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年初时宋竟遥请来一位女武师, 专门教青姐儿习武。
宋和璧本着技多不压身,多项技能多层保障的原则,把元宵送去了宋家。
元宵不仅继承了亲爹的灵活脑袋瓜, 还继承了亲娘对武艺的热爱。
近一年里, 元宵勤学苦练,无论寒暑,便是雨雪天也不曾懈怠。
就算是将京城诸多小淑女折腾得嘤嘤直哭的女武师都对元宵称赞有加。
今天一早,元宵就顶着寒风冷露去了宋家。
近几日抚育院新收留了一批被遗弃的孩子,宋和璧忙着处理这件事, 天没亮就出门了。
至于苏慧兰,上一批放在火锅铺子售卖的点心卖完了, 她跟卢氏忙活了一上午, 下午还得送过去。
宋和璧想带元宵一起去抚育院,却被她以“习武不可间断”为由婉拒了。
娘娘和祖祖一向很疼她, 平日里只要有时间就会陪她读书习武,嬉戏玩耍。
今天两人有正事要忙,元宵不想给她们添乱。
练武练了一个半时辰,跟青姐儿一起洗了澡, 午饭后又跟表姐头挨着头看书。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 元宵提出告辞。
和爹爹还在时一样,只要家里人出门,都是由陈正叔驾车。
元宵坐在马车里,怀里抱着暖烘烘的手炉,阖着眼昏昏欲睡。
昨晚她又梦见爹爹了, 爹爹从海上回来, 给她带了很多好吃好玩的,其中就有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酸酸甜甜, 元宵吃一口,看一眼爹爹,生怕爹爹又突然消失不见。
好在直到她吃完冰糖葫芦,爹爹也一直陪着她。
正当她要扑进爹爹
弋㦊
怀里撒娇,却扑了个空。
爹爹不见了。
他还是没回来。
元宵哭了小半夜,导致早上起来眼睛红肿得厉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后还是宋和璧用巾帕敷在眼睛上,才勉强消下去。
夜里没睡好,马车又摇晃,瞌睡虫悄悄跑出来,给她施加瞌睡魔法。
没眯多久,就到了家门口。
元宵爬下马车,陈正驾车去了马厩。
正要进门,就被眼前这几个又高又壮,特别特别讨人厌的家伙揪住了。
虽说元宵习武一年,进步神速小有所成,但到底年幼,力气上比不过十几岁的男孩子。
六个熊孩子连拖带拽,元宵哪里反抗得了,就被他们拽到了苏家的斜对门。
眼看他们要把自己拉进屋,元宵趁他们对自己没有戒心,使出吃奶的力气挣开了。
正要跑回家,出自斜对门这家,穿一身红袍子的男孩子就说了前面那番话。
这些话刺耳极了,小姑娘昨晚又梦到了爹爹,险些包不住眼泪。
好在她足够坚强,在家人的熏陶下坚定不移地认为爹爹一定会回来,心中默念好多遍,才勉强止住眼泪。
绕是这样,语气里也还是带出两分哭腔:“你胡说!爹爹很快就会回来了!”
红袍子见状,仿佛更加兴奋了:“我也是看你们一家孤儿寡母可怜,才愿意跟你玩的,你可别不识抬举!”
他是这群男孩子里的领头羊,其他男孩子跟着哄笑起来。
“要不是陛下念着旧情,你爹的官职早被人顶了,你更不会是官家小姐。”
“就该让她吃点苦头,以后才能老老实实跟咱们玩!”
元宵握紧小短剑,强忍着给它们捅出十个八个窟窿眼的冲动,气鼓鼓瞪了他们一眼,掉头就走。
刚转身,又被红袍子一把抓住头顶的小发包。
元宵吃痛,一扭头挣脱了红袍子的手,眼睁睁看着粉色的蝴蝶珠花掉到地上。
这是爹爹离开前特意为她设计,请首饰铺子精心打造的。
元宵很是喜欢,轻拿轻放,生怕上头出现一丝一毫磨损的痕迹。
而这样珍贵的珠花,毁在了这几个讨厌鬼的手里。
元宵忍无可忍,“哧啦”拔出小短剑,照着他们噼里啪啦一顿打。
小短剑尚未开刃,但足以他们打得吱哇乱叫上蹿下跳了。
“呜呜好疼,爹,娘,救我呜呜呜呜!”
“你完了,我要告诉我娘,我让我娘打死你!”
元宵还要再打,忽的身子一轻,落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头顶传来低沉的,蕴藏着滔天怒火的男子嗓音:“你想打死谁?”
哭嚎声戛然而止,五个男孩子像是被掐了脖子的大鹅,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红袍子梗着脖子喊:“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跟本少爷这么说话?”
元宵动了下脑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摁进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他说:“别怕。”
短短两个字,却让元宵眼眶一红,攥着手下的衣料,把脸死死埋进对方的胸口。
低低啜泣着,彷徨又无助。
苏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愤怒又心疼。
他无视了元宵方才的凶猛行为,亦无视了嗷嗷叫的熊孩子,满脑子都是元宵被人欺负了。
别问,问就是无理由的偏爱。
红袍子见一直对他们凉冰冰的元宵此时乖巧地趴在这个黑不溜秋的男人怀里,也顾不上被小短剑戳破的腮帮子,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
指着苏源,眼神阴森森的:“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苏源轻拍着元宵的后背,一如多年前哄她入睡那般。
“不知令尊是哪位?”
“我爹可是朝廷四品大官,大理寺少卿,你要是惹了我,我就让我爹把你抓进大理寺,取你狗命!”
苏源一哂:“那我就在这等着,等着令尊过来抓我。”
红袍子脸上的得意滞住,忽然看到什么,往苏源右后方跑去:“爹你可算回来了,有人欺负我,你快把他抓起来!”
红袍子拉着一身着红色官服的男子走上前,指向苏源:“就是他,我脸上的伤就是他打的,爹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啊!”
一旁那五个熊孩子见靠山来了,重又嘚瑟起来。
“魏叔,就是他打的我,您绝不能放过他!”
“一定要把他抓到大理寺,关个十年八载!”
在熊孩子的呼和声中,大理寺少卿举目看向苏源。
男子虽黑了些,瘦了些,仍旧可以窥见当年的气质风度。
尤其是眉目间沁着的冰凉寒霜,瞬间叫他回到几年前,大家被“苏魔头”压制的那些岁月。
大理寺少卿瞳孔地震,怀疑人生中,红袍子在旁边急得直跳:“爹你还不赶紧把他抓起来嗷!”
红袍子被他亲爹赏了个大嘴巴子,原地转了几个圈,两眼直冒金星。
渗血的腮帮子伤势加重,分分钟糊满半张脸。
五个熊孩子呆若木鸡,红袍子迷茫又委屈:“爹,你怎么还打我?”
“逆子!”
大理寺少卿恨不得把这讨债鬼团吧团吧,塞回他娘肚子里回炉重造。
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苏魔头。
你是嫌你爹官路太顺遂,想让你爹一个跟头摔死是吗?!
忆起苏源的卓著战绩,大理寺少卿那叫一个冷汗直冒。
干笑两声,带有小心翼翼的讨好意味:“苏、苏大人,多、多年不见,您还是一、一如既往风采依旧啊。”
苏源面沉如水:“苏某可当不起,只希望魏少卿网开一面,不要把苏某抓到大理寺,取、我、狗、命。”
最后四个字,苏源一字一顿,似冰凌扎入心口,寒冷彻骨。
大理寺少卿白着张脸,疯狂擦汗:“大人说笑了,我这逆子在家中被祖母惯坏了,说话口无遮拦,还请大人原谅则个。”
为了不让苏源疯狂针对自己,为了证明自己对逆子的恨铁不成钢,他又抓住一脸呆滞的红袍子,啪啪啪几个嘴巴子。
红袍子被扇成猪头,呜呜讨饶。
苏源眼皮子动都没动:“魏公子趁本官离家出海,伙同同伴欺辱小女,此乃本官亲眼所见。”
大理寺少卿看向逆子,逆子早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一脸心虚地缩在他身后。
不必再问,他就知道了答案。
大理寺少卿一阵气血上涌,哑然无言。
他家十二岁的逆子,带着狐朋狗友欺负苏大人家的宝贝女儿,他都没脸为逆子开脱。
“本官以为,这样的情况绝对不止一次。”苏源冷声道,“苏某不在家的这几年,不知诸位邻里可曾看过魏公子欺负我家小女?”
大理寺少卿抬头,才发现四周站着不少人。
许是顾忌他的身份,没敢靠得太近,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有明眼人看出苏源的身份更高,当即大声道:“我看到了,有好几次这几个小子把你家姑娘堵在门口,要不是你家姑娘跑得快,可不得遭了他们的毒手。”
有人紧随其后:“我也看到过,我还说了他们几个,结果魏明就吓唬我,说要让他爹把我抓去大理寺。”
“这几个小子满肚子坏水,就喜欢欺负比他们年纪小的,这一片的孩子都被他们欺负过,我家那小孙子差点被他们弄瞎了眼。”
“”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硬是把现场搞成了魏家逆子声讨大会。
大理寺少卿脸色青青白白,精彩极了。
要是一个人说魏明不好,他还能反驳几句,可现在是一群人,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又或者说,魏明是真的长歪了。
大理寺少卿平日里忙于公务,疏于对儿女的教导,直到现在才发现幼子长歪了。
事已至此,解释再多都是枉然。
早知今日,当初魏明生下来就该把他丢掉,也省得连累自己面子里子都丢光了,还将面临被苏源针对的风险。
“逆子,给我跪下!”
大理寺少卿一脚踹在魏明的膝弯上,魏明惨叫着跪到地上。
想要挣扎着起来,却被大理寺少卿摁住肩膀,不得动弹。
大理寺少卿满脸歉意:“实在对不住,苏大人,还有诸位邻里,魏某不知小儿的所作所为,给大家添了麻烦。”
苏源下颌紧绷,没吭声。
大理寺少卿眼珠微动,继续说:“今日魏某话放在这了,但凡被小儿过的,小儿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苏源扯了下唇,似讥似讽。
魏明这样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长歪成这样,魏家人有一定责任。
听大理寺少卿这话,直接把责任推到魏明身上,自己落个干净。
最后大家出了气,还会夸他大义灭亲。
事情轻飘飘揭过,他元宵所受的委屈无处诉说。
苏源深深看了他一眼,抱着元宵往苏家走去。
这时,怀里传出细弱的声响:“珠花。”
苏源垂眼,粉色的蝴蝶珠花安静地躺在地上,半边蝶翼断裂,滚了一圈泥,显得脏兮兮。
苏源面不改色捡起珠花,继续往前走。
大理寺少卿被苏源那一眼看得心虚,只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对方看破了,下意识上前一步:“苏大人”
挽留的话尚未说出口,就被对方一个眼神逼退。
看热闹的人自动分开一条道,好让苏源父女回家去。
大理寺少卿
丽嘉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差点控制不住表情,忙低下头去。
魏明注意到他爹满是阴霾的双眼,肩膀瑟缩了下。
大理寺少卿口口声声表示大家可以对魏明随意打骂,实际上却没人敢付诸行动。
大理寺少卿摁着魏明跪了近半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才阴沉着脸把人带回去。
回去后,魏明自然逃不过一顿毒打,差点去了半条命。
等下回再见到元宵,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溜得飞快
当然,这都是后话。
苏源一言不发,抱着元宵走进家门。
院子里的场景一如往昔,只是多了几分岁月流逝的韵味。
陈正刚喂完小红,从马厩到前院来,冷不丁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登时愣在原地。
手里的竹篓砸到地上,陈正怔怔然:“公、公子?”
苏源淡声道:“其他人呢?”
