那时候尤利西斯正在清洗昨天深夜里他和伊容喝多了酒留下的暧昧罪证,被撩起的硬挺衬衫袖子下是两截伤痕累累的手臂, 那上面的一道牙印十分新鲜,被束缚着双臂和伊容一起滚在床榻间的时候,尤利西斯不知道是痛更多一点还是快乐更多一点。
尤利西斯将水盆里的衣服捞起来拧干, 拿了衣架将伊容的衣服晾在了阳台上,这几天天气很好,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带着点儿细微的暖意,他们昨天晚上闹到半夜,伊容喝醉了酒,变得有些不清醒, 连带着吻了他很多次,尤利西斯屏住了呼吸暗喜,偷偷地攥紧了爱人的衣角,下一秒又被强行拉入了欲/望的浪潮中。
太好了, 这样太好了。
尤利西斯不清楚别人的恋爱是什么模样, 但对于他来说, 这两年的日子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天幸福,伊容待他就像是新婚的妻子——这样说有些得寸进尺,但尤利西斯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词汇来形容这种感觉。
伊容还在卧室里睡觉,尤利西斯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早餐, 不知道为什么, 伊容最近几天总是吃得很少,往往是只尝两口便放下, 尤利西斯换着花样给他做,还是这样的情况。
他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伊容虽然喝醉了,但勉强还保持了几分的清醒,尤利西斯被绑着双手,仰头喘着气,双腿不自主地磨蹭伊容的腰身,他记得伊容中途接了一个电话,那边的声音比较模糊,但伊容的回答,尤利西斯几乎听完了全程。
“什么事?”
尤利西斯感觉到他身体上的动作忽然停滞下来,低头去看伊容,黑暗中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睡衣,手拿着电话,冷冰冰地向那边问话,他另一只手只是轻轻按着尤利西斯的肩膀,尤利西斯就一点儿也没敢动。
尤利西斯模模糊糊地听见伊容沉声问电话里的人:“他招供了吗?”
招供?
尤利西斯心想:难道伊容在联邦是一名刑官吗?他或许也会像鞭打他一样,对那些罪大恶极的犯人用刑……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撑不过一轮,就要跪倒在伊容的脚下了,为他奉献一切好像从来都是尤利西斯的本能。
“现在别把人打死,招供后随便你怎么样。”
“……”
“留着他右手食指,供词需要按手印。”
尤利西斯在黑暗中挑了下眉。
这么听的话,他的爱人在联邦的地位应当不算低……尤利西斯内心里有些许的慰藉,伊容很聪明,又有确定的权利,这表明即使他死了,伊容大概也有能力风生水起。
真好,真好。
等他回去,职位大约会因为他泄露的军密,再上一个高层次,只要伊容不上前线来,做一个在背后下命令的指挥官之类,他能活得很好的。
如果伊容能好好照顾自己,知道饿了吃饭,冷了加衣,叫他放心,这样就最好了。
“——咚咚。”
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尤利西斯的思绪,他将手里的杯子放下,起身去开门,门外只站着一个背着大箱子,身穿墨绿色衣服的陌生人,冬日的寒意从门缝侵袭进来,尤利西斯却没觉得冷,他接过信差手中那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件,低声道:“……伊容的信吗?”
或许是有关于联邦的事情,他不能看,尤利西斯刚想将这封信件暂时放在桌上,等伊容醒了再告诉他,可尤利西斯只是将信混不在意地翻了个面,却骤然在四方信纸的底角,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标志。
黑色六角星——帝国审判庭的标志,审判庭人员的制服会有一件白色半肩披风,上面所用的纽扣,就是六角星的形状。
这一瞬间,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硬生生泼了下来,尤利西斯看着那个标志呆怔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四肢百骸被寒风侵袭炸出的冷霜。
这么快?
他手指僵硬地捏着信封的一角,尤利西斯自认他从来没什么好怕的,可这一刻,他居然对信中的内容恐惧起来……
这么快……他以为自己还能陪伊容一段时间,可审判庭只是送来了信却并没有叫人来强压着他回中心城,尤利西斯知道这是帝国人道主义赐予他一个军官最后的体面,意在要他主动回去认罪,虽然结局一样是死,但总归还能死得好看些。
尤利西斯闭眸咬了咬嘴里血肉模糊的伤口,他拉开椅子坐下来,看着手里那封来取他性命的信件,缓了口气,稳住手指将封口处的胶条撕开。
他将折起来的信铺开,从上往下一字一句地看,尤利西斯看文字很快,但这次他扫过一遍后,却又抖了抖那张信纸,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罪名……泄露军密……”
“请于27日前回中心城听审……”
“案件将由审判庭07号审判官全权负责审理……”
尤利西斯的手指紧了紧,审判庭发出的信件,居然只有泄露军密这一项罪名?他杀害布莱克和洛迪赛的事情,居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收到信了?”
背后一道清冽的声音忽然响起,尤利西斯下意识将信折了起来,他起身给伊容让开了地方,伊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诡异的苍白,他穿着薄绒的睡衣,半阖着眸子,轻轻打了个哈欠,然后坐到桌子前伸手向尤利西斯要那封信。
“给我。”
尤利西斯捏紧了信纸的一角,他扬起一个笑容,道:“亲爱的,是审判庭的判决,没什么好看的。”
伊容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尤利西斯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然后将信纸展开给他,轻轻道:“好吧,如果亲爱的执意想要看的话。”
伊容接过信扫了一遍,又还给他,意味不明道:“行,没有出错。”
尤利西斯站在一旁,手指将信纸捏出了褶皱,沉默在空旷的客厅里蔓延,伊容垂眸拿起杯子,没等尤利西斯来得及阻止他,伊容已经慢慢地喝了口杯子里的冷茶,凉意贯穿喉咙,伊容闭眸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直截了当地问尤利西斯:“你什么时候走?”
尤利西斯的眼睫颤了颤,他轻轻地问:“亲爱的想要我什么时候走?”
没等伊容开口,他又紧接着道:“亲爱的是不是也要回联邦了?我过几天再走给你争取一点时间?或者我可以送你上火车。”
“不需要。”
伊容抬眸看他:“我希望你明天就离开,越快越好,这件事等不起的。”
尤利西斯沉默了片刻:“……亲爱的没有一点儿舍不得我吗?”
这句话已经相当于一种莫名的抱怨,或许是因为死期将近,尤利西斯的胆子也大了不少,他蹲下来握住伊容放在膝上的手指,然后低头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心,试探着问道:“我再多陪你几天好不好?”
伊容看向他,淡淡道:“尤利西斯,等审判庭派人过来抓你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你应该主动回去认罪。”
审判庭给犯罪军官的最后一次体面,尤利西斯如果不要,那会让他的罪行毫无遮拦地昭告整个帝国,连最后一层模糊名字,安葬尸身的尊重都不会得到,每一个人都知道在这时候要做什么样的选择。
更何况,不止是尤利西斯的审判等不起,伊容恐怕他的身体也快要等不起了。
尤利西斯仰头看他,他蓝色的眼睛里满满盛着深刻的爱意和濡沫,他变换姿势跪在了伊容身边,把他自己放在了一个极其低下的位置上,然后抚摸着他的手指问道:“亲爱的昨天舒服吗?”
伊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抬起尤利西斯的下巴,道:“明智的军官应当做出明智的选择。”
“我不明智。”
尤利西斯道:“亲爱的应该因为我侍奉得好,再多留我几天。”
伊容嘲讽似的笑了一声,他松开尤利西斯的下巴,道:“你确实不明智。”
如果尤利西斯细心一点,如果他能更加理智一点,他就会发现那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比如明明是审判庭发送给尤利西斯的信件,为什么这封判决信会送到了伊容这里?
尤利西斯好像从来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就连这种哪怕快要放到表面上的提示,他也从来没有因此再多想几分,想想那把刀为什么会悬在他的头顶,想想伊容明明已经得到了那两位数字,却还留在贝尔加莫城的原因。
尤利西斯是在欺骗自己,还是根本没有发现这一切?
伊容不知道。
“是呀。”尤利西斯环抱着他的双腿,努力做出一副卑微的样子讨伊容喜欢,可以往那些暴虐的行径在近半个月内从伊容的身上消失了,尤利西斯发现他的性格最近变得更加冷冽起来,以前是冷淡中夹杂着血色火焰,现在是彻底冻成了一块冰,没有什么再能提起他的兴趣。
这样的转变,是因为即将要回到他家园所在的国度了吗?
伊容伸手摸了摸他咬破的嘴唇,道:“今天和你的亲人朋友,所有的,全部告别,明天就回中心城去,接受你的审判。”
他的话不由分说,带着些上位者命令的意味,冰凉的手指轻轻擦过尤利西斯的嘴唇,抹开了一些血迹,尤利西斯张口含了下他的手指,又松开,他慢慢道:“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他抬起一双带着伤痛的眼睛:“亲爱的,我只有你。”
伊容皱了下眉头,他用力掐了下尤利西斯的脸颊,沉声道:“尤利西斯,都这时候了,别再装出这副可怜的样子。”
“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现在后悔,也早已经来不及了。”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道:“我不后悔。”
他只是舍不得……他的爱人还没有学会好好地照顾自己,还没有学会自己做一些简单的东西来吃,尤利西斯甚至不知道伊容能不能分清楚病了该吃什么药……一直以来,伊容的身上始终只是带着那瓶特效止痛药。
“好。”
伊容沉默着看了他半晌,然后闭眸,低声道:“你不后悔就好……你明天不走,我明天也总是要走的。”
尤利西斯猛地抬起眼睛,他问道:“你已经买好票了吗?”
伊容点了下头:“我前几天就买好了,等着要看到你的判决书,我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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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尤利西斯道:“全部罪行我都会认下的,我不会把你的身份放到审判庭上来说。”
伊容想了想,道:“路上注意安全,天气冷,多穿一点儿。”
尤利西斯仰着头问:“亲爱的关心我吗?”
