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陈言廷此行来的急, 朝廷也没有及时发文告知江陵这边,也是想让他先来暗访查查有些什么猫腻,可没成想路上遇上水匪, 他们向附近州郡求救,就先暴露了行踪。
是以,当他们刚刚踏上江陵的土地时, 当地的知州知府就已经在船下翘首等待了。
这处大宅也是他们替陈言廷一行安排的住处,起先是前朝时期致仕来江陵养老的一位官员住处, 后来朝廷清算又将这宅子给收了回去,一直用以给来江陵外放的官员临时居所。
这里毗邻江陵知府, 又是在最热闹大街旁的小巷子里, 闹中取静, 又不失热闹, 真真是做到了大隐隐于市。
“之前在船上就知表妹喜静, 这宅子最安静的屋子就是这儿了, 表妹先看看喜不喜欢。”跟着陈朗一道弯折了不知几个转角,姜姝挽终于到了她的园子外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未入内, 就看到门先开了, 一个瘦瘦的丫鬟从里面探出了头,寻着声音往外看,看到姜姝挽的脸后便一下钻了出来,嘴里大喊着朝着姜姝挽扑了过来:“小姐!”
原来那日梓春运气尚好,一直都被挤在人群最中,并没有落水,等到最后陈朗清点人数时她便在人群中哇哇哭着的说她家小姐不见了, 陈朗这才把她认出来,一道带来了这里。
梓春从被买进姜府开始就一直跟着姜姝挽, 可说是寸步不离,现下两人陡然分开那么长的时日,姜姝挽甚至还下落不明,背井离乡又痛失亲人的感觉让她日日都备受煎熬。
后来到了这宅子后,温湄和陈朗就给她再三言说,说姜姝挽没事,很快就能回来,她面上答应,可心里还是担心的紧,每天都在焦急的等待,方才屋外传来动静她便耐不住好奇,急忙出来查看,出于一种直觉,觉得就是姜姝挽在外面。
果不其然,真的是她家小姐,这会主仆见面,分外眼热,姜姝挽感觉到趴在她肩头的梓春隐隐又有了抽泣的迹象,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梓春立马就收了自己的情绪,轻轻推开姜姝挽。
她好笑的看着梓春的样子,侧目就和陈朗道谢后就准备进小院了。
一只脚刚刚跨过门槛,身后就传来陈朗的声音:“表妹,今日多谢你了。”
姜姝挽一听回眸淡笑的看着他,一如看着温湄的样子,目光柔柔,唇角含
依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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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不是说过,我若是犯了错,自有表哥帮我扛,表哥对我都能如此,那我帮表哥在姨母面前转圜一二也是应该的,再者,我现在已经好好的回来了,表哥你也不用太自责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真挚,连眼神都是清亮的不掺杂一丝别样的意味,陈朗知道以她的性子定是会原谅自己的,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能看出来自己很在乎温湄的态度,甚至还主动在温湄面前替自己圆说。
他心下感动却讷于言表,除了一句深谢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姜姝挽看着他的样子,知道自己要是不接受点什么他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她略略思了一会,突然是想到什么,微微歪头对着陈朗道:“听姨母说江陵这一方水土和盛京大不一样,我初来乍到也没个朋友,表哥若是愿意,除夕夜可带我出去逛逛?”
眼下离除夕也不过五六日了,大邺官员在那日都会休沐,陈朗一听展颜一笑就道:“好,那表妹近日好好休息,到时我再来接你。”
……
“小姐,你不见这些日子不知道梓春都担心死了!”方才陈朗还在,姜肃挽害怕她失态就在耳边提醒了一二,这会四下就剩他们两人了,梓春是再也捺不住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情绪,整个人就差要挂在姜姝挽身上了。
“又不是没落过水,只不过是这次水深了些罢。”她笑着答道。
梓春一开始只以为她是嘴硬,可见她通身真的并无大碍,脸色也红润润的,也不得不信了她的说辞。
两人刚走进园子,就有一股特殊的清香窜入姜姝挽的鼻息,她不由深嗅了一会,有些诧异的看着梓春:“这是?”
梓春一副了然,笑着回答:“是薄荷的味道。”
姜姝挽体质特殊,夏日易招惹蚊虫,往年在盛京的时候她的海棠苑一到夏日都会种上薄荷,新鲜的可以用作驱蚊,晒干的可以制成香囊佩于身上,这次来的急,放在姜府的薄荷种子都忘了带,却没想这才刚到江陵园子也就有这东西了。
“陈夫人说,江陵的暑热,这儿的人家家户户都种的有薄荷,只是多少罢,咱们第一日到这宅子的时候,陈夫人就将每个园子都里里外外的看过,独独这个园子种了薄荷,知道小姐夏日招蚊,陈夫人二话不说就把这园子给留着说要给小姐住。”她边走边一脸骄傲的对着姜姝挽说,那是为他家小姐得到温湄关心重视的表现。
姜姝挽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由着她领着自己穿过门前的薄荷丛就到了屋里,看的出来梓春是真的在等着自己回来,从盛京带来的东西都一应归置的好好的。
就连那在箬江临时被梁钰塞的一本《律法》也好好的放在桌上。
她慢慢的踱步过去,捏起那书册的一角,不可遏制的想到了这书真正的主人。
也不知那日他换了自己的话本,硬要塞给自己一本《律法》做甚,就和他做事一样,从来就没问过自己愿意不愿意,只顾他自己想自己说,糖葫芦是他塞给自己的,那官道上的马鞭也是他固执的让自己选的。
那自己这次也让他没的选,下船前说完也就走了,不去理会他有没有听懂,愿不愿意接受,让他也尝尝这种有口不能言的难受。
梓春见她发愣,有些不明:“这是小姐在箬江的书肆买的,小姐不会忘了吧。”
姜姝挽瘪瘪嘴,在梓春看不见的角度朝手上那书瞪了两眼,好像是在瞪梁钰一般,接着假意的翻了两页,最后还是以看不懂为由,让梓春收起来。
…
夜里,宅子的另一处院落,温湄正给陈言廷的书房的添了盏烛,心疼他自从来了这江陵后一日都未曾好好休息,不由埋怨:“不是说让你和那什么巡抚大人一起主理这些事吗,怎挽挽都到了,还不见他人?”