“我爹娘他们都忙着,夫人和老夫人出门去了,这个点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苏源抱着元宵往里走,陈正注意到公子怀里的小小姐,颇为惊讶:“小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源简单说了下刚才的情况,旋即又问道:“之前你们没注意到那几个小子欺负元宵?”
陈正忙不迭跪下认错:“是奴才的疏忽,奴才不知道那几户人家的小子会欺负小小姐,夫人和老夫人也不曾说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眉心折痕加深,似是不虞。
陈正不会说谎,但看到元宵孤立无援,被臭小子欺负得泪眼汪汪的样子,就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多少有点迁怒。
“自家小小姐被欺负,你们竟然不知道,我”疾言厉色微顿了下,苏源敛眸看向元宵抠弄他腰带的手,深吸一口气,“行了,下去吧。”
陈正如蒙大赦:“谢公子宽恕。”
作为下人,却没发现小小姐被人欺负,这已是极大的失职,便是公子将他转手发卖了都没人说什么。
等公子和小小姐离开,陈正转过身,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的确是他的疏忽。
他驾车去马厩,以为小小姐已经进屋,竟不知有恶人盯上了小小姐。
要不是公子及时出现
想到这里,陈正又给了另一边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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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下人路过,看到陈正这般,正要一问究竟,陈正却一脸愧疚地离开了
苏源轻车熟路地来到他和宋和璧的住处,一路上遇到家中下人,他们皆震惊又欢喜地行礼。
公子回来,苏家就有了主心骨,他们也就不必再遭受某些荒谬至极的非议了。
进屋后,苏源放下元宵,打算和她来一场父女间的促膝长谈。
谁料还没把人放下,就又被攥住了腰带。
元宵手劲很大,攥得腰带都起皱变形了。
苏源无法,只能纵着了。
一撩袍角坐下,顺势把元宵放到了腿上。
于他而言,七岁的元宵也是小小一只,揽着并不费什么力气。
至于到了一定年纪父女就要保持距离,时刻避险的规矩,早被他抛到了脑后。
甫一坐稳,元宵便昂起头,小脸上挂着泪痕,与他胸前洇湿的痕迹交相辉映。
“爹爹?”
怯怯的一声,小心翼翼,带着几分不确信。
苏源眼中发胀,揉了揉元宵的发顶:“爹爹回来了,以后都不走了。”
元宵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睫:“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爹爹何时骗过你?”
元宵略略放下心,又带着哭腔说:“元宵好想爹爹~”
苏源又何尝不是,心下百般滋味。
余光注意到桌上的珠花,元宵吸了吸鼻子,糯糯道:“摔坏了。”
苏源又给魏少卿记了一笔:“这有何难,明日爹爹再设计一对更漂亮的。”
别怪他不讲道理,子债父偿,天经地义。
元宵嘴角泄露丝丝笑意,眼里满是孺慕与依赖,抓着老父亲的手指不愿放开。
苏源见她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声线轻柔:“可以告诉爹爹,被他们欺负了为什么不告诉家里人?为什么家中的下人一概不知?”
元宵抿了抿嘴,声音细若蚊蝇:“我不想让娘娘和祖祖担心。”
这个答案在苏源意料之中。
元宵过早的懂事,反倒成了一把枷锁,坠得他心脏沉甸甸的。
一时间,他竟不知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甚至都没捕捉到,就已消失无踪。
苏源正色道:“元宵你要知道,你有家人,我们都很爱你,都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你不想让家人担心,可万一因此受了伤,娘娘和祖祖也会伤心的。”
元宵张嘴就来:“我有小剑,打得他们嗷嗷叫!”
苏源:“???”
望着元宵跃跃欲试的眉眼,苏源陷入沉默。
两秒后,竖起大拇指:“这是极好的。”
他历尽艰辛往上爬,不就是为了护住家人。
有他在,纵使元宵彪悍些,也没人敢说什么。
“前提是他们先为难你,只有这样才能出手,明白吗?”
元宵小鸡啄米式点头,眼眶和鼻头还有点红红的,又乖又可爱:“元宵记下啦~”
见元宵恢复往日活泼,苏源暗暗松了口气:“爹爹给你们带了好些稀罕物件回来,明日会有人送回来”
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过不多时,宋和璧和苏慧兰回来了。
苏慧兰捂嘴痛哭,连声道:“瘦了,瘦了。”
宋和璧也禁不住眼底泛起水光,轻颤的下颌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好容易平息了强烈的情绪,一家人围桌而坐。
得知元宵被附近的几个兔崽子欺负,苏慧兰气得直拍桌:“平日里痛诬丑诋也就罢了,竟然欺负到元宵头上,绝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宋和璧怜爱地摸了摸元宵的小脸:“子不教父之过,孩子犯下的错,大人自然要承担后果。”
苏源眸光微暗:“这件事交给我。”
婆媳俩没意见,苏源做事她们都很放心。
阔别四年,饭后在灯下谈笑许久,直到月上树梢,才各自回屋
两日后的早朝上,御史弹劾大理寺少卿贪污受贿,以公谋私,教子无方。
确认无误后,弘明帝摘了他的官帽子,并收缴全部赃银。
第四天下午,魏明和另五个熊孩子登门道歉。
苏源连门都没开,带着元宵和宋和璧去如意火锅,赴唐胤和方东的约。
一晃四年,两人的官职都有了一定变动。
方东被调到吏部,任吏部员外郎一职。
至于唐胤,他还在翰林院,不过从庶吉士升到了正六品侍读,也算是很大进步。
得知苏源安然归来,不仅带回番邦的奇珍异宝,还带了一船的番邦使者回来,他们是又惊又喜。
若非他们公务繁忙,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前来为苏源接风洗尘。
“这两年他们丧气话可没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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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得知远靖舟回来了,那脸色就跟开了染坊似的。”
“对了,这次你们回来,陛下肯定是要大肆封赏的吧?”
苏源抿一口酒:“不知,单看陛下如何。”
方东笑道:“承珩平安归来就是最好的消息。”
苏源不可置否,三人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唐胤一口闷,皱着脸咂嘴:“痛快!”
苏源看了眼屏风另一边,宋和璧等几位女眷,眼底涌现笑痕。
就在他们谈笑风生时,专属雅间的门突然被人踹开。
“这雅间是爷的了,你们赶紧出去,敢有片刻耽搁,爷定要你们好看!”
门口的伙计苦着脸:“东家,这人醉了,正发酒疯呢。”
那男子见苏源几人坐着没动,一脚踹上花瓶。
花瓶应声而碎,和着他狂妄的语调:“知道爷是谁吗,爷可是乔家大少爷,爷的表弟可是当朝皇子,惹了爷,你们都没好果子吃!”
苏源眉梢轻挑。
乔家,莫不是赵进的母族?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乔家不会是那位吧?”
方东递给唐胤一个赞许的眼神:“八九不离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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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京城混了几年, 皇子们的母族是哪家,门朝哪边开,还是有所耳闻的。
只有前诚郡王, 现庶人赵进的生母姓乔。
唐胤嘶声道:“那人都关了这么多年, 乔家还能这么嚣张?”
乜了眼叫嚣不止的乔公子,苏源慢声道:“不论缘由,这里都不是他闹事的地儿。”
说着他招了下手,吩咐在门外徘徊的伙计:“乔公子喝醉了,辛苦你们跑一趟, 把他送回去。”
乔公子斜着苏源,猛一挥手, 差点整个人飞出去。
他扶着墙, 大着舌头喊:“我、我没醉!”
苏源起身上前,半强制性把人带出雅间, 交到伙计的手上。
“放肆!你个狗胆包天的,爷要杀了你!”
乔公子踢蹬着双腿,嘴里嚷嚷着脏话,引来客人频频侧目。
苏源嗓音冷了几分:“乔公子, 乔大人要是知道你在外闹事, 定会不高兴的。”
其实唐胤的话也不准确。
这几年,乔家一直在走下坡路,行事愈发低调,或者说压根没人关注他们。
要是被乔大人知道他儿子在外仗势欺人,届时没好果子吃的只会是乔公子。
果然, 一听他老爹的名讳, 乔公子就老实了,任由伙计搀着离开。
苏源目送他们下楼, 直至出了大门才回去。
宋和璧从屏风另一边冒出个头:“人走了?”
苏源轻嗯一声:“走了,咱们继续。”
宋和璧又缩回去,继续给元宵烫菜。
唐胤一口肉一口酒,撇嘴腹诽道:“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怎么也得注意些名声,什么癫在家不能发,非要跑到外面来,真坏人心情。”
方东斟了杯酒:“出门连小厮都没带,喝醉酒也身边没个管束提醒的,脑子一热哪还顾得上身处何地。”
“谁说他喝醉了的?”
苏源冷不丁冒出一句,两人怔在当场。
唐胤维持着吃菜的动作,汤汁滴到衣袍上而无所觉,失声道:“怎么可能?!”
他胡乱擦拭了下衣袍,指着门外:“你看他那醉鬼样,路都走不稳,隔老远都能闻到酒臭。”
方东亦是满腹疑窦:“承珩何出此言?我瞧着他不像是装的。”
“他身上的酒味确实很浓。”苏源敛着眸子,“可当我靠近时,发现他口中一丝酒气也无。”
“明明没喝酒,却来咱们这儿撒酒疯?”唐胤腾地坐直身子,一脸不可置信。
方东深吸一口气:“他必有所图。”
苏源不可置否,见他俩脸上是整齐一致的凝重,遂温言道:“不论他是何用意,提防着总没错。”
赵进落得幽囚一隅的下场,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赵进是乔家唯一的指望,他被剥夺皇子身份贬为庶民,意味着乔家所有的荣耀都到头了。
乔家没在第一时间出手对付他,也是因为彼时他圣眷优渥,不敢做那出头鸟。
时隔数年,当年所发生一切早已被人遗忘,乔家却在这时出现在他面前,很难不让人阴谋论。
思及此,苏源多少有点烦躁。
他风光回乡,才跟亲友相处几日,就又有人跳出来,将他一腔喜悦惬意打得七零八落。
抬手轻揉眉心,苏源指了指锅子:“既是出来吃饭,就都高兴些,别被无关之人扫了兴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恶人自有天收。”
见苏源如此镇定,另两人也都放松下来,继续吃吃喝喝。
吃饱喝足后,他们仨带着各自的妻子儿女离开。
坐上马车后,宋和璧往元宵手里塞了杯水,看向苏源:“姓乔的来者不善?”
先前她无意间听了一耳朵,又碍于雅间内还有旁人,硬是憋到现在才问。
苏源轻唔一声:“应该是。”
“可要派人盯着?”宋和璧又问。
她可没忘记当初赵进的第一任正妻尚未离世,他就急吼吼地物色续弦。
若非被赵进盯上,她也不会去松江书院,更不会遇见苏源。
赵进冷酷薄情,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乔家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得防着些。
苏源沉吟片刻:“回头我就安排人过去。”
宋和璧放下心,一转眸发现元宵睁着一双圆咕噜的眼睛,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不由失笑:“元宵听得懂?”
元宵鼓着腮帮子,略一沉吟:“爹爹说的可是之前那个坏人?”
虽是疑问句式,口吻却很笃定。
倒是聪慧敏锐,苏源暗叹一句。
不过元宵还是个孩子,该有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无需操心这些大人才要操心的事情。
思绪流转,苏源轻描淡写道:“不是多严重的事,只是担心他事后想起来,让人给如意铺子找麻烦。”
元宵不知内情,又一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紧绷的小脸舒展开来。
宋和璧顺势转移话题:“前天送去的珠花图纸应该完工了,咱们过去瞧瞧?”
