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一如之前的记忆, 那双手曾经搀着她上下马车,也曾帮过她吐出噎在喉头的糖葫芦,然这会又被他轻轻握住时, 竟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粗粝,温热,还带着些强硬。
姜姝挽下意识想挣扎, 却不妨他的力气更大,根本不为所动。
“别动。”她一直乱动, 他会不由加重手中的力道会令她更痛,他小声道, 语气中带着些不悦。
指腹若有若无的摩挲着姜姝挽皓白的腕子, 粗粝的触感像是沙子碾过一般, 酥酥麻麻, 有电流一样, 姜姝挽虽猜不透他想作何, 但因着他之前的种种行为料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却没想到,只是轻轻两下后梁钰就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白瓷瓶, 单手将塞口的红布打开, 就着瓶口就往她手腕倾去。
“你,疼!”像是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开口准备阻止,却被突如其来的痛感夺走了注意力。
姜姝挽甚至觉得他就是故意为之的!
手上忽然传来冰凉的感觉,好闻的药油香气就这样从二人交握的双手中散发出来,梁钰正用指腹轻轻的帮她推开药油让药浸入到手腕上去。
“这又是梁骋教你的?大家闺秀,受了伤也不能轻易让人知晓, 恐会损了你的身份?”手下的皓腕隐隐有继续挣扎之势,梁钰随即开口打断她的动作, 语气满含调侃揶揄。
姜姝挽曾说过类似的话,但此刻从梁钰嘴里说出来的意味却是不同。
她本是想拒绝的,这会像是被他抢了说辞,反倒愣在当下,任由梁钰对她施为,那双殷红的双唇在他面前翕翕合合,落在他眼里却变成了无所适从,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心下一沉,遂开口:“放心,我特意支开了你的丫鬟,这会没人。”
“生老病痛,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若连这点自由都不曾有,那和除夕夜上卖的那些泥胎木塑又有何区别,你若是一味将他的话奉为圭臬,早晚会失了你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手上的伤是方才那妇人用力紧握导致,那会情况紧急,姜姝挽没来得及细究,回来的路上放松神经之后才觉得有些痛,手腕不由转动两圈,却不想被他发现,这会轻捏着那圈正细细往周围推开药油。
姜姝挽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这会只能诺诺的抿着嘴唇微垂着脑袋看着手上的伤处。
她须得承认梁骋这些年所带给她的影响,为了梁骋那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女子端方”,她生生的遏制了自己的大多数情绪,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眼前不动声色的样子。
俱是她当初为了堪匹配梁骋装出来的样子,虽说是装的,可日子久了难免受其影响,以至于她这些年来情绪都不大外露。
若说真的有情绪起伏较大的时候,那大抵,是数次在面对眼前这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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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偷偷抬眸,往他面上看去,除去几日前的那一眼,这是一个月以来二人第一次见面,没想到竟如此自如。
阵风吹过,掠起两人的衣角,纠缠在一处时发出猎猎的声响,梁钰手上动作不停,眼睛似有似无的看着姜姝挽,有些诱哄道:
“你难道就不好奇,那妇人还未见到丈夫时就已如此大喜大悲,若真到了想见的那一日,二人会是怎样的场面?”
话落,她仰面与之对视,眼神忽动间让梁钰捕捉到了一丝惊讶,姜姝挽也没想到梁钰竟能看出来。
“我见你方才处理起那妇人的事情来游刃有余,正如你所言身为陈大人的亲眷合该是懂一些的,正好陈朗这会在别处,我身边无人,不若你来替他?”他继续说
“我?”出声后姜姝挽随即皱眉深思。
要说不好奇是假的,她的情绪一向内敛,而方才那是她第一次最直观的看到一个人情绪可以外放到这种程度,大喜大悲或是声泪俱下,无一不是在刺激她的所有感官,不明白究竟是何种感情才能让那妇人如此。
她是好奇的,也是想去探究的。
可只是一想到自己刚和梁钰摊牌要撇清关系,而眼下不过十数日就又和他在一处,怎么说也说不过去,更何况自己现在的身份与他一同也是会遭到非议的,这怎么行?
“我现在是巡抚两江的梁钰,而你只是代替兄长的姜姝挽,江陵亦是有女子从政,你也并不是第一人,再者,陈朗如今还在别的州郡奔波,你忍心见他风尘仆仆赶回来后又片刻不停歇的接手方才那事?”他继续劝谏。
他清楚的表明了两人的立场和关系,不再是困囿束缚在二人中间的那道隔阂,虽说是在减轻她的负担,可姜姝挽心里依然纠结,不知是在纠结二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在纠结自己于梁钰之间的边界会不会又因此而变得模糊。
梁钰看出了她的沉默,遂又道:
“你若是担心陈夫人和陈大人,那大可不必,只需要告诉我你愿或者不愿?”
他的声音顺着风就落入她耳里,听着是轻飘飘,但每个字眼间又像是在打消她所有的顾虑,耳边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听着像是前去取鞋的梓春回来了。
她心下一动,还未待有所动作手上温热的触感随即消失,与之而来的是一个冰凉的圆润之物被放入掌心。
五指反射性一抓,复又抬头,就见他已经快速后退一步,和她拉开一些距离,与之前强迫她做出选择不同,这次他充分尊重她:“瓷瓶里的药油一日两次,姜小姐若觉得药效好便可留下,反之,就将东西交由铭风归还在下便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落,梓春恰好出现在月门下,高声轻唤“小姐”,姜姝挽听见后匆匆与他辞别,随之换上梓春带来的厚底鞋后便离开了。
回到院子,准备沐浴的时候,梓春才闻到姜姝挽手上药油的味道,方知其受了伤,可当她准备给姜姝挽上药的时候,发现那药油已经浸入她的肌理,手上的伤势缓解不少。
“小姐是哪儿来的这药油,可比我们从盛京带来的好用多了。”
温湄看着那置于桌上的白瓷瓶心下讪讪,胡乱解释说是之前刚到江陵的时候温湄给的。
瓷瓶有些小,置于那桌上不仔细看都很容易忽视,可梁钰最后说的那句话她却不能忽视,他话中的意思很明确,这药瓶的留下与否决定了姜姝挽是否答应他今晚的事,她还没想清楚,梁钰也没给她时间,索性就多想两日好了。
可没成想,梓春因为觉得那药是好东西,眼见姜姝挽手腕好转,便将东西收了起来,准备下次再用,这一收,姜姝挽便彻底忘了这事。
等到想起时,陈言廷已经告知她让她接替陈朗的位置,随着梁钰一道将那日闹事妇人的案子给查清楚去。
这会她才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收下那药油好久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也不知梁钰是怎么说服了二人,连一直对他有所成见的温湄这次也一致点头。
只是会再三的嘱咐她,谨言慎行,跟紧梁钰,不要走丢。
那日闹事的妇人回去后便听从梁钰的话,老老实实先去县衙递状,七日后没反响复又去了江陵知府处,这会状子已经到了,知府早已知道这案子先被梁钰接触过,这会也不敢怠慢,接下后的第二日就传信到了梁钰这里。
梁钰收到知府大人消息后便带着姜姝挽前去,这是在江陵,自然不可能由他来驾马车,是以姜姝挽只能和他同车。
上车后,姜姝挽本想阖眼休息,但梁钰就在身边,哪怕自己不去看他,也会觉得那双星眸也在窥探自己。
她浑身不自在,双手拘谨的无处安放,周遭的空气因他的缘故变得越来越炽热,姜姝挽想去撩开那帘子让车厢内的热气散发一点,身边人这会却开了口:
“手腕已经好了?”
姜姝挽刚伸出去的右手一顿,复又放下:“再不赶紧好的话会耽误大人的要事。”
梁钰笑笑,这会人是跟着他出来了,说话却闷闷的,也不知是不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忽然伸来一只手,倾身向她俯过去却不妨被她误以为是要做什么,一脸警惕的看着。
梁钰却是越过她的身子,撩起了她身后的帘子,做完了她方才想做的事。
“还有一会就到府衙了,你既是替陈朗的,那一会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不用说话,只需要看便是。”
“那表哥之前会做些什么?”她偏头去问,额头似有若无的轻曾到一面滑滑的东西。
梁钰正将帘子用小勾勾住,忽被她抬头这一动作蹭到了下颌,淡淡的薄荷香气随即钻入鼻息,他眸底几不可见的忽深,却是立即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是男子,身份上就决定了比你能做的事情多,你也不必和他比,只需听我的便是,今日先看看,回去将看到的都写下来给我便可。”
马车这会经过闹市,外面的声响随着走动的风速就传进车里,梁钰这会偏头不去看姜姝挽,可下颌上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忽觉得那缕淡淡的醒神薄荷香都变的有些催动心神的作用。
第 32 章
马车在街上回转了几个大的街市后, 终于在知府衙门前停下。
姜姝挽还想像上次那样,越过梁钰自己下车,可梁钰却提前识破, 下车后立即回身,伸手拦住了想往下跳的姜姝挽,嘴里不容拒绝朝着身后喊道:“铭风。”
方绕道一边的铭风听到他唤自己名字, 嘴里立即回答,顺势从车里取出一个轿凳就置在了车下。
姜姝挽见此微微一怔, 却没多拒接的就踩着下了车。
府衙门前,知府并主簿已经等候良久, 见二人下车后随即围了上来:
“梁大人大驾, 下官这府衙都蓬荜生辉不少。”说话的是江陵知府姓李名岩, 也是流官到此, 今年已是第二年了。
梁钰未有多言, 与之寒暄两句后便为其引荐:“这位是姜姑娘, 熟识本朝《律法》,这次陈大人不在, 她便随我们一道笔录这次事情的前后事宜。”
李岩已经年过五旬, 一双精目自二人下车后就一直打量,这会又听梁钰如此说,心下明了些许,挺着大腹便便的身子笑盈盈得就对梁钰拱手:“姜姑娘既是女子,有些事行起来便比我等要自如许多,大人深谋远虑下官实在佩服,今后谨听大人吩咐。”说完就引着二人朝府内走。
姜姝挽也是这会才反应过来, 梁钰并不是真的只让她来听听便好,她早就应该想到, 事涉知府衙门,又牵扯关系众多,断然不会被他说的如此容易。
姜姝挽方到此时才觉得自己已经上了梁钰这艘贼船,想下船,可这会已经晚了。
梁钰转头看了一眼姜姝挽,借着转身的当口,小声对着姜姝挽道:“走吧,记住我方才对你说的。”
她点点头,捏了捏有些汗湿的掌心,随即跟上梁钰。
“据那妇人所言,她丈夫是在三年前卫所募兵的时候前来投的军,那会江陵城外尚有匪徒横行,北部的卫所也曾奉命出去剿匪一次,时间大约一年左右。”
“按理说,剿匪之时与家里人失了联系也属正常,只要最后没有殉身,那名册里也是有登记的,可如今事已过了两年,还是没有那人的消息,属下也不敢妄下断言,昨日看过那妇人的诉状后就连连让人向大人去信,我等好听大人定夺。”
李岩将二人引进衙署后堂的一间屋子,白日光线充足,屋子里亮堂堂的,姜姝挽就在梁钰示意下于他身侧的小案上伏下来进行今日的录写。
“那妇人如今何在?”立于内室之中的梁钰审事起来又是另一番样子,看过卷宗之后,也只提出了这一个要求。
那诉状上写的和李岩方才说的虽差别无两,但细节上的东西还须得仔细问问。
李岩明了,正好那妇人来了后一直被收容在府衙内,这会传唤过来便是。
只是姜姝挽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光景,那妇人之前眼中所剩无几的微光这会已经全然黯然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民妇听从大人所言,从里长到知县,知县到知府,没有任何逾矩,安安分分听从他们之言,可无论我如何言说,得到的都是一个结果,我的丈夫就是没了,他们找不见这个人,我到现在连个尸首都没有……”她说话的嗓音嘶哑,声音戚戚,像是一个失了感情的牵线傀儡。
这妇人姓肖,自得到梁钰承诺后,回去便着手准备,可事情却远比她想的要复杂繁复的多,里长要查验这三年来他的丈夫是否如她所言真的不见,知县要调阅当年他丈夫募兵时名簿,以证明真的是去参加了募兵。
她已经三年不曾见过她的丈夫,本就身心俱疲,脆弱的很,可现在所有人都在不停地问她,三年前丈夫是如何去的,她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活的,她一遍一遍向不同的人做着相同的解释。
过去替人浆洗过活的换取银钱以养育稚子,遭受街坊冷眼欺她家中无男人时的无助,她解释累了,说的越多越会忆起过往的伤心事,无异于是往心口扎刀。
她神情木讷的说完这些,眼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哭干了所有眼泪,只余一个躯壳的行尸走肉一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既如此都过了三年,何以到如今就非要找到他不可?”李岩没忍住,打断她道。
是啊,既然已经可以独自带着孩子生存三年,证明那个人于她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眼下这会定要寻到的理由又是为何?