他本以为伊容会用冷硬的话打破他的幻想,只要伊容对他没有感情,他就不会因为自己的死产生任何难过的情绪,尤利西斯舍不得啊,他舍不得在伊容的眼里看见那些他追求了两年都没能得到的东西,伊容应该继续像之前那样,利用他后甩到一边不管不顾,把他当成一个漂亮的宠物一样,或者是玩具,即使他坏了,他消失了,伊容也不会为此多废心神。
但是他听见伊容只是沉默了两秒,然后轻轻地说:“对啊,我担心你,尤利西斯。”
这一瞬间,尤利西斯感受到了比那十八道重刑鞭更加难以忍受的剧痛,千刀万剐般的痛意在他的心中蔓延,他握紧了伊容的手,道:“记得我,记得我就好了。”
不需要回头看,也不需要后悔,伊容未来的道路应该是一片坦荡,他不需要再为以前的旧事多增加一层薄冰,不需要再为一个完全利用过的他回头。
……
25号夜晚,尤利西斯在准备他和伊容最后一次晚餐,他把他所有能想到的食物全都做了一遍,身上只留了单程车票钱,伊容喜欢的蓝色玫瑰花,他换了更大的一束放在桌子上,几乎所有的钱都悄悄地放在了伊容的衣服口袋里,尤利西斯最后申请了一次止痛药,然后把从药物局拿来的小瓶子,也一并放在了伊容的衣服中。
他准备好一切想要去卧室叫伊容来用餐的时候,尤利西斯好久都没响过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和缓的音乐和客厅里唱片机的声音恰好合成一拍。
尤利西斯接起电话,他听见那边对他自我介绍:“尤利西斯少将,您好,我是耶夫卡,将作为您审判庭案子的律师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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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的手猝然攥紧,他沉声道:“我没有请律师。”
我会成为你荣耀勋章上最深刻的攥印
耶夫卡道:“少将有没有请我做您的律师, 这不重要,如果我能在审判庭的案子中胜诉,将来一定会名声大噪的。”
尤利西斯的声音沉下来:“耶夫卡先生不会以为你真的能赢了审判庭?”
耶夫卡道:“少将, 我们会赢的。”
伊容向他保证过,尽管这无疑是一次铤而走险的委托,但他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 在有力的证据面前,哪怕是审判庭都要让步给正义, 更何况,伊容在他的心目中并不是冲动的人,他理智清醒,从来走一步算百步,耶夫卡一直认为他不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情报官, 他应该走到更高的地方去,他很相信这个人。
尤利西斯握紧了电话:“你想凭我的案子更进一步,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会认下所有罪行。”
耶夫卡闻言笑了一声:“没有人会把一个精神病患者的供词当真,我有很多种方法, 让你逃脱法律的制裁。”
尤利西斯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可以伪造精神疾病的检查报告吗?假如你破坏我的案子, 我会提前杀了你。”
“作为帝国司法官唯一的儿子, 你大概不想因为一桩案子就失去生命吧?”
耶夫卡“嗯”了一声,道:“并非是这样。”
他慢慢道:“少将,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作为律师,我会为正义说话, 不会伪造任何不该有的证据。”
尤利西斯道:“最好是这样。”
耶夫卡道:“当然是这样, 已经有人向我保证过了。”
尤利西斯看着桌子上的蓝色玫瑰花,他的手指在木制的桌板表面死死收紧, 指甲在上面留下四道细细的划痕,他泄露军密,杀害上级,这全部都是事实,审判庭大概不会因为一个律师的话就放弃调查真相。
耶夫卡想作死,那么就让他去死吧。
就算耶夫卡因此名声跌落谷底,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辈子也只能救伊容一个人,那些从最底层爬上来的满腔热血,也只能给他一个人了。
至于其他搅局的人,和他无关。
耶夫卡最后说道:“那么,尤利西斯少将,我们审判庭见。”
尤利西斯搁下电话,用开瓶器撬开了红酒的木塞,然后拿出两个高脚杯来,在透明的玻璃杯中倒入了半杯红酒,荡漾的红色液体染透了杯壁,厨房煲的汤此刻正在用小火慢炖着,香气盎然,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于是起身去卧室里叫伊容。
“亲爱的~我为你准备了烛光晚餐……!”
尤利西斯一直没有什么敲门的习惯,更何况这最后一晚,他还是需要一些比真正爱人间更加自然的关系的,伊容在最后的时间应该给他这样的东西,这短短的每一时片刻尤利西斯都十分珍惜,他笑吟吟地拧开了卧室门,却在看见室内情景后猛地愣住。
“……亲爱的?”
地面上到处是摔碎的玻璃薄片,原本整齐的书籍散落一地,伊容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衫,他赤脚踩在地面上,手指撑着桌子边沿,另一只手鲜血淋漓,他拿着电话,听见门口的声音也只是淡淡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你的事。”
尤利西斯以为这话是在和他说,却只是轻轻愣了一下,他急忙走过去翻柜子想要找出药箱,看见伊容受伤比他自己身上的鞭子更加疼痛百倍,那些带着玻璃碎片的血迹刺痛了尤利西斯的眼睛,下一秒他听见伊容的声音愈发沉重,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嘶哑。
“我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谁给我的错误买单,谁给我以后的生活保障,这都不是你的事!”
“少拿一副为我好的样子出来说道!”
尤利西斯翻出了碘伏和纱布,他又拿了一瓶消毒水,明明只找了不到半分钟,可起身时却一阵头晕目眩,他强撑着眼前的点点黑色模糊的影子走到伊容身边,抬手想握住他受伤那只手的手腕,伊容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电话那边似乎说了什么让人更加难以忍受的话,伊容攥紧了手指,血迹从他的手心里蜿蜒而下。
“够了,你试试你说的话有人信吗?!”
“你敢破坏我的计划,我和你往后势不两立,我说到做到。”
那边一阵沉默,过了很久,莱恩冷笑了一声:“伊容,你答应过我的一切你都忘了,你忘了你承诺说绝对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你忘了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我们过命的关系,因为一桩案子,你这么骂我……!”
“好好好,势不两立。”
伊容没有再说话,他沉默着换了一只手,叫尤利西斯给他处理手上的伤口。
莱恩咬着牙,恨恨道:“谁再管你谁是狗。”
伊容气得直接挂断了电话。
尤利西斯握着他的手腕来到床边,轻轻按着他的肩头叫他做下去,然后半跪在地面上,用镊子细心地夹出他手心里的玻璃碎片,带着血迹的碎玻璃“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尤利西斯那只从来都可以稳稳拿住枪的手越来越颤抖,他用棉签沾了药水慢慢地涂到那片细小的伤口上,伊容低头看着他,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尤利西斯道:“知道这样疼还要这么做。”
他抬起眼眸,道:“亲爱的,你真的很不让人省心。”
他的语气多半是心疼,没有一点儿抱怨的意思,尤利西斯握着他的手,看着那白皙手心里玻璃压出的伤口,只恨不得这伤疼在他自己的身上,或许真的是气极了,或许是伊容的暴虐脾气压制了太久,总之因为生气伤害自己,这样不行,伊容哪怕把怒火发泄到他的身上呢,也总比现在心都快疼裂了要好的多。
伊容冷冷道:“尤利西斯少将不也是一样?知道疼还要往我身边凑。”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道:“不一样。”
伊容没有问他哪里不一样,他乖乖地伸着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起来已经冷静了许多,尤利西斯的动作很轻,他一边用纱布包裹着伊容的伤口,一边似是无意地问道:“亲爱的是和别人吵架了?”
伊容轻轻“嗯”了一声。
“朋友?”
“嗯。”
尤利西斯随即“哦”了一声,学着他见过的小朋友的母亲给孩子缓解伤口疼痛的方法一样,在伊容的手心里轻轻吹了几口热气,伊容的手心有些发痒,他动了动手指,道:“他也是关心我……我冲动了。”
尤利西斯打结的手指细微地停顿了一下,他垂着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脑中想起一个名字:“是那个叫莱恩的朋友吗?”
伊容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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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叹了口气:“亲爱的和他吵架了?”
“可是你救过他呢,他和你吵架,是他不讲道理。”
伊容沉默了片刻,道:“不是这么算。”
尤利西斯垂着眼眸“哦”了一声,其实他不太明白伊容和他的朋友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的关系,尤利西斯从来不需要朋友,他在战场上学会生存,在伊容这里学会了交易,他知道用什么样的条件能换取他想要的东西,他知道用什么方法能把他的爱人捆绑在身边。
可是,他不知道真正的朋友,真正的爱人之间是什么样子的。
也是身心的痛苦,和孤注一掷的绝望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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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杯!亲爱的!”
伊容难得露出了一抹真心的微笑,他将杯子拿在手里,道:“这一切要结束了,尤利西斯。”
“这是你我最后的晚餐。”
尤利西斯也笑起来,他喝了口杯子里的红酒,开口想要嘱咐伊容一些事情,但伊容比他更快地说了出来。
“尤利西斯,以后要记得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
尤利西斯疑惑地挑了挑眉,但他还是乖巧回答道:“好。”
“尤利西斯,你的意志要永远与我相同。”
“好呀。”
“尤利西斯,记住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永远记住。”
“我一直记得。”
“尤利西斯,”伊容笑着和他碰杯,道:“恭喜你,你的痛苦将要结束了。”
……
可是他新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尤利西斯起先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当尤利西斯遵循判决书的意志,在27号之前回到中心城接受审判的时候,他在等待审讯的途中,在被押送前往监狱的路上,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个人与他相对走来,身上穿着白色的军装,肩头是审判庭标志性的白色银纹半肩披风,六角星的纽扣挂在他更加瘦削的肩膀上,和他黑色的长发交织在一起。
尤利西斯反手戴着手铐,他抬眸看见那个人向他走过来,然后接过了背后审讯人手里的罪案文书,低头对他笑道:“尤利西斯,我们又见面了。”
“你的痛苦,已经快要结束了。”
他温柔地抚摸了尤利西斯脸上的伤痕,轻声在他耳边道:“亲爱的,请再忍耐一下。”
尤利西斯蓝色眼睛中的诧异还没有收起,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几乎想清楚了以往从来没有刻意去想的所有不对劲的事情,为什么伊容在他说出那个数字时会那样生气,为什么两年之久,伊容除了那个密码,没有问过高级军密,为什么明明是关于他的判决书,却准确无误地送到了伊容的家里,为什么他拿过那张判决书,说“没有错误”……
因为伊容就是审判庭的——07号审判官。
弯弯绕绕,这居然是审判庭针对他的一场计谋,尤利西斯罕见地没有外露出任何情绪,他在伊容的面前低着头,心里却在想他们那最后一次晚餐,总归是要走上绞刑架的,不论伊容是什么样的身份,他终归免不了死亡的结局。
但这样的死,的确太具有侮辱性,也太荒谬了,对于一个军官来说,败在这样拙劣的计谋下,确实是谁也不会想到的。
“我想单独和你说说话,伊容。”
伊容在他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一点儿怨恨的情绪,尤利西斯那双原本一直笑嘻嘻的眸子里,如今是一片像胡泊一样静谧的透光宝石蓝。
伊容沉默了片刻,然后向他身后的审讯人员伸出了手,沉声道:“手铐的钥匙。”
审讯人员惊讶道:“这是不被允许的,大人,我们需要向上级申请……”
“——啪!”
“我就是你的上级。”
没等他说完,伊容已经没有了耐心,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消耗他的生命,他扬手甩了那人一巴掌,审讯人员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伊容俯身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钥匙。
“亲爱的还是像以前一样凶残。”
尤利西斯忍不住笑了一声,下一秒伊容手指扯住了他的手铐,用力拽了他一把,尤利西斯问:“你拿钥匙不是要给我解开手铐吗?”