温湄本就对梁家人喜欢不起来,再加上知道了梁钰和姜姝挽在一起相处了许久,心里就更是不喜。
现在,姜姝挽都已经到了,那梁钰也理应到了才是,他和陈言廷都是这次来外放的京官,何以就指着陈言廷一人做事,温湄心里有气,不免发了句牢骚。
“圣上只是让我和他一道主理,没说非要在一处,他巡抚的是两江的事 物,两江那么大,他定是先去了别处,过几日才会来江陵。”他继续伏案写公文,连头都没抬。
温湄看着他背弯的不成样子,心里不是滋味:“这次的事情我看没那么简单,成王前几日就给你下了帖子,想必是想拉拢你,你推辞说巡抚未至,他才作罢,如今梁钰都已经到了,那成王必定还会下一次帖子,这次你又准备作何托词?”
陈言廷这次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将手头的东西写完,将笔置在笔架山上,两手拎起纸张轻轻的吹干后才不紧不慢对温湄道:“这次不做托词,直接去赴宴便是。”
成王是先帝的幼子,也是当今圣上的小叔,由于先帝早就立了太子,所以成王一出生就分了藩,因着母妃颇受圣宠,是以给了他两江这么富庶的封地。
这些年一直也是墨守成规,安分呆在两江未有任何不轨的举动,直到去岁被人秘信去京,才知道江陵出了事。
陈言廷不过是个吏部派来的流官,说的好听是来协助巡抚主理相应事物,说的难听就是巡抚大人的一张嘴,做巡抚不愿做,说巡抚不愿说,活脱脱一个箭靶子。
成王定是知道这些的,所以想趁着梁钰还没到,先给陈言廷施施威,提点一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却没想陈言廷压根就不受他控制,直接就给拒了,现在梁钰已经到了,成王再次相邀是必然的,陈言廷须得在这之前先和梁钰联系上。
是以,当住在江陵城里另一处小巷宅子里的梁钰拿到陈言廷这封信时,心下可说有些小雀跃。
陈言廷说的没错,成王邀约拜帖确实已经到了,上面写的清楚,除夕夜那日宴请从盛京来的二位贵客及亲眷,望亲赴。
而另一封陈言廷写的,说成王此举不辨善恶,两人最好能一道赴约。
“陈大人说的没错,这约还不知来意为何,我们要不要赴?”铭风接过梁钰递过来的信大致看过后说。
“既来了江陵,自然是要拜成王的码头的,这约当然得去。”在说,陈言廷的亲眷都在受邀之列,那姜姝挽肯定也会去。
他在心下暗忖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钰承认自己很没骨气,才分开不过一日,就有些想见姜姝挽了,哪怕那没良心的小姑娘白日里才说了那戳自己心窝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在这会想她。
方才铭风抱来一堆要他处理的公文,他明明在一边批注,可那折子上的字眼越来越像是姜姝挽三个字,令他坐立难安,直到铭风带回了这两封信,他才稍稍能静下来。
除夕,也就不过五日了,那就再等五日,就算她还是不同意,那自己见她一面总还是可以吧。
第 27 章
五日时间, 稍纵即逝。
与在船上的日子差别无两,姜姝挽每日里除了去前院用饭外,大多时候都呆在她的园子里, 而唯一不同的便是陈言廷变得越来越忙了,在船上尚且还能见到人,到了江陵后姜姝挽除了在下船那日见到过他外, 就再没见过了。
“这江陵的事复杂难辨,你姨夫初来乍到多有不明, 这些日子不是忙着和上一任交接,就是忙着查东西。”一提到陈言廷温湄就是一脸无奈。
“姨母不是说今晚要随姨夫去成王府赴约, 接下来年节一到, 姨夫就有几日休沐的时间, 您还害怕姨夫没时间陪你吗?”
陈言廷那日给梁钰去的信第二日就得到答复, 今晚成王的夜宴两人都会参加。
温湄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扭头对姜姝挽道:“你呢, 挽挽?真不和我们一道去?”
姜姝挽闻言有些取笑温湄道:“姨母怕不是忘了,表哥答应了今夜带我出去看江陵除夕的, 你呀, 就安心和姨夫一道去吧。”
温湄假意不快,怏怏的揶揄:“要知道阿朗上次把你弄丢不是你劝我的话,我到这会还没原谅他呢,今日除夕街上人肯定不少,你一定得跟紧了,姨母是禁不起你再丢一次了。”
温湄今夜原本是想带姜姝挽一同赴约的,可转念想到梁钰今夜也会去, 思虑了很久,在把姜姝挽给陈朗和带着姜姝挽一道去成王府这两个选择中, 还是选择了前者,毕竟姜姝挽的缺席能避免很多的麻烦。
夜幕降临,温湄和陈言廷要提前赶去成王府,没有在府内用膳,是以今夜只有陈朗和姜姝挽两人在府中草草吃过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去街市的事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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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气候温和,姜姝挽一行从盛京出发时穿的都是厚厚的棉袄,这会到了江陵后一件薄薄的春衫外加一件御风的斗篷即可。
姜姝挽在屋里收拾好后便去巷口寻陈朗,几日的时间已经足够她认清这九曲回廊的路,跨过朱漆雕画的大门一眼就看到身着月白色长衫的陈朗立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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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余光中瞥到一道身影从宅子中走出来,陈朗侧目就看到同样是一身白衣的姜姝挽刚刚跨出门槛。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愣,片刻后均是不由的相视一笑。
“没想到表哥也选了白衣。”姜姝挽站在陈朗面前笑盈盈道。
“母亲说除夕年夜,街上一眼望去都是穿红挂绿,让我穿的显眼些,好让你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我,才不至于把你弄丢。”
白日里温湄离去前,对他们二人有过叮嘱,今日除夕,街上的人只多不少,熙熙攘攘的,是以让他们两人说什么也不能离开彼此的视线。
而想要在一众人里面与众不同,一眼就能看到,除了脸以外就是所着衣物了,温湄让他们今夜着在黑夜中一眼就能分辨的衣物,只是没想到他二人均选了白衣。