元宵眼眸弯弯:“好~”
苏源被她的雀跃感染,跟着笑了笑,让陈正驾车去首饰铺子。
“您可来得真巧,午后刚送过来,只等着您来取呢。”
掌柜热情地笑着,双手奉上一方外观精致的木盒。
等回了车上,元宵迫不及待打开。
当看清珠花的样子,她惊艳地轻呼出声:“好漂亮!”
依旧是蝴蝶形状,却比之前的更加精致,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地戳到元宵喜欢的点上。
“喜欢就好。”苏源眸光温和,又对宋和璧低声道,“回头我也为你设计一支。”
宋和璧没好气睨他一眼:“你从番邦可带回不少东西,我也不缺这一支。”
话虽如此,眼底的笑意几乎满溢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又看向对珠花爱不释手的元宵。
车身摇晃,晃出一室温馨。
*
翌日一早,苏源就起身了,开始捯饬自己。
在家歇了几日,他的肤色稍微转白了那么一丢丢。
但还是和之前不能比,猛一看活像个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
苏源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进宫赴宴时被侍卫拦在门外。
理由:闲(农)人(户)免进。
宋和璧倚在床头,看苏源满脸郁闷,快要被他笑死。
好在她憋住了,揉着憋到发痛的肚子,一本正经道:“阿源,这可是你的功勋,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远靖舟归来后,朝中某些人以前对出海有多避之不及,现在就有多后悔。
这可是满满当当的功劳,可以让子孙后代吹几十上百年的英勇事迹,就这么被他们亲手从指缝里漏出去了。
苏源想也是,当下一扫郁闷:“左右你今日不用出门,再躺下睡会,我先去用饭,等会接元宵回来,再入宫赴宴。”
一切都被他安排好了,宋和璧笑盈盈地挥了挥手,钻进被窝里
两个时辰后,苏源把元宵送回家,乘马车前往皇宫。
除陛下特许,等闲不得在宫中纵马,亦不得乘坐轿撵。
所以苏源在宫门口下了马车,四周已有不少官员,三三两两结伴往里走。
有人注意到苏源,热络地同他打招呼。
“苏大人安好。”
“时间真快啊,上次见苏大人还是四五年前。”
“四年不见,苏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呢。”
苏源:“”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那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老脸一红,讷讷说不出话。
还是他身边的同僚及时出声,打破了尴尬局面:“苏大人可要与我们一道进宫?”
他们也好打探点消息。
苏源哪会看不出他们的小九九,笑着婉拒了:“苏某还要等人,诸位大人先行罢。”
那几人颇为失望,只好与苏源道别,相携着走进宫门。
苏源在宫门口等了一会儿,寒风照着脸吹,割得有些刺痛,但在忍受范围内。
幸好他出门前在里头加了件加棉的薄袄,不然肯定得冻僵。
等人的空当里,不下几十人上前同他示好,其中好些都是曾经共事过的同僚。
他还看到了岳坚和周修。
这些年,他们都有各自的境遇。
周修前几年自请外放,今年刚调回来,在户部任职。
至于岳坚,他在翰林院熬了三年资历,被调去刑部当差。
因断案如神,被刑部尚书多次提拔。
前几日大理寺少卿被革职,弘明帝让他顶了这个空缺,如今岳坚已是四品大员。
多年未见,彼此间略有些生疏,但到底是曾经交好过的友人,几句话后就恢复了熟络,言笑自若。
等他们离去,不多时,王一舟领着船舶司一众官员过来。
看到苏源,他双眼骤亮,跟脚踩风火轮似的,一溜烟跑到跟前。
先是上下打量一番,又熊掌啪啪拍着苏源的胳膊:“这一路辛苦了。”
王先生儒雅笑着:“承珩瘦了不少,可得好好补一补
PanPan。”
夏员外郎早忘了被苏大人画饼奴役的那些年,只余下满腔激动:“大人,我们都在等您回来。”
放眼望去,船舶司众人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意,和与有荣焉的骄傲。
之前整理从番邦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他们可都亲眼所见,传闻中可亩产三千斤的天薯,还有其他靖朝从未有过的作物。
除此之外,那些书画、瓷器、布帛等物,以及驿馆里的那群番邦人,都是满载而归的证据。
是谁造出靖朝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海船?
船舶司!
是谁带领上千人乘风破浪,历经艰难险阻与别国友好交流?
船舶司正使!
骄傲叉腰.jpg
苏源会心一笑:“宫宴快开始了,咱们快进去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大人一发话,大家满口附和。
一群人说笑着走在宫道上,苏苏源走在最前面,众星捧月一般,仿佛生来便是最耀眼的存在。
这一幕落入不远处乔大人的眼中,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
外孙幽禁于一方宫室,几欲疯魔。
乔家失去倚仗,在京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陛下无情打压,乔家男儿的官位一降再降,一个接一个地远离权力中心,或外放为官,或身居清闲岗位,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家族的没落与衰败,让乔大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偏始作俑者因深得帝心,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不到而立便已官至三品,比他还高了两级。
落差之大,怎能不叫人心生怨恨。
望着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乔大人浑浊的眼里闪过一抹阴戾。
苏源这样的阴险小人,合该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苏源正和大家描绘番邦的风土人情,忽然感觉到一股恶意向他袭来。
针扎一样落在身上,叫他汗毛倒竖。
待他举目四望,入目皆是身着紫、绯、绿色官服的官员。
熙熙攘攘,压根寻不到那道视线的来源。
“怎么了?”王一舟见他皱着眉四处张望,跟着看过去,“可是遇到什么熟人?”
苏源摇摇头,按捺下万千心绪:“方才等你们过来,早已和相熟的人打过招呼,他们应该早就到宫宴上了。”
“实在对不住,我来的路上马车坏了,紧赶慢赶才赶过来,让承珩你久等了。”王一舟一脸歉意地道。
苏源之所以顶着寒风在外等候,是因为船舶司值得。
此次出海取得圆满成功,除船上众人的齐心协力不畏艰险,也离不开船舶司成员的努力。
要不是他们夜以继日地造船,连出海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眼下的盛况了。
船舶司是一个整体,当然要一同出席。
苏源仗着身高优势,拍了拍王一舟的肩膀:“这是意外,我何时怪过你?”
这下不仅王一舟,船舶司的其他官员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这就是他们船舶司的领头人,温和待人,宽容大度,从不摆架子,爱惜下属(此处省略八百字夸夸)
苏源可不知有人把自己夸上天,一行人加快脚程,顶着寒风赶到重华宫。
重华宫内,已经坐着不少官员,稀稀拉拉地凑在一起,谈笑风生。
苏源这一行十多人进殿,立马引来众人的侧目。
有的官员提前许久入宫,并未和苏源在宫门口碰面。
见苏源黑着一张脸,被紫色的官服一称,更显黑不溜秋,不由面露奚落之意。
“想当初苏大人可是咱们京城数一数二的俊俏公子,这才几年不见,怎的变成这副模样,瞧着跟我差不多岁数了。”
邻桌的官员一个眼神瞥过来,落在这人油腻的五官和花白的胡子上,嗤了一声,引得对方怒目而视。
“苏大人连着几年在海上漂泊,又不像吴大人您,整日里待在屋里,风吹不着雨打不到,功劳一个没立,净顾着横向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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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人瞪眼:“姓刘的,你说谁横向发展呢?”
刘大人压根不怵他,一张嘴嘚啵嘚:“我记得去年吴大人才做过五十大寿,苏大人还没到而立,怎的就跟你差不多大了?”
“这总说人老眼花,我以前还不信,直到看见吴大人您,可算是信了。”
吴大人肥硕的脸涨红发紫,说不出一个字。
“吴大人,你说这回陛下会怎么赏苏大人?”
刘大人啧啧两声:“苏大人都已经是三品侍郎了,再往上升,可怎么得了哦~”
最后一个“哦”字百转千回,阴阳怪气的,听得吴大人心口发梗。
酸黄瓜再度升级,变成陈年酸黄瓜。
刘、吴两位大人之间发生的小摩擦无人关注,他们的关注点都在苏源那群人身上。
正如刘大人所说,苏源和盖正明等人立下大功,陛下大张旗鼓举办宫宴,想来是要在宴上论功行赏。
至于封赏的内容,是升官,还是赏赐财物?
总不能是爵位吧。
想到这里,他们自己先笑了。
爵位又不是大白菜,陛下自登基以来还从未给谁封过爵位呢。
所以苏源不可能封爵,绝对不可能!
心理上得到安慰,也不再盯着苏源不放,与人纵情交谈。
苏源于席间正襟危坐,对周遭羡慕嫉妒恨的视线视若无睹。
斟满一杯酒,朝斜对面的盖正明举杯示意。
两人隔空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苏源抬起眼睫,来人是跟着他漂洋过海来到靖朝的那几十个番邦侍者。
见盖正明同样面露诧异,苏源眼底划过一抹思量,嘴角携着恰到好处的官方微笑。
也不知是谁的安排,番邦使者的位置紧挨着船舶司。
当他们看到席上的苏源,不约而同露出友善的笑容,用各自的语言同他打招呼。
几十张嘴叽里呱啦,轻易压下官员们的谈话声,陌生的语言交叉错杂,直听得他们小脑发胀。
正要怒斥,却发现苏源神情自若地同他们交谈着,一种语言说完,又换另一种。
眨眼的功夫,他就说了十多种番邦语言。
每种语言只说一两句,偏生那些个番邦使者毫无被敷衍的恼怒,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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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而友好。
朝臣们一个个瞠目结舌,殿上只有使者和苏源的说话声。
苏源他,真不愧是端水大师。
面面俱到,所有人还都觉得自己是被重视的那一个。
就离谱!
孔次辅一个激动,差点把胡子扯下来,疼得他“诶呦”一声。
王首辅笑眯眯看着这一幕,叠声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孔次辅噎了下,只管埋头喝酒,眼不见心不烦
约摸一刻钟后,苏源听番邦使者们夸靖朝皇帝、靖朝吃食、靖朝服饰等一系列靖朝特产,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弘明帝总算姗姗来迟。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太子赵澹。
至于其他皇子,这样郑重的场合只能坐在席上,看赵澹接受大家眼神的洗礼,并暗戳戳对其施以嫉恨的目光。
文武百官起身,行叩首礼。
“微臣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
番邦使者一早接受过培训,也都跟着起身行礼。
弘明帝道了声“起”,诸人称谢落座。
宫宴正式开始前,弘明帝发表了一番演讲。
对苏源、盖正明等人的英勇行为大肆赞赏,对番邦使者的到来表示欢迎,希望他们在靖朝生活愉快。
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
朝臣们屏住呼吸,生怕听漏一个字。
“苏源造船有功,出海携天薯归来,促进我朝与番邦各国友好交流巴拉巴拉功劳显赫,特封为远靖伯!”
福公公尖细的嗓音清晰入耳,像是在现场丢下一只巨型炸弹,炸得众人大脑空白,两眼呆滞。
封、封为远靖伯?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他们听错了!
可惜不管他们再怎么怀疑人生,也改变不了苏源获封远靖伯的事实。
在一众或惊喜或妒恨的复杂视线中,苏源施施然起身,上前拜谢。
回到座位后,番邦使者们在翻译的解说下得知苏源被靖朝陛下赏赐了,纷纷朝他竖起大拇指,龇牙嘎嘎乐。
苏源不禁莞尔,掐了下掌心才抑制住上扬的嘴角。
惊喜的同时,他也明白了弘明帝让使者前来的用意——让他们见识泱泱大国的气度底蕴,也能摁灭其中某些人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接下来,是盖正明的封赏。
他官职连跳两级,被封为远靖将军。
在太平年代,武官升官本就不易,连升两级足以让武官们嫉妒得红了眼。
封赏还在继续,除官员以外,匠人、大夫、士兵等也都各有赏赐。
只不过他们的身份无法出席宫宴,赏赐会由专人送去给他们。
这场宫宴持续了两个时辰。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声悦耳,殿中央的舞姬身姿更是优美。
大家怀着复杂的心情,以各种理由灌了苏源不少酒。
等宫宴结束,苏源脚下发飘,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
弘明帝见状好笑不已,跟赵澹说:“到底还年轻,几杯酒下肚就醉了。”
说罢让福公公安排人过去,送苏源离宫。
陈正一早就将马车停在宫门口,等苏源出来,就扶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摇晃,苏源的意识愈发昏沉,竭力想要睁开眼,最后抵不过铺天盖地涌来的困倦,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苏源是被一股力道捶醒的。
“你个遭天谴的畜生,害死我女儿,你不得好死啊!”