伊容没有回答,把他拽进了一间密闭的小房间内,然后反手锁上了门。
“尤利西斯少将想要单独和我说什么话?”
他打开了白炽灯,坐到了尤利西斯的面前。
尤利西斯动了动发酸的手腕,道:“好疼。”
伊容道:“忍忍吧,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看着他,道:“我给你口袋里放了止痛药,亲爱的看见了吗?”
伊容拿出那只白色小瓶子,放到桌子上,道:“看见了,已经吃了一部分。”
尤利西斯道:“亲爱的,你的腿要快点做手术了,我不想催你的,但我看见你最近走路变得很困难,是很疼吗?”
这种铺开一切后尤利西斯依旧带着关心的语气对他说话,这样的情况让伊容略有些招架不过来,他沉默了两秒,道:“还好。”
尤利西斯轻声劝道:“快点做手术,好吗?”
伊容闭了闭眸,道:“尤利西斯,我是帝国审判庭07号审判官伊容,将负责你案件的所有审理,你……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对我说吗?”
尤利西斯微微沉默了一下,他反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亲爱的,不论你是什么样的身份,我为你而死,永远是心甘情愿的。”
“亲爱的,我向你袒露所有的那天,就已经做好了日后某天会被你狠狠刺痛的准备,但这是我准许的,也许有一点小期待,比如你会手下留情。”
“但是你极致狠心,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伊容。”
伊容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样两相袒露的状况太过于平静,平静到让伊容差点儿以为尤利西斯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在伊容的预想里,尤利西斯应该是不可置信,从而愤恨,被这样低劣的手段算计了的人,怎么可能生生忍下这口气?
尤利西斯的发丝凌乱,身上只穿了一件素白色的简单衣服,他的手被反铐在身后,有些狼狈不堪,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他垂眸思索了片刻,道:“伊容,我想和你做最后一个交易。”
伊容问道:“什么交易?”
尤利西斯看着他,道:“我会在审判庭上认下全部罪行,不会因为你的计谋让你陷入被人诟病的境地。”
伊容轻抬眼睫:“你的条件?”
尤利西斯轻声道:“好好照顾自己,学一下做饭吧,别人照看你总有不周到的地方,让我放心一点就好了。”
伊容看了他一会儿,道:“尤利西斯,我不放心。”
尤利西斯很好脾气地问他:“亲爱的不放心什么?”
伊容道:“假如你在审判庭上出尔反尔,又该怎么算?”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道:“我不会。”
伊容道:“不信。”
尤利西斯道:“审判庭上你说什么我就跟着应和就好了,至于那个什么律师,你不要理他。”
“嗯。”
尤利西斯问:“嗯是什么意思?”
伊容道:“不信。”
尤利西斯有些想笑,伊容现在就像是一个即将离开家的小孩子一样,语气冷冷的,却有点像撒娇,满打满算伊容其实也才二十三岁,但是他二十三岁就走到权利中心了。
他的爱人真的很厉害。
尤利西斯问:“亲爱的怎么样才能信我呢?”
伊容从军装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胶囊搁在桌子上,道:“这是我让医疗部研发的一种暂时性药物,尤利西斯,你在审判庭上不需要开口,只需要点头沉默就可以了。”
尤利西斯眨了眨眼睛:“这是会变哑的药物吗?”
伊容道:“差不多,但这是暂时性的,只能维持三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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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笑道:“其实用烟熏的话也可以起到相同的效果的,嗯……但如果亲爱的执意想让我吃这颗药,那我还是愿意遵循你的意愿的。”
他试探着低了低头,身后的手铐却锁得死紧,让他的嘴唇没办法碰到桌子上的药,尤利西斯抬起头,问道:“亲爱的可以喂我吗?”
伊容手指捏起胶囊,放到他的嘴边。
尤利西斯看着他微笑了一下,道:“亲爱的,尤利西斯会成为你荣耀勋章上最深刻的一道攥印。”
他咬住了那颗胶囊,或者说,他轻轻地咬住了伊容的手指,尤利西斯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他的手,然后将药物完全咽进了嗓子里。
他怎么可能记错数字?
一般审判庭出于人道主义, 在完全确定罪行之前并不会向大众公布犯罪者一丝一毫的个人信息,整个审判过程只有审判庭内部人员参与,不会接受任何媒体录像和采访, 外界人员根本不会知情,但这一次关于尤利西斯的案子却一反常态,伊容将此次案件的预备完整过程做成了流程图, 垄断中心城信息渠道,将这次案件完整地刊登在了八种不同的报纸首页上。
甚至将审判现场从封闭改为了半公开状态, 相当于把尤利西斯完全放在了一个极度危险的风口浪尖上,如果确定罪行,不止是尤利西斯会被依法判决,更重要的是,他所属的整个帝国第四军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会带上一辈子的耻辱,变成彻底臭名昭著的一支“疑似”反叛军队。
受到群众和审判庭的高度关注和诟病。
莱恩和伊容说:“你这是根本没给尤利西斯留退路啊。”
伊容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报纸,他确认了一遍报纸首页的信息,闻言抬眸道:“尤利西斯必须按照我的路来走, 他不会有自由, 他的意志与我相合, 我最重要的,就是他最重要的。”
莱恩沉默了一下,道:“已经走出这一步了,他再想回头,晚了。”
“但是伊容, 你还有机会。”
伊容将手里的报纸放下, 他问:“什么机会?苟延残喘活着的机会吗?”
莱恩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轻声道:“我可不想和你再吵一遍了, 我是说,假如你能确切地将尤利西斯的罪行公布,帝国会为你发放一枚荣耀勋章。”
“你原本可以带着荣誉死去的,伊容。”
而不是因为一个尤利西斯,放弃大好名声,背上一个审判庭07号审判官所谓“失误”的骂名。
伊容闻言淡淡问:“荣誉能做什么?那枚荣耀勋章又能做什么?”
莱恩只是沉默,他答不出来。
伊容垂下眼睫,他双臂扶着桌面,低头看向他瘦得骨头都快凸出来的手腕,紧紧地蜷缩住了手指,道:“尤利西斯不见得是一个好人,但有一句话说的好。”
“什么话?”
伊容答道:“君子论迹不论心,别管他心里想什么,别管他是不是一条疯狗,但我给他铺路,尤利西斯不敢不走。”
“君子?”莱恩有点儿想笑,但他没有笑出来,只是看了眼伊容愈发惨白下去的脸色,心底里升起一阵阵的悲哀:“假如我是尤利西斯,你强撑着一条命给我铺路,我就是死了骨头碎了也得走啊。”
伊容沉默了片刻,道:“尤利西斯会是帝国未来的希望,他还年轻,不到二十五岁就差不多要到中将的位置了,其实在这之前,我很欣赏他。”
莱恩戳破了他的话:“伊容,你只是欣赏特立独行的人,你也还年轻,怎么就能做出这么无私奉献的事情来?就不为自己多想想?自私一点儿能活得更快乐。”
“我无私奉献吗?”伊容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末了又低下头去:“我只是利用他,能还普通人一个安稳生活的环境,就该是他最大的功德了,等什么时候不打仗了,他爱去哪去哪。”
莱恩忍不住嗤笑,指着他道:“真以为你自己是救世主啊,还安稳生活不打仗,那些军官恨不得再打得激烈一点儿呢!内部乱,外面也乱,权利分裂得一块一块的,搞得乱糟糟,但你看又有谁的权利能高过审判庭了?”
莱恩顿了一下,继续道:“他们以为战场上能称王称霸,私底下搞什么分裂势力,这些东西还比不上审判庭一根手指,如果不是为了平衡权利,早就压死他们了!”
伊容听得似乎有些困倦,他慢慢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来,道:“所以尤利西斯大概会是那个变数,他不倾斜于任何一个分裂势力,这个人很好利用,指哪打哪的,你尽管把他当成审判庭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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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嗤笑一声,道:“你又疯了。”
他道:“这只疯狗只是听你的话,你要是…没了,看谁还能压得住他。”
他没有把那个字说出来,可两个人都清楚他在说什么,莱恩低头看着伊容的手指,轻轻叹气闭眸,伊容从小就孤傲得像天空中的云,同龄人还在迷茫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其实莱恩知道,伊容并不是讨厌别人关心他的腿,只是厌恶那些同情或者可惜可怜的眼神,每当他们说“啊,这么年轻” “真可惜啊” “以后慢慢就习惯了”的话时,不说伊容心里怎么想,莱恩的确是想给他们两拳的。
伊容从贝尔加莫城回来,孤高的白云低头向他道歉,他说:“我知道莱恩是关心我,但是你我都知道,我从来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伊容不需要关心,不需要可怜,在他计划的道路上,莱恩只要送上支持,亦或者是袖手旁观,就是对他最大的关心。
最后的最后,莱恩压下心中所有的刺痛,只能拥抱着拍了拍他瘦弱的脊背,轻声道:“你好好的。”
伊容为了保全尤利西斯所做出的一切动作,几乎算得上是万无一失,假如尤利西斯临时反水,莱恩已经决定好了,他压也要压着尤利西斯走完这条路。
……
审判日当天,刑官负责搜查了尤利西斯的全身,被审判的罪犯除了一身衣服,不可以带任何东西进入审判庭,尤利西斯强行压着想要弄死眼前这个人的怒火,任由刑官搜遍了全身。
其实一身简单的衣服根本没有口袋,没有什么可以藏起来的东西,但大概尤利西斯在中心城的名声已经坏到了一个相当让人磨牙愤恨的境地,刑官没有从他的身上搜出任何违规物品,于是将目光转向了他被锁在背后紧紧攥着的手指。
“少将,请摊开双手。”
刑官嘴里说着“请”字,动作却丝毫不客气,见尤利西斯像是无视他一样,没有丝毫动作,他拿着匕首,道:“少将不过这项搜查,我就只能用刀撬开您的手了。”
尤利西斯没有说话——其实是他不能说话,等待审判的这两天,他只是沉默,面对任何刁难也从来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搜查,却几乎将他弄得快要崩溃。
伊容双手揽过的腰被其他人摸了,那只手带着让人厌恶的茧子,尤利西斯恶心得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块肉完全刮下来,他咬着牙,死死地攥紧手指,即使刀子已经对准了他的手心,也丝毫没有放开。
“尤利西斯少将,人要学会审时度势,你不会以为自己现在还会是帝国第四军最年轻的少将吧?”