“今天还是第一次见表哥穿白衣,果然是仪表堂堂,丰神俊朗。”
陈朗作为男子,很少被人这样夸赞,这会姜姝挽话才落,他的耳尖都有些发红,不自在的淡笑两声后,就领着姜姝挽往车上走,出发去街市了。
……
成王府中的宴会早在天还没黑就已经热热闹闹了,两江这块地上,成王就相当于当今圣上的存在,除夕一到,就如同盛京的宫里一般,悬灯结彩,火树银花。
江陵任职的官员今日都来了,官员坐男席,亲眷坐女席,一内一外,互不干扰,又能彼此得见相互照应。
当陈言廷带着温湄入府的时候,当地的大部分官员都已经到了,按照规矩,作为京官第一次上成王府,他们夫妇二人应先拜见成王,接着在和当地同僚分别见礼。
陈言廷领着温湄从前面一一过去认脸,夫妇二人有礼有节,进退有度,一路寒暄过去突然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陈大人怎这会才姗姗来迟。”
陈言廷闻言抬头,就见着梁钰坐在席中一脸狡黠的看着他,两人早就在信中提前交涉,这次宴会本就相约同出,只是碍于周围多方的目光,两人这会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陈言廷故作惊讶,双手作揖,引着温湄就给梁钰行礼。
“未及大人竟先到,失礼,失礼。”
虽然同为京官,但陈言廷先抵江陵,且官阶又次于梁钰,理应提前接应梁钰,没成想却是梁钰先到。
二人心照不宣,作势寒暄过后,一同落了座,温湄身为女眷与梁钰见礼过后则是去了另一处坐席。
“大人这次预备如何做?”陈言廷借着周遭的声音在这里小声商议。
梁钰眉尾微提,看着远处正被人簇拥的成王从鼻腔里崩出了几个字:“按兵不动,切不可自乱阵脚。”
他这几日对江陵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根据密信,今年两江卫所和军队的军饷与粮食户部早就拨了下来,而今没有战乱,百姓安居乐业,江陵今岁的赋税和秋收也与往年差别无两。
于情于理,江陵都不应出现因为缺衣少食而引起卫所士兵哗变的状况,可在两江的密探确实如此上书朝廷,如今朝廷既已明目张胆的派了他和陈言廷来,那成王必定会有所防范。
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他们查出来,现在情况不明,梁钰也不敢妄下结论。
“你就是那从盛京来的梁世子?”话还没说两句,一道粗犷的声音咋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同时抬头便见一位身材剽悍,半脸胡须的高壮男人,脸上带着些轻蔑的样子对着梁钰说道。
梁钰与之对视,遂起身行了个官礼“在下梁钰,久闻骆指挥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人是江陵南部卫所的指挥使骆正,其人胸无点墨又好战斗勇,尤其见到比之优异的人,更会激的一腔斗勇的心思,因着此次是士兵哗变,梁钰早就将两江的所有领头人都查了一遍,这会只看一眼,就能知道是谁。
这骆正的语气不善,明明知道梁钰是巡抚江陵的钦差,却偏偏称呼他为世子,就是想讥讽他没有实绩,只会靠身后的门阀和祖辈的荫封获荣。
“喝!梁大人远在盛京也听过我骆某的名字?”骆正一听这话如同受了莫大的鼓舞,没成想他的名号竟然响亮到盛京也能如雷贯耳,这会不由高高挺起胸膛等着梁钰接下来的说辞。
梁钰微提唇角:“盛京卫所我也有相熟之人,也曾听人言说江陵卫所有一人,行事雷厉风行,用兵出其不意,骆指挥使一见就气度不凡,异于常人,想必就是我听说的这位。”
周遭空气一时凝滞,骆正一听,方才挺起的胸膛都有些微垂,脸色也不如方才自然。
梁钰说的确有其人,但偏偏不是眼前这位指挥使,纵观整个两江,骆正得到的最多的评价就是有勇无谋,胸大无脑,那雷厉风行,用兵入神的另有其人,整个两江卫所的百户,萧辞,也是这骆正的顶头上峰。
方才的骆正有多恣肆,这会就有多颓败,像一只斗拜的公鸡,没讨到任何便宜。
而梁钰此话一出,骆正就明了这梁钰是在报复方才自己叫的那声世子,因着牵扯到他的上峰,不好辩驳,这会骑虎难下,更是不知该说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本以为,这次来的巡抚和往年一样,都耻于和他们这些武夫呈口舌之快,却没想不过刚过两句招,他就败下阵来。
身旁的人见之,未免场面冷掉,纷纷来打圆场,又正巧台上的管弦丝竹应声响起,吸引了众人的视线,这边出现的小插曲就更未引起人注意了。
开宴过后,成王有意冷落,也不过寒暄一两句,向众人简单引见梁钰和陈言廷二人后就开始和他的部署寒暄。
男席这边因着喝酒和丝竹的原因一直不见冷场,反倒热热闹闹,反观女席那处就要冷清许多,今日来场的都是官员们的亲眷,但这种喜庆热闹的日子,谁家亲眷会愿意在这拘谨的地方一直和人周旋,是以女席的人一直都不多,这会宴会过半,中途离席的就更多了。
一眼朝女席望过去,现在不过寥寥数人了。
“陈大人的亲眷可都来了?”梁钰自来后眼神就似有似无往女席那处瞥,只是一直到现在宴席过半也没找到那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心下一急,有些忍不住的问陈言廷。
“今晚下官只携了内子前来赴宴。”陈言廷答。
梁钰心下一凉,别是被她发现了什么端倪,又在故意躲着自己?
“今日除夕,犬子带着侄女去街市了,年轻人,不愿在这里被人拘着,想必这会二人都已经在逛了…”
话音一落,梁钰眉头又一次深深皱起,犬子?侄女?不就是陈朗和姜姝挽。
她今日没来敷衍,反倒是和朗单独去过除夕了?
陈言廷见他如此,以为是没听明白,遂又耐心的解释了一遍。
“大人有所不知,这江陵的除夕和我们盛京的不一样,除夕过后三天街上都没有宵禁,街市通日都热闹,娘子郎君们亦会趁着这机会相看接触,一年之中,除了乞巧,花朝,就剩这除夕还有这个幌子了,所以啊,今日的街市注定热闹的。”
陈言廷兀自的说着,没有注意身边的梁钰早在听到娘子郎君相看接触的时候就已经离席了。
先不说这江陵的男子,那姜姝挽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陈朗在,一想到二人曾经一起放纸鸢,姜姝挽躲自己却不躲陈朗,而眼下除夕,街市上人又那么多,陈朗又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吗?