妇人的哭声歇斯底里,只听着就让人心生酸楚。
苏源疼得直吸气,一脸不知所以然,同时环顾四周。
他不是在马车上?
怎么会在这破屋子里?
还有,那妇人旁边的几个男子,怎的都是一身衙役打扮?
正满脑袋问号,苏源被其中一人从床上拽下去。
“苏大人得罪了,我们查到是您杀了李巧娘,人证物证俱在,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第一百四十三章
苏源获封远靖伯的消息传出没多久, 紧跟着又传出他杀害一良家女子的消息。
苏慧兰手里的封爵圣旨还没捂热乎,就从下人口中得知此事。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苏慧兰难以承受, 扶着桌沿才堪堪稳住身形:“不可能!源哥儿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苏慧兰尚且如此, 宋和璧更不必提。
只一瞬的心绪浮动,她很快冷静下来,上前握住婆母颤抖的手。
手心温热的温度让苏慧兰略微回神,看清近在咫尺的人,语无伦次地说:“阿和, 阿和,你听娘说,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源哥儿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儿子和儿媳之间的感情,这些年她都看在眼里。
便是好些人以宋和璧只为苏家生了个女儿为由, 在她跟前上眼药,苏慧兰也从未对她有过任何意见。
子嗣都是缘分,眼前所拥有的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宋和璧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对苏源生出芥蒂,苏慧兰就难以接受。
婆母眼中的担忧与慌乱快要溢出来, 宋和璧何等聪慧, 转念便明白了其中深意。
“阿源的品行是有目共睹的,我自是相信他的。”
见婆母面色稍缓,宋和璧搀着她坐下:“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清楚背后之人的身份,以及真正杀害那女子的凶手。”
“对,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苏慧兰狠狠一拍桌子, “我倒要瞧瞧, 是谁这么针对源哥儿!”
她蓦地眼一红,哽咽着道:“源哥儿从小就吃了不少苦, 在梁家吃苦,读书吃苦,当了官这苦也没少吃”
作为枕边人,宋和璧对苏源的过完一清二楚,也跟着眼睫湿润。
“源哥儿四五年生死未卜,好容易被陛下封了爵位,过上好日子了,又被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用这么阴毒的手段陷害他,老天未免太过不公!”
比起贼老天,宋和璧更相信事在人为。
抬手飞快抹了下眼角,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娘,您在家哪都别去,谁来也别开门,我回宋家一趟。”
想到还在后院读书的元宵,宋和璧思忖片刻:“事情尘埃落定前,就别让元宵去宋家习武了,您找个借口把她拘在家里,也别让她知道这件事。”
即便这件事纯属诬陷,要是被元宵听到,多少也会影响苏源在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亦或是对她的身心健康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
不如从一开始就瞒着她。
苏慧兰跟她想到一处去了:“放心吧,元宵就交给我,府里的下人我也会敲打,不会让他们到处乱说。”
源哥儿被污蔑入狱,阿和为他辛苦奔波,她要为他们守好大后方,以及最最宝贵的元宵。
宋和璧把所有能想到的都交代了,匆匆出了门。
正如她预想的那样,刚一脚踏出大门,就收到诸多异样的眼神。
“她就是苏源的娘子吧?”
“长得这么漂亮,还要强迫良家女子,强迫不成就杀人灭口,真是心被狗吃了。”
“这男人呐,只有挂在墙上才会老实。以前咱们这一片谁不羡慕她婆母和善,夫君年轻有为,女儿娇俏可爱,还没有乱七八糟的侍妾烦心,现在看来,以前的那些羡慕倒成了笑话。”
“可不是,中午我还感慨,苏源一朝封爵,以后可就看不上咱们这些普通人家了,谁曾想”
“诶呦你们可别在这叭叭了,估计苏夫人全都听到了,也不怕她记恨你们。”
“苏源命都快没了,她哪还有心思记恨咱们啊。”
“啥意思?”
“我方才问了我那在府衙当差的小叔子,他说那女子要真是被苏源杀的,苏源绝对逃不过一死。”
“要我说,苏夫人还不如直接留一封和离书回家去,凭她的家世,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离的。
要是宋和璧听到,定会把这句话砸到她脸上。
“阿源向来恪守礼节,成婚前连看我一眼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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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碰下手就耳朵通红,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面对宋竟遥的猜疑,宋和璧老神在在地回答。
“况且,咱们两家时常往来,哥哥你还不了解阿源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有被人逼急了,他才会出手。”
“阿源不主动与人结仇,但禁不住有人嫉妒他,对他心怀怨恨,想要将他击溃,让他再爬不起来。”
宋竟遥翘着二郎腿,一双眼始终不离妹妹:“小阿和,听你这话的意思,像是有了怀疑的人选?”
一边旁听的陆氏吃了一惊,急切追问:“是谁?”
她对苏源的印象非常不错,也希望宋和璧能过得幸福。
要真有了怀疑人选,直接顺着往下查,到时候苏源很快就能回来了。
宋和璧不答反问:“哥哥可以借我些人手吗?”
宋竟遥见疼爱多年的小妹瞒着他,不告诉他,立马耷拉着一张脸:“这才哪到哪,小阿和就把哥哥当外人了,再往后可怎么得了,诶呦我这心呐,跟刀割似的,碎了就再也拼不起来了”
宋和璧被他做作的无病呻吟搞得眉心直跳,若不是情况紧急,定要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哥哥何出此言,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掺和进来,既然做过一件事,必定会留下证据,我一人足矣。”
宋竟遥是相信小阿和那身本事的,若非她是女子之身,战场上所向披靡也未尝不可。
跟陆氏对视一眼,很快达成默契:“既然这样我也就不逼你了,要是遇到什么困难,直接来找哥哥。”
不是宋竟遥吹牛,他再怎么也是御林军副统领,又有宋家这个大靠山,只要不牵扯到夺嫡谋反之类掉脑袋的事,他都能帮上点忙。
陆氏也跟着点头:“阿和你别忘了,家里还有苏婶子和元宵呢,有我们在,你就不必一人撑着。”
宋和璧鼻子有些发酸,快速低下头,佯装整理衣袖:“我知道了,要是真遇上我解决不了的事情,我肯定会找你们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宋竟遥夫妻俩皆露出心疼的表情。
等事情真相大白,他们定要踹那贼人两脚以泄愤!
宋和璧来宋家一趟,带着宋竟遥给的人匆匆离开。
不仅苏家,朝中也都炸开了锅。
那些个眼红苏源有了爵位的官员,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差高兴得手舞足蹈了。
远靖伯,并不仅仅指的是远靖舟,更是指靖朝的“靖”。
单这一个字,足以证明陛下对苏源的恩宠,远胜过早年那位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许玉林。
哦,差点忘了,这位许玉林许大人最后也是折在了苏源的手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放眼本朝数位君主,可从未有一人,以“靖”字封爵的。
早在圣旨颁布的那一刻,他们心里的酸水就已经快把重华宫整个儿淹没了。
直到消息传来的前一刻,那股子酸气还没散去。
至于现在苏源连命都保不住,“远靖伯”这个爵位肯定也与他再无关系。
酸是不酸了,但不妨碍他们幸灾乐祸。
“这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得了陛下的封赏,一时得意忘形,尾巴翘上天,结果转头就犯了错,还沾上了人命官司。”
“偏生还是因为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缘由杀害无辜女子,便是陛下有心放过,也扛不住泱泱之口。”
“古往今来,苏源还是头一位只当了一天哦不对,三两个时辰伯爷的人。”
“今儿这天真不错,不若咱们再去温几壶酒,庆贺庆贺?”
大家看着阴云密布,不见一丝阳光的天空,彼此心知肚明,更无一人拒绝。
就这样,一群人吆五喝六地去酒楼续场子。
说风凉话的不少,为苏源真情实意地担忧的同样也不少。
诸如林璋、范诩、孙见山王一舟等人,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惊后,他们很快反应过来——有人要搞苏源!
往他头上扣了顶莫须有的帽子,还十分贴心地来了一整套“人证物证俱在”套餐。
要是苏源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极有可能会带着这一身污名,依靖朝律法午门斩首。
这样的结果,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林璋冷哼:“阴毒小人,也只敢在背后搞小动作了!”
王一舟感觉自己都快急秃了,叉着腰走来走去:“要不咱们去跟陛下求求情,让他不要那么快给承珩定罪,也好给咱们留有足够查明真相的时间。”
孙见山捋着胡须:“咱们能想到的事,陛下能想不到?”
范诩拧着眉毛:“咱们先去苏家看看,彼此商量好章程,莫要自乱阵脚。”
林璋觉得此言有理,一行人立马赶去苏家。
彼时宋和璧刚从宋家回来,此时他们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特殊时期特殊对待,肃着脸商讨应对之策。
不多时,唐胤和方东下了值,急吼吼赶来苏家。
商讨大会刚开始没多久,他俩加入进去,开始新一轮的商讨
这边亲友们为苏源的清白绞尽脑汁想对策,那边苏源已经被衙役押到了大理寺牢狱中。
狱卒除了他象征着三品大员身份的紫色官服,换上脏兮兮散发着一股馊味的囚衣,毫不客气地把人推进牢房,啪嗒锁上牢门,扬长而去。
苏源站在牢房中央,被酒精腐蚀的大脑尚且还有些迟钝。
任谁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成了杀人犯,都很难保持冷静。
唯独苏源是个例外。
因为他确信,他是被陷害的。
怪只怪他一时降低警惕,喝多了酒,以至于阴沟里翻船,踏入敌方设下的陷阱。
那人还真是舍得下血本,为了对付他,还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那个叫李巧娘的女子,本不该丧命。
都是因为他,才被那人拉入局中。
苏源阖了阖眼,吐出一口浊气。
怎么可以如此视人命为草芥,仅为了一己之私,将一个姑娘家抹杀在最好的年华里。
脚下的稻草许是躺的人多了,上面黏着黑不溜秋的不知名污渍,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无视潮湿的稻草,苏源席地而坐,食指不断敲击着膝盖。
已知那人是趁他醉酒后动手,将他劫到那间破屋子里,再通知衙役过来抓人,来一场人赃俱获的栽赃。
他应该吸入了迷药,否则以他素来浅眠的习性,挪动时绝无可能睡那么死。
转念又想到家里人。
他被捕入狱的消息一旦传出,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倒也不是担心他们不相信自己,而是害怕他们承受不住。
还有陈正,不知那人是怎么处理他的。
是直接打晕,还是以更凶残的方式,直接杀人灭口?
陈正跟他多年,便是成婚后生儿育女,也始终将自己放在第一位,要是他因此出了什么意外,苏源会很愧疚。
他隐约猜到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是谁,只是他如今身陷囹圄,连个消息都传不出去,只能干瞪眼。
只好寄希望于宋和璧,希望她能尽快锁定目标,寻找证据,以证明他的清白。
他背井离乡四五年,艰难时树皮生肉都啃过,可不是为了把自己送进牢狱,让家人为自己担惊受怕的。
隔壁的犯人一眼看出苏源身份不凡,爬过来问:“小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
苏源抬眼望去,眸光沁寒,有着将人拒之千里之外的疏淡。
那犯人不以为惧,咧着嘴笑:“我偷了邻家几十两银子,就被送进来了,小兄弟你呢?”