尤利西斯垂眸沉默,手指却一点儿都没松开,像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妈的,脏死了。
他已经快忍不住了,其实即使被锁上双手,尤利西斯也有十几种方法将面前的刑官一击必杀,但事关伊容,他再惹出什么事来,麻烦的还是他最亲爱的人,尤利西斯不想让伊容觉得他到最后还是一只乱咬人的疯狗,只能强行按捺了下来。
“少将如此倔强,可是会吃尽苦头的。”
刑官的匕首用力在尤利西斯的手背处喇了一道见血的划痕,尤利西斯眼睛都没眨一下,这种程度比不上他待在伊容身边的十分之一,只是在伊容身边他是开心的,被其他人这么划拉一下,心里只剩下恶心了,尤利西斯现在只想把自己全身都清理干净。
刑官见他还不肯服输,心一狠便想要用刀刺入他的手腕。
“罗纳尔,你在干什么?”
拿着匕首的罗纳尔闻声抬头——其实不需要抬头,只需要看见面前这个人一身白色军装,制服上那点六角星的标志,就足以让他吓得连刀都拿不稳了。
“威尔大人。”
莱恩原本只是靠着审刑室的门看好戏,他对尤利西斯没有一丁点儿的好感,但尤利西斯是伊容要保的人,他要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折磨死了,伊容肯定要找他算账。
“怎么回事?”
莱恩慢慢走进来,他停到尤利西斯的面前,正想用脚碰一下他的膝盖提醒他快要到审判的时间了,原本一直沉默的尤利西斯却猛然抬起头,一双宝蓝色眼睛锐利如刀锋,莱恩看见他轻轻张口,向自己做了个口型。
“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莱恩眯起眼睛,忍不住笑了一声。
伊容说的没有错,尤利西斯果然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刀,这种刀天生就有锋刃,只有他最在意的人,才能成为他的刀鞘。
“手里是什么?”
莱恩没有再去动他,只是站在一旁低声问。
尤利西斯没有回答,莱恩垂眸看着他的头发,道:“我是威尔.莱恩,伊容的朋友。”
尤利西斯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地摊开了背后的右手。
伤痕累累的手心里,是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粉红色包装纸,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莱恩沉默了一下,随后似乎是嘲讽地笑了一声,道:“一颗糖而已,你想拿着就拿着吧。”
他问:“少将还能自己站起来吗?我亲自带你去审判庭。”
……
莱恩没有钳制着他的手铐,只是沉默着在前方引路,这里距离审判庭的距离算不上远,莱恩兴起之下甚至还点燃了一支香烟。
他一边吐着烟雾,一边轻轻哼起一首曲调,和缓的音乐回荡在小道上,尤利西斯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好听吗?”
莱恩回了下头,道:“伊容最喜欢的纯音乐,他刚受伤的时候经常听,后来心烦了也听,我去他病房里看望他,都快把这首音乐听吐了。”
尤利西斯定定地看着他,微微张口,莱恩看懂了他的口型,他说:你唱得很难听。
“嘁,”莱恩将烟头踩在脚底,丝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手,向前方的大门做了个手势,白色肃穆的大门被守卫拉开,莱恩低声道:“到了。”
尤利西斯被安排在被告席,他的身后是两个荷枪的士兵,他被反锁着手腕,铁拷磨出的血红痕迹十分刺痛,尤利西斯恍然未觉,他默默地看着庭前那个身穿白色军装,站在台前翻阅着什么东西的小少年。
尤利西斯的目光划过他肩头的六角星纽扣,心想:他说的话,伊容到底听进去了没?怎么两天过去,他反而更瘦了?脸色看着也不如之前。
伊容皱着眉头在咳嗽,他手握成拳抵唇,将喉咙里腥甜的味道强行压下去,尤利西斯看在眼里,只觉得心脏完全裂开了。
最好这场审判快点结束,能让伊容回去好好休息。
“请尤利西斯少将随行律师耶夫卡先生入庭。”
耶夫卡拿着公文包,坐在了尤利西斯的旁边座位上,他看着眼前的伊容,只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什么陷阱——伊容是那个不知姓名的07号审判官。
这下好了,这怎么能赢?
委托他的人就是负责审判尤利西斯的人,这场审判几乎审判庭能占上99%的赢面,耶夫卡不知道伊容把他强行牵扯进来的原因,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接下来了,就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
耶夫卡心想:他什么时候得罪审判庭了吗?伊容为什么要将他阴一把?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好好好,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只能尽全力,试着给尤利西斯减刑或脱罪,他成了和嫌疑罪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莱恩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对着耶夫卡摇了摇头。
随着法官一锤落下,审判正式开始。
“请尤利西斯少将陈诉罪状。”
莱恩有些想笑,他转过身去偷偷笑了两声,又故作镇定地回过头来,想看伊容怎么接法官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审判庭的流程早就放在报纸上了,这法官还要来触霉头,放到以前伊容不把人赶出去都算好的。
一个名义法官,把自己当审判庭的主人,真是……莱恩摇了摇头。
伊容站在下方,他将手里的文书递给身边的人,道:“不用理他,直接宣读。”
法官本想再说些什么,伊容抬头望过去,一个冰冷的眼神将他钉在了原地。
“宣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系尤利西斯少将泄露高级军密——此处高级军密仅指将级军官所授两位数密码,对此展开审判。”
尤利西斯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在这时候点头。
伊容好像从始至终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尤利西斯有点想念他,垂眸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儿蔓延,连带着嘴里的水果糖都是腥甜的味道。
伊容站在前方,他一手扶着桌子,沉声道:“我是审判庭07号审判官,全权负责此次案件审理,由于尤利西斯少将所泄露军密数据未包含在中心数据库内,所以由威尔长官向陛下询问尤利西斯少将所掌管的两位数字,与尤利西斯少将泄露情报做对比,确认真实性。”
莱恩松开耶夫卡的肩膀,上前两步,两人是平级,互相行了一个简单的军礼,莱恩抬了抬手:“伊容长官,请。”
伊容翻了翻手上记录的文字,在一片寂静与沉默中,他开口道:“尤利西斯少将所泄露数字为——5和9。”
尤利西斯原本还在贪婪地看着他的面容,他死死咬着舌尖想要伊容再看他一眼,哪怕是一眼呢?他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那颗水果糖真甜啊,尤利西斯的牙有点疼,他舔了舔嘴里剩余的甜味儿,回忆起他们在贝尔加莫城那短暂的美好时光。
再想起来,尤利西斯才后知后觉,那段时光或许是伊容觉得愧对于他,补偿给他的吧?
尤利西斯心想:他才不要伊容的补偿,能为了他死,成为他荣耀勋章上最深刻的一道攥印,已经是他最大的荣幸了。
“数字为——5和9。”
听见那两个数字,尤利西斯大脑空白了一瞬间,他猛地睁大眼睛,那双宝蓝色眸子里原本是一片平静,此刻却只剩下无尽的惊讶与诧异。
错了,错了。
不是这两个数字。
亲爱的,你记错了。
你记错了呀……
尤利西斯想开口说话,被药物死死压着的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身后守卫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脊背,尤利西斯用力想要挣脱手铐的束缚,他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现在这种情况下却没有丝毫的美感,有的只是疯狂的凌乱。
伊容那么聪明,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记错数字?!
庭前伊容的目光终于看向了他,尤利西斯似乎看见了一点儿希望,他努力地做出口型想要告诉伊容正确的数字,却不料伊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像疯了一样忽然开始挣扎,手铐碰撞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审判庭中,几乎没有人说话,报社人员用纸笔记录下来了这场审判。
最后,他听见伊容淡淡道:“尤利西斯少将发病了,带他下去治疗。”
我真恨你,将我碾得粉碎
发病?
发什么病?
尤利西斯思绪混乱, 手铐完全磨破了他的手腕,星星点点的血迹沾染在白色衬衫的袖口,他在两个卫兵的手下挣扎, 蓝色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伊容的方向,伊容也看着他,一只手紧抓着桌角, 身体好像有些不稳,却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看见所有人都对他投来了莫名同情的目光, 审判庭里的两位审判官正在核对密码,这算不上什么变故,在许多人看来,这只不过审判正常流程中尤利西斯忽然开始发疯,伊容说他发病了, 他就是发病了,嗓子被药物侵蚀,最少还要半天才能完全解脱,他甚至没办法辩驳在场的每一个窃窃私语, 那些声音像苍蝇一样一段一段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妈的你才嗑药磕多了!
尤利西斯被狼狈地反压在桌子上, 他的双手反拷在身后, 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却依旧在不停地挣扎,一个卫兵用力拉紧了他的手铐,低声道:“尤利西斯少将,再厉害的军官也要在审判庭面前低头的。”
尤利西斯心想:你他妈懂什么?!他说不出来话, 骂不到眼前这个嘲讽他的卫兵, 心里更加憋屈,连带着脑子都昏昏涨涨的, 他仰头看向不远处的伊容,他似乎在和莱恩说什么话,只说了两句,就见莱恩向他这边看过来。
“你们还等什么?!把尤利西斯少将送到医院去!”
他没有病,不需要去医院。
尤利西斯忽然反手捏住了身后拉着他手铐卫兵的手腕,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力一拧!
“咔嚓。”
骨头错位的声音十分清晰,那个卫兵惨叫一声,身体向后退撞到桌角,险些摔倒在地上,“哗啦”一声碰倒了桌子上的文件,坐在他旁边的耶夫卡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怎么回事?!”
莱恩看过来,他看见那个卫兵的右手软软地垂了下去,疼得另一只手颤抖着哀嚎□□,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伊容,沉声很恨道:“这人可真能闹事。”
伊容松开扶着桌子的手,他的右手摸向莱恩的腰间,抽出了他的□□,然后对着莱恩轻声道:“帮我拉一下保险栓。”
“你连这点儿力气都没了?!”莱恩夺过手/枪,微微用力拉开了锁栓。
伊容道:“给我。”
莱恩将手/枪递给他,沉声道:“你最好一枪把尤利西斯崩死,一枪没打死他我补刀!”
这样混乱不堪的情况下,伊容接过□□,反而微微笑了一下,反问道:“怎么会?”
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给尤利西斯脱罪,让他从此脱离审判庭的一切例行审判,不是为了让莱恩让最后逞这一口气的,他握住手里的枪,然后向上举起,轻声道:“一枚玫瑰攥印的荣耀勋章,换一把审判庭的刀,很值不是吗?一场完美的交易。”
“莱恩,”伊容的食指扣紧了锁栓,他问道:“你玩过泰/瑟□□吗?”
莱恩摇了摇头:“赌命的游戏,跟自杀没有区别。”
伊容眼睫轻抬:“我和尤利西斯玩过,承载六颗子弹的枪,他为了达成目标,可以选满弹,但我为了达到目标,却要给他去掉一颗。”
莱恩没有说话,他看着伊容,有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伊容举着枪看向他,问:“你这把枪里还剩几颗子弹。”
莱恩思索了片刻,道:“记不清了,大概三四颗。”
伊容闻言笑了一声,道:“我这一枪是空枪,你信不信?”