心下如是想着,脚上早就不听使唤。
“去街市!”踏上马车丢下这句话就钻进车里,跟在身后的铭风似懂非懂,却不得不跟上。
第 28 章
今日的江陵街市热闹空前, 长长的街市一望无际都是攒动的人头,且都无一例外俱是穿红着绿的年轻男女。
除夕不仅承载着新一年的开始,对于去岁经历过的不幸, 苦难,糟粕一切大家相摒弃的事物,也都祈愿在这晚能得到一个美满。
大家或多或少手里拎着一盏应景的花灯, 亦或是穿戴上有着特殊意义的饰物意欲渡过这个美好的夜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姝挽因为之前就已经看过江南的烟花,所以这次反倒是被身边的小商贩吸引住了目光, 道路两旁的东西她每一件她都觉得很是新鲜。
而因为温湄的话,陈朗这次一直在她身后一步不到的距离跟着, 害怕又把她弄丢了。
两人如此近的距离, 又同样一身的白衣在满是喜色的红绿中显得尤为瞩目, 混在茫茫人群中都引的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不禁都来看这一对宛如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 觉得好不养眼。
“公子, 这是时下盛京最受姑娘们喜爱的攒花发簪,姑娘这么漂亮不试试吗?”姜姝挽不经意在一个首饰铺前驻足了一会, 就引来掌柜的侧目。
江陵的商贸比之盛京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的小贩惯会做生意的,见着二人男俊女美,溢美之词信手捏来,且江陵此地的民风大胆,对于美好的事物大家都是明目张胆的驻足欣赏。
看着姜姝挽二人因为小贩的话而停留于此,好事者不免起哄:“就是,就是, 这姑娘这般美,今日又是过节, 何不试试,图个喜庆!”
一人说开后,周围听见的人就都聚了过来,把二人团团围住,小贩见来了生意,说的更是起劲,捏着一柄堆着海棠绢花的步摇就往陈朗手里塞去,嘴里尽是说着好听的话,想让他给身边的小娘子买下这东西。
面对眼前误会了两人关系的众人以及一直往手里塞东西的小贩,陈朗实在是想解释,只是才张口,就被周围更鼎沸的起哄声音给淹没,双手一直朝着对方摇晃拒绝着,可人家却以为他是因为难为情,更是一个劲往他怀里递,大有一副今日不买下这东西,就走不掉的势头。
二人推拒的样子实在滑稽,人也越来越多,大有把两人挤的分开的势头,姜姝挽见状也不禁抿唇浅笑,于是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枚平安玉扣就对掌柜的急道:“掌柜的,我就要这个!”
…
姜姝挽和陈朗从那人群中挤出来后,就捏着手里的那枚平安扣献宝似的举在陈朗面前。
“可是有什么特别?”陈朗问。
“现在不能告诉你,到时候表哥就知道了。”她满脸笑意,有些神秘的收起那枚小小的东西,小心的置于袖口里。
长街上这会密布的都是人,两边的彩灯与盛京相比又是大有不同,不同于盛京彩灯的华丽,这里的各种东西都透着一股温婉江南的味道,温柔小意,缱绻柔美,灯笼的式样都是以江陵独有的事物为形,尤为有趣。
两人也想走至那一眼都望不到尽头看看究竟还有什么,可身边的人却数此都把两人冲散,不得已只好作罢。
逆着人潮是不能回去了,只能挤到一旁的小巷,准备往回赶,却在行至一半的时候,姜姝挽被人从身后忽的轻轻一撞,一回头,却是一个垂髫小孩儿,举着一串小小的东西仰面望着她。
“小妹妹,可有事?”她微前倾着身子,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道。
那小孩仰着一张稚嫩的脸庞,犹为天真的看着她:
“姐姐可不可以把方才在铺子上买走的那东西让给我?”
小孩的样子不过五六岁,还梳着两个小小的丫髻,身着也是普通的年服,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满是真挚的样子,任谁见了都不忍心拒绝。
姜姝挽见状心下一软,方才塞入袖口的东西复又被她摸出来,抚了抚那孩子的头顶,摊开掌心伸手到她跟前:“就是一个普通的玉坠子,姐姐本来打算打成络子送人的,既然你喜欢,那便送给你吧。”
她没问她要索取的原因,直觉就是这孩子没有什么坏心思,左右不过一个平安扣,给她便是。
小女孩也不和她客气,展着一张圆脸对她甜甜一笑,那双肉乎乎的小手就拿走了她掌心的东西。
另一只手上的东西,顺势就递到姜姝挽跟前。
“谢谢姐姐,这个送给你,今日是除夕,我祝姐姐岁岁年年永安康健。”说完,不容姜姝挽反应,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姜姝挽后扭头就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枚平安扣换一串糖葫芦,表妹也没吃亏。”陈朗见她发愣,不由的在一旁打趣。
姜姝挽这会也才反应过来那玉扣已然变成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既承着心意,那表妹就赶紧吃,也希望那些祝祷也能真的保佑表妹。”陈朗继续说。
她看着手上的糖葫芦,像是专为小孩儿准备的,小小的,圆圆的,竟和梁钰给她的差别无两,上次是碍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哪怕梁钰亲自塞到了她手里,她也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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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心里惋惜,今晚出来也是一路都在找这东西,想弥补上次的遗憾。
甜甜的味道又一次在舌尖漾开,当糖衣在细齿的挤压下裂开的时候,她尝到了酸酸甜甜的味道,恍觉这才是她第一次吃糖葫芦。
不是从一而终的甜,是入口甜,糖衣破开后微酸,接着再是酸甜的混合。
这会,她还犹记得梁钰嘱咐过的话,慢慢吃,记得吐籽。
一侧脸颊鼓起一块圆圆的地方,不消片刻那串糖葫芦就已全部全部入了腹。
一直往巷外小跑的小女孩儿这会刻意回头,就看到姜姝挽嘴角沾着一粒细碎的糖衣浅笑得望着自己的方向。
…
夜色如靛,远离了市肆的喧嚣后,剩下的只是静谧与失落。
梁钰这会已经回到了住处,方才姜姝挽与小女孩儿交换的东西,这会正在他掌心静静地躺着,被打磨的玉润光滑的小物触手生温,但梁钰心底更多的情绪是失落,懊丧。
方才在街市,姜姝挽和陈朗一同身着白衣立于那小铺面前,接受众人调侃的时候,他就躲在一旁看着。
听到那小贩让陈朗买东西予她时,她没急着撇清两人的关系,反而看到陈朗被人为难后她竟主动买下东西解了陈朗的急,从头到尾丝毫不见冷脸,都是一脸淡淡的笑意挂在脸上。
他心下微酸,忽有些觉得这小姑娘是不是没有心,亦或是,到底懂不懂自己的心,不知道就算是木头也是有所属人的吗,不懂表哥再亲那也是个男子吗?