没等苏源应答,狱卒率先开了口:“他可是陛下亲封的远靖伯,因强抢民女而不得,恼羞成怒杀了对方。”
犯人的表情瞬间从混不吝变成嫌恶,呸了苏源一口:“真不是个东西!”
说罢爬远了,好像苏源是什么脏东西,离得近了会染病一样。
全程苏源眼神都没变一下,只淡淡看了眼狱卒,再度垂眸。
这人他记得。
当初彻查许玉林那桩案子的时候,此人对他百般殷勤,上赶着把许玉林送去刑室。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在里面,这人反倒成了自己的看守。
不过苏源并未同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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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人眼中,他可不就是这样的人。
苏源的“罪名”甫一传开,耳边都清净了不少,也能辟出一方空间思考破解之法。
偶尔有蟑螂臭虫老鼠等牢狱常驻嘉宾从脚边、腿边爬过,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四周唯一的动静。
临近傍晚时,大理寺卿在下值前特意避开人,过来牢狱这边。
并非是怕苏源影响到自己的名声,而是担心有人借题发挥,说他俩沆瀣一气,妄图隐瞒真相。
大理寺卿的到来,委实让那狱卒吃惊不已:“大人您”
大理寺卿急着跟苏源说话,哪顾得上他,一挥手下驱逐令:“你去外边守着,别让人进来。”
在狱卒看来,苏源顶着这种罪名进来,十有八.九是出不去了,所以才敢冷嘲热讽。
谁知大理寺卿突然过来,又把他打发出去,生怕苏源趁机告状。
怀着满肚子的忐忑和不情愿,狱卒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顾忌着旁边还有别的犯人,隔墙有耳,大理寺卿把声音压得很低,真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你就放心在这住着,陛下英明睿智,定不会叫你平白背上不明之冤。”
苏源:“”
搞得他是来这做客似的。
不过大理寺卿无视舆论压力过来探监,这份情他是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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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又说:“明日早朝肯定会有人弹劾你,陛下多半会将此事交给我来查办,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个公道。”
从破屋子到大理寺,苏源受了很多人的鄙夷白眼,更有人自以为小声地谩骂诅咒。
承受太多的恶意,大理寺卿这番话简直说到他的心坎上,叫他动容不已。
“是真难灭,是假易除,烦请齐大人定要为我洗脱这身污名。”
说罢,苏源深深作了一揖。
深冬时节,单薄的囚衣包裹着他瘦削的躯体,本该是狼狈落魄的场景,却丝毫不损他的风度气节。
大理寺卿暗叹一声,事到如今,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明知苏源不好惹,偏要上蹿下跳地针对他。
定是苏源太过耀眼,耀眼得让人再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越是耀眼的东西,越会引来一些牛鬼蛇神。
就算前头那些人都没好下场,也还是挡不住后边的人前赴后继。
一个接一个地送死,最后被苏源秒成渣,一把扬了。
思及此,大理寺卿不由庆幸,当初没跟苏源结仇。
他又跟苏源说了会儿话,尽全力安抚苏源不安(?)的情绪,直到天色渐黑才离开。
等狱卒回来,他明显殷勤多了,看苏源的眼神也学会了收敛,腆着脸笑:“大人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小的说一声,小的一定给您弄来。”
苏源没心情为难他,淡声应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伴随着一声锣响,狱卒拎着一只桶出现,从牢柱中间塞给犯人一个馒头。
犯人狼吞虎咽,吧唧嘴的声音起此彼伏。
紧接着,狱卒又给每人发了一碗饭。
饭当然不是什么好饭,不知道放了多久,黏糊糊的,还有股馊味。
倒是和这身囚衣十分相配。
苏源啃着馒头饱腹,默默把馊饭放到边上。
这时,狱卒走到他的牢房前,又往里面递了两个盘子。
苏源举目四望,两边的犯人都是馒头加馊饭,唯独他多了两道菜。
似是看出苏源的疑惑,负责派饭的狱卒憨厚笑着:“齐大人担心您吃不好,特让小的给您添了两道菜,都是热乎的,您快尝尝,吃完了小的再来收盘子。”
苏源听说是大理寺卿派人送来的,也不再客气,到门口端起地上的两个盘子,又走回原位,从容落座。
明明着一身灰不溜秋的囚衣,置身阴暗森寒的牢狱,却让狱卒有种对方高不可攀的感觉。
眼神微微闪烁,见苏源还在啃着馒头,脚边放着馊饭,一看就是被嫌弃了。
狱卒小跑着走开,很快又回来,递进来一碗饭:“这是咱们晚上吃的,所剩不多,也不怎么热了,您将就着吃点。”
牢房里本就阴寒,等到了夜里只会变本加厉,不多吃一点,今晚别想睡个好觉。
苏源还想积攒精力,破解困局呢。
“那就多谢了。”
狱卒挠头笑笑,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苏源把粗粮饭扒拉到跟前,放在两盘菜旁边。
隔壁那个犯人闻着味凑过来,鼻子不停耸动着,看两菜一饭的眼神像是鬣狗看到肥肉。
他龇着牙,阴阳怪气地说:“这不论到了哪,还是有靠山有背景好啊,就算是到了牢里,也还是有人抢着给你送饭。”
苏源看得出他不是什么好人,懒得搭理他,借过道上昏暗的烛光打量新添的两道菜。
一个清炒肉片,另一个像是凉拌菜,瞧着卖相不错,口感应该差不到哪去。
菜做好有一会儿了,汤汁都落到盘底,苏源拿筷子拨弄两下,先给肉片润个汤汁。
“咕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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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那犯人直接把对这两道菜的觊觎放到了脸上。
苏源不动如山,继续拨弄凉拌菜。
正当他准备收手,忽的动作一顿。
夹起凉拌菜里的一物,就着烛光细细打量。
浅红色的表皮,隐约露出内里的象牙白色。
是一粒花生。
苏源整个人隐没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光亮照得他的脸晦暗不明。
半晌后,他放下筷子:“你吃吗?”
犯人正对着清朝肉片流口水,惊喜冷不丁从天而降,快要给他乐疯了。
“吃吃吃!我吃的!”
苏源把两菜一饭全部给了他,叮嘱道:“吃完饭记得还我,我好让那狱卒来收。”
犯人满口应下,捧着碗大吃特吃。
咀嚼声响了很久,犯人吃完后又挨个儿把两个盘子舔了一遍,这才还回来。
苏源把碗盘放到牢房门口,等狱卒过来收。
约摸一刻钟后,送饭的狱卒出现,直奔他而来。
看到饭菜一点不剩,狱卒笑脸更深:“大人您喜欢这口味吗?”
苏源抹了下嘴,言语温和:“滋味甚是不错,我很喜欢。”
狱卒当下表示:“那我明天再给您送来。”
苏源欣然应允,目送狱卒带着碗盘离开。
犯人听说明儿还有,又凑过来:“官老爷,明天的饭菜”
苏源目视前方:“你若想吃,就给你。”
犯人高兴坏了,又奇道:“这饭菜可香了,你为啥不吃?”
苏源没有回答。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这是送命饭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日落西山后, 宋和璧和林璋等人罗列出了与苏源之间存有嫌隙,且有报复动机的人的名单。
看着一长串的人名,众人齐齐陷入沉默。
林璋咂舌:“竟有这么多人?”
都快集齐百家姓了。
他心里如是想道, 一不留
LJ
神脱口而出。
宋和璧:“”
倒也没这么夸张。
身处官场, 有那么几十个对头在所难免不是。
便是在抚育院,也有那么几个官夫人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习惯就好。
方东出声道:“只是列出所有的可能性,具体如何还得一一排查。”
林璋想也是,撸起袖子开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苏慧兰过来给他们添了三回茶,总算排查完毕。
原本一长串的名单, 硬是被砍到只剩几个。
唐胤咦了一声:“这个乔通海是谁?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方东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上次在如意火锅闹事的那个, 就是他的儿子。”
唐胤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早在他们科举入仕前一年,乔家就随着赵进的幽禁逐渐没落, 乔通海本人更是被打发到犄角旮旯里。
唐胤一直在翰林院做事,没有上朝的机会,又跟那些个世家子弟处不到一起。
或许听过,但印象并不深刻, 转身就撂到了脑后。
经好友这么一提醒, 才把那天装醉的乔家公子和这个乔通海联系到一起。
范诩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你们跟乔家”
唐胤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们,着重强调乔通海他儿子是个心机男,明明没喝酒,却装醉发疯。
林璋在乔通海的名字后边画了个记号:“承珩媳妇,你怎么看?”
跟苏源结下交情, 并在危难之际施以援手, 都是心胸敞亮之人。
他们不会因为宋和璧的女子身份对她持有有色眼镜,更不会反对她加入到“营救苏源”计划中。
宋和璧正色道:“不瞒诸位大人, 那天我们发现乔公子的不对劲,就已派了人盯着他,只是没盯出个所以然。”
“当年那件事诸位也应该知道,他们对阿源抱有恶意也在情理之中。”
林璋忆起松江府盐税案,神情不由变得凝重:“承珩媳妇,你看这样如何,我们一人负责一个,争取早日把那阴沟里的蛆虫挖出来!”
苏慧兰哄睡了元宵,进来听到这句话,立马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各位大人对我儿的帮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来世为牛做马,报答各位了。”
这一礼,惊得众人纷纷起身避让。
要说身份,在座的林璋、范诩哪个不是朝廷命官,走到哪都有人前倨后恭,大可不必如此。
可谁让他们对苏源来说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可受不得这一礼。
孙见山紧忙道:“我等只是尽绵薄之力,什么当牛做马,嫂子你可真是折煞了咱们。”
孙见山也跟着说:“眼下承珩情况不慎乐观,你们都要好好的,他才能安心,出来后也不至于自责内疚。”
苏慧兰深知这个道理,这一下午也都在极力保持冷静,尽量往积极方面想。
“我都知道,难为你们费心了。”
喝一口茶,大家重回正题。
宋和璧主动请缨:“乔家那边我一直让人盯着,不宜半途而废,就交给我好了。”
其他人没意见,林璋他们又各自挑了一人,只待明日追踪调查。
至于力量薄弱的唐胤和方东,他们虽然万分焦急,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添乱的时候,全程安静如鸡。
一个二个心里想着,明儿把家里的小崽子送过来陪元宵,好让她想不起消失的老父亲。
范诩提议道:“若有什么发现,最好知会一声,也省得在其他人身上做无用功。”
大家自是无有不应。
之后他们在苏家用了晚饭,乘着夜色各自归家。
等他们离开后,卢氏带着两个仆妇过来收拾碗筷。
宋和璧正望着烛火怔怔出神,余光注意到卢氏,忽然想起一件事——
距离事发已过去几个时辰,陈正似乎一直没有回来。
别再是被人灭口了吧?
正要找卢氏问话,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陈正回来了!”