这话却像一剂催化剂,原本安然平静的肖氏听到这话后就像是硝石硫磺受到了碰撞,嘭的炸开了火花,抬眼就狠狠的朝着李岩的方向看去,情绪也激动起来:
“敢问大人可有为了五斗米折过腰?可会因为稚子病重而束手无策差点带着他一块儿去了?亦或是日日夜夜受着别人的指指点点,在谩骂声中生活?”
一日两日她可以不在乎,十日九日也可不理会,可这是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无法不理会,无法不在乎。
肖氏说到此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好似要将几年的压抑的苦楚一并诉说出来,她突然跪下,那早已枯竭的池水像是得到从天而降的甘霖,迫的她这会迭的潸然泪下:
“大人,民妇如今别无所求,只想寻到我丈夫,民妇不想等了,三年了,我就想知道他是死是活,我想问问他是不是忘了我们娘儿俩,情愿我们日日受欺凌也不愿回来,哪怕他如今黄土枯骨我见到他尸首我也只是想问上这一句!”
……
姜姝挽同梁钰一道回去的时候,一路都不言不语,耳边一直回荡着肖氏最后说的那句话。
“可既然这样爱,为何要等三年后才想到要去寻?”想了一路,她还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意识的嘀咕出声,却偏被梁钰听见。
“因为她有所求。”梁钰答。
“她所求,不就是想找到她丈夫吗?”她又问。
梁钰笑笑,黑夜若隐若现间,他侧目看向窗边的小姑娘道:
“挽挽,人都是有私心的,你不会知道她心里究竟作何想,究竟目的为何。”
单纯如姜姝挽,不会怀疑肖氏情真意切的话语中有假意的成分,她未置一词,却敢在黑夜中同梁钰对视,觉得黑夜伪装下她莫名的有了一丝直面对他的勇气。
殊不知,梁钰目力极好,仅仅透过窗外零星的灯火就能看清姜姝挽的一举一动,小姑娘仰面看着自己,眸中尽是不解。
他心中喟叹一声,只好做出简单解释:
“那如果我说,我今日只所求,是想挽挽也送我一个药包,挽挽会信吗?”
他是借着二人这个话题,道出了自己这些天的心思,看似对姜姝挽送药包的不在意,其实他内心是嫉妒的发疯,要不是怕吓到姜姝挽,他恨不得当时就质问他,既都是替百姓送的,何以就没有自己。
可姜姝挽一听这话,就坐实了那日的事情梁钰是真的介怀,可陈朗是表哥,陈言廷是姨夫,受她东西也是应该,梁钰和自己又是什么关系,凭什么就要自己给,他越是这样,姜姝挽就越是逆反心理作祟。
她毫不犹豫就说出答案:“不信。”
“这就对了,挽挽是猜不中别人的心思,所以那肖氏说的也必不会全是真言。”
姜姝挽下意识的不认同,私心里就认为梁钰这话是在给自己下套,所以不管梁钰说什么,她都会反驳:“大人昨日还在问我想不想知道肖氏和丈夫重逢时的样子,也就说明是认可肖氏对丈夫的感情,可眼下又如此说辞,我实在是不理解您为何会出此结论。”
“感情的深浅不是在嘴上,而是在心中。”黑夜中他的嗓音愈发低沉。
那肖氏对丈夫感情不假,只是依照梁钰今日看来,那感情早已不似她所说那般纯粹,或许其中早已掺杂了别的,只是姜姝挽心思单纯,只看到表面罢了。
她还想要辩驳,梁钰却及时打断:“挽挽若不信,可敢与我赌一局?”
她一腔反驳的话憋在心口处,此时被他打断发泄不得,好胜心的驱使下下,一口就答应下来:“赌什么?”
“既然肖氏这案子你全程都经手,那我们便赌最后的结果,肖氏究竟有没有说谎。”
若这会车里有灯,姜姝挽定然能看到他一副成竹在胸志在必得的样子,眼神微眯,唇角含笑:“既然是赌局,那便有彩头,若是挽挽输了,就送我一个药包,如何?”
她立马反驳:“大人怎知我一定会输?”
…
今日的笔录姜姝挽已经做好,但因为记录仓促潦草,还需回去斟酌润色,好这案件已经初步审理完,接下来只需顺着肖氏丈夫这条线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她夜里挑灯斟酌白日里写下的一字一句,努力想从字里行间找到每一样能反驳梁钰的理由。
梓春不明所以,只当是她责任感作祟才会如此,不便打扰她,只是默默给她添了一次又一次的烛油,快要临近子时才忍不住出声:
“原本以为这事简单,可小姐才去第一日便晚睡至此,实在辛苦了些。”
姜姝挽不由瘪嘴,想到那个和梁钰的赌约,她便不能怠慢,只因她反问梁钰要他的彩头时,梁钰只是不轻不重的道了句:“若我输了,便把荷包还给挽挽。”
第 33 章
夜色黑如曜石, 过往熙攘的声音一直萦绕在马车的周围,车内狭小密闭的场所形成了二人独有的相处空间,让他们不得不面对彼此, 隔绝在所有尘嚣之外。
因着梁钰方才那句话,这场对话戛然中止在此处,就像是它的开始一样, 结束的也是如此仓促。
梁钰说这话的意思是,他就算输了, 那也是姜姝挽先输,他再把因赢来的荷包当做彩头再还给他, 潜意思就是说, 他不会输。
收回思绪, 忆到此处, 姜姝挽自己都没发觉她眉头深蹙, 一副有所思的样子, 她隐隐感觉的出来,梁钰说这话的时候, 总有一种和她赌的不是肖氏的案子, 而是之前二人之间谈论的那些事。
那些不能明目张胆宣之于口,只存在二人心底深处的事。
她木然的想了良久,没发觉手上的动作也停驻好一会,直到梓春惊呼出声,才发觉,她手下的小毫已经在一张写完的宣纸上面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
“小姐辛辛苦苦写了一个晚上,眼看就要写完了, 怎的最后一处走了神。”心疼姜姝挽这会都没睡觉,她捧着那张有一点瑕疵的录卷在一旁惋惜。
梁钰那么聪明, 定是会看出什么来吧,姜姝挽盯着梓春手里的东西,思了又思,最后,那夜姜姝挽的小院,子时过后都还亮着烛……
…
往后几日,梁钰都同姜姝挽前去府衙翻阅从各县递交上来的当年的募兵名册,其间,二人都心照不宣,即便日日相对,也没人提及那晚马车上的事情,像是独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两人无声的相处,在姜姝挽看来更像是默默的较劲儿,就像谁先找到肖氏丈夫的下落和踪迹就成了这个案件的破题之处。
而翻阅卷宗是枯燥无聊的,尤其江陵属地不少,一年下来的卷宗就不知凡几,两人每日都扎在堆积成小山的案卷中翻阅出零星碎点的有用信息,有时不注意一翻阅就是好几个时辰。
姜姝挽之前没有经历过这种琐碎细致的工作,不过几日,眼里看什么都是卷宗上的字,常常一日下来脑晕眼花,好几次眼睛睁不开只好趴在面前的卷宗上略略睡上一小会才能继续翻阅。
梁钰则是不同,大理寺处理这些早已习以为常,便是坐上一整日他都不带困顿,只是在入了卷宗室的第二日,让李岩在屋内准备了一方小塌,倒是惊的李岩有些不知所措,连连向他告饶:
“下官思虑不周,未曾想到大人也要休憩,实在对不住,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姜姝挽不解的皱眉,以为是梁钰想行使他巡抚的特权,才会提出这诸多的要求,别别嘴,继续翻着手里的书簿。
只是最后却发现,那张小塌梁钰从来都没睡过,反而是她自己,倒屡屡从上面醒过来。
她心知肚明,却不能说什么,只是自那日后,姜姝挽便对这个案件格外认真,将三年前各个州县的募兵卷宗她都一字不落的仔细翻阅,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终于在第七日的时候,找到一则募兵的记录:
“大人,你看!”她兴奋着得举着手里的卷宗朝着梁钰指着上面的一句话‘赵乾,沣水县人,天成五年招募至北部卫所,年二十。’
肖氏早在那日就将她丈夫所有讯息告知,眼下这则记录的条件满足她所说的有关于她丈夫所有。
她像是憋了一口气,想将这些日子来的一无所获都一吐为快,暗淡多日的眼眸终于有了神彩,连出口的话都带了丝自信在里面:
“我还看了这赵乾最后去的卫所,正是那骆指挥使麾下,害怕重名,我甚至调阅了那年沣水县所有募兵的名单,赵姓人氏不过十余人,可叫赵乾的只有一个人!”
暮春的午后外面有曦光透入,映在她白皙的面上,明眸皓齿,娇艳欲滴,这会说话的当下又是一脸奕奕神色的样子,与之刚刚离开盛京的时候,简直是判若两人。
甚至可以说,这是她少有的在梁钰面前情绪如此外放的时候。
梁钰见之心中微动,面上却是不显,只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骆正是两江北部卫所的指挥使,手里虽只有几百人,事务却不少,要说三年前带兵去剿匪的人是他,可这会要向他问起赵乾这么一个人,也不一定记得。
只是,赵乾的下落现在模棱两可,生死不明,可若真的是在剿匪中阵亡,那两江的卫所必定会有所抚恤,若想继续查下去,还是要从骆正身上下手。
他刚想开口与她理清其中思绪,却不防她继续说道:
“我朝《律法》上有言,士猝者,其亲眷可承其职,若未,予饷银三年足,大米三十石。”姜姝挽就这样把他即将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那句话的意思是:我朝若是因战事而死去的人,他生前的官职可由亲眷承继,若是没有,那朝廷将一次发放三年的军饷以及大米三十石作为抚恤,这与梁钰刚才所想不谋而合,只是没想到姜姝挽反应如此之快,这么快就想到其中关键之处。
“你从何而知?”梁钰惊讶于姜姝挽的这句话,眉宇微动间又想到了什么,方才刻意压下的那股悸动这会又隐隐有了一个突破口,突突的想往外冲。
他问的极快,在姜姝挽话音才刚落他便问了出来,以致她没有再进行过多的思考,出于本能下意识就回答了出来:“大人之前在箬江给了我一本《律法》,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就随意翻了…”她说及此处一时顿住。
先前她自己否认对《律法》熟悉,只借口说是因为陈言廷的关系才会略懂一些,现下这会自己承认不说,甚是是前后说辞不一,不知为何,倒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害怕眼前人会看出来什么似的,可明明就什么都没有。
她一时噤声,面色有些不在然,眼神飘飘忽忽不似方才敢于和梁钰直视。
可话已至此,似乎也不用再多说什么,梁钰见她这会耳尖通红的样子也是忍俊不禁,不再继续追问,为了不让她觉得难堪,他故作毫不在意般极快的掠过这个话题。
“这件事已经有了眉目,想必北部卫所那边也收到消息了,我们须得尽快。”
…
自答应梁钰开始,姜姝挽随他一跟头扎进了府衙的书册中,披星而出,戴月方归,和温湄也是时不时在府里碰上才能见面,眼下不觉已经有大半月了。
忙碌了这些日,今日才眼见有了不小的进展,姜姝挽也得以在今日早些回府,府里自陈朗走后本就清净不少,后来姜姝挽也去了府衙就更是冷清了。
温湄听说姜姝挽今日归家的早,早便准备好了膳食,这会正在花厅里拉着她闲话一番:
“前些天听伺候你的梓春说起,这事情细致繁琐,好几日都接近子时才灭灯,我这些日子没见你,害怕你吃不消,可今日一见倒比我想的要好。”
姜姝挽一听不禁腹诽,虽说每日都睡的晚,但因为梁钰的原因,她白日在衙署也会歇上一小会,所以脸色一直不差,尤其今日得了线索,心境就更是明朗,衬的一脸明媚娇艳,那里看得出来憔悴。
她不好告诉温湄这些,只好缄默不语的浅笑点头,适时挑了些话头来问:
“可知表哥何时回来?”