不能因为是表哥,就忽略了他是男子的事实,今晚他俩甚至都穿了白服,在人群中格外的扎眼,任谁看了都会怀疑他们的关系,怎不见她向那小贩解释?
张开掌心,看着那被陈朗买下送给她的东西心下就一阵不爽,想到那小女孩儿说,这是那位姐姐要拿来打成络子送人的,东西是她表哥买给她的,她向来知礼,不愿欠人情,打成络子能送给谁?答案不言而喻。
屋外有人敲门,他收敛情绪让人进来,铭风见着他还保持着和半个时辰之前一样的姿势,急忙呈上手中的东西。
“大人方才提前离席,陈大人说还有些未尽之言都写在这里了,陈大人还言,说圣上的旨意他已然知晓,定当全力配合大人调查。”
他接过信没有立即看,却是摩挲着手里的东西,语气里含了些征询的意思,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人问题:
“一根木头,一次烧不着,多烧几次总能烧着吧。”
他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话出口后才发觉自己竟然再下属面前说这些,身为铭风的上峰,他是不愿在他面前袒露这些问题的,这会面色有些尴尬。
可铭风却恰好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在联想到今日梁钰的种种行为后,试探性的回答道:“大人莫不是遭拒了?”
话音才落,梁钰一个眼刀就直接扔了过去,这铭风平日里看起来不懂男女之事,怎这会倒开窍的挺快,虽然没才对,倒也差不离多少。
铭风被这眼神吓得浑身一耸,咽了咽口中的涎后,才颤巍巍的开口:“属下虽未经男女之事,却也是见过不少,大人难道忘了,咱国公爷是怎么对公主的?”
梁钰眉毛一提,他爹?
他怎么就忘了当初他爹就是靠着那身打不退的精神,才娶到了他那贵为公主的娘。
“我听府上老嬷嬷说,国公爷当年对咱夫人可是一见钟情,奈何那会夫人年轻,喜欢的是文人,不喜我们公爷这类武夫,可咱公爷丝毫不惧啊,哪怕对方是公主又怎么样,不也靠着真本事最后打动了公主,最后还有了大人您。”
开国公府现在的国公爷就是梁钰的爹,既有爵位在身,又兼之朝廷的威北大将军,面对千军万马的敌军都不在话下,一个小女子还怕拿不下吗?
屋外凉风习习,吹的屋内的烛火忽闪明灭,案桌上陈言廷送来的信件都被这明晃晃的烛光给映的忽明忽暗。
“就是说,只要火不灭,那木头就总有烧着的一天。”
铭风这次未言,只是点到即止。
就看到梁钰已经拿过一旁的纸笔,铺在案上就写了起来。
第 29 章
除夕夜是要守岁吃饺子的, 温湄虽然今日有事不在府中,可这些事情却不会忘,陈朗和姜姝挽刚回府, 门房就已经通知小厨房煮了饺子。
盛京的习俗是把一枚铜钱包在饺子里,吃到的人今年都会有好运气,虽说只是个意头, 但要是在这特殊的时候得到这个好意头,便是喜上加喜的事。
往年在姜府, 姜姝挽就从来没有吃到过有铜钱的饺子,这次自然也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当吃到第二个饺子的时候, 刚刚咬了一口就发觉不对:“表哥, 我好像吃到铜钱了。”铜钱质地硬, 吃起来还有嗝牙, 咬的她有些皱眉。
陈朗看后笑道:“表妹今晚先是收到新年祝福, 这会又吃到铜钱饺子, 看来表妹明年一定事事顺遂,否极泰来。”
吉祥日收到吉祥话, 任谁都会开心, 何况今日本就该是个开心的日子,今日以前的不快和伤心,随着今年的翻篇,也就全都过去了。
姜姝挽随之展颜,细细的眉眼如那潋滟的波纹,仔细把铜钱收好,放在了之前放平安扣的袖口位置。
爆竹声中一岁除, 除夕的夜里江陵城中的爆竹声就没有停歇过,一直都在此起彼伏, 众人都在这声声除旧的爆竹声中迎接着新得一岁的到来。
好在姜姝挽的屋子安静听不见这些动静,一夜好眠,第二日早早便起,新年第一日,作为小辈是要去给温湄和陈朗问安的,
昨日除夕,府里檐下的风灯一夜未熄,空气中或多或少还弥散着烟火的味道,她领着梓春往前院走,过了那片细碎的薄荷丛后就看到已经有丫鬟小厮在忙碌了。
姜姝挽不经意看了一眼,没多想就直往前院去了。
昨日陈朗夫妇受邀去了成王府,子时过后才回来,以至姜姝挽昨日送二人出门后,直到今早才能见到夫妇二人。
“今早听阿朗说,挽挽昨夜吃到了那铜钱饺子,好意头呀。”一见面,温湄就拉过她笑道。
接着还未等姜姝挽说出新年贺词,温湄就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叮铃铃晃动两下后递到她面前。
新年压岁,是长辈对晚辈的祈愿,姜姝挽此来向二人问安,事后他们也是要给的,所以姜姝挽没有推辞,道谢后就大方收下,与温湄又说了些昨晚在江陵的见闻。
“姨夫呢?”说了好一会都只见温湄,姜姝挽不禁问道。
哪知方才还一脸笑意的温湄憋憋嘴,语气有些不愉:“他就是那闲不下来的性子,昨日去了成王府见了那梁钰,今日就巴巴跑去说商议要事,连阿朗都一道带去了,休沐都顾不上。”
陈言廷的性子的确如此,心里有事就会一直惦记着,这一路来姜姝挽也看的明白,温湄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之所以能跟着陈朗这天南地北跑也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新年第一天就不见人,身为妻子,难免会有失落,姜姝挽这会也只能宽慰温湄两句。
今日本打算向二人问安后,再一齐吃顿饭,没想到陈言廷被绊住,午时了都没回来,母女二人只好作罢,简单用完午膳后姜姝挽便回了。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平静的流水,一日日缓缓流过,平静而安然,让姜姝挽都快忘了之前发生的事,只除了夜里偶尔看到城中烟花漫天的时候,那在小镇的记忆会突兀的出现在脑海中外,梁钰这个人给她留下的记忆,好像只剩一个名字了。
是的,她在刻意忽略这个人,忽略这个名字,以及他留给自己的记忆。
因为陈言廷父子一直忙于公务,以至姜姝挽自除夕后就没出过府,江陵的繁华给她留下的只剩除夕夜那日的记忆了。
……
原本官员的年节有五日的休沐,但姜姝挽在这五日内都不曾见过陈言廷,五日过后,休沐结束,陈言廷父子二人更是见不到人了。
直到初七这日,父子俩才终于露面,却带来了一个对姜姝挽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席间,父子俩像是多日不曾好好用饭一样,吃的有些狼吞虎咽,温湄见之,都不忍心怪责因忙碌而多日不归家的二人,只是一脸心疼。