宋和璧眉梢轻扬,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放下手中茶杯,淡声吩咐:“既然回来了,就让他过来一趟。”
小厮为难道:“陈正他受了伤,已被送回屋了。”
宋和璧有些讶异,但转念一想,苏源都被人陷害进了牢狱,事发时他们俩在一起,陈正能捡回一条命也算命大。
“罢了,安排大夫过去给他瞧瞧,等好些了再传他过来问话。”
小厮替陈正谢了恩,小跑着下去了。
宋和璧用簪子挑了挑灯芯,眼中明暗闪烁,很快有了成算。
一系列命令发布下去,信步走出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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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至中天,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夜幕中一颗星也没有,黑漆漆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宋和璧眼眸中有倦意一闪而逝,很快又坚定起来
那边宋和璧洗漱后拥着元宵入眠,这边苏源躺在冰冷潮湿的稻草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夜间的寒气似乎从骨头缝里渗透进来,整个人像是浸泡在冷水里。
手脚冰凉,呼出的气也是冷的,给人一种五脏六腑都结冰了的错觉。
苏源搓了搓胳膊,翻个身继续假寐。
隔壁的犯人吃饱喝足,老早就睡着了,一遍打鼾一边磨牙。
声音之大,完全盖过老鼠的吱吱叫。
这样下去不行,没等真相大白,他自个儿先倒下去了。
苏源拢了拢领口,后背紧贴着墙,试图攒聚些许的温度,并强迫自己入睡。
睡不着就数绵羊,十只不行就一百只,一百只不行就更多。
好容易数出睡意,牢房的门突然打开了。
苏源骤然惊醒,眼睛看向门口,身体却纹丝不动。
来人着一身黑衣,背对着烛光看不清模样,只知身量极高,看起来挺不好惹。
几息之间,苏源想到很多。
这是一计不成,又派人来杀他灭口?
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如今身陷囹圄,又被扣上杀人的罪名,只需将他摁死在凶手的身份上,就能让他正大光明的丧命。
为了杀他,还真舍得下血本。
大理寺外面有侍卫守着,里头又有狱卒值夜,这人能避开他们进到这里,显然身手不凡。
他就要死在今夜了吗?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成,还没亲口告诉家人他封爵的消息,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苏大人。”
男子的声音从面罩后面溢出,略有些沉闷,打破苏源的碎碎念。
这声音有点耳熟?
不等他细究,对方半蹲下身:“属下奉陛下之命,带您换一间住处。”
奉陛下之命
陛下?!
苏源一个激灵,腾地坐起身。
什么讥嘲、不甘通通离他远去,只余下满腔惊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昏暗中打量来人的模样,苏源语气不甚笃定:“暗九?”
暗九应是:“牢狱中阴森寒凉,陛下特为大人安排了住处。”
没错,眼前之人正是苏源在松江府任职期间多次合作过的暗部小头领——暗九。
当年暗九还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一晃多年,现在已是不惑之年。
因旧伤复发,他没再继续出任务,被赵归安排去训练新的暗部成员。
得知陛下召见,暗九还以为陛下要重新启用他。
直到抵达帝王寝宫,才知此行是为苏大人另外安置住处。
暗九那是一百个愿意,然后就听陛下喃喃自语:“大理寺牢黑布隆冬的,也不知承珩会不会害怕。”
接着又吩咐:“多点几根蜡烛,炭火也要烧得旺些,在牢里过夜已是难为他了,可不能让他再吃苦头。”
“承珩本就消瘦了不少,你性子温厚些,记得照看好他,告诉他朕相信他,让他安心。”
杀人不眨眼的暗·冷酷·九:“”
陛下,苏大人已是而立之年,并非三岁小娃娃,哪里会怕黑。
还有,是什么给了您错觉,让您觉得属下是个温厚的人?
属下只是个武艺高强的寡言哑巴而已。
从暗九口中得知陛下碎碎念的苏源:“”
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爱他呢。
其实在暗九来之前,苏源嘴上说着陛下一定会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心底深处还是有几分惴惴不安。
那人就是奔着把他定在耻辱柱上去的,人证物证齐全,明面上看不出一点问题。
万一陛下被假象蒙蔽,认定他醉酒后欲强迫女子,不成后将其虐杀,他又该如何自处?
好在,以上所有终究只是他的一厢揣测。
陛下仍旧信任他,并对他施以沉重的关怀。
苏源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勇气一股暖流,嘴角的紧绷
铱驊
缓解不少:“微臣承蒙陛下信任,谢陛下隆恩。”
情绪过于激动,嗓音略高了些,以至于吵醒了隔壁的犯人。
犯人直起头,嘴里骂着脏话:“大晚上的不睡觉,嘀嘀咕咕吵不吵?!”
暗九丢出一物,犯人“呃”了一声,又躺了回去。
暗九眼神灵光地发现苏源冻得嘴唇发白,算了下时辰,已接近子时。
“福公公说,陛下宫宴上喝了些酒,出来受了风,回去后就传了太医,不久前才醒来。”
“陛下也是醒后才知道您的事情,这就马不停蹄派了属下前来。”
这里暗九不得不感叹一句,平日里他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此番也是为陛下和苏大人的感情操透了心,嘴巴都要说干了。
暗九决定,未来半个月都不说话。
苏源脸色微变:“陛下现在可好些了?”
暗九斟酌一二:“陛下喝了药,已无大碍。”
苏源这才放心,和暗九一前一后走出牢房。
犯人们都在睡着,放轻脚步从牢门前经过,并不会惊动他们。
暗九在前面领路,带着苏源七拐八绕,来到大理寺牢狱的最深处,走道尽头的一间牢房。
“大人,请吧。”
暗九侧过身,抬起右手示意道。
苏源抬脚走进去,当看清牢房内的陈设,深深怀疑他是不是走错了地儿——
数根蜡烛同时点亮,照得这片区域亮如白昼。
地上脏臭的稻草被清扫一空,老鼠蟑螂等牢狱常驻嘉宾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整洁的被褥。
被褥底下铺着一层木板,木板上是一层棉被,很好地保证了苏源夜里不会冻到。
这也就罢了,床尾还放了一盆炭火。
炭盆的木炭一看就是上品,无烟无味,默默燃烧着,可以真切地感知到温暖。
左边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方矮桌。
矮桌上放着整套的茶壶茶杯,苏源猜那里边的水是温热的。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副棋盘,黑白两子安静躺在棋篓里,等待苏源的临幸。
苏源:“”
要不是前不久冻醒过不下五次,他还真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纯狱风宾馆里。
见苏源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暗九推了推面罩:“大人可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若还有什么需要,可尽管跟属下说。”
见苏源抬眸看过来,他一本正经道:“陛下说了,但凡大人有甚想要的,属下定要满足大人。”
苏源:“”
瞧这架势,快把他当成二十九岁的大龄巨婴了。
“多谢陛下体恤,也辛苦你忙前忙后,这里我已经很满意了,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暗九一板一眼道:“陛下有令,命属下贴身保护大人,直到查明真相。”
只听命于帝王的暗部专门来保护自己,可以说是非常荣幸了。
这事拿出去,足够苏源吹一年。
当然吹是不能吹的,他一介臣子,如何能享受暗部的保护?
要是被那些个御史知道,弹劾他的奏折估计能把他整个人淹没。
姑且把这当做是他和陛下之间的小秘密吧。
苏源暗戳戳想着,见暗九执意如此,也不再劝。
等苏源喝过温热的茶水,钻进被窝里,暗九这才后退一步,咻一下消失不见。
苏源隐约听见细微的风声,上下左右扫了一圈,发现暗九蹲在房梁上,整个人融入黑暗里,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和苏源四目相对,暗九重又跳下来:“大人有何吩咐?”
苏源摇摇头,然后暗九又咻一下爬了上去。
苏源:“”
早知有这天,他就该年幼时习武,也不至于被人算计得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都一把年纪,想学也学不成了。
不过有一说一,自从暗九出现,他滞塞在胸口的郁气消散不少,那种愤怒到心惊肉跳的感觉也没了。
躺在柔软的被褥里,脚边的炭火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热量,苏源逐渐放松下来。
瞌睡虫爬上眼皮,苏源睡意袭来,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苏源被带去刑室,接受审问。
为了避嫌,齐大人和岳坚两人都没参与审问,苏源的案子全权由大理寺左少卿负责。
大理寺左少卿问了很多问题,苏源如实回答,一丝隐瞒也无。
一场审问结束,苏源神色如常,反倒是大理寺左少卿脸色不太好看。
无他,苏源的表现太过坦然,口齿清晰,言之有据,半点不露怯。
以上种种,只有两个可能性。
一是苏源的心理太过强大,明明杀了人,却装作无辜受害者的样子,企图逃脱罪名。
二是苏源当真无罪,这一切源于一场陷害。
可人证物证又怎么解释?
大理寺左少卿越想越头疼,见一时半会审不出什么,只能让狱卒送苏源回去。
苏源回到豪华版牢房里,掸了掸身上的细尘,就这么席地而坐,边喝茶边自弈。
这幅惬意悠然的模样,叫暗中观察的大理寺左少卿更加纠结。
苏源对外面的窥视佯装不知,过了小半个时辰,昨晚派饭的狱卒又出现了。
他手里拎着食盒,自以为隐蔽地打量着牢房里的环境,眼里飞快闪过什么。
等苏源看过来,又一脸憨厚:“大人,这是今天的早饭,一碗稀饭两个包子,外加一盘小菜。”
苏源轻唔一声,指了指门口:“麻烦放在那里,稍后我再吃。”
狱卒迟疑了下,依言放下食盒:“那大人一定要记得吃,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苏源笑着应下,等他离开,拿过食盒打开,一一查验。
粥和小菜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馒头上。
这回倒是没昨晚那么明显,只是将花生磨成粉状,和在馒头里,不细看根本看不出馒头的颜色与往常有异。
暗九悄无声息地跳下来:“大人,这饭菜可是有什么问题?”
苏源放下馒头,温声道:“我对花生过敏,而这里面恰好有花生。”
说是大理寺卿派人送来的,他是一个字也不信。
盖因为当初查许玉林一案时,他和齐大人曾在路边的面摊拼过桌。
面摊上有不少小菜,花生就是其一。
彼时齐大人要往苏源碗里加花生,他正是以“花生过敏”为由拒绝了。
齐大人比他大了十来岁,不至于连他吃什么过敏都不记得。
昨晚苏源在凉拌菜里发现了花生,就确信这菜不是齐大人送来的。
以为牢狱中光线昏暗,他不会发现菜里面的花生,会和凉拌菜一起吃下去,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不止一次听过有人吃花生过敏,因而丧命的新闻。
苏源只在小时候吃过花生,仅那一次,差点去了半条命,之后再没碰过花生。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知道他对花生过敏,又将这件事透露给那人的?
要么是知道他幼年时吃花生过敏的人,要么是他身边的人。
苏源宁愿是前者。
“麻烦你把这些东西处理了,不要惊动别人。”
暗九领命而去,一刻钟后才回来。
带回碗筷的同时,还带了一份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回来。
对此,他的解释是:“属下跟福公公说了声,这是福公公为您准备的。”
苏源想起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人家,接过食盒,兀自吃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狱卒再度出现,带走了碗筷。
临走前,他憨笑着问:“大人身子可有不适?”
苏源递给他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并无。”
狱卒拎着食盒的手紧了紧:“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担心大人您受了冻,不然就是咱们的过错了。”
苏源笑笑没说话,等狱卒离开后,自顾自下起了棋。
*
之后的三天,大理寺左少卿每天都要审问苏源一遍。
苏源还是那套说辞——我是无辜的,我是被陷害的,你们该去寻找真正的凶手,防止他
依誮
再次作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奈何大理寺左少卿一点头路都没有,压根没理会苏源的言论,坚持己见,并在第四天将一日一次的审问改成一日三次。
虽然烦了些,但还在苏源的承受范围内,故此并未计较大理寺左少卿的胡乱行事。
入狱第六天,就在苏源快要被大理寺左少卿搞得不耐烦的时候,宋和璧派去盯着乔家的人总算递回了消息。
宋和璧看着字条上的内容,跟苏慧兰打声招呼,夺门而出
次日,有人上府衙击鼓鸣冤。
府尹第一时间传唤了此人,开堂审案。
堂下,中年男子穿着一身补丁叠着补丁的短打,一边磕头,一边老泪纵横:“大人,草民有冤情!”