“你倒是问的巧,昨儿刚刚来了信,说这两日就能回来了。”温湄话尾有些上挑,眼里藏不住的高兴。
姜姝挽亦是有接近一月没见过陈朗了,语气中也难掩高兴:
“如此快!之前还说此事之间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还道表哥要用上许久时间,竟不想不到一月便能回了。”
听及此处,温湄也有些生气。话锋一转不由抱怨:“阿朗也是去了之后方知,那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只是传话的人词不达意,才让人生了误会,匆忙赶去,处理完后又匆忙回来,真是够折腾人的。”
姜姝挽只好笑笑,撒娇似的靠在温湄身上:“姨母是刀子嘴豆腐心,表哥在时嘴上说男子应当如此,表哥离家久了又心疼起来了。”
温湄自知也是想儿子的,这会嘴再硬也不免软下来:“说来也是巧,自梁钰住进来后,阿朗和你姨夫就没个停歇的,常常今日还在府中,明日就到了别处,这次也是,阿朗前脚刚走,第二日连你也去了知府衙门帮忙,府里没个说话的人,冷冷清清的,我这心里也不好受,这次等阿朗回来定要他好好补补。”
姜姝挽对于温湄同意自己和梁钰一道处理肖氏这件事情上一直存有疑问,这会话既说到这了,也就问出了口:“姨母之前说梁钰是梁家人,让我不要与他过多接触,这次又是如何会同意的?”
温湄似是不解,反而是问她:“是他说你已经同意了此事,还说越是抗拒和梁家人接触,越是会招致闲言碎语,倒不如大家坦诚一些,事情反而愈见明朗吗?”
这话问的姜姝挽一愣,却旋即明白过来,确是梁钰的作风无疑了,从不遮掩藏着,一向是这样单刀直入,说的明明白白,也难怪温湄会答应的如此爽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以为他会用什么说辞理由来说服温湄,却没想是如此简单的以自己的名义,他应是看出来了温湄的态度,不在意对方是谁,也不在意他官位有多大,却很是在乎姜姝挽这个侄女儿,事涉姜姝挽,温湄可说是无有不应。
虽然心里有些埋怨梁钰,不知这人到底生了多少个心眼,把自己和自己家人都摸的明明白白,可轻易揣测,可眼下事已至此,姜姝挽也只能承认下来。
许是今日姜姝挽回来了,温湄心情好了不少,晚上吃饭都不免多用了些,嘴里三不五时就提着陈朗要回来的事,眼下正好快到花朝,大家来了江陵还没一同出过门,这次等他回来趁着花朝还可以一道出去踏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陵地属南方,三月一过天气就愈发热起来,上月还能穿的春衫这月已经不能上身了,一日里除了早晚外,只要有日头出来人也会觉得燥热。
肖氏的案子不受天气影响,只在和北部卫所的交涉中有些问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北部卫所的骆正因上次和梁钰在除夕夜上有过口角之争,是以这次梁钰寻上门来,他百般不配合,说自己是受两江百户萧辞所管,梁钰这巡抚要想调遣他必要拿出萧辞的手信来才作数。
这会梁钰已经领着姜姝挽到了北部卫所,骆正一脸的桀骜,双手抱胸,嘴里叼着根路边拾来的野草歪着头与之对峙着:
“听说梁大人上次除夕宴上因着公务提前离席,怎么着,如今都这么久了,这公务还没毕呢?”
第 34 章
成王府, 后花园
两江卫所百户萧辞正一身刺金绯红的飞鱼服立于檐下,身子微躬的听着身前人的安排。
“怎么,已经查到骆正头上了?”说话的人刚刚咽下一口热茶, 搁置茶盏时才轻飘飘问了这么一句。
萧辞作揖答复:“听闻昨日在衙署就已经找到些蛛丝马迹了,而今已经顺藤摸瓜去了北部卫所,这会怕已经和骆正对上了。”
眼前座下的人, 正是成王,原本对于梁钰这个从盛京来的巡抚他只是不咸不淡的态度, 觉得无非就是盛京例行公事,委派世家子弟前来江陵走个过场, 镀镀金, 混个一年半载的, 再回盛京去高升的。
他也没把梁钰的到来当成是敲打和警告, 只当和之前巡抚一样, 只要不声不响一年半载, 人走后就与之关系不大了。
可没想到这次的巡抚,年纪虽轻, 外表看起来芝兰玉树, 温润儒雅,行事起来却是果断,决绝。
不过几日光景,就凭着一桩人口失踪的悬案,找到了北部指挥使骆正头上。
这会才不得不正眼正视起来,他目光平和看着眼前的萧辞,说出的话却是不带一丝感情:
“本王还道那梁钰是凭着祖上的荫封才有今日的世家子弟, 不想却是个多谋的全才,除夕夜就敢趁着我等防备不足到处暗访, 现在又碰巧撞上这么个人口失踪的案子,也不怪骆正做事不干净,任谁遇上这么个人,在他手下也怕讨不到好。”
成王面色发黑,越说越气。
原来,成王一直有野心,按照大邺先祖的规矩,藩王最多不过有两个卫所的护卫,人数也由朝廷限制,可江陵自来就富庶,每年仅仅是赋税一项收入,就比盛京不知多了多少,再加上朝廷每年给的粮食和俸禄更是富贵不能及,成王便是守着这块福地,就能拥有数不尽的财富。
但人心的欲望是无穷的,成王爷生觉自己为何要屈居于人下,那上位者与他而言不过一黄口小儿,他也是遵从祖训才会俯首称臣,心里终究也有着自己的算盘。
三年前,骆正带着人前去剿匪,原本大获全胜,却在回来时收到成王密令,要骆正虚报战况,不仅改捷为恶,还假报战死名单,将原本只有几十人的死亡给改成了三百人余人。
至于多出的这二百余人,就被骆正私下收编,成了他骆正的私兵,也是他成王的私兵。
“若是事泄,就把这件事全推在骆正身上,反正那私兵是骆正抢的,也是骆正练的,找他也是应该的。”
狡兔死走狗烹,在自己的雄图大业面前,成王历来不吝牺牲,这件事虽说是他的意思,可一直都是骆正在经办,就算梁钰查出来,也是骆正一手处理,他自己反倒能摘的干干净净。
萧辞一听,情绪微敛,面上却没有任何情绪,只能向成王行了个官礼道:“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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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部卫所的校场上,骆正还与梁钰对峙着,上次宴会上的事,他一直都怀恨在心,用他们习武之人的话来说,就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他这会两手抱拳看着梁钰,一脸的桀骜恣肆,任旁人如何规劝,就是不肯退让一步。
“这可是两江地界,我只认成王和萧大人,旁的一概不谈!”他声音洪亮,一出口整个校场外都能听见,是实在没把梁钰放在眼里。
“骆大人言重,某不过是想调阅三年前募兵的相关案卷罢了,难道这也要劳烦萧大人和王爷不成?”梁钰没有受太多影响,依然是一身清正的模样,负手于身后问。
可骆正却像终于得了梁钰的把柄,愈发想把除夕那日受的羞辱找补回来,他一口吐出嘴里的东西,摆正了脑袋眯着眼就对梁钰说:
“呵,梁大人久在盛京,不知道这地方属地的规矩,无妨,今儿知道也不算晚。”
“两江是我们成王主子的属地,两个卫所都是受成王直接管辖,逐级分明,而我则属自萧大人麾下,若是你梁大人都能调遣我了,那置我们王爷于何地?大人说,是与不是?”
“下官听说巡抚大人现在为了查这个案自子,已经不眠不休好几日了,如今都寻道我这儿,想必是没法了吧。”
他这话既是说辞,又有挑衅,一听便知是故意为之,周围士兵也是一直起哄唏嘘,声响一浪高过一浪,所言不过就是不见萧大人手信他们骆指挥使不会轻易听从之词。
校场内外一时热闹无比,连坐在车里的姜姝挽也不免听到。
她悄悄从里面探出半个头,有些担心的问铭风,却被告知梁钰早已有对策。
可当她放下帘子准备继续等待时,刚刚落下不久的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掀起,她还以为是事已解决,铭风来请她下车,没想到看到的却是梁钰那张脸。
梁钰面对她时,一贯是眸中带笑,像现在这种面无表情的情况是少之又少,以为是今日的受挫所致,还道是他有话向自己交代,遂准备起身迎他,不想,梁钰反倒一个踏步就上了车,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即带着她又坐了回去。
“回府。”
马车随即开动,车内两人一时无言,行不过一会,姜姝挽就悄悄将自己的腕子从他手中抽离,竟发现手心又有些薄汗,遂将手心藏在袖口中,微微张开置于一旁,想让那潮潮的感觉尽快散去。
马车进了城,车外有了熙攘的人声后,姜姝挽才试着侧目去看梁钰此刻的表情。
“可是想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一路无言,上车到这会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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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姝挽不做声,心里也不知想什么,就这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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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面色无波的梁钰见着她这似是安慰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该不会以为我因为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到了要你来安慰我吧。”
“那大人现在又当做何?”她偏头问道,语气中带着些沮丧,像是被霜打的花儿一般。
从梁钰上车到现在的所有表现,她稍一想就能明白,今日去北部卫所的事情就这样掰了,否则马车这会该是停在北部卫所里,而不像现在这样打道回府了,只是连姜姝挽也没想到,梁钰也有吃瘪的时候。
看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姜姝挽不免有些不甘心,毕竟是扑在衙署这么多日才辛苦找到的眉目,毕竟肖氏的案件还没有真正解决,毕竟……自己和梁钰的那个还没有结果。
“倘若你是骆正,刚刚我要是强行进去,你又当如何?”见她情绪有些怏怏,梁钰突然挑起别的话头,也打断了她此刻的想法。
她抬头与之相视,若有所思片刻后才恍然大悟,漂亮的眸中突然显露出惊讶:“大人是故意的?”