“梁大人身为巡抚,这几日都与我们一道风餐饮露,食不果腹的,我们身为下属的又岂能有诸多要求。”饭毕,陈言廷才说起这几日的经历。
除夕夜那晚,他刚归家就收到梁钰的密信,说既然二人要调查,那便趁着这过年的时机,两江各处都放松警惕的时候才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机。
毕竟任谁都不会想到,就算梁钰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至于会在大过年的就烧到两江各处,也就没人会在意休沐这几日梁钰会的动作。
却都没想到这梁大人倒是真的敢反其道而行,短短五日,就带着陈言廷父子去了除了江陵以外的辖地,大致摸清楚了是个什么形势。
“梁大人谦逊,明明已经有了周全的计划,却还愿意听我们的想法,说圣上有言,怕他初入江陵多有不明,让他事事多躬身亲问。”
事事躬身亲问?亲问谁?又如何亲问?
这短短几个字令姜姝挽心下犹如擂鼓,隐隐感到丝不对的意味来,可还没等她问出口,温湄就已经出声了:
“什么意思?圣上让他事事亲问你?他不是巡抚两江,如何事事亲问?”
一想到休沐五日都不曾见人,这要是事事亲问,那陈言廷父子来这江陵的大半年怕不是连人影都见不到了?
温湄自是不愿和丈夫儿子分开的,这会也不禁有些着急,声音都拔高不少,语气中的不虞直接就能听出来。
陈言廷却放下温湄递给他的帕子,好言劝慰道:“倒也不必如此,梁大人也是想到这点,这才趁着休沐这几日带着我和阿朗去了别处,余下的就是江陵的事物还未调查了。”
“既是圣上的意思,那我自当全力配合他的。”
温湄又问:“那当如何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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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陈言廷没说话,故意卖了个关子,温湄只好把眼光投向陈朗,温湄刚原谅他,他不敢造次,三言两语就把事情都给抖落了:“梁大人说想要遵从圣上的旨意,认下父亲这个老师,可江陵情况最为复杂,又有成王眼线,未免被人盯梢,父亲遂提议让梁大人住到府里来。”
就是说,陈言廷父子暂时不会像之前那般日也不归,但前提是梁钰会和他们住到一起。
姜姝挽明了其中的意思,又联想到近几日自己隔壁院子里进进出出打扫的丫鬟婆子,不知为何,明明是两间毫无关联的事情,却令她这会有些紧张,置于膝上的双手都有些汗涔涔的。
终是没忍住,还是朝着陈言廷温道:“近日,每日都有人在打扫我隔壁那园子,是否……”
“那梁大人也喜静,只让我给他一处僻静的院子外就别无所求了,正好挽姐儿旁边的院子还空着,我就让人收拾出来了。”
听到这里,姜姝挽还有什么不明的。
这怕又是梁钰的计划,先用公务来让陈言廷父子忙碌了几日,让温湄和她在府里整日都担心,自然是不能再接受两人长时间的不露面,接着再拿出圣上的旨意,冠冕堂皇的说要住进来,以便议事更加便利。
换做是谁都无法拒绝,梁钰可真是将每个人都算计在内了,真不枉费他的一番苦心,想到此处,姜姝挽心里还是有些愤恨在的。
以为到了江陵她和他便不会再见面,也不会再有交集了,可没想现下,两人不仅天天能见面,还阴错阳差的成了邻居。
姜姝挽不想这样,觉得自己又被他拿捏,心里是想拒绝的,可一想到温湄这几日因为陈言廷父子的事茶饭不思瘦了好几圈,自己如果这时候提出别的要求来,是给温湄徒增烦恼。
不就一个屋檐嘛,他日日那么忙,自己和他未必就有机会见面,在者,就算见了面又如何,该说的话自己已经说清楚了,他一个朝廷的官员,总不至于被人拒绝两次就寻隙报复自己吧。
只要她像在船上一般,算好时间,就不会碰见他。
可事实却偏偏与她所想大相径庭,梁钰这次像是真的听进了她的话,从住进府里那日开始就不曾在姜姝挽面前露过面。
往常她每日是辰时前就会起来,稍作收拾过后辰正就会前往温湄所在的前院,之前在船上她就有细细观察过,梁钰这人从不曾晚起,卯正左右他房间的灯就会亮,卯未才会出门。
而她只要把时间恰好错开,辰前起床,辰正过后出门就一定不会碰到。
可有好几次她因为隔壁住着的人夜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卯正就醒了,不到辰时就出了门,却一次都没碰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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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姜姝挽以为是他故意的,故意让她放松警惕,可如今整整半个月过去了,她不管什么时辰出门,不管什么时辰回来,都没有碰到过梁钰,这人就像没住在府里一样,不主动提及根本想不起来还住着这么一个人。
她心里轻松的同时,竟无端的又带着些失落,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事情反过来了似的,不像是她躲着梁钰,倒像是梁钰在刻意躲着她。
好在,最近一如既往的都是好消息,陈言廷他们在其他辖地查到的事情慢慢的有了些眉目,之前密信上说的两江各项源头都被人把控也渐渐有了显露。
只是还是苦了陈言廷父子,日日披星而出,戴月方归,不过半月光景,两人眼见就面容憔悴许多,眼底俱是乌青一片,哪怕是同住在府中,姜姝挽也只能在晚饭时偶尔得见。
昨日在前院等待饭食的小会儿,陈朗竟差点就一头倒在桌案上,看的温湄又心疼,又无奈。
日子就这样到了三月初的暮春,草长莺飞,万物复苏,人也跟着犯春困。
姜姝挽小院里的薄荷叶子见风就长,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已经长至四寸,日头盛的时候,一踏足小院就能闻见淡淡的薄荷香气。
快有一个月碰不上梁钰,姜姝挽也乐的清闲,不用疲于应付,除了去前院就是把自己闷在屋里,没有话本打发时间,她就又把梁钰给的那本《律法》拿出来看。
那些晦涩难懂的条例也让她慢慢读懂了来,也更加明白了陈言廷父子这些日子忙碌的意义。
时间又过去几日,在一日清晨,姜姝挽在陈朗和陈言廷即将出府们的时候唤住了他们:
“姨夫,表哥,等等!”