府尹见他视死如归的表情,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碍于此人的击鼓鸣冤引来一众百姓围观,只能硬着头皮发问:“你有何冤情,还不速速道来。”
“我家小女被乔家公子抢走,至今已有半月,生死未知,还请大人开恩,帮草民找回女儿,将恶人绳之以法!”
乔家公子?
莫不是废诚郡王的母族?
府尹眼皮狂跳,暗道今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遇上这种倒霉事。
乔家虽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只是没等府尹答话,那男子又叭叭:“还望大人还草民一个公道,若不能找回云娘,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就要撞墙,吓得府尹连忙叫人拉住他。
这时,门外有人问:“你家云娘长什么样?你说出来,万一咱们见过呢。”
男子便将云娘的容貌详细描述了一遍:“最最独特的是,我家云娘脖子上有个红色的胎记,跟花儿似的,只要看见过,绝对不会忘。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可见过?”
话音刚落,有人惊呼一声:“前几天被官老爷强迫不成反被杀的那个李巧娘,脖子上好像就有个红色胎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府衙内外“轰”地炸开了。
“有没有可能, 云娘就是李巧娘?”
“这俩姑娘一个叫云娘,一个叫李巧娘,名儿都不一样, 你搁这胡猜个啥呢!”
“可云娘脖子上有红胎记, 李巧娘脖子上也有,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府尹听着百姓你一言我一句,额头上冷汗直冒。
完了完了,这案子不但牵扯到乔家,还极有可能跟那位远靖伯的案子有关, 真是放屁砸着脚后跟——倒霉透了!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云娘爹问道:“那个叫李巧娘的长什么样?”
府尹表示他哪知道。
好在他不知道, 外面有人知道。
“那天我就在附近, 李巧娘是个鹅蛋脸红嘴唇,生得白白净净, 还穿了身鹅黄色的衣裳。”
大娘一脸不忍:“那姑娘浑身是血,脑袋上老大一个窟窿,里头红红白白的都能看到”
“不要再说了!”
云娘爹忽然大吼一声,脸色煞白, 健壮的身子摇摇欲坠。
看着他悲痛欲绝的表情, 府尹一颗心沉到谷底。
不会吧?
云娘跟巧娘还真是同一个人?
不是说那李巧娘的亲娘是个寡妇,孤身一人把闺女拉扯大。
闺女一朝没了,差点哭去半条命。
可现在又冒出一个疑似是李巧娘亲爹的男子
府尹细思极恐,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可怕的真相。
不仅他,围观百姓也都看出了些许猫腻。
“云娘就是巧娘, 可巧娘不是只有一个亲娘吗?”
“到底咋回事, 诶呦我这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有人嫉妒苏大人,故意陷害他?”
“谁会陷害官老爷啊, 这不是自寻死路?”
有人仗着人群作掩护,扯着嗓门大喊:“大人,都说杀人偿命,您可一定要找出凶手,给大家一个交代啊!”
“对,没错!”
“还有苏大人,他到底杀没杀人,赶紧给咱们一个准话!”
说实在的,苏源一出事,朝中幸灾乐祸的人不少,民间很多人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在看他们看来,寻得良种并进献给朝廷,让老百姓不至于挨饿的苏大人一定是个好人。
既是好人,就绝不可能做坏事。
更何况苏大人刚被封爵,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强抢民女,还在杀了人后躺到床上睡觉。
但凡有点脑子的,发现自己杀了人,哪个不是撒腿就跑。
大家越想越觉得如此,心里的那架天平彻底倒向了苏源。
府尹喉咙哽得厉害,面上佯装淡定,实则苦水直往肚里咽。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不过一介小小府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府尹强忍着落泪的冲动,不待他发话,云娘爹梆梆磕头:“青天大老爷,李巧娘很有可能就是我家云娘,大人可否让草民看她一眼?”
李巧娘一案尚未结案,眼下还在义庄里放着。
案子是由大理寺接管,府尹可没那个本事越过大理寺直接带人过去。
在云娘爹的虎目含泪,百姓们殷切的目光中,府尹笑得比哭还难看。
要真去了,势必会惊动陛下。
到时候就跟滚雪球一样,事情越闹越大,极有可能牵扯到多方势力。
到那时,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府尹不想去,奈何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既然如此,本官去跟大理寺打个招呼,再带你过去。”
云娘爹见青天大老爷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激动得无以复加,涕泗横流地连磕好几个响头,脑门上青紫一片。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那位夫人说得对,只有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云娘才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至于他自己的安危
妻子难产离世,云娘是他唯一的寄托,云娘没了,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只要能为云娘报仇,哪怕是滚钉床他也在所不惜!
卑微的举动,带着哭腔的声音,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真是造孽呦,姓乔的那个真不是个东西,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我现在就想知道李巧娘到底是不是云娘,人是不是苏大人杀的。”
“甭说那么多,咱们只管用眼睛看便是,无论苏大人杀没杀人,我都挺寒心的。”
杀了人,意味着苏源的高大形象彻底坍塌,他对苏源寒心。
没杀人,意味着苏源是被冤枉的,他替苏源寒心。
府尹也算是言出必行,当即派了人去大理寺。
一来一回,拢共花了两刻钟时间。
这期间,越来越多的百姓听到风声,朝府衙这边涌来。
府衙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议论声经久不散。
府尹看了眼云娘爹,又看了眼外面的百姓,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别问,问就是坐着等死
府衙的人赶到大理寺,转达了府尹的请求。
大理寺卿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差点乐疯了。
这叫什么?
这叫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苏大人怕不是下凡历劫,有天上的神仙护佑。
李巧娘的案子几乎已成死局,逆风翻盘的机会更是渺茫。
就连他这几天也愁秃了脑袋,做梦都在想该如何为苏大人洗脱污名。
结果!
机会送上门来了!
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大理寺卿都想叉腰狂笑。
忍是忍住了,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在对方略显怪异的注目下,大理寺卿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这案子并非本官审理,不过本官可以替你知会大理寺左少卿一声。”
衙役求之不得,点头又哈腰:“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大理寺卿摆摆手,美滋滋地去了大理寺牢狱。
等到了地方,就看到大理寺左少卿手里提着浸了盐水的鞭子,作势要往苏源身上抽去。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眼前一黑,差点平地摔倒,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苏源面前:“你在干什么?!”
大理寺左少卿动作被打断,正要发怒,又见来人是顶头上司,忙敛去怒色:“苏源死不认罪,再这么下去等到明年都结不了案,下官想着”
“啪!”
大理寺卿跳起来给了他一脑瓜崩:“不,你不想!”
大理寺左少卿被打懵了,脑门上火辣辣的疼:“大、大人?”
大理寺卿不搭理他,转过身查看苏源的情况。
幸好他来得及时,苏源只挨了一鞭子。
可即便是一鞭子,也还是受了伤的。
囚衣被抽出一道口子,底下的皮肤当然也不能幸免,殷红洇湿了衣料,瞧着触目惊心。
大理寺卿眼皮子直跳,恨不得再抽一巴掌,忙不迭把人从刑架上放下来。
苏源重获自由,脸色不太好看:“我苏源行得正坐得端,敢指天发誓,李巧娘非我所杀,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反倒是高大人。”苏源掀起眼帘,眼眸深处冰寒彻骨,“你这般行事,是想屈打成招不成?”
古代人大多迷信,非常注重誓言。
苏源敢指天发誓,在一定程度上让大理寺左少卿变了脸色。
见苏源明明身陷囹圄,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还企图用言语威胁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口不择言道:“知
PanPan
人知面不知心,人证物证俱在,若非你不肯画押认罪,早就结案了。”
“再说了,古往今来对天发誓的人比比皆是,口不对心者更是多如牛毛,也没见他们遭到报应。”
“高伟!”
大理寺卿快被这糟心下属给气死了,又啪一下拍上对方的脑门。
“别怪本官没提醒你,证人可以被收买,证物可以伪造,你所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算了,说再多你也听不进去,白费本官的口舌。”
高伟还是头一回从上司的脸上看到名为失望的神色,有些慌了。
但又不愿低头认错,只能梗着脖子:“大人来刑室作甚?”
之前口口声声说要把李巧娘的案子交给自己,结果还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
牢房、伙食、审问,哪一项不是在走后门。
说到底,齐大人还是趋炎附势,想要讨好苏源这个远靖伯罢了。
就在他心里冷笑连连的时候,大理寺卿没好气地说:“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本官过来跟你说一声。”
没想到这憨货在给苏源上刑,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真是要气死他!
高伟眼神微闪:“什么进展?”
大理寺卿就把府衙那边的事情简单说了,不等大理寺左少卿开口,叫来一名狱卒:“你送苏大人回去,再叫个大夫来。”
狱卒自无不应,领着苏源回去了。
高伟握了握拳:“既然如此,下官立刻派人去义庄”
“不用了。”大理寺卿打断他的话头,“今天这件事本官会如实禀告给陛下,至于去义庄,本官会另派人过去。”
陛下可亲自交代过他,审问可以,但不能动刑。
高伟接手这桩案子的时候,他还再三叮嘱过,谁曾想这憨货阳奉阴违,擅自给苏源上刑。
单看苏源住的那间牢房,就能看出陛下有多重视苏源。
要是被陛下知道,他们俩都得吃挂落。
说完,大理寺卿无视了高伟骤变的脸色,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苏源回到牢房,坐在蒲团上,后背倚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鞭子浸了盐水,盐水沾到伤口上,硬是把疼痛放大了十倍不止,以至于这一块皮肉都在抽搐,火辣辣的疼。
他委实没想到,高伟会给他动刑。
鞭子抽到身上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
直到剧痛袭来,意识才猝然回笼,冷不丁对上大理寺左少卿充满快意的双眼。
虎落平阳被犬欺,自个儿落到他的手里,忍耐六天已是极限,巴不得可劲儿折腾自己呢。
幸亏苏源一早摆明白了态度,说不准他还真能来个强行画押。
想到在刑室门口听到的那番话,苏源思绪流转,嘴角流露出一抹轻松笑意。
六天,倒也不算太迟。
这时,狱卒领着一位老大夫进来。
苏源褪去囚衣,露出胸口狰狞的鞭伤。
处理伤口时,老大夫见苏源疼得冷汗直冒,却是咬牙一声不吭,不免高看了他一眼。
能进大理寺牢狱,显然知道苏源的身份。
固然牢房内的陈设叫人暗暗心惊,却不得不承认,苏大人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的镇定属实难得。
处理好伤口,老大夫叮嘱几句,拎着药箱离开。
苏源陇上衣襟,继续昨天的棋局。
约摸半个时辰后,暗九悄没声地出现。
苏源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嗓音清润:“辛苦了。”
语毕,将手边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天气寒凉,喝杯茶暖暖身子。”
暗九顿了顿,沉默着接过。
杯中的茶水温度适宜,不冷也不热,让暗九有种这杯茶是苏源特意为他准备的错觉。
兀自摇了摇头,握着茶杯一饮而尽,继续汇报:“陛下的意思是,很快就会收网,届时大人也能出去了。”
苏源温声应下,暗九再次没入黑暗。
又落下一枚黑子,苏源唇畔的愉悦愈深。
弘明帝的反应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陛下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更无法容忍有人陷害朝廷命官,草菅人命。
再者,番邦使者还在京城,若不想别家人看笑话,自然要关门打狗。
“啪嗒。”
白子入局,瞬间以摧枯拉朽之势逆转局面。
至此,顺利破局。
*
大理寺卿派了周修前往义庄,府尹、云娘爹随行,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等到了义庄,周修带着人进去,百姓们被拦在门外。
他们在风口上等了许久,人都快冻僵了,总算听到动静。
只听得一声凄怆的哭嚎:“云娘!”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忒不是滋味。
“李巧娘还真是云娘。”
“那是不是代表李巧娘的那个亲娘在说谎啊?”