方才有些颓败的娇花这会像是重获新生般的明媚,她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仰面继续道:
“大人方才要是强行进去,那骆正必定以此为筏,向大人发难,且看他方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应也是提前做足了准备,绝计不会留下把柄给你。”
忽又想到什么
“那大人可是有了别的良策?”她迫不及待的问。
江陵是成王的藩地,官员们沆瀣一气也在常理,梁钰今日故意打草惊蛇,若说他没有提前准备,姜姝挽是不信的。
就算和梁钰相处也就这么些时日,姜姝挽也清楚梁钰这表面温润的样子不过是他的伪装,试想,堂堂盛京的大理寺少卿,开国公府的世子,怎可能会被一藩地卫所指挥使给难住,就拿他骗了自己的事情来看,这一步一埋伏的事情他就没少做。
梁钰闻之只是笑笑:“你如此关心,究竟是因为肖氏的案子还是因为和我的赌约?”
“这有何区别?”
“当然,若是仅仅因为肖氏的案子,那你也算为民请命,若是因为赌约则是因为我的缘故。”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就这样看着她,却又不带一丝逼迫的意味,只看出一脸的耐性。
那眼神同之前山间烟花下一样,灼热的烫人,却又给足了她空间,姜姝挽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但内心深处又不想明白,更不想让梁钰看出来自己已经明白了。
她犹和自己拧巴着,嘴上还是不肯认输。
“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只知道肖氏既然求告到了大人跟前,大人也接了这案子,那必定是要替她做主的。”
又在避重就轻,梁钰知道这是她逃避问题的惯用法子,心里不免含笑。
“可我又不是三头六臂,也不能事事周全,她这事我若真没法子了,可如何是好?”
而今的问题,已经不是最开始的赌约了,亦不是肖氏这个案件本身,在与于二人对这个案件的态度,姜姝挽认为,既然已经接下,就等于给了肖氏希望,不能再让她回到那灰败的过去里。
“可你不能这样!她是已经没有办法了,求告无门最后才到了你这里,你既是登科进士,又是朝廷命官,自当明白什么是君子一诺,千金难改!”
车在这时停进了巷口,铭风的话从车外传来,梁钰下车前最后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想当什么君子,自然也就不用将那些话奉为金科玉律。”
姜姝挽听他如此说,急急追了下去,还想在劝说两句,让他把这个案件继续下去,却在跟着他进了府邸大门之后,听到有人在唤自己。
“表妹!”
她脚步一顿,正待抬头,却不妨前面的人也跟着停下,不留神间她就这么撞了上去。
第 35 章
“表妹小心!”
陈朗见她被撞到, 行过两步过去想扶她,梁钰却及时转身,抬手就擒住了她的胳膊, 陈朗便被隔绝在他的臂弯之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姝挽心里有气,却不能在陈朗面前表现出来,相反因着这会见到陈朗方才的阴霾都扫去不少。
“本以为还要过两天, 没成想表哥今日便回了,姨母定是会高兴的。”她默默把手抽出, 和梁钰隔开一定距离,脸确实朝着陈朗说话。
“也是梁大人体恤, 这次虽走的急, 事情却不难, 好多事物大人都提前打点好了, 我不过是渔翁得利罢。”
两人就这样在大门外若无旁人的说话, 完全置梁钰在一旁无视。
铭风也在一旁使劲给陈朗递眼色, 心里暗道这人怎么就如此不上道。
他难道就没发现吗,这两次外出, 均是他和姜家小姐处的太近所致, 第一次姜小姐送荷包时,大人尚且还能跟他们一块出去,可这陈朗怎就没看明白,除夕夜又单独和姜小姐一道出去,这不,大过年的又被外派出去接近一个月。
不就是大人不喜欢他二人过分亲密,就是表兄妹也不行。
二人这会正聊在兴头上, 完全没顾及梁钰在一旁,直到两人都快提到即将而来的花朝踏春时, 梁钰才没忍住,出言提醒一句:
“陈参卫,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
要说陈朗这次出去一个月都是“坐享其成”的话,也是不尽然的。
只是在匆匆出去后惊奇的发现,许多重要的节点和关卡早就被梁钰提前疏通过,否则,不会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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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陈朗正在梁钰书房内述职。
江陵去岁向朝廷要钱要粮的事情没个头绪,梁钰只好派陈朗出去摸摸江陵的底细,看是否如他们所言,江陵已经入不敷出,到了必须向朝廷伸手的地步。
可据陈朗暗访回来的密报来看,倒和梁钰之前的猜想差不离。
而近两年没有战乱,亦没有闹虫灾,钱和粮朝廷的户部都是给够了的,唯一能说明的就是:
“江陵财政和成王所说不符,应是有人在其中中饱私囊。”
梁钰听完陈朗所言,遂把自己这些时日查到的事情告知。
肖氏是因何原因寻上门,他们在衙衙署是怎样苦寻多日,最后在卫所又是如何受到骆正的奚落与拒接。
陈朗听后讶然,这两件事看似没有关联,可只要仔细一想却不尽然。
既然都没有战乱,那何以卫所士兵没有上报死亡就离奇不见。而成王今年向朝廷要的钱粮也是愈发的多,最后这些东西都流向何处又该如何解释,除非…
“你可还记的启明元年的‘空饷案’”。梁钰适时开口问。
陈朗不言,只是满目震惊的看着梁钰,心下虽然已经猜到一些,却不敢肯定,可就算这会被梁钰直接点破,他的惊讶也不压于第一次听到。
大邺开国年号启明,那会高祖的各个儿子都分了藩,其中在黄河以西的北陵诸处,藩地荒凉,又与北部游牧蛮夷相邻,遂长时间受蛮夷的侵扰,以致百姓居无定所,四处逃散,是以这里的藩王不仅要治下一方,同时又要兼顾北夷的入侵。
所以留给翼王的,本身就是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和别的藩王分封的属地相比,是云泥之别,翼王就算有心,也是兼顾不及,于是后来,不是治下的百姓怨声载道,就是蛮夷三天两头来光顾,弄的属地的百姓是怨声载道,根本无法安心生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久而久之,翼王也不堪其扰,心生了怨怼,遂想出了向朝廷伸手的打算,因为北陵有戍卫边关的职责,卫所的士兵数量比江南等地要多,所以翼王便打起了军饷的主意。
从那开始,北陵每年募兵的数量会比实际数量多出一些,或是已经战死阵亡的士兵不上报死亡,而朝廷每年的军饷都是按人头拨付,如此一来,北陵每年都会多出很大一笔“军资”,翼王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室内一时气窒,北陵‘空饷案’里,虽然最后翼王受人检举揭发,止步于更大程度对盛京的侵蚀,可这件事当时在全国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大人是怀疑,成王是在故技重施当年翼王的事情?”他的声音压的低,生怕这里隔墙有耳。
梁钰摇摇头:“我怀疑不止于此。”
“若只是‘空饷’说明成王只是想要银子,可眼下士兵并未死亡,究竟被他弄去了何处还不得而知,也许是有更大的计划在酝酿。”他皱着眉,陷入沉思,以手做拳抵着眉心重重按了几下。
窗外微风入屋,一丝清淡到不可闻的味道就这样突兀的进入了他的鼻息之间,使得他有些发胀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这场述职,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肖氏丈夫这条线的线索暂时断了,而随着陈朗的回来,原本只有姜姝挽和梁钰二人处理的事情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做起事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骆正那里的缺口打不开,梁钰只有依言从萧辞和成王身上下手,也许是之前故意的打草惊蛇原因,成王这边已经做足了准备,当梁钰上门来提出要看北部卫所过去三年募兵的卷案时,成王很是爽快的答应,当即便允了。
只是当三人带着萧辞的印信交给骆正时,对方还是一脸的不情不愿,桀骜不驯的脸上是一双横目盯着三人看了半晌,最后头歪偏着,手上用力捻着纸张,嘴角刻意做出歪斜的样子朝着身后的人大喊道:“放行!”那眼神带着些挑衅,和一看好戏的意味。
“梁大人,对不住了,这卫所里都是些粗人,个个大字不识几个,哪懂得这些个簿子是什么,这不,每次募兵后就都这样放置,几年下来就成这样了。”
三人看着眼前杂乱无章堆积如山的东西,都不免心下戚戚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账册是卫所历年来的所有有过登记造册的东西,其中包括募兵名册,各个营地士兵名册,甚至连军功司所造兵器的发放的名册都混合在这里。
如此大的工程量是三人没有想到过的,看来骆正是铁了心要和他们作对,想让他们知难而退。
陈朗知道姜姝挽是替自己,许是出于维护的目的和温湄的嘱咐,提出既然他已经回来,姜姝挽也就不必搅合进这件事情中来。
但姜姝挽却不接受,只说自己同为女子,看到肖氏如此难,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陈朗苦劝无果,想到温湄既然都允了也就由着她去了。
两人的相处变成了三个人,表面看似没有什么变化,却又隐隐发生了改变。
比如,在盛京身负查案盛名,一旦查案可以几夜不眠不休的梁大人,会因为这里狭小逼仄,而提出午时要回城休憩,比如,陈朗发现,姜姝挽作为女子竟然对《律法》无比熟悉,三人在一处讨论案情时,姜姝挽和梁钰常常会想到一处去,无比默契…
时间很快来到四月,案情的进度就在这平淡如水的日子中缓慢推进。
三年前北部的募兵名册已经找到,可里面并没有赵乾的信息,而同年的剿匪名册也没有关于赵乾的只言片语,如同肖氏所言,这个人就像是凭空不见了一样。
陈朗不禁怀疑肖氏所言的真实性,可话才刚开了个口就被姜姝挽驳斥回来:“如果肖氏真的要说谎,那也就不用夜以继日的等了赵乾三年,她的街坊邻里都证实,三年里肖氏一直本本分分,没有任何另嫁之心。”
陈朗诧异,没想姜姝挽竟对这个案件了解的如此清楚。
可一旁的梁钰听到此处却是微微挑眉,不动声色的看了姜姝挽一眼,发现她也正在偷偷看他,视线相交,姜姝挽做贼心虚的立刻移开视线。
那日梁钰问她,对赵乾这案子如此关心是因为肖氏还是他。
她当时没有回答出来,觉得梁钰是在无理取闹,可那日夜里却失了眠,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面飘来飘去的还是梁钰的那句话。
也就是那时她方才正视了这个问题。
那日梁钰在骆正那里吃了闭门羹,被骆正为难,所以当梁钰上车后她并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梁钰,心下第一时想的也是梁钰会不会因此而受挫,想这案子要是没有顺利完成梁钰在江陵这地方是否能立住脚跟。
肖氏和其丈夫的事情都暂时被她抛诸脑后,当时的脑子里想的全是梁钰,可她却不想承认,哪怕后来梁钰问她,她也是下意识的囫囵过去,不接他的话茬。
现在,时间一长,进展不大她也难免心急,只是没想到这么短短两句话好像又被梁钰抓到了把柄,到时候定会说自己如此关心是因为他的缘故,可那里就是因为他,至少…不全是。
…
时间正好来到了芳菲四月,江陵的四月如同温柔的女子,细细柔柔,温温雅雅,回府途中,城中的栽种的桃花树花瓣随风落入四下,片片飞花就这样如同花钿般嵌入了姜姝挽的眉间鬓中。
江陵的花朝就这样来了。
案件受阻,三人也因此郁郁寡欢,正好花朝的来临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虽然只有短短一日。
可任谁都没想到,就这短短一日,却让他们打开了之前没想通的所有关节。
第 36 章
江陵, 四月初五,花朝。
江陵城中处处繁花似锦,满城妍丽, 那城中行走的女子们俱是精心装扮,
毕竟花朝踏春,是所有江陵少女一年中除了乞巧外最期待的节日。
在这日的江陵城里, 随处可见扮成十二花神的女子,或娇或艳, 或美或妍,无不养眼, 温湄对姜姝挽说, 这是江陵的习俗, 一到花朝这里的女子都会挑选自己喜欢的花神来扮演, 衣着打扮不拘泥于身份, 只是为了赶上祭祀这花神娘娘, 以乞今年事事顺遂,万事称心。
原本姜姝挽是不想去的, 昨日饭毕时都犹在和陈朗说着今日要做的事宜, 可见一心都扑在那案子上,被温湄听见不免埋怨两句,态度稍作强硬之,说今日说什么也得空出来去外面踏踏春,看看景。
而既姜姝挽都去了,那陈朗也是义不容辞,只好向梁钰告假两人一道前往, 彼时梁钰正在书房内草拟着又一封送回盛京的密件,听着陈朗的说辞面色有些发沉, 生等陈朗都立了良久才同意,只是在陈朗离去前若有若无朝着他腰间撇去。
那个姜姝挽亲手赠的荷包正在随着他的行动左右颠簸,荡的里面的薄荷味都溢出来不少,明明是醒脑的气息,却被他生嗅出一丝酸涩的不甘。
姜姝挽答应了那个赌约,彩头便是荷包,他早就想过,等这件事一了,他就要她立即兑现,而现在,且先忍忍。
这几日来他们已经把卫所三年来有关于募兵的账册都翻了个遍,仍旧是一无所获,而今日那两个人既然不在,那他便一人多看些好了,他心里愤然,随手拖过一本覆满灰尘的账册就随意翻看起来。
梁钰自己不觉哪里不妥,倒是身侧的铭风发现,今日他家大人有些心不在焉,案牍上的卷宗都到这会了还是那么多,根本没有怎么看,且从陈参卫走后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多次望向门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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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钰手里随意拿过的簿子是北部卫所军功司造办处的,因为骆正的刻意,这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账册都往这里塞。
原本这堆与案件无关的东西都是被他们挑出来单独放置在另一处,这会被他无意间翻出来,又无意间翻看了一两页后,愈发觉得不对来。
铭风见他神色不对,遂问了两句,那梁钰反倒是问他:“落英峰?可知在何处?”