莱恩轻哼了一声,道:“空不空枪,又有什么意义?”
伊容道:“有。”
然后他的手臂移动下来,将枪口对准了不远处尤利西斯的胸口,他道:“莱恩,赌一把。”
莱恩问:“赌什么?”
伊容道:“如果这一发是空枪,尤利西斯没有死,你就作为辅佐,帮助他走到最高的位置。”
莱恩忍不住嗤笑一声:“我吗?帮助他?”
“凭什么?”
伊容继续道:“如果这一发不是空枪,尤利西斯死了,我就接受截肢手术,从今往后乖乖待在审判庭,不再想重回战场的事。”
莱恩猛地愣住,他张了张口,问道:“真的?”
伊容笑了一声,道:“亲爱的莱恩,我好像从来没有骗过你吧。”
他们的关系,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互相为对方舍生入死过,吵过也打过,打得两个人身上都是伤口,但最后还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最要好,伊容的计划从来没有瞒着他一丝一毫。
莱恩只沉默了两秒,他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伊容摇头,道:“不清楚你明白什么了……”
他没有丝毫装腔作势,枪口对准了尤利西斯的胸口,然后手指轻轻用力,扣紧了锁栓。
“砰——!”
空枪。
莱恩闭了闭眼睛,然后抬眸笑道:“神的意志。”
伊容道:“我的意志。”
他搁下枪走到尤利西斯的身边,尤利西斯仰头看着他愈发瘦削的脸,心中微微一痛,背后的手血肉模糊,手腕几乎要完全磨掉一层皮肤,伊容伸手摸了下他的手腕,尤利西斯浑身一颤,只是来自爱人的一点点触碰,就让他的心脏剧烈颤动起来,那些被搜身的恶心,被强迫摊开手指检查的屈辱,在这一刻完全被安抚了。
伊容温柔地摸了摸他凌乱的头发,把他的发丝整理好,问道:“刚才你看见我向你开枪了吧?”
尤利西斯微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不只是他看见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也听见了,那一声枪响几乎隔绝了所有骚乱,即使是被扭断手腕的卫兵,也没有再哀嚎。
尤利西斯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明明是一个很容易解决的事情,最近的路就摆在眼前,伊容却自己开辟了一条曲折的新道路,这条路走得困难,哪怕他不配合一点儿,都是要全盘皆输的。
伊容相信他。
这个事实让尤利西斯有些许慰藉,但从头到尾被隐瞒的感觉并不好受,其实他想闹一下脾气的,比如肆意地把那个卫兵的手全部扭断,然后将他的脸放到地上踩,但显然这不是个发泄怒气的好地方。
“我刚才,”伊容看着他,开口道:“尤利西斯,你知道的,我们在玩一个游戏。”
尤利西斯沉默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伊容思索了片刻,道:“我刚才和莱恩长官核对了数字,尤利西斯,你已经无罪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解开了尤利西斯手腕上的铁拷,“哗啦”一声,手铐落地,尤利西斯的手腕上是两圈红痕,带着被磨出来的点点血迹,伊容握住他的手指翻着看了看,道:“不严重,涂点药就好了。”
尤利西斯张了张口,居然从嗓子里发出了一点儿细微的声音,他问:“这也是你的计划吗?”
伊容看着他,“差不多是。”
尤利西斯低下头,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已经做好为伊容去死的准备了,变成荣耀勋章上最深刻的一道玫瑰攥印,是尤利西斯最期待的事情,他兴奋得两天没有睡着,到现在却被告诉这依然是一场计划。
尤利西斯低声道:“你的计划真多。”
他的嗓音夹杂着极其难听的嘶哑和颤抖,尤利西斯嘴里的血腥味儿满溢,他轻轻地抱怨面前的伊容,却在看见他苍白的脸色时忍不住心脏的跳动都停了半拍。
伊容道:“我补偿你。”
“刚才那个游戏里,□□中有四颗子弹。”
他问:“四个吻要不要。”
尤利西斯低声道:“要。”
“我现在就想要。”
伊容轻声道:“好任性啊,尤利西斯,这里这么多人,让其他人看见岂不是知道我和你有私情了?”
尤利西斯小声道:“不管。”
伊容忍不住笑了:“被人发现我和你有旧情,你的案子就要重判了。”
尤利西斯道:“不管。”
伊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我可不想我废了这么多心思,到最后你还要上绞刑架。”
他道:“原本这件事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尤利西斯,是你自己把自己的退路断了。”
尤利西斯沉默了一下,道:“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伊容道:“你那么任性地破坏我的计划,我这还不是把你救下来了吗?”
尤利西斯没说话。
伊容道:“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让人带你去医院接受治疗,好不好?”
尤利西斯抬起眼眸:“我没有生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容捏了捏他的下巴,道:“你病了,你其实已经疯了,尤利西斯,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尤利西斯咬了咬舌尖,痛意让他的大脑愈发清晰,他肯定道:“我没有。”
“你也觉得我是疯狗?”
伊容摇了摇头,道:“你只是病了。”
尤利西斯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我疯了。”
伊容道:“用药过多的话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是正常的,不用害怕。”
尤利西斯想起那些议论,他们说他磕药磕多了,他的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摇头反驳道:“我没有吃过什么药。”
伊容叹了口气,他将身上的白色披风脱下来,盖在尤利西斯的身上,尤利西斯垂眸看了眼肩头的六角星纽扣,问道:“你这是在哄我吗?”
伊容笑了笑,他温柔地轻声道:“是呀,你被我哄好了吗?”
“好,”尤利西斯道:“我生病了,我去医院治疗。”
伊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塞进他手里,道:“乖乖的,给你糖吃。”
尤利西斯抬起眼眸,道:“我不是小孩子,你不哄我,我也会听你的话,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不怪你。”
“伊容,不管你做什么,不管你想要怎样利用我,尤利西斯会永远跟随你。”
他攥紧了手心里的水果糖,低声道:“因为我的意志与你相同。”
为伊容献出一切好像是他的本能,就像是现在,伊容用哄孩子的语气来和他说话,大约是为了不让他把事实说出来,他有自己的目的和计划,尤利西斯不知道一分一毫,他不知道接下来他又该为伊容献出什么,□□,骨血,生命,思想,他已经做好了完完全全付出的准备。
伊容点了下头,重复道:“因为你的意志与我相同。”
他系紧了尤利西斯肩头那枚六角星纽扣,然后摸了摸他的脸颊,道:“去吧,尤利西斯,听我的话。”
尤利西斯点头:“好。”
他转身跟随着一名守卫离开,审判庭的大门再次紧闭,尤利西斯没有看见。
他没有看见自己离开后,伊容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撑着桌子勉强没有让自己倒下去,脸色却惨白得像一张白纸,嘴角的血迹殷红,和他的面容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伊容!!”
……
病房里一片洁白,身旁的机器“滴滴答答”地响,尤利西斯任由医生将那些不知名的药剂打入了他的体内,他的大脑昏昏沉沉,身体却像是浸入了热水里一样温暖,尤利西斯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失去意识,除了被伊容折磨到思绪混乱,他还没有过在其他人面前失去警惕心的时候。
在下一针药剂将要打进来的时候,尤利西斯用力钳制住了医生的手腕,“不需要了,已经够了。”
他到底有没有生病,他到底疯没疯,不是由其他人决定的,尤利西斯知道自己没有生病,他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如果伊容再次打他十八道重刑鞭,尤利西斯保证自己能全程清醒地受下来,但是伊容说他生病了,尤利西斯就听话来到医院治疗,被注入那些药剂,是他答应伊容的听话,但不需要更多了。
他没有病。
医生的态度很好,他顿住了手,道:“经过血液检验,显示您在两年内服用了大量的新型止痛药物,这是释缓剂,可以缓解您的痛苦。”
尤利西斯皱起眉头:“止痛药会产生什么痛苦?”
没等医生回答,他继续道:“我说过,不需要更多药剂了。”
“如果你想这针头下一秒刺穿你的喉咙,你就尽管试试!”
他的话里含了些十分明显的威胁,医生从善如流地放下药剂,他双手插在白色大褂的口袋里,道:“伊容长官嘱咐我要多用药,尤利西斯少将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吧?”
尤利西斯盯着他,听到伊容的名字,他忍下了心中的杀意,道:“你告诉我这是释缓剂。”
医生道:“当然是释缓剂,有安眠药的成分,尤利西斯少将,你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
医生笑着看他,道:“您看,您又发病了。”
妈的!
尤利西斯拔了手上的针头就要下床,他手背上的血洒到了衬衫上,医生默默地看着他发疯,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水果糖递到他面前。
尤利西斯咬牙看着他,道:“不是谁都能拿一颗糖哄我!”
“少将,”医生看着他,道:“止痛药的副作用已经让您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他轻声道:“这就是您被送来医院时手里那颗糖,我看它掉了,才捡起来还给您。”
尤利西斯没有听见他下一句话,他的脑子里不停回荡着“止痛药的副作用”这五个字,他张了张口,问道:“什么止痛药?副作用是什么?”
医生的下一句话把他打进了深渊:“两年前最新研发的止痛药,被发现有相当强烈的副作用,现在制作医师已经发布声明禁止使用这种药物。”
“它的副作用很强,有非常大的致瘾性,会让人情绪烦躁,暴虐无比,常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什么?”
这一刻说是天旋地转也不为过了,尤利西斯想起他和伊容在贝尔加莫城的那两年,两年间二十四瓶药物,他因为心疼伊容的腿伤,几乎完全地留给了他来服用,到现在告诉他这药有强大的副作用……
因为心疼他,反而害了他?
那么伊容,伊容怎么样了?
尤利西斯蓝色如湖泊般的眼睛彻底碎裂,他挪动脚步想要出门,他想要现在就去找伊容,伊容还欠他四个亲吻呢,他现在就想要了,不管了!即使被骂不听话他也要去,他已经做得够极致了,把所有东西都拿来给伊容献上,怕他冷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怕自己死了伊容没人照顾。
尤利西斯宁愿拿他的命去换一个“伊容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承诺,可到最后居然是他的心疼,导致伊容服用了那么多止痛药。
止痛药是有副作用的!
没有人告诉他!
尤利西斯想将研发这种药物的人千刀万剐!在这之前他要确定伊容的平安。
他迈步打开了病房的门,尤利西斯手扶着墙壁,门外吹进一阵凉风,他轻轻瑟缩了一下,然后继续迈步走,尤利西斯想走得更快一点儿,下一秒却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
——一只手扶住了他。
尤利西斯抬头,他看见了莱恩身穿白色军装站在他面前,这是伊容最好的朋友,他像是看到了希望,猛地反手捉住了莱恩的外袍,颤抖着声音问:“……伊容,伊容在哪里?”