第 30 章
今日两人没有骑马, 这会是准备上马车,就这样被她唤住了立在原地,俱是回身望着她。
“这是我做的药包, 里面塞的是晒干的薄荷叶子,虽不比表哥先前给的,但胜在这是今年新鲜的薄荷, 馥郁浓稠,提神醒脑很是有用。”
“表哥和姨夫日日如此辛劳, 姝挽不能做些什么,只能以此小物聊表心意, 也算是替百姓酬谢二位这些日子以来的奔走。”
前时, 有一日膳间, 陈朗无意中问起她院子里种的薄荷长势如何, 又说起这会春困, 有空想来寻一些薄荷醒脑, 没想到姜姝挽就此听了进去,这些日子竟自个儿在屋里做起了药包。
只是…偏偏不偏不倚就撞上了今日, 父子俩面面相觑, 眼神不自主的朝马车内望去,这会时辰尚早,巷口无人,她这些话自然是一字不差落入那人耳里。
姜姝挽不明,见二人不接,复又唤了二人一声,还是不见他们有所动作, 接着就听马车内一道低沉的声线溢了出来:
“二位再不收下,姜姑娘可要多心了, 今日事物繁多,我们还得及早启程。”
这低沉的声音,一听就是梁钰,只是许久不见咋然一听姜姝挽还以为听错了去。
他这话说的不错,为官者不能随意收受百姓馈赠,若姜姝挽是在府里给的,那无伤大雅,可偏偏是在梁钰眼皮下,姜姝挽不明其中含义,只见父子俩一直愣愣立着,直到他话落后手中的药包才被二人接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马车随之启程,徐来的微风掠起帘子的一角,她自一旁不经意间看到了梁钰那张俊美的侧脸,一如往常般的不苟颜色,嘴唇紧抿,与之前和她说话时是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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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帘垂,不过片刻就落下,梁钰却在这时迭然朝着她看过来,如星般的眼神分明只是寻常,却带了些别样的意味,然只是一瞬,还未待她深思,就被遮挡了视线,姜姝挽被这一眼看的不禁心下惴惴,面色发烫。
差不多一月未见,没想到再见的第一面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不明白梁钰方才那一眼到底是何用意,只觉不似那么友善,接下来一整日她只要一闲下来那双眼就一直浮现在脑海,如同那药囊中的薄荷一般,萦绕在前,怎么都挥散不去。
她不禁思及梁钰那眼的含义,莫非是觉得自己替百姓酬谢姨夫表哥而偏偏他作为上峰以及没有表示才会如此?
复又摇摇头,觉得梁钰不至于为了个不起眼的药包而如此,努力摒弃心中的疑惑,不再去想这件事,等着陈朗回来再细问便知。
可直到夜里方知,今日陈朗陈言廷他们确实很忙,陈朗更是今日就要马不停蹄赶去临边几个州郡,估摸着好几日都回不来了。
如此一来,好不容易才团聚了不久的一家人,因为陈朗的再次缺席又变得冷清起来,但好在这事并不繁琐,事毕后便可回来,
可就在陈朗走后第二日,府里又有新的事情发生。
年节过后,梁钰下江陵巡抚的事情便渐渐传开,城中百姓也纷纷奔走相告,有冤无处诉的百姓都会趁着这个时候大告一场,以期能得一个解决。
这日,一跛脚妇人领着一名六岁孩童登上宅邸,哭诉着要找青天大老爷梁钰做主。
又恰逢陈言廷与温湄受了同僚的邀前去赴宴,府里就只剩姜姝挽和隔壁院子的梁钰了。
那妇人跪在门外巷口哭哭啼啼,嘴里不停念念有词说着自己诉求:
原是她丈夫自三年前卫所募兵去后就失去踪迹,三年来为了等着丈夫回来,她带着稚子四处替人缝补浆洗以维持生计,可今年一到就是第四年了,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四年,她如今双手满是疮目,满脸风霜,早已不堪生活的重负,心里一心只想找到丈夫。
他在门外一直啼哭,引的往来过路行人的驻目,门房也不得不做出回应,管事遂寻到了姜姝挽这里来。
她的院子离门房最远,可即便如此也听见门外喧闹的动静,正准备遣人去询问一番的时候,管事福伯倒提前来了。
道明了来意,福伯也是一脸的无奈,面色有些着急道:“这事儿本不应来叨扰表小姐的,只是现在府里没个主事的人,对方又是个女人,我等男子也不好过多劝阻,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来找小姐了。”
姜姝挽这会正在屋里看梁钰给的那本《律法》,听见府外已经围满了人后再也顾不得别的,搁下手里的东西就跟着福伯出去了。
赶到时,那名妇人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靠在那孩童的身上,一张脸上涕泪不分,眼睛肿的如胡桃般大,嘴里只顾着喊着梁钰的名号,周围的人都在指指点点,俱是在说陈言廷梁钰不太作为的话,放任人在这里哭闹如此之久竟还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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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被他们里里外外围在里面,还有欲渐增多的趋势,若是再放任他们如此下去,必然引起江陵言官的注意,一封弹劾就送到盛京,陈言廷他们这些日子来的辛劳可就付诸东流了。