这地名实在耳熟,只因为刚刚才听人提起过:“方才陈参卫向您告假不就是说要随姜小姐去落英峰踏春,听那意思,这地方是在郊外。”
…
今日花朝,想到城中到处都是人,温湄向陈朗提议,时下正值四月,城外的落英峰上满是桃树,风一扬便是阵阵香风,卷起层层的落英桃花,美不胜收,是盛京这个季节没有的春色美景,遂让二人去那里踏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温湄没想到的是,今年是闰月,江陵的春天来的稍微迟些,城中的人们还不觉得,到了这密林山间便能看出来了。
落英峰顾名思义,花开时节落英缤纷,这时候本该应时应景,看而由于节气的原因山上的桃花才刚刚打了花苞,而桃树一向是先开花,后发叶,是以,这会漫山遍野的桃树中花苞都只是零星几朵,一眼望去,让人难免觉得苍凉之感,毫无美景可言。
二人也是没想到,当看到此景时也是不免诧异,想到姜姝挽今日本不想出门,是被温湄强迫出来的,陈朗有些不好意思,与姜姝挽并肩而立在山腰处时语气抱歉道:
“母亲许是没有想到,这会倒让表妹失望了。”
“表哥不必介怀,既然都来了这江陵,还怕以后没得机会看桃花。”她温声安慰。
不过一场踏春,没看到便没看到把,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更何况陈朗也是听了温湄的意思才会大老远带着她来了这儿。
这会陈朗向他致歉,姜姝挽反而是惶恐的一方,她连连解释,说此时无碍,再者,这山间也不是没有桃花,只是略少些罢了。
为了不让陈朗多心,姜姝挽并未表现出失望的样子,相反还为了让陈朗认为自己喜欢今日的行程,特意让陈朗去前面桃树多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桃油,言说温湄也喜欢吃。
陈朗走后,周围更是没两个人,大家仿佛都知晓今年的桃花离盛开还有些时日,所以今日的落英山就显得格外冷清。
然就在这会,周遭空气中,除了虫鸣水滴的声音外,姜姝挽还听见有人争执的声音,像是一男一女……
女子细细弱弱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山间衬的格外娇弱,出口的话明明是在埋怨,听起来却像是撒娇:
“你明知今日这山上光秃秃的,何以还让我来?”
气氛凝滞,无人说话,男子在保持着沉默,亦或是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回答。
只听女子复又言:“我每次问你你就这样,不言不语,只默不作声,你不说我怎会知道!你要再这样,那我走了!”娇俏的声音中隐含了丝薄怒。
随后,就听见青石板上有绣鞋轻走过的声音,只是那声音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因为紧接着就听见另一道略为沉重的脚步声压过了她的声音,女子身后的男子适时的开了口,听起来,有些不甘心和微怒。
“是我不想让你和李家大郎一道出去,才把你带来这里的!”这会周围安静的很,饶是男子压着嗓子姜姝挽也能听见。
“李家大郎怎么了?人家能说会道,会哄女孩子,比你说话好听多了。”女子反驳。
“那李家大郎,今日给你下拜帖,明日就给你送东西,我不喜欢你和他相处太近,我心里头不舒服。”少年的语气就像是看到一件自己的所属物慢慢变成别人的一样。心里失落,却又不得不采取挽救措施。
女子亦是无言,等着他继续说。
“你今日鬓上簪的绢花就是他给的吧?上次街市上碰见你,我还看到你收下他一盒宝月斋的胭脂,还有上次……总之,我不喜欢你收他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就说出他如此为的理由,只是女孩依然不领情。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以后你喜欢什么,我可以给你买,你不要收他的东西,也不要理会他……”男子声音闷闷的,看似是在打着商量,可怜兮兮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听来应是两人起来争执,这男子惹了女子的不高兴,但既是有情人之间的私密话,姜姝挽也就不便多听,那边的路也被二人占了,她只好往另一边走。
男子还在继续说,姜姝挽却悄悄的离开了那处,虽不知那女子最后有没有答应,可看那男子如此用情至深的份上,想必那女子应该也不忍心再拒绝男子的请求了。
她悄悄的朝外退着,退出那二人交谈的空间外,心里却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那日在箬江上梁钰换了自己书的事。
方才那男子说,不喜女子去接受别的男子的东西,他的心里会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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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那日,梁钰好似也说过相似的话,当时在书肆,他一把就抢过姜姝挽手里的话本,不过随意翻看了两下就对她说:“这本不好看,换一本。”
她也是这会才想起来,以当时梁钰翻看的速度,根本不可能短时间之内就判断出那话本好不好看,最后他既说不好看,那是否说明,不是真的不好看,而是他也“不喜”。
就像那船糖葫芦一样,在知道了梁骋不让她吃后,还特意给她买,甚至再被噎到后还专门去买小小的糖葫芦给她,从未提过不让她吃,与梁骋的态度可说是截然相反。
这些都能说明,梁钰是不喜梁骋与自己之间的事,不仅是事物,就连从来的习惯他也想让自己改掉。
心里那被她自己压抑的悸动又重新活跃了起来,这次来的比之前那次突兀,激烈,她久久按捺不下,只能靠着在山间的凉风来驱散心中的那股灼热。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为了驱散心里的热气,就越往风大的地方去,直到行到一处无头路方才发觉又和陈朗走散了。
就像那女子所言,落英峰今日光秃秃的,没甚看的,是以来的人也特别少,姜姝挽四处走了好几圈,不仅没见到人,连回去的路都找不见了,不免有些发慌。
恰巧这时的山风从身后的峡谷而出,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那日在山洞里听见的风声,诡异而可怖,姜姝挽捏紧了身侧的裙子,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内心却不可避免的想将曾经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再次喊出口,身后的山谷很深,一眼看不到底,却能感觉的到那幽幽深邃的地方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因为这会从山谷偶尔会传出一两声似狼嚎的声音,听得她心下慌乱紧张。
姜姝挽此刻的内心天人交战,山风掠起四周的秀木发出哗哗的声响,身后又有奇怪的声音不断传来,侵袭着她最后的理智,她终于是忍不住启唇,将那方才萦绕在脑海中似有似无的名字喊出了口:
“梁钰!”
第 37 章
山谷里的风声越来越大, 她的声音被卷入其中,反倒显得微乎其微。
姜姝挽遂背对着风口复又大喊了两声梁钰的名字。
人的恐惧若一直被自己刻意压制,那便算不得什么, 可若像姜姝挽此刻,已经宣之于口后,那惧怕感只会愈发侵袭着她, 她会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恐惧。
而此刻就连她自己也没发觉, 明明今日梁钰就没来,她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喊了梁钰的名字。
凉风吹的她浑身发抖, 她想迅速冷静下来, 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这一方的风口之中, 上下不得。
“挽挽!”
低沉熟悉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 梁钰身着着一身月白的长袍就立于她的面前, 额上
殪崋
覆了一层薄汗, 面色有些焦急呼吸急促,胸口尚还在在起起伏伏, 一看就是匆匆赶路而来的样子。
她方想起上一次在山洞中时, 他也是如此心急的赶回来,衣角袍衫都被挂破了,手上甚至被枯枝划出了伤口,
对于梁钰的突然出现,姜姝挽显然是惊喜大于惊吓的,甚至就在刚刚她听到声音的当下都差点没忍住又流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梁钰自然也看到了,这会她眼眶被吹得像兔子似的发红, 又想到方才她大喊自己的那两声,梁钰便知她又是被吓到了, 心下不免心疼。
知她心里有所顾忌,他四下打量后,才发现这会陈朗也不知去了哪里,眼下就只剩他们俩,暂时消除了顾虑,梁钰遂走过去牵起她一只手的手腕就将她往外带:
“你不是和陈朗一起来的,他人去哪儿了?”话里责备意思明显。
“……”
她沉默,未置一词,缄默的答复就是陈朗确实不见了,可看在梁钰眼里却是在维护陈朗,难免有些气恼。
回想起方才,刚刚才到山腰处的时候,就听见她在山谷里唤他的名字,那声音他之前曾听过一次,知道她是因为害怕才会如此,心急所致,他才会疾步爬上来,用一个略显狼狈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也不知她有没有发现。
而此刻她又刻意的维护,更是让梁钰心里不快:
“他怎将你一个人置于此处,这密林山间的要是遇上歹人该如何是好?”他有些愤懑,声音难免压抑不住,语气也有些急。
姜姝挽却是怕他错怪陈朗而后这话又传到温湄耳中闹得大家都不愉快,遂也也不得不辩解两句:
“大人不要这样说,表哥只是先行两步罢了,我走的慢,当然落在后面。”她说这话的时候不敢和梁钰对视,一直垂着头看着别处,不用猜就是心虚。
大概是最近相安无事了良久,她已经快忘了梁钰是做什么的,还妄图在他面前通过说谎来为别人开脱。
他被她气笑,笑她是不是忘了她刚刚才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将她带到一处避风的地方,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慢慢松开她的手腕。
接着梁钰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姜姝挽,你抬头看着我。”
姜姝挽就如同肖氏一样,像是受了蛊惑,对他言听计从,这会真的就慢慢仰面看着他。
经过这么一会平复,他的情绪和呼吸早已恢复如常,面色早已不似方才那样凌厉,只是那双从来都深邃的眼睛还是如之前般的探究询问,想探知她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姜姝挽是这样认为的,她也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让他看出来。
不妨,他却说:
“你说陈朗先行,可这边根本就没有下山的路可走,况且,你直到这会身上都在微微发抖,可见方才真的是被吓到了,而陈朗会放任你那么久都没跟上也不回头来找你吗?”
他在来的一路上就没碰上过别的人,更别提陈朗了。
“还有,挽挽你好像忘了,你方才叫的不是陈朗,而是我的名字?”