莱恩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他没有回答,眉目间原本的松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尤利西斯心尖一颤,他再次攥紧了莱恩的衣服,慢慢地跪倒在了地上:“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我求你了,我昨天还见他了,他现在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
莱恩低声道:“伊容,其实是不想见你的。”
不想见他?
昨天在审判庭上,伊容把白色的披风扣在他的肩头,给他水果糖吃,那么温柔地哄他,尤利西斯当时心想即使他做个傻子,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工具也值了,但莱恩现在说……伊容不想见他?
尤利西斯的思绪往黑暗处沉了沉,但现在除了莱恩,他几乎找不到任何能见伊容的办法,作为一位高级军官,一位少将,他跪在医院的走廊里,无力地乞求面前的人。
“我悄悄地,我偷偷去看一眼行不行……我不让他发现我去过,你让我滚我就滚,不会让他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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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仰了下头,叹气低声喃喃道:“……伊容说他是一把利刃,怎么现在看起来像一只落水狗呢?”
“走吧,我带你去。”
……
伊容的病房在医院最高层的单人间里,莱恩带着他,道:“少将,伊容他不想见你,所以你悄悄看一眼就行了。”
“我是违背了他的命令带你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尤利西斯连连点头。
莱恩的军靴踩在瓷板砖上,声音一下一下地随着尤利西斯的心脏跳动,他心里慌乱得可怕,像是有什么事情要无可挽回地发生了。
莱恩道:“伊容在接受治疗,需要安静,你待会儿最好别说太多话……他的腿伤严重得很,很可能要截肢,别提他的腿,伊容会不高兴……”
“我知道。”
尤利西斯打断了他,正准备说什么话。
“砰!!”
一声枪响打碎了荡漾着波纹的湖泊。
尤利西斯番外上
夕阳薄红色的光穿透长长的走廊, 它将要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蓝色天空中的白云被这沉重的声音彻底驱散, 化作细碎的片片雪花飞落下来。
莱恩手指攥紧,他盯着眼前的房间号码,向下用力拧开了病房的门, 他的手在发抖,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原本整齐的半肩白色披风潦草地盖在肩头,静静地垂落在小腿边,他闭了闭眼眸,推开了门。
尤利西斯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东西可以把他打倒,他年少的时候, 那些人背地里骂他是疯子,却还嫉妒他小小年纪就走到了一个至高的位置,于是便是无尽的诋毁和辱骂,那名上将威逼利诱, 拿着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想让他屈服, 摆在眼前的道路是人就知道该选哪一个, 他只是抬起眼眸,死死盯着他,然后肆无忌惮地在那位上将的脸上吐了一口血。
也因此被打得五天都没爬起来。
曾经那位上将说:“尤利西斯的身上没有人性,他是真的疯狗。”
尤利西斯心想:既然所有人都当他是疯狗,那么他就疯一个给那些人看看, 他们害怕他, 又蔑视他,一边嫉妒着他, 一边又忌惮他,如果他们能把放在自己肩头勋章时那种莫名的目光收一下,尤利西斯还会勉强把他们当成敌人。
可惜他们只是一群废物。
一群既没有能力,还没有思想的废物。
在伊容没有来到贝尔加莫城之前,差不多有三个月,尤利西斯每天的生活都是在格斗场或者射击场度过,他的性格不好,和属下的关系也很差,在寒冷的边境,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但伊容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第一次见他,伊容穿了件米白色的长风衣,当时是尤利西斯派艾伦去火车站接了伊容,那时候贝尔加莫城的战况很焦灼,联邦军几乎直逼边境城镇,尤利西斯被迫忙得焦头烂额,伊容推门进来,手里提了一个小盒子,说不清是一见钟情还是临时起意了,尤利西斯只记得当时夕阳的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十分漂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让人想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给他。
“少将,”他说:“您守护贝尔加莫城辛苦了,这是分给受伤小朋友剩下的一些糕点。”
尤利西斯没有因为这些糕点是“剩下”的而生气,他当时不敢看伊容的眼睛,颤抖着手指拿了盒子里一个蓝色的马卡龙小甜品,甜腻的味道并不好吃,但在硝烟漫天的战时,这的确已经是可以拿出来最好的糕点了,伊容分了一些给小朋友,剩下的给了他。
尤利西斯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爱护,或许这只是伊容的一时兴起,或许这是他所有计谋的开始,但这同时也是尤利西斯爱的开始。
他不想当疯狗了,他想做伊容口中那个“守护贝尔加莫城”的英勇少将。
或许是因为他的神明的到来,战况开始逐渐趋向更有优势的一边,尤利西斯大胜归来,他黑色军装下是被子弹贯穿的伤口,涓涓血迹染红了黑色的布料,渗透了他的皮肤,他想听伊容再开口夸一夸他,或者是把那些剩的什么东西给他吃,温柔地对他笑一笑,那比肩上的金色勋章更让他开心。
但伊容看见报纸,只是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什么东西,尤利西斯不清楚,但他转身就走了,走得很利落,尤利西斯甚至来不及再叫他一声。
一切都有迹可循,在那行编号下,尤利西斯几乎是在三秒内就完全敲定了主意,他得做“伊容的尤利西斯”,不是贝尔加莫城的,更不是帝国的,尤利西斯擅长用自己所拥有的,来换取他想要的,即使是不平等交易,但他自己觉得值,那就确实值。
他拼了命地去讨一分亲近,那名上将用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威胁他加入他的阵营,尤利西斯却亲手把自己的枪送到了伊容的手上,其实除了为他奉献一切,尤利西斯想不到任何所谓“去爱人”的方式,他没有被人爱过,也没有被人教导过怎么去爱,所以他把脖子上的项圈锁链递给伊容,告诉他:控制我,命令我。
他需要许多规则和束缚,被伊容规训会让他有一种隐隐的被在意的感觉,他低下头把勋章戴在他的肩头,针尖穿透他的皮肉,尤利西斯不觉得疼,他只觉得,真好啊,他被触碰被在意了,那双宝蓝色的眼睛里蛰藏了许多压抑的情绪,他兴奋地发抖。
耳边的舒缓音乐似乎又播放起来了,尤利西斯的脑中回荡着在贝尔加莫城的一切境况,最后夕阳依旧停留在那张清冽冷淡的脸上,尤利西斯作为肮脏的信徒,在暗地里觊觎他。
依旧是那首和缓的唱片纯音乐,依旧是染透半边天的温暖夕阳,不同的是明亮房间里,那铺天盖地的刺目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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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啊,那是血。
人居然会流这么多血出来吗?
尤利西斯站在门口,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刺目的血红颜色在他的瞳孔中逐渐化作夕阳下的战火硝烟,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在发抖,蓝色湖泊从中碎裂,深不见底的海沟显现出他死死紧缩的瞳孔。
战火硝烟,夕阳,他们的贝尔加莫城。
血。
那是血啊!
那是伊容的血!
尤利西斯强行想定住自己燥乱的心神,他想扑过去把地面上安静躺着的人抱进怀中,可他刚迈开一步,下一秒身体就止不住地晃了晃,然后难看地跌倒在了地面上,白瓷地板上的血迹蜿蜒着染透了他白色衬衫的衣袖,尤利西斯迅速想要爬起来,却被一种更加悲恸的气息再次压倒,他伸出已经几乎要痊愈的伤痕累累的手,手指穿透那些尚未干涸的血迹,尤利西斯爬着来到了伊容的身边。
他原本是想抱住这个人的,却恐惧看见伊容苍白的脸,于是只能在血水里跪着,他绞紧了手指,低头喃喃道:“我听话的,我真的听话的,医生给我打药剂,我全都让他打了……我只是来看看你。”
“他说止痛药有副作用,我怕你出事,才求莱恩带我来看看你……”
“我没有不听你的话……”
他抬眼看见那一大片血水依然在源源不断地从伊容的脑后流出,几乎浸透了他整个白色的衣领,伊容的手边是一把□□,沾上了刺眼的颜色,尤利西斯目眦欲裂,他感受到一股黏腻的腥甜从嗓子里涌出,带着泪水咸味的血水从他的嘴角淌落下来,尤利西斯抬手用手指抹去,然后挪动膝盖爬到了伊容的身边,将他的上身抱在怀里。
尤利西斯在止不住地发抖,这一切都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一样,他感受不到其他任何的情绪,心中翻涌的只有无尽的悲怆和迷茫。
伊容是吞枪自尽的。
他将枪管对准了自己的口腔,他站在明亮的窗户前面,外头就是医院人工培育的漂亮的玫瑰花园,他看着脚底下模糊的灿烂颜色,在染红了半边天薄薄的夕阳下,只思索了片刻,然后决绝地开了那一枪。
尤利西斯拥抱着他已经软下去的上半身,伊容的手指垂落在地面上的血水里,尤利西斯把他的手指捡起来抵在唇边不停地亲吻,温热的呼吸洒在那只冰冷的手背上,他另一只手的臂弯处渗出了滴滴血迹,几乎要把他的全身都染红了。
那声枪响打碎了他的湖泊,这一眼赤目红色却彻底把他压入了地狱中。
他的神明死了,尤利西斯的身体,思想,骨血,也完全跟随着他,一同死去了。
尤利西斯慢慢摸索着拿到伊容手边那支手/枪,抱着怀里的人拉上了保险栓,他看了弹匣里的子弹,只剩两颗,莱恩看着他的动作,站在门边没有阻止,其实所有的情况他都预料到了。
他从小和伊容相识,在他的心中伊容不会是一个想要苟延残喘活着的人,他这个人其实很傲气,又不服输,当初许多人劝他留在审判庭,可以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他却毅然决然将外袍上的六角星纽扣摘下,选择奔赴前线战场。
他在战场受了严重的伤,弹片没入他的皮肤表里,深深地扎在他的骨头上,医生说要截肢,如果想要保住一条命,似乎也只有这种办法,最好的办法。
伊容宁愿拖着一条重伤的腿,日夜受尽煎熬,也不想做一个没了腿的废物,当时审判庭要很多人议论他,他们说他“不知道识时务” “留在审判庭怎么可能受伤”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莱恩原本也是阻止他上前线战场的一员,这无关于其他,只是因为——他担心他这个像孤高白云一样的朋友,子弹无眼,但伊容还年轻。
大好未来被葬送,莱恩也隐隐地抱怨过这突如其来的灾祸,但是他后面和伊容接连吵架吵了半个多月,在某一天他看着大雨天里,伊容把自己的伞给了路边一个回不去家的小朋友,却因为和他吵了架,两个人互相冷战不说话,宁愿走在雨里全身湿透,也不叫身后的他一声。