如是这般的想着,姜姝挽心下一急,疾步行了过去,那妇人已经哭的快要晕厥过去了,但见到姜姝挽这宛如主事人的打扮时,那双早已暗淡的双眼瞬放精光,靠躺在幼子身上的身体蹭的一下立了起来,像是久旱的骆驼咋然见到水源的绿洲一般,膝行了两步一把抓住姜姝挽的手腕就拽到跟前来:
“可是巡抚大人叫你来的,是听见我的话了吗,是也不是,是也不是!”语无伦次,急切不已。
那女人常年替人浆洗衣物,手上力气不小,姜姝挽一时被她拽着动弹不得,只得好言相劝,说她这事理应该如何处理才是,让她先起来再详谈。
可妇人已在此消耗良久,一腔的耐心都快被磨没了,见还是没法见到梁钰,遂以为姜姝挽和之前的人一样,是来驱赶自己的,脸色突的一变,气急般的朝着姜姝挽就破口大骂回去,拽住的一双手直直就把姜姝挽往身后一推。
四下原本全围着人,这会看着二人起了争执便退散开来。
姜姝挽双手被她缚住,又因和她说话的缘故微微倾身面朝着她,这会一时不察就被这妇人以一股不小的力道突然朝身后推去。
梓春就在一旁,可变数如此之快她不及跑过去,就被四周都是嘈杂的人声淹没了她惊呼出口的“小姐”二字。
可姜姝挽却没等落到坠地,身后就已经抵上来一堵人墙,强硬的撑住她就要往地上摔的身体,接着双手手臂被擒,姜姝挽一个翻转后便稳稳的立住了。
“没事吧?”
耳畔传来一声低吟,这声音她是无比的熟悉,毕竟昨日才隔着幕帘听过,而这坚实的肩膀却让姜姝挽梦回那山林间梁钰背着她的那一幕。
那时她还没说出两人路桥分归的话,梁钰也是自愿背着她的,可现在隔着这一层隔阂,姜姝挽是无论如何也有些不自在的。
手臂被他擒在胸前,姜姝挽一抬头就能从那双星眸中看到自己的样子,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兽,这会获救之后眼神都湿漉漉的,娇媚的很,她不禁有些难为情,遂扭了扭肩头就离了他的桎梏。
“没,没事了,多谢大人相救。”二人离的太近,周围又全是人,她后退一步站定后梓春就迎了上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以确定有无大碍。
梁钰虽在她退出怀中后眉间微蹙,眼神不经意瞥过她的手腕,但转瞬就已恢复,转身朝着那跪在地上的女人道:“我是盛京派来巡抚两江的不假,只若有冤屈状告也该走相应流程,方才这位姑娘已经告诉你了,你应先去江陵知府递交诉状,如未受理再寻其他办法,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求告到我面前,我僭越江陵知府事小,若是开了这先河,往后这治下一方的百姓只知巡抚不知知府,这又如何向朝廷解释?”
梁钰和陈言廷此来江陵本就引起江陵的多方注意,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犯错,就算他有心帮这妇人,也不能就此贸贸然,要找一正当的理由才能行事,如此才不会被人揪着把柄,以此要挟。
那妇人方才还一脸的凶狠,这会见着梁钰厉色的模样也不由噤了声,双手撑地,满目呆愣的看着立于自己眼前的梁钰,半晌后才讷讷的点头。
“你且先回去,照我说的话去做,等到知府都不能解决你的事情,届时你再来找我,我定然不会推辞。”
事已平息,铭风带着福伯将人驱散后门外终于归于平静。
姜姝挽给福伯交代一番过后,也领着梓春回府去。
只是,方才在一旁的梁钰却并未离开,而是跟在姜姝挽身后一道进府,姜姝挽本想让他先行,可又觉得梁钰方才也算帮了自己,就这么着急撇清关系未免过于难看,在者,梁钰和她的院子本就挨着,二人一道回也没什么。
只是没想到,这不过几个回廊的事情,却忽然变得很是复杂。
梁钰原本一直在她身后,可行不过一半他就跟了上来与自己齐平,嘴里振振有词的问:
“方才见姑娘规劝那妇人的几句话,似是对大邺的法度很熟?”这话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感情,真像是两人相识不久一般。
姜姝挽没有看他,有梓春在,又是在府里,也学他的样子做着不熟之态,虽然心里很想承认是因为这些日子看了他给的那本《律法》才会如此,可嘴里却不能提及半个字:
“姨夫是朝廷外放江陵的官员,身为他的亲眷多少是要明白些的,不然传出去怕闹了笑话。”
梁钰闻之却是忍俊不禁,小姑娘好像连撒谎都不会。
盛京高门里的闺阁女子,那个不是从小就学习女红中馈,再不济也是习那琴棋书画的,可没那个小娘子会被要求看这《律法》一类的书。
姜姝挽方才既能如数家珍的告诉那妇人该如何做,想必是仔细研习过的,近期她都将自己闭在园子里,不用想也知道是看在自己之前给的书,偏这会还要装作不想让他知道的样子,实在娇俏的紧。
想起这一月来自己刻意的躲着她,就是想给她时间适应和自己同住一个檐下的事实,不要再像之前一般躲着他,今日看来倒是颇有成效,至少她不再那么排斥自己了不是吗。
梁钰嘴唇微勾,却在看到姜姝挽一个小动作后迭而皱眉,他朝着梓春道:“前面那段路泥泞湿滑,你且先回去替你家小姐另取一双来。”
他一本正经说话的时候本就有些自来的威慑力,方才那妇人也是一时被他威慑住才灰溜溜离去,这会梓春见之,也是一副被拿捏的样子,竟忘了自己是谁的丫头,也没去思忖他话里的真假,只看了他一眼后,就匆匆去取东西了。
前后发生不过转瞬之间,姜姝挽方才听到他说话,下一瞬就只见梓春一个背影了。
呼唤的声音尚还再喉头未能出口,立于右侧的梁钰已然握住她一侧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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