山头的风还在呼呼的吹,虽没有刚才那样的急切,却也能掩盖住一些细微的声音。
可姜姝挽要谢谢这及时的山风,不知是不是因为梁钰刚才那番话,她脸上这会已经有些微微泛热,心口也有些砰砰乱跳。
…
跟着他往回走的时候,姜姝挽大体已经恢复了。
因为她方才偷听人家说话所致,慌不择路的走进了一条死胡同,这会梁钰正带着她要重新原路返回再行下山。
姜姝挽本以为过了那么久,那对男女早已走了,可没想到在穿过刚才所站的平台时,一旁的树丛传来动静,抬头便见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男子在前女子在后,只是那女子和她方才一样,一张脸通红,连耳尖都是红的,因为一直在谈话,不妨外面有人,男子还回头对女子说了句:“方才你可是答应了,以后不许再收那李家小子的东西,要收也只能收我的!”
女子点头后抬头看向他,一下就晃到了立在外面的二人,像是被人窥伺到自己的秘密,她下一瞬就扑进男子怀中,再也不愿抬起头了。
那男子乐见其成,甚至还转头向他们颔首示意,像是在说怀中女子脸皮太薄才会如此的缘故,姜姝挽见此抿唇浅笑,想必二人是已经和好了,而听男子的话,最后这女子是答应了他之前的请求。
而后她跟着梁钰继续下山,行到一半才发现不是下山的路,梁钰好似再找什么东西,一直往树林深处走。
姜姝挽也是在这时才恍觉自己不曾问过梁钰,她不禁上前一两步:
“大人今日是何故来了这落英峰?”
她记得清楚,他是拒了今日陈朗的邀的,这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这才嗅出一丝不平常来。
梁钰不言,只兀自朝前走着。
姜姝挽便越发觉得此事不对,遂也不言语,只跟在他身后朝前走。
这里是落英峰的山腰,没有方才在山上看到的那般荒凉,这里全是茂密且低矮的灌木丛,草木深至脚踝以上,根本就看不清路,连路都是要靠自己才能走出来的。
越往丛林深处走,姜姝挽便越发觉得不对经来。
方才在山上看过去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桃树俱是光秃秃的只有花骨朵,如果说是因为山上气温低那情有可原,
可这处,地上杂草不仅能长到四五寸高,周围桃树上的花全都盛开了,颜色娇艳欲滴,味道芳香清淡,与方才所见实在是大相径庭,这……这实在是反常至极。
“可是发现了不对?”前面的梁钰不知何时停下来,适时开口朝她问道。
方才在山顶处的小插曲并未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会二人俱已回到之前的相处状态。
她点头承认,如果连她都发现不对的话,想必梁钰是早就发现了,否则,怎会下山就直接来了这处。
姜姝挽只见他伸手在周围的几棵树上摸了摸,又朝着地上的泥土看了半晌,最后朝她伸了手。
姜姝挽先是不解,旋即便明白过来他得意思,伸手往袖中掏了掏后递给他一方丝帕,接着就见他掀袍蹲下来,将丝帕摊在掌心,捻起地上的一个东西就包起来置于怀中。
由于陈朗一直没见人,而天色渐晚,姜姝挽只好随梁钰先回,待铭风等到陈朗后再一道回。
于内心而言,姜姝挽是不想和梁钰同乘的,可谁知上车前,梁钰凑在耳边说了句什么,她在车下扭捏了一会,还是有些半推半就的上了车。
这会天色尚还没黑,车内视线看的很是清楚,上车后姜姝挽很自觉的坐在离他一定距离之后,待车真正开动之后才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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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方才说肖氏的案子你又找到了新的线索,可是真的?”
这是刚才在车下,梁钰凑到她耳边说的话,要不是因为这个,她定会等着表哥一道回的,所以这会才会迫不及待的问起他。
可梁钰却不紧不慢正了正身子,用在山上同样的眼神看着她说:
“公平起见,那我在山上问你的问题,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了。”
他说的是在山上他问她的那三个问题,姜姝挽知道他无非就是想知道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罢了,为何在害怕的时候,喊的不是陈朗的名字,而是他的名字。
她那会和他玩儿个心眼,只回答了前面两个问题,言说是因为害怕他的那些话传到温湄耳中连累了陈朗受罚,而后又以担心陈朗为由让梁钰赶紧带自己出去,以此避过了第三个问题,却没想这人还没有忘,竟在这儿等着她。
可她现在只要一想到刚见到他时的情形,心下就会出现那难以名状的悸动感,让她无法在这时回答他的问题。
气氛陷入僵持,梁钰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却没打算就此再放过她,她既不回答,那他替她回答便是。
“你不想说,那便由我来问,你只需点头或是摇头就好。”
姜姝挽点头。
“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就像和那日在山洞中一样的害怕?”
姜姝挽点头。
“你喊我的名字是不是想让我像那天一样,出现在你面前?”
她想了一会,当时自己确实是有这个目的在的,她又点了点头。
梁钰嘴角有点上翘,眉眼变的弯弯,他这次没着急,反倒是徐徐开口:
“那你是不是…”
却不想这次,姜姝挽像是迭然反应过来似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发鬓上的一对小步摇都跟着在乱颤。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她赶紧失口否认,心里还犹为腹诽,差点就着了梁钰的道。
“你知道了我想问什么吗?怎么就不是?”梁钰好笑的问。
“我不过是想问你,你是不是在我出现后就不害怕了,你以为我想问什么呢?挽挽?”
第 38 章
马车终于在落日前的一刻到了府邸, 车方刚停,姜姝挽着急着便掀帘下来,半点都没回头看身后的人, 梁钰在身后叫住她:
“今日是真的找到了线索,只是我还不太确定,须得等到你表哥回来一道商议, 你明日还来吗?”他是在车上说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像是已经猜到了姜姝挽接下来的回答。
果然,她一听这话, 迭然回头, 眼里虽有些不愿, 可内心却是诚实的, 还不等梁钰接着往下说, 她就点头到:“要!”
梁钰没再和她多言, 任她走后便下车回去等陈朗,今日花朝, 街市上满是一股馥郁的花香味, 可他却在这纷杂的味道中,嗅出了丝丝提神的味儿来,他明白那味道来自哪儿,虽有些刺鼻,却令此刻的他酣畅无比,有种一扫近日来的阴霾一般,胸臆都感觉畅快许多。
白日, 他随手翻的那军工司的账册上面记录,江陵近两年铁矿消耗的非常之大, 而整个江陵的铁矿最大的出处,八成都是来自落英峰。
试想,如果江陵卫所的士兵离奇失踪,既没死亡也没阵亡,那会被藏到何处?那成王若真的生了移鼎的心思,仅仅只有人必然是不够的,他们还需更重要的东西,武器。
落英峰,铁矿,士兵,这几个字眼看起来没有关系,可只要仔细一想,细思极恐。
成王所酝酿的可谓是一个极大的阴谋,梁钰把今日从落英峰带回来的东西重新用腾纸包着,接着交给了下属,而姜姝挽的那条手帕被他好好的放置在了袖中。
叠帕子的时候他不免想到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就连他也是始料未及的,原本匆匆前往,是想要坐实自己所想,只是没想到还能有另一个收获。
他本没打算与他们碰面的,不想还是在山腰就听到了姜姝挽在唤自己的名字。
人在危难时,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所以,姜姝挽脱口而出唤他的名字,定是她最真实的反应。
那会她最想见的人一定是他,她一定不是对自己毫无感觉的,可她就是不承认,一味的逃避,梁钰知道她的理由,无非就是那些世俗之类的话,一点都不新鲜。
不急,梁钰如是的自语道。
那原本微潮的木头被烘的已经发干,自己这把火只要不灭,燃起来只是迟早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翌日,辰初
三人一早便到了北部卫所,今天他们没有在这里呆很久,只是将之前查到的有用的线索再次誊写一遍带走。
卫所里的人不疑有他,只当是他们久无所获是以放弃,今日才会早早便离开。
三人无比的默契,整个过程没有过多的交流,直到回了府邸后,陈朗才一吐为快:
“那骆正还真是有负他这名字,一水儿的心术不正,倒没想到他竟会有这胆子去做那种要掉脑袋的勾当!”
姜姝挽亦是不言,坐在那里只是用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下裙,看样子是被吓到了。
昨日梁钰从落英峰带回来的东西已经让城里打铁铺的匠人看了,是冶铁后剩下的渣滓。
“那落英峰后面的山谷就是一个大熔炉,长年累月的冶铁,使得那周围的温度比别处都高,草木都茂盛许多,所以整个落英峰的桃花只有那处才开了。”
要知道每个藩王的卫所士兵数量有限,朝廷所配备的武器也是有限的,而骆正的北部卫所记录下铁矿的用量,那就说明他们在私造兵器。
“那肖氏的丈夫是不是就在那里?”姜姝挽问。
梁钰和陈朗对视一眼,随即同时点头。
“骆正没有将赵乾的下落上报,而是把这个人藏匿起来,在落英峰下替他们制造兵器,想必,像赵乾这种人应是不少。”陈朗分析说。
梁钰点头表示赞同。
只是这件事骆正一人是做不到的,必须要有那个人的默许,背后定是环环相扣,关系错综复杂,非一日就能把他们从高处拉下的。
为免夜长梦多,他们须尽早就要有所行动,毕竟,把赵乾这类人解救出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防止成王接下来的计划。
梁钰遂坐在一边案牍上,抽过一张宣纸往上写着什么,听声音,很急。
他写完后吩咐铭风将这封信交给驻守淮安的韦少康韦将军,他们想要有所行动,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现在传信回盛京也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圣上早就严明让他权衡轻重,自行定夺,眼下这里是成王的地盘,他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而据他们所知,骆正惫懒并不是每日都会去落英山,他们可先将赵乾一行悄悄解救出来,再安置上他们的人在里面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替他们做事。
下个月便是端午,成王定会做宴邀请他们前去王府,届时,他们只需将赵乾带去,推杯换盏中再把这事当着成王的面说出来,成王便是想庇护骆正,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事。
而梁钰是此次的巡抚,这件事亦是由他领头,所以这次去落英峰,他必定是会去的。
官场上的事情姜姝挽虽说是一知半解,但也知道其间事情不似他们说的那么容易,而她作为女子已经不能再继续插手这件事了。
陈朗自知此间事情复杂,让姜姝挽近期就带着府邸好好休息,梁钰却是不发一言,只定定看着她。
姜姝挽明白,这件事情已经逐渐明朗起来,肖氏的案子也会随着落英峰的铁矿而尘埃落定。
届时,他们之间的赌约就该兑现了,梁钰是想告诉和提醒她,不要忘了二人之间的约定。
她对上他的视线,一脸的肯定,丝毫不见逃避。
…
时间很快来到了五月,陈朗和梁钰也日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姜姝挽也只能在每日晚膳的时候能稍微问一问陈朗,只是事涉机密,陈朗也不便透露太多。
而越是听不见消息,心里就越发好奇。
姜姝挽每日夜里看着隔壁院子黑漆漆的一片,心里也是一阵阵担心。
闲暇之余也不免思考起来梁钰之前问她的问题,究竟她如此关心这个案子,是因为和梁钰的赌约,还是因为梁钰这个人。
她不否认,从与他有了这个赌约的以后,她一开始心里想的只是想帮肖氏找到她的丈夫,仅此而已,可随着事情的逐渐明朗,她确实有些忽略了这件事的本身,不再执着于肖氏和其丈夫之间的感情恩爱与否,更多的是关心梁钰在这件事中能得到一个什么结果。
甚至还会担心梁钰在这次查铁矿的事情中会不会受伤,事情进行的是否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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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晚膳的时候,都想或多或少从陈朗那里得到零星半点关于他的消息,而今日陈朗又没回来,她自己也发现了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温湄在席间问她是不是那里不舒服,她也只能推说是天气渐热,胃口不好。
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时值立夏,屋子里越发闷热,姜姝挽夜里便喜欢到院子里纳凉,屋外的天空繁星满天,星星零零,花圃里还有虫鸣在吱吱,她手执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梓春自屋里出来,就看见这一副美人月下扑扇的景色,因为夜里院子里凉快,温湄让人给姜姝挽备了一张美人榻,姜姝挽夜里可以靠在上面歇息,累了可以阖眼休憩一会。
自来了这江陵,连梓春都看的出来,姜姝挽的心境是变了不少,之前在盛京,因为那梁骋的缘故,小姐日日提醒自己持重端方,过的甚是辛苦。
像今日里这种一身惫懒仰躺在院子的纳凉的情况是决计不可能有的,可是梓春觉得,这才是她家小姐应有的样子,他家小姐是人,不是那街市上的泥胎木塑,没有感情一般。
要知道在盛京的姜府,小姐就艳羡二小姐能够在府里畅所欲言无所拘束,也能在夫人和老爷的面前扮做娇俏或偶有娇蛮的样子。
她不知见过多少次姜姝挽羡慕的眼神,可来了这江陵,小姐的确像是变了个人般,像今日这种毫无防备卸下一身担子的情况实在是没有。
眼下天气闷热,姜姝挽早早儿便沐浴过了,一张小脸就像那刚出水的芙蓉,红扑扑的煞是好看,因着夜里不再见客,也只随意搭了一件湖绿色的褙子在身上,这会一头微潮的青丝披散在身后,被风吹的略微凌乱,腕上和扇柄上都缠上不少。
梓春见之连忙从匣屉里拿了一对儿岫玉掐金丝工艺的诸承小簪花给姜姝挽别在两边的耳后,阻了两边发丝的继续飞舞。
“虽然时值立夏,可早晚皆凉,小姐莫要因为贪凉而染了风寒便好。”
虽说姜姝挽来了江陵后身上的负担卸下不少,可近日不知为何,一整日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梓春担心她因为忧思过重而又患病,是以这会很是着急的想让她赶紧进屋。
姜姝挽拢了拢身后的墨发,见已经快没有潮气了,想到天色已晚,也未免梓春继续担心她还是起身往屋里去。
梓春瞧着她自从闲下来之后这阵子就一直闷闷不乐,猜测了原因后遂问道:
“小姐可是还在想那案子?”