一个傲气的任性鬼。
莱恩发现伊容身上有一种他在审判庭所有人的身上都没有见识到过的特质——善良和勇气。
傲气和善良,这两者并不冲突。
伊容为什么欣赏尤利西斯,他为什么颠覆了自己原来的计划只为给尤利西斯铺一条康庄大道?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想做的事完完全全能做到极致,高尚或低劣,没有中庸。他们不管在哪一方面,即使失败了,受伤了,被其他人嘲笑了,也绝不后悔。
莱恩的目光中是尤利西斯缓缓地举起了那把染血的□□,他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似乎是想要在这里自尽,莱恩犹豫了半晌,始终没有阻止他。
伊容赌那一把,那么他也要赌那一把,尤利西斯第一枪如果是空枪,从此以后他遵循伊容的意志,辅助尤利西斯走到最高的位置上,如果他死了——那就死了吧,莱恩不会大发慈悲地处理他的尸体的。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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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枪,空枪。
莱恩闭了闭眸,看着地面上跪着的尤利西斯,问道:“你也想和他一样自尽吗?下一枪你死亡的几率是五分之二。”
尤利西斯举着枪看了他一眼,他轻声道:“你真平静,真让我羡慕。”
莱恩抱臂冷静沉着地靠着桌子,即使面对一地的血水也丝毫没有其他的情绪,尤利西斯的心脏早已经碎成了粉末,爱人的死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又慌乱又颓废,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再次用枪口抵住了太阳穴。
莱恩平静道:“自杀是一名军官最丢人的死法。”
尤利西斯的声音里像是含了一层沙砾,他嘲讽似的嗤笑了一声,慢慢道:“军官的宿命一定要是死在战场上吗?荣誉,名声,军功,我不在乎。”
“砰。”
第二枪,依旧是空枪。
尤利西斯再次拉紧了保险栓,第三次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现在我死亡的几率是二分之一。”
莱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尤利西斯垂眸看了眼怀中早已经没了气息的人,低声道:“亲爱的,我真恨你,把我碾得粉碎,但我也爱你,你依然像当初一样漂亮,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他拨开伊容面上的黑发,露出他一张惨白的面容。
“砰。”
第三枪,空枪。
莱恩看着他不断地拉紧保险栓,不断地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开枪,靠在一边甚至好心情地替他报出了下一个死亡几率:“三分之二。”
尤利西斯似乎是察觉到死亡将近,他低头吻了吻伊容带着血迹的苍白嘴唇,轻声道:“我真恨你啊,伊容,真的恨死你了,你还欠我四个吻没有还呢。”
他的声音早已经哑了,眼泪从下颌处滴落,尤利西斯搂抱着怀里的人,道:“我恨死你了,你对我一点儿也不好,一直在欺骗玩弄我,我才不是玩具,也不是疯狗……你仗着我喜欢你,就这样欺负我……”
他说着开了第四枪。
依旧没有子弹从枪□□出穿透他的脑袋,尤利西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艰难地呼吸着,闭眸任由眼泪落下去,蓝色胡泊碎成了玻璃,尤利西斯抑制不住地开始低声哀嚎,他颤抖着手指扣下锁栓,呼吸急促,那把枪只是“咔嚓”响了一声。
尤利西斯真正地开始慌乱,他连续扣了七八下锁栓,却依旧在这里好好地跪着,没有什么东西突如其来地夺去他的生命,可是明明有两颗子弹。
明明剩了两颗子弹!
他这次死亡的几率应当是百分之百!
尤利西斯低头看着怀里开始变得僵硬的身体,手指握着伊容冰凉的手腕揉搓,似乎是想要让这具身体重新恢复温热,伊容的手指已经凉透了,再没有什么温度能穿透他的皮肤表层,寒霜从他的骨髓中蔓延出来,形成了惨白的颜色。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抱怨你,亲爱的,我错了,我不是恨你啊……你知道的,我只是想陪着你,你让我陪着你吧……求求你了,我下辈子也做你的狗……”
他的声音已经乱作一团,嘶哑尖利,十分难听,将房间里合缓的音乐扰乱了,莱恩走过去关掉了唱片机,他低头看了眼脚底下那团繁花似锦的美丽颜色,回头看见尤利西斯再次将枪口对准了他自己,忍不住怒从心中来。
“尤利西斯,你到底在试探什么?”
尤利西斯番外下
莱恩俯身紧抓住他的衣领, 轻轻提起来,盯着他麻木蓝色的眼睛,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脱?你以为枪里的两颗子弹是神明的意志吗?”
他夺过尤利西斯手中的手/枪, 朝着玻璃连开五六枪,锁栓被不断扣紧的声音像是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压得尤利西斯喘不过来气, 莱恩将手/枪扔回他的面前:“你试探过了,这两颗子弹根本打不出来。”
莱恩讽刺地笑了一声:“你们玩的那种游戏, 泰瑟轮/盘,你能活下来,不是靠运气和神明,真以为自己那么幸运吗?”
“那两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它们救不了你。”
尤利西斯沉默着闭眸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
莱恩几乎要气笑了,他问:“尤利西斯,你真的不明白吗?”
“还是说刻意不去相信呢?”
尤利西斯的双臂紧紧搂抱着怀中的人,他手中爱人的手指越来越冰冷, 已经几乎没有了任何温度, 血液凝滞, 和窗外的冰雪交融,黑色长发尾部染成了血红的湿润颜色,和他身上白色的军装形成鲜明对比,那双琥珀色的冷淡双眸自合上以后,就再也不会再看他一眼。
你看看我啊, 你的朋友莱恩他在欺负我……
他的嘴唇凑到了伊容的耳边, 低声道:“看看我吧,我被你利用那么多次, 你也护着我一次好不好?”
“我要求不多,你把他赶走就可以了。”
“我想自己单独陪着你。”
没有人给他回应,窗外的风卷着枯叶吹到窗子上,吹起一截纯白的窗帘,尤利西斯缕了缕伊容脸颊处的碎发,看着那张瘦弱苍白的脸,尤利西斯心中的雪山不断崩塌,大雪掩埋了他心底的一切所有东西,连带着他曾经所受过那十八道重刑鞭的疼痛,都彻底模糊忘却了。
怎么能忘?
尤利西斯用力咬着嘴里已经烂掉的血肉,满嘴的血腥味儿夹带着细微的疼痛一同像信号一样传入他的心脏,让它得以继续跳动震颤——从此,他的心居然要靠伊容给予他疼痛的记忆,才能维持跳动和生机了。
真的很喜欢他,真的很爱他……喜欢到明明知道伊容不停地欺骗利用他,也甘之如饴,如果以死亡作为能让伊容得利或者开心的交换代价的结局,尤利西斯会满足的,他从来不奢求那枚多,贝尔加莫城雪地里那短暂的片刻温情,已经够他回味整个生命,伊容的死亡结束了他的痛苦,也一并把留在尤利西斯记忆里爱人赐予的疼痛带走了,他只能靠着自我制造疼痛,才能勉强回忆起在贝尔加莫城的那些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阴暗的日子。
莱恩问他:“你真的不明白吗?”
他说神明救不了他,尤利西斯将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毫不犹豫扣下锁栓,那没有射出子弹的枪口让他的试探完美结束,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跟随伊容去往极乐的,但更重要的东西在眼前模模糊糊的透影,尤利西斯触摸不到,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伊容,轻声道:“我宁愿在贝尔加莫城就被你折磨死了。”
伊容在审判庭上谎报数字,以此救了他一命,但尤利西斯依然死了,伊容的这一枪,带走了他自己的生命,和尤利西斯的灵魂。
“我已经死了。”尤利西斯环抱着他,抬眸对莱恩道:“没有射出子弹的枪口,不是神明和运气给我的活着的机会。”
“是伊容想让我活着,”尤利西斯低下头去,抚摸着伊容的脸颊,低声道:“这是他的意志。”
莱恩紧闭了闭双眸,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明白呢。”
尤利西斯道:“我早已经明白了。”
早在伊容第二次询问他“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那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了,只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他没有成为伊容肩上金色荣耀勋章上最深刻的一道攥印,反而是伊容,为他开了前路,逼迫他延续他的意志,直到死亡。
莱恩看着脚下的血液已经逐渐开始凝固,他靠着桌子,道:“伊容很欣赏你。”
尤利西斯笑了一声,道:“你还不如说是伊容喜欢我,这样才能更方便控制我不是吗?”
他这样的疯狗摇尾乞怜寻求得一点儿爱意就该感恩戴德了,没有人知道那时他们在路灯下,伊容拿出相机拍下那张照片时,他内心的激动,焠烧的心脏燃起熊熊烈火,到最后和他在办公室里将那些爱字箴言全部都烧光的影像接连在了一起。
还好他留了一封,还足够让他强忍着思念回忆过往。
“伊容和我通电话的时候,经常提起你,他这样的人,不会随意把什么人挂在嘴边的。”
尤利西斯抬头看他:“莱恩长官这是在安慰我吗?”
其实不需要,即使伊容根本不在意他到底怎么样,尤利西斯依然会将所有爱意倾注,他是不是挂在他嘴边的那个人,这不重要,他只要成为伊容心中记忆最深刻的那个人就行了。
“他说你很有作战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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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这么说。”尤利西斯打断了他,将手中的人往怀中拉近了一些,道:“这些陈词滥调,你根本不需要再多陈述,既然是伊容的意志,那么我会听从他最后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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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沉默了半晌,道:“你只是个胆小鬼,你只是不相信伊容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你不相信伊容这样的人会欣赏你并且夸赞你……”
“尤利西斯,你是个可怜可悲的怪物。”
闻言尤利西斯没有生气,他反而更加冷静了下来,他问道:“这些话也是伊容最后的意志吗?”
“不是,”莱恩道:“这是我想要告诉你的。”
尤利西斯道:“那就不需要说。”
莱恩再次沉默了片刻,他问道:“你不会以为在贝尔加莫城的那两年是伊容对你的磨炼吧?”
尤利西斯将伊容的发丝一缕一缕地整理好,闻言抬了下头,道:“如果被虐待能让一把刀开出锋利的刃,那么帝国将全是绝世名刀了。”
莱恩被他这个形容词惹笑了:“原来你知道啊。”
他也知道那是虐待,尤利西斯也知道什么说对他好什么是对他不好,但因为喜欢眼前这个人,他放任自己在痛苦中沉沦,其实这就像是止痛药的副作用一样,明知道它不好,但下一次依却旧期待它能减轻更多的痛苦。
疯子。
尤利西斯只是心疼,他心疼伊容因为他而忍受了两年的疼痛,这桩计划从头到尾,他但凡有一次不配合,伊容都是要满盘皆输的,他低头亲吻了伊容的额头,然后向莱恩伸手道:“请把桌子上的水果刀给我吧,我松手的话,他会跌到冰凉的地板上的。”
莱恩没有动作,他问道:“你还是想自杀?”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道:“我自尽的话,伊容会怪我的,你给我吧,然后出去,我想自己单独陪他一会儿。”
“我会听他的话的。”
莱恩看了他一眼,将桌子上的水果刀递给了他,尤利西斯手指按上刀刃,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手指上被割出了血迹,他用力握紧了刀片,莱恩抬步推门走了出去。
……
“亲爱的,”尤利西斯一手握刀,一手抱着怀里的人,声音轻得像是害怕打扰了他睡眠:“在贝尔加莫城你没找到的相机,其实是我拿走了,我把里面的照片洗出来了。”
“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要偷拿你的东西,后来我又放回去了,你好像没有看见。”
他一寸一寸地亲吻着伊容冰凉的脸颊,轻声道:“亲爱的,好想再给你写好多情书,你刚走我就已经开始想念你了,我的字练得很好看,你应该会喜欢的。”
“亲爱的腿伤很痛吧?对不起……”
他低声道:“我给你揉一揉。”
尤利西斯说着将手移动到了他的左边小腿处,轻轻揉捏,他低垂着眼眸,轻声道:“亲爱的太狠心了,让我面对你的死亡。”
他抱紧了伊容,继续道:“在我死之前,我永远没办法忘记你了,亲爱的,记得来我的梦里,进到我的梦里来,搅扰我的睡眠……”
“在窗帘被风吹起来的时候拥抱我,在电视机打开的时候在我耳边哼一句你喜欢的音乐,镜子上的水雾被擦去的时候……你就亲吻我吧。”
“我最亲爱的……请你让我,不得安息。”
他攥紧了手中的水果刀,低头看了眼伊容苍白的容颜,然后用衣袍盖住了他已经紧紧闭上的眼睛,他隔着衣袍和伊容亲吻,灼热的温度和彻骨的寒冷相撞,尤利西斯的身体轻轻战栗了一下,伸出舌尖隔着衣袍轻轻舔了下伊容的嘴唇,笑着低声道:“亲爱的不要偷看,不然我要生气了。”
房间里不会有人回答他,尤利西斯混不在意,他拿起水果刀,对准了自己左手的手指,他几乎没有犹豫,只是担忧地看了眼有些透光的白色外袍,然后右手用力,刀子刺穿皮肉,“噔”地一声刻在了白瓷地板砖上,像是那首舒缓音乐高潮部分到来时的前兆。
尤利西斯左手无名指鲜血淋漓,他将地上的断指捡起来,然后悄悄地塞到了伊容白色军装的口袋里。
他说:“带着我走。”
……
灰暗的苍穹下漂浮着一层厚厚的黑云,寸寸压迫下来,直让人喘不过气,爆炸的声音和枪弹的声音杂乱地混在了一起,战火硝烟中,躺在伊容身边的尸体堆积如山,早已经分不清是敌是友,他蛰藏在小山丘后,炮弹从头顶不断飞过,然后爆炸在沙土中,残缺的肢体掩埋在泥土底下,血腥味儿刺得人头痛。
“该死!”
这是帝国和联邦最重要的战场,方圆几乎十公里之内所有的活物全部都被炸毁了,或许还有尚在存活的士兵,可打仗的速度让人根本来不及去营救。
伊容呼了口气,将枪口对准了前方的一个联邦军官,虽然可能会死在这里,但能换联邦一条高级军官的人命,也算不亏。
每个战场上的战士都应该做好英勇赴死的觉悟。
“砰!”
伊容端着枪轻轻愣了一下,那名联邦军官在他的眼前被子弹击穿了脑袋,血液四溅,可是他,可是他还没有开枪啊!
“快走。”
一只手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将他完全抱了起来,伊容猛地睁大眼睛,随后反应过来开始挣扎:“放开我!”
他的声音被四周的爆炸声掩埋,这个陌生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居然在重重子弹下将他抱回到了安全区,那只强劲有力的手臂温柔地搂着他的肩膀,像是对待什么名贵易碎的珠宝,伊容的枪被这人夺走背到了他自己的肩头,伊容被迫窝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回到了安全区的驻战地。
男人有一双十分漂亮的宝蓝色的眼睛,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像是艺术家画中的骑士,伊容坐在床边观察着他,目光落在他伤痕累累十分难看的左手上。
男人的无名指似乎受过什么很严重的伤,从骨节处直接截断,只余下短短一截,那手背和手腕上的伤疤层层叠叠,看着非常骇人。
“你是帝国的军官吗?”
伊容问道。
“先吃点儿东西吧,要不要喝水?我这里有点茉莉花茶叶。”
男人将手里的盒子打开递给他,温柔地笑着问道:“你想要吃什么颜色的马卡龙糕点?”
伊容沉默了一下,道:“我不喜欢吃甜点。”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问道:“草莓派也不爱吃吗?”
伊容抿了抿唇没说话,战时物资极度紧张,到处都是被灰烬污染的地下水,电力系统被破坏,一天能吃上一个压缩饼干就算好的了,这个人居然能拿出一整盒马卡龙小糕点来……看样子只要他说要吃草莓派,这位不知名的军官似乎也能一并给他拿出来。
男人起身去拿了湿毛巾,给他慢慢地擦干净了脸颊和手指上的血污,伊容反手摸了摸腰间别着的匕首,精神高度警惕着面前的这个陌生男人。
“我是帝国的军官。”
伊容在审判庭居高临下的习惯还没有改过来,他下意识问:“什么军职?叫什么名字?驻战区是哪里?”
问完才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审判庭的人了,这样的问法和语气几乎称得上是极度的不礼貌,严重的话可能会被指控以下犯上。
男人似乎并没有生气,他抬起一双宝石蓝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回答道:“将级军官,我叫尤利西斯,驻战区是贝尔加莫城。”
尤利西斯?
这个名字有些过于熟悉了,伊容回想了一下脑子中的信息,每当快要捉住那信息的尾巴时,这个名字就从他的手指间溜走了。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色的荣耀勋章,上面的玫瑰花纹十分漂亮,在灯光下煜煜生辉,尤利西斯将勋章别在了小少年的肩膀上,一只手支着下巴,问他:“漂亮吗?”
伊容愣了一下,反问道:“长官指什么?”
尤利西斯眨了下眼睛,“难道指我?我不漂亮。”
“我说勋章,玫瑰纹的,好看吗?”
伊容摸了摸肩头的金色勋章,道:“帝国三十岁以上的将级军官我全都认识,那里面不包括你。”
“好厉害。”尤利西斯笑起来,一双蓝色的眼睛亮亮的,似乎是在真心实意地夸赞他,他这样的态度,反而叫伊容有些无从招架。
“长官……”
“叫我的名字吧。”尤利西斯打断了他,问道:“你喜欢玫瑰花吗?”
伊容的眼睫颤了颤,那双一向冷淡的眸子里也显现出了一点儿疑惑:“您认识我?”
尤利西斯点了点头,道:“我认识你,伊容。”
伊容有些奇怪,假如面前的男人真的是帝国的某位将级军官,他没可能不认识,更何况他是——伊容垂眸看了眼肩头的玫瑰勋章——更何况他大约是一位上将,难道是他在战场上受了伤,导致记忆混乱了吗?
伊容强压下心中的层层疑虑,目光落在他残缺的无名指上,他不是个爱多管别人闲事的人,对陌生人的状况也不感兴趣,可看到他那只残缺的手指,伊容脑中闪过了喷溅的血液。
“长官的……手指,是怎么回事?”
“在战场上受伤了吗?”
尤利西斯闻声看了眼自己的断指,道:“啊……这个,我的爱人殉职而死了,我把断指赠给他,就像是我陪在他身边一样,大约算是一个寄托。”
伊容沉默了半晌,道“……您真痴情。”
“你想要吗?”
尤利西斯忽然问。
伊容抬起眼眸:“什么?”
要什么?
尤利西斯道:“手指,你也想要吗?”
伊容:“……?”
“长官,我不明白您。”
尤利西斯看着他道:“我给你吧,我好想陪在你身边。”
伊容沉吟了片刻,道:“可是我要您的手指有什么用呢?我不是您的爱人。”
尤利西斯没回答,他微微倾身从伊容的后腰摸出了那把匕首,然后在伊容根本没来得及阻止的情况下,“咔嚓”一声切断了自己的小指!
这……
尤利西斯的下巴上被溅上些许血迹,他将小指骨节放进伊容的口袋里,抬头轻轻吻了吻小少年的下唇,道:“请你一定要收下。”
伊容睁大眼睛:“可是……为什么?”
尤利西斯的眼眸里充满了眷恋,他自下而上看着少年尚还青涩的面容,轻声道:“亲爱的……”
“因为,我的梦快要醒了。”
……
帝国纪第一百七十二年,审判庭收回了底下军官手中的所有权利,据说当初尤利西斯还是少将的时候,作为审判庭掌权者之一的威尔.莱恩长官,一路辅助尤利西斯,在政界为他保驾护航,尤利西斯以贝尔加莫城为根据,在多地先发制人掀起战争。
“以战止战,这是最好的办法。”
尤利西斯靠着椅背,看着手里的照片微笑道:“莱恩长官,明天我要请假。”
莱恩正看着手里底下军官签字交上来的文书,闻言回头怒骂道:“请什么假?明天就是你接受陛下表彰的日子,有什么急事缓两天吧。”
尤利西斯道:“缓不了。”
莱恩回身将手里的一沓纸摔在他桌上:“你还记得你承诺过什么吗?”
尤利西斯轻笑了一声,道:“此生我随伊容的意志前行,直到死亡降临。”
“但是莱恩,我只是听伊容的话,不是听你的,现在我们是平级,你命令不了我。”
莱恩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你想去干什么,但是战争已经彻底结束了,你完成了伊容的意志,所以……去吧。”
去找伊容。
尤利西斯提起桌子上的小礼盒,莱恩问他:“这是平安夜你放的苹果?”
尤利西斯道:“对啊,给伊容的,没你的份。”
莱恩问:“圣诞节还回来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回了。”
……
容枝盘腿坐在白色空间里垂眸沉默,忽然滋啦一声电流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系统化作一个圆圆的小球漂浮在他上方。
“这个世界你死哪儿去了?我一个人做任务纯靠摸索你知道吗?”
系统围着他转了一圈,道【我回了一趟总部】
容枝坐在原地,道:“这项任务失败了。”
“我找到反派的时候,主角已经被杀了。”
【意料之中】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系统落到他面前,道【这就是我回总部的原因,那边发现小世界有极其强烈的波动,可能会导致空间撕裂,发生危险。】
容枝抬头:“波动?为什么?”
系统回道【小世界中,有人使用了高级世界的通天法器,导致产生了时空乱流,剧情发生了对应的改变。】
“通天法器?”
【释天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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