姜姝挽自从随着梁钰接手了肖氏的案子后,不说日日早出晚归,也是一心都扑在那案子上面的,试想,任谁经手了那么久,忽然让放下,也不是能说到做到的。
梓春看的出来,姜姝挽嘴上不言,心里还是牵挂那案子的进度。
她这会缄默,梓春就更加坐实心中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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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姐本也是知道来龙去脉,只是最近没和表少爷见面才会疏于知道其中曲折,小姐若是真的担心,那便找个时机好好问问表少爷就好。”
姜姝挽抿抿嘴,有些不太确定:
“我就这么直愣愣去问?”
“不然呢?”
两人像是在说同一件事,却只有姜姝挽知道,其实不是。
梓春只猜对了一半,她确实是想知晓这件事现下的情况,可想问的人却不是陈朗……
第 39 章
也许是心里压着事, 姜姝挽这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夜里的时候, 与姜姝挽一墙之隔梁钰的院子突然于半夜里灯火通明。
大亮的烛火透过窗户把她彻底从梦中拽醒,就听到铭风刻意压制的声音传来,虽然很小声, 但姜姝挽也听的清楚。
“快去城里寻郎中!”一向稳重的铭风这会声音里竟透出些慌乱。
接着就听到院子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与窸窸窣窣衣料翻飞的声音。
她定神听了良久,却始终没听到那道熟悉低沉的声音。
姜姝挽心里这会有种莫名的担心, 却因为无法倾诉,就只能憋在心里, 不舒服极了。
这感觉令她后半夜直接失了眠, 听着隔壁的动静, 她心里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梁钰在那山林间背着自己负重前行和替自己上药的画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心情烦闷, 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留神蹭到了枕头下面的东西, 清脆叮叮声提醒着她东西掉到了地上。
是除夕那夜吃到的守岁饺子里面的铜钱,就这窗外熹微的烛火她看清了地上那枚东西, 望着它有些失神。
…
难捱的一夜过去, 她翌日一早就从温湄口中得知实情的来来龙去脉。
原来梁钰和陈朗昨日便去了那落英峰打探虚实,连夜从那山谷的冶炼处救了几个人出来,由于黑夜里找人多耽误了些功夫,又惊扰了其他人,所以在退出来的时候险些被发现。
“好在最后是平安回来了,只是听说那梁钰受了些伤,昨日连夜就寻了大夫来看。”温湄也是听陈朗说的, 知道的也不多,能确定的也只是梁钰真的受了伤。
姜姝挽复又问:“可知伤在了何处?伤的重不重?”
温湄摇摇头, 说伤势倒是不知,只知道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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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原本是他身边的铭风进去的,也不知那山谷里究竟有什么人值得他亲自犯险,若是被国公爷和长公主知晓,那叫铭风的长随不知会被怎样问责。”
温湄如是的陈述这件事,而姜姝挽满心想的却是梁钰的伤势。
毕竟姜姝挽从来就没见过梁钰受伤狼狈的样子,想起自初见他起,从来都是一副丰神俊朗,春风得意的模样,而如今因为受伤所致连简单的行动都出了问题。
该是伤的有些重了。
…
她独自回了小院,昨夜隔壁的院子热闹了大半夜,今日已然安静不少,就是不知里面究竟是何情况。
梓春还在园子里忙前忙后得翻晒着新的薄荷叶,别的丫鬟小厮这会各自领了活计在别处忙着,除了她的脚步声院子里安静极了。
结果迭而就听见铭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去找管事的要些冰块,屋里闷热对伤口不好。”
来人领命下去准备,脚步跑的出奇的快。
是啊,这会已经是五月,正午太阳当空的时候是最热的,梁钰如果只能卧床定是难受,要是在屋里置些冰块便能好受许多,她心念一动,走至梓春的身边对她悄然耳语了两句。
梓春听后面露不解,却也还是依然照办,拿了剪子去花圃里面剪了些新鲜的薄荷叶子,三两下清洗干净后就往前院去了。
回到屋里,姜姝挽一眼就看到昨日夜里掉在地上的那枚铜钱,她没多想,拾起那铜钱后就往梓春平日的针线篾萝里抓了几缕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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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经过一日的修养,梁钰已经能在铭风的帮助下坐在凳子上看看卷宗了。
被日头灼晒了一个白日的屋里没有半丝的热气,整个主屋都透着凉凉的气息。
上午那会,他刚醒来,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身上已经黏腻的不成样子,又因为害怕牵扯到伤口不敢乱动,所以让铭风向管事要点冰块过来。
因着他的身份以及受伤的缘故,府里也不敢怠慢,冰块没一会就送来了,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筐新鲜的薄荷,被一同放置在冰鉴里。
铭风心思不细倒是不曾发现,可梁钰一嗅便知,那冰鉴里透出来的凉气含有薄荷的味道,使得原本平平无奇的凉气变得更加令人心旷神怡,而薄荷原本就会挥发出凉气,这样屋子里就更加凉快了。
梁钰心下困惑,不由的问铭风这冰块是谁给的,可得到的答案也只是前院的管事罢了,不免有些失望。
昨日,他和铭风互换身份进入山谷,就是害怕铭风不识赵乾,担心进去以后找不见人,不能及时将人营救出来。
他们猜测的没错,骆正果真把人关在了山谷底,那日姜姝挽在山上听到的似狼嚎的声音也是因为冶铁的缘故所致,谷底的气温高,山顶的气温低,一旦起风两两相聚就会产生这种像是狼嚎的呼声。
原本计划是他在谷外接应,铭风去救人,那会所有准备都已经做好,他不知为何突然变卦要和铭风互换,铭风自然不肯,可最终违背无果,还是听从他的话。
肖氏之前描述过赵乾的样貌,身高七尺,皮肤黝黑,普通中原男子身形,耳后有一大块红色的胎记。
可山谷里的人如此多,又因为身着一样的服饰,看起来都是大差不差,梁钰害怕打草惊蛇,在里面小心谨慎的找。
最终在找到赵乾后,竟因为他久不曾见到山谷外的人,又一时听到妻子的名字,顿时泣不成声,情绪大恸之下,跟着梁钰出去的当下不小心打翻了身边铸兵器的磨具。
那模具是用来盛放铁水,已铸兵器的,这会里面烧的通红的铁水就这样朝着梁钰泼过来,可那距离实在太近,速度又快,即便梁钰已经反应很迅速的回身躲避,却也不妨还是被部分铁水浇到了后背。
那不知道是经过多少温度才能融化的铁水,辅一接触他身后的衣料就立马被烫穿,露出最里面的肌理,钻心刺骨的灼朗感立马向他袭来,他不由的想起了刑部审问犯人时所用的烙刑,无异于是将手伸入那铸造的模具中,额头上立马沁处细密的汗珠,未免动静太大被人察觉,他默不作声拽过一旁吓到瘫软在地的赵乾,提步就往谷外跑奔去。
守在谷外已久的铭风只见梁钰带着人出来,也没多想,只吩咐赶紧回程,只是在最后在安排好赵乾的去处后才看到梁钰已经有些发白的脸色。
这才急匆匆上前询问,这时梁钰已经体力不支满脸苍白的倒入了他怀里,他这也才看到他后背的衣服早已被烫坏,藏在里面的肌理已经变得皮肉翻飞,还由于久未处理,衣料都被黏在了伤口上。
他没见过这种状况,一时情急也就带着梁钰赶紧回府,也就有了昨日姜姝挽在隔壁听到的那句话。
“人已经安置好了?”他不咸不淡的问。
“已经安置好了,待大人恢复后便可审问。”铭风回答。
“大人昨日才受伤,何不多休息几日,这要是再出了岔子,回了盛京夫人非把我皮扒了不可。”见梁钰这还在处理公务的样子,铭风看了看他的伤势不由道。
“无妨,肖氏寻父的案子可继续审下去,不公开便是,至于端午和成王摊牌,可等韦将军到了在说。”
既然和她打了赌,那便要让她亲耳听到才作数,否则以她的个性,定是不会承认自己输了。
梁钰心中暗笑,牵到了后背的伤口,引发了胸腔剧烈的咳嗽,顿时全身就像置身老君的炼丹炉,冷热不替,动弹都成了困难。
或许是因为屋子里有冰鉴的缘故,也或许是有薄荷的缘故,梁钰的咳嗽并未持续多久也就平复下来了,也愈发显露出那冰鉴中的东西的存在感。
心底疑问越发困惑,便对铭风说:“你遣人去前院问问,这冰鉴里面的薄荷都是从哪儿来的,在江陵虽说不是个稀罕的东西,可将东西置于冰鉴却是盛京惯用的做法。”
且他这会用冰,常人根本不会想到要在里面加薄荷,他心里倒是有一半的把握是那个人做的,却还是要证实一下。
铭风刚答应正待出去的时候,陈朗便登了门。
二人这些日子以来的并肩作战,除了官职高低外,倒也不是特别见外,梁钰受伤,陈朗来问候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恰巧和梁钰一样,陈朗对这味道也是十分敏感,一进屋就便说:“大人身边伺候的小厮倒是贴心,这冰鉴里面加薄荷,凉上加凉,却又不显得寒,实在有利于你休息和伤势恢复。”
梁钰心下一动,遂道:“过誉了,铭风才没有这闲情逸致,也只管将冰块从前院取来置在这里便是,便是不知这薄荷是不是也是管事所为,倒像你说的,闻起来是真的舒服。”
梁钰这话说的巧妙,不直接问这东西的来源,反倒是利用陈朗的好心来套他嘴的话。
那知,陈朗还真就要上钩:
“我倒觉得像是表妹的意思,这满宅子就她的院子里有薄荷草,福伯是个老人,不可能会有这心思,想必是表妹给福伯出的主意把。”他浅笑着说完,却不知就在他的不经意间姜姝挽已经被他“出卖”了。
梁钰另一半的猜测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会心情无比的好。
甚至会觉得自己这伤竟然有些值,
昨日的行动还算成功,他们的人已经悄悄混进去,而骆正他们也没有察觉,现在只需要等待韦少康的军队和端午节的到来,就能把骆正之前的所为公诸于众,届时,他身后的成王以及江陵近几年把持各项经济源头的事情也能渐渐显露出眉目。
梁钰的伤势不能久坐,陈朗也并没有呆多久,送走陈朗后一边的铭风却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梁钰睨了他一眼,许是心情不错的缘故,言语并不凌厉,只是悄悄问道:
“是盛京又有消息传来吗?还是韦少康那边有什么疏漏的?”
盛京来信除了高座上那位便只剩下他留在开国公府里盯着梁骋的人了,至于韦少康那边,他早已去信告知,应也出不了多大纰漏。
铭风脸色有些不自然,像是窥探到一些别人的秘密般,一只手不由的抓了抓头,才试探性的说:
“方才园子门外暗卫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在门上不知鼓捣什么,害怕是成王的人便没有打草惊蛇,待那人走后再去查看却发现是姜家小姐,接着就看到门上悬了个东西……”
东西?他皱眉。
“给我看看。”
铭风遂张开掌心,将东西朝着梁钰递过去,
是一个用五彩丝线编织成的一个小小的结扣,还没有他的巴掌大。
与盛京惯喜欢用平安扣来编的不同,这结扣的中间不是平安扣,而是一枚铜钱。
第 40 章
梁钰看着手里的东西嘴角含笑, 笑那个送东西来的傻子,今日算是她运气好,暗卫没有出手, 遂才让她得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白日送薄荷,晚上送平安,而分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直接给他, 却偏要拐个弯来送,是觉得她藏的够好, 不会被人发现?
他复又笑笑,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二人相处之间发生的细微变化。
她离开前在船上对他说的那些话, 让他思虑了良久。
是以自从到了江陵之后, 自己就再也没主动对她说过那些在她听来似是而非的话了, 只是小心思却是有的。
每次看到她和表哥单独在一处时, 他就忍不住要把陈朗外派一段时日, 至于肖氏这桩案子, 也是他欲擒故纵利用她的同情心和好胜心来鼓动她主动参与到此件事中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说到底,也不过是想和她多相处些日子, 毕竟姜姝挽对他的了解太少, 就像她说的,他可以不在乎世人的看法,但是她却不能。
梁钰看的出来,姜家于她不是一个坚强的后盾,无法给予她可以任意施为的底气,也让她无法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和看法。
他之前也是思虑不周,没太考虑到她的立场, 才会差点把她越推越远。
所以后来他想了很久,如果只凭着嘴上说说就想让姜姝挽接受她, 难免会把她吓到,是以从那之后他便将那份心思都藏在心里,也让她误以为他真的听进去了她的那些话,但其实他只是步步为营的手段罢。
后来他又用肖氏的案子作饵,哄骗她和自己赌一场,也是想让姜姝挽更了解他这个人,知道他和梁骋不是一类人,是可以值得托付和信任的。
但想要真正让她交付出来,只能让她自己打开心房来接受他
梁钰嗅着空气里的凉气,又细细摩挲了掌心的东西,忽然觉得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痛了,也是总算是把她这根木头给焐热,有点要烧着的那意思了,他不由在心里暗道,竟有种解决了大理寺繁复案件的成就感一般.
嘱咐铭风通知外面的暗卫,就当此事不知晓,若是姜姝挽还来也不要阻止。
她应当还会来的吧?他在心里猜测。
…
赵乾的营救并未引起骆正的注意,毕竟他的道场里有那么多被他强挟而去的士兵,他们又找了一个和赵乾样貌有五分像的人去顶替赵乾的位置,是以没被发现也属正常。
而今,赵乾却因为长时间被奴役进行着高强度的劳作,对正常的生活已是不能适应,整日里都恍恍惚惚,夜里有时做梦都在求饶,是以,未免他产生过激的情绪和行为,梁钰提议把他安置在城中一处僻静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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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那李岩暂不知是敌是友,一旦走漏风声那此事便功亏一篑,二来,为了打消赵乾的顾虑,近期就要安排他们夫妻相见才是。
害怕出意外,陈朗还特意从府里拨了个小厮过去照看他的衣食起居,而梁钰则借口身体不适心安理得的养起病起来。
这也引起成王和萧辞那边疑惑,甚至给他发了拜帖以示关心,他却推说是案件一无所获心情烦闷,需要休息休息,才能继续找到其中关节。
对方这才不疑有他,也暂且打消了顾虑。
梁钰的伤势也在这看似淡云流水的日子中一日日恢复,而随着他伤势的好转,那冰鉴里面的薄荷也会随之换成别的,有时是芙蕖花瓣,有时是茉莉花,更有甚者,梁钰还闻到过苦茶的气味。
无一不是对平心静气和消除杂念有用的味道,芳香沁脾,凝气聚神。
梁钰心知肚明,却也不动声色,只是每日夜里那枚扣结成了安抚他伤口疼痛的关键药物。
五月一过,六月一至,赵乾那处已经快要差不离了,梁钰见机尚好,算着日子决定去宅邸亲自见过他。
这也是姜姝挽时隔近一月才第一次见他。
和从前一道去衙署时一样,铭风驾车,她和梁钰坐在车内,只是不知为何,这次从见面开始气氛就不太对。
姜姝挽跟着铭风来到大门外时,梁钰已经坐在车里了,一月未见,视线刚一碰上姜姝挽就觉得不太对劲。
因为在此之前,梁钰已经很少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了,而他上一次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时,还是在山郊二人突遇狼群,他为了逼自己做选择时才有的,那会夜色掩盖,可要是细想来梁钰当时的眼神和现下是无差的。
那目光中有愉悦,开心,还带着宠溺,来的猝不及防,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去回应,一时间就愣在当下就这么看着他。
“不认识了?”见她呆愣了半晌,梁钰适时出声问她,也打破了因长久未见而有些不太正常的氛围。
她被唤回了神,想是有些心虚的缘故,总觉得梁钰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有些回避着她的目光,嘴里也囫囵着回答:“没,只是在想一会赵乾夫妇相见会是怎样的场面。”
今日梁钰所安排的就是夫妻二人相隔三年的第一次见面,和姜姝挽想象中的不同,梁钰并没有事先告知二人今日即将发生的事,只简单的告知肖氏让她今日独自前来。
她想不明白梁钰如此安排的理由,困惑之余她还是想明白原因为何,事实上她也的确问了出口,而梁钰又是反问了她:
“若你是肖氏,提前知道了今日会见赵乾,你当会做些什么?”
她想到之前梁钰之前说过,肖氏寻夫是有目的的,既然有目的的话,那如果提前知晓丈夫还在世,那必定会事先准备好她的说辞以达到目的,就不是最真的,而如果是骤然见到,那便是不知情的,也没有准备,也是她最直接最真实的反应。
姜姝挽他们到的时候,肖氏已经侯在宅院里了,梁钰领着她行至屋后的碧纱橱中,将她按坐在细软的鸡翅木雕花大床上:“他们夫妇俩都有心思瞒着我们,你若在场他们会有所顾忌,且在这里听他们如何说便是,记得,不要发出声音。”
他的声音喑哑好听,背对着碧纱橱中窗户,将外面流泻出的阳光挡回去了些许,姜姝挽抬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视线便无可避免的就看到了他受伤的右肩上。
从明至暗看不清,可从暗至明却能看到清清楚楚,梁钰这角度看去,姜姝挽的眼神就落在了他的伤处,他知道她此刻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遂有些得贪婪的盯着她的脸看,好一会,才出去。
赵乾已经等在屋里,他亦不知即将要发生什么,只是听从安排早早便等候在此处,一月的平静生活已经让他暂时脱离了对谷底的恐怖记忆,这会正自如的等着人来。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他尚才饮过一杯温热的茶,抬眼便见到那日在谷底救了他的那位贵人,他后来听这里的人说,那是盛京城的大理寺少卿,开国公府年轻的世子,这会猝然见到来人,连连起身准备作揖行礼。
可不妨才刚弯腰,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道略微颤抖的声音:“赵哥!”
这声音…这声音,他来不及多想,止住动作匆匆就往梁钰身后看去,就见一位不过三十左右的妇人,面色枯槁,一脸蜡黄的朝着他惊喜又道:“赵哥!真的是你!”
肖氏认出了眼前这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平静无波的眼神立时散发出精光,拂过梁钰就两步就扑到了赵乾身边,拽着赵乾的袖口就大声诘问:
“你究竟去了那里?可知我和孩子等了你整整三年!”她表情复杂,不知是不是久不相见,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堪堪说了一句话后便不知说什么了。
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惊讶,却独独不见欣喜和宽慰。
赵乾也在看到她的时候呆愣了好久,直到她拽着他的衣袖连问了好几句他才回过神来:
“我,我被人关在了一个铸造兵器的地方,没日没夜的做活,稍有懈怠,轻则招致毒打,重则酷刑过后便随意丢弃。”肖氏的骤然出现反倒让他稍显木讷。
肖氏不肯放过,继续追问,只是方才还有些强硬的话语这会变软和了许多,语气中带着丝哭腔,像是把之前三年所受的委屈要一股脑都吐出来:“那你既活着,为何不设法送信给我?”
“官府说不知你的下落,同乡一块回来的也不知你去了何处,你走后,家里难以为继,我便四处接些零活补贴家用,可即便是这样周围的人也有闲言碎语!”她整个人挂在赵乾身上,越说越委屈,声音也越说越大,把自己这些年受到的不公和不忿都说出来。
只是,赵乾的眼里不见气愤,也不见愧疚,透出来的是一丝心烦,他从头至尾都不发一言,只是在肖氏说完后有些淡漠的开口:“我既已失踪三年,你何以今年才报官,又何以宁愿守着孩子也不愿改嫁?”
肖氏被他问的不知该如何回答,方才还字字珠玑诘问赵乾的样子因为这两句话变得有些不自然。
赵乾将她抓着的袖口从她手中抽出来,看着犹还挂着眼泪的肖氏有些讥诮的说:
“我来了这儿以后,他们都告诉我,这次是因为你求大人的缘故,我才被他们救出来,你若是真的担心我,何不早些报官,那样我们也好早点一家团聚,何至于是今天这个地步?”
赵乾讥笑,像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所在,把肖氏的那点心思都给点破出来: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报官,心里早就当我死了,拖到现在只是为了得到官府的抚恤金,可你没想到我根本没死,是被他们藏了起来,不仅是抚恤金,就连粮食也一并贪了,你眼见没法,才想起了报官。”
肖氏一下就被她问住了,眼神里上演着不敢置信,这眼神不过一瞬就立马变换,肖氏一改方才哭哭啼啼的模样,态度立时来了一个转变,反倒时在质问赵乾:
“你只顾着说我,那你呢?你既还活着,也知道我们娘儿俩没了你不行,为何就不愿搏一搏,拼一拼,为了我们你就不愿争取一把从那里出来吗?”
赵乾早在这里的一月里从铭风的特意透露中知晓了来龙去脉,知道了肖氏这些年的不容易,也知晓肖氏这次来求梁钰的目的,这些年他被关押在谷底,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从那里出去,见一见自己的妻儿。
如今愿望倒是实现了,可竟是这种结果,他不免失望。
肖氏还在一边和他对峙,原本闷热因这气氛变得有些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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