“就算她说了谎,也不能证明苏大人没杀人啊。”
“太复杂了,想得我头疼,这事儿就交给官老爷头疼去吧!”
离开前,他们又往里看了最后一眼。
云娘爹跪在地上,对着白布下的人哭得不能自已。
面对此情此景,只能叹一句“可怜”,然后再将此事传扬出去。
于是,苏源入狱第七天,京中又有了新的谈资
第八日,自称是苏源之妻的女子出现在府衙门口,击鼓鸣冤。
彼时府尹刚点完卯,正躲在屋里啃饼子。
衙役前来告知又有人击鼓,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噎死过去。
好容易把饼子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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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起官帽直奔公堂,甚至忘了问衙役来者何人。
直到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下,看见下首姿容昳丽的女子。
短暂的愣神后,他一拍惊堂木:“方才就是你在击鼓鸣冤?”
女子落落大方,无一忸怩之感,颔首道:“回大人,正是民妇。”
这两天真真是奇了怪了,昨儿亲爹寻女,乔家公子的事儿还没查出个所以然,甚至连人都没找到,今儿又来了位贵夫人,也不知她有什么冤情。
府尹心里嘀咕着,扬声道:“你有何冤屈?”
女子语调清亮,似珍珠落入玉盘:“民妇要告礼部郎中乔通海虐杀无辜女子,并嫁祸给民妇的夫君。”
“不仅如此,乔通海更是买通大理寺狱卒,多次欲毒害民妇的夫君,妄图杀人灭口。”
“以及乔通海之子,乔顺强抢民女,女子如有反抗,便杀其全家,至今已有上百名女子罹难。”
“还请大人为民妇的夫君,还有受害的女子及其家人讨回公道!”
府尹:“???”
府尹:“!!!”
若非条件不允许,他真恨不得一个仰倒厥过去。
今年他怕不是犯太岁,送走一个又来一个。
强抢民女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又来了一桩更离谱的。
府尹眼前黑了黑,强挤出一抹笑,抱有几分侥幸地问:“不是你夫君是何人?”
女子咬字清晰:“苏源。”
府尹:“”
不等他想好措辞,宋和璧继续说:“眼看着夫君要被奸邪小人害死,民妇和家人整日泪流满面,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击鼓鸣冤。”
宋和璧的状告内容始终回荡在府尹的脑袋里,犹如3D立体回声,一遍又一遍。
府尹摸了把满头的包,涩声问道:“你说的这些,可有什么确切证据?”
“本官要提醒你一句,若你无甚证据,也算是诬告朝廷命官,可是罪加一等。”
说这话时,他一双眼紧锁着宋和璧,语气格外严肃。
宋和璧勾唇一笑,将手中的册子举高了些:“民妇自然是有了证据,才会来击鼓鸣冤。”
“这上面详细记录了乔通海陷害我夫君的整个过程,他是如何收买狱卒,如何毒害我夫君,还有乔顺所犯之事,受害女子家属的证词也在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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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这话说的,那叫一个口齿伶俐,条理清晰。
和“泪流满面”“走投无路”没有半文钱关系。
府尹此时要是再不明白宋和璧此举只是为了把事情闹大,这几十年就白活了。
目光投向宋和璧身后,栅栏外议论纷纷的百姓,府尹幽幽叹了口气。
他还能怎样,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此事非同小可,涉及两位朝廷命官,本官须得将此事禀告陛下,由陛下亲自决断。”
宋和璧想到昨日送去付宅的证据,心下一定:“民妇多谢大人。”
府尹留宋和璧在府衙中,带着所谓的证据跑了趟皇宫。
弘明帝翻看着薄薄一本,只有寥寥几页的册子,与昨天收到的那份别无二致,只少了些辛秘,忽而笑了一声。
他早从林璋口中得知,苏源入狱后宋和璧是如何的沉着冷静,在最短时间内锁定目标,搜集证据。
不愧是宋先生的侄孙女,承珩的妻,光是这份果决和胆识,就叫人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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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册子,弘明帝淡声道:“朕知道了。”
然后就没了。
府尹呆住,所以陛下他老人家到底几个意思?
怀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府尹步行出了宫。
从皇宫到府衙,途中势必会经过世家勋贵云集的洒金大街。
昔日位于世家前列,官至一品尚书,又有皇子外孙的乔家也在这条街上。
府尹坐在马车里,猛然听到外面由远及近的喧闹声。
他似有所感,撩起车帘往外一瞧,脸色刹变——
挂着“乔府”门匾的朱红大门前,男男女女被侍卫押着出来,为首那人正是乔通海。
和乔通海的沉默不同,乔家其他人又跳又骂,哭闹不止。
侍卫才不惯着他们,一脚过去,立马消停了,安静如鸡地蹲在门外的空地上。
不断有侍卫抬着木箱出来,木箱丢到地上时,发出“砰”一声闷响,显然里头的东西分量不轻。
似是察觉到府尹的视线,乔通海朝他这边看过来。
府尹眼皮一跳,紧忙缩了回去,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他总算明白陛下那句话的含义。
敢情他老人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只等苏源之妻击鼓鸣冤,好让这场抄家来得更名正言顺。
府尹:“”
所以他只是个工具人?
其实工具人倒也不算,他前脚回了府衙,就有衙役过来汇报,说是找到了乔顺。
府尹心说难怪他没在乔家看到乔顺,原来是躲起来了。
现成的明晃晃的功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府尹立刻叫上二十来个衙役,直奔目的地而去。
当他们赶到现场,乔顺藏身的那座小院,却有了意外发现——
小院的树下、池塘里,各埋着几十具白骨。
森森白骨交错叠加,有的上面还挂着肉。
看到这一幕,府尹已经预想到未来半个月的噩梦内容了。
呕——
乔家被抄家,乔家男女老少一股脑被塞进大理寺牢狱,把牢房挤得满满当当。
与此同时,苏源褪下囚衣,换上那日的紫色官服,阔步走出牢狱。
大理寺外,苏慧兰和宋和璧朝他笑着,俱都眼含泪光。
冬日的阳光格外温暖,让苏源有种鼻腔发胀的感觉。
回到家,苏慧兰早就让人准备好了火盆,跨过火盆,又用艾草烧水洗了把澡,去去晦气。
洗过澡后,苏源并未在第一时间去看元宵,而是让人叫陈正过来。
不多时,陈正连走带跑进来,红着眼扑通跪到地上:“公子您可算回来了,都怪我当时”
苏源神色淡漠:“不打算说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正的声音戛然而止,憨厚的脸上满是惊惧。
看起来可笑极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公、公子您这是什么话, 奴才听不懂。”
陈正很快镇定下来,语气里满是不解。
苏源忽然就笑了。
曾几何时,陈正跪在地上哽咽着说, 愿用自己的性命给他做垫背。
一晃十来年, 当初那个憨厚的少年人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苏源唇线平直:“陈正,我很失望。”
陈正瞳孔收缩,双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口。
“但凡你老实承认自己背主,本官还能高看你一眼。”
陈正满脸受伤:“公子可是怪奴才一时疏忽, 让您着了道?可是奴才当时也晕过去了啊!”
事已至此,还在狡辩。
“你这么做, 可考虑过你的妻儿?还是说财帛动人心, 为了那五百两银子,你可以出卖任何人, 包括本官?”
当听到银子的数额,陈正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地僵在当场。
苏源呵笑一声,闭了闭眼。
“顶多再有四五个月, 本官就打算消了你们一家的奴籍, 以雇佣的方式留你们在苏家。”
十八岁到二十九岁,陈大一家勤勤恳恳做事,任苦任劳毫无怨言。
苏源心中满意,才生出这个念头
然所谓信任,换来的却是出卖与背叛。
就算是条狗, 十一年也该培养出感情了, 更何况是人。
入狱第一晚,他在凉拌菜里发现花生, 第一怀疑对象是死去多年的梁盛。
幼时花生过敏,他还在梁家住着,梁盛自是知情人。
苏源怀疑是梁盛将他的弱点告诉赵进,继而让乔通海得知此事。
只是赵进被幽禁在宫里,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遑论传递消息。
排除第一种可能性,就只剩下第二种——身边之人。
亲友都是信得过的,暂且不提,苏源把目光投向家中的下人。
苏源原以为是厨房的婆子,没来由地元宵被熊孩子欺负的画面。
扪心自问,陈正当真不知情吗?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从正门到马厩,甚至不用回头,余光就能瞥见正门发生了什么。
直到凉拌菜里出现花生。
陈正在他身边十来年,对他的喜恶了如指掌,花生过敏自在其中。
确定是陈正背主后,苏源连着两晚上都没睡好。
寒心的同时,他也在反省。
是不是他这个主子做得不够好,平日里太过严苛,陈正才会在钱财和忠诚之间选择了前者。
转念一想,他自认问心无愧,更没有薄待过陈正一家。
陈正为人收买,背叛主家,便已犯了最大的忌讳。
苏源固然宽厚仁慈,也绝不会留一只豺狼在身边。
抬手叫了两个小厮进来:“把他关到柴房,待明日送去官府。”
陈正顿时慌了神,雄健的身子趴伏在地上,抱着苏源的小腿哀切求饶。
“公子我错了,奴才真的知道错了,是奴才一时没禁得住诱惑,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公子!”
见苏源丝毫不为所动,陈正咬了咬牙,并起四指:“奴才对天发誓,若再有下次,奴才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后必堕入阿鼻地狱!”
奈何苏源心意已决,讥笑道:“古往今来对天发誓的人比比皆是,也没见他们遭到报应。”
说罢一挥袖,命小厮把人带下去。
陈正的求饶声从主院延续到柴房,一路引得府中下人频频侧目,私底下议论纷纷。
公子素来仁善,从不做刁难仆从的恶事,对陈正的爹娘妻儿更是特殊对待,不知有多少人眼红陈正第一得意人的身份。
所以陈正到底犯了何事,才会惹得公子在回来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收拾他?
小厮押着陈正下去,苏源独自坐着,连喝两杯凉茶。
寒冬腊月里,凉茶穿肠而过,从头到脚都是透心凉。
宋和璧牵着元宵进来,就见苏源仰头猛灌,几步上前夺过茶杯:“大冬天的你喝凉茶,回头不舒服了我可不管!”
元宵叉着腰,故作凶巴巴地说:“元宵也不管啦!”
目光触及妻女,苏源面色稍缓,从善如流道:“好,不喝了。”
母女俩这才满意笑了。
元宵蹬蹬跑到跟前,扑进老父亲
PanPan
的怀里:“爹爹,元宵好想你~”
这一扑恰好扑到苏源胸口的鞭伤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元宵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从苏源怀里出来,向后蹦跶了两步:“爹爹?”
不等把元宵打发走,就听她软声软气地问:“爹爹,你在牢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呀?”
小棉袄冷不丁这一句,让苏源瞳孔地震,讶异的视线瞥向宋和璧,不是说元宵不知道吗?
宋和璧也很诧异,她跟婆母特意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一个人在元宵面前透露半点风声来着。
在爹娘的双重注视下,元宵抿了下唇,轻声说:“我听隔壁的婶婶说的。”
苏源恍然大悟,原是隔壁关上门在自家讨论,不慎被元宵听到了。
元宵说完,小心翼翼地再度蹭上前:“爹爹,是不是很疼?都怪我,要不是我撞到了爹爹,爹爹就不会疼了。”
她鼓着腮帮子:“他们好坏,爹爹明明没有做坏事,为什么要打爹爹!”
“爹爹没有怪元宵,元宵也是事先不知情。”苏源眼眸柔和,“而且只是不小心剐蹭到了,并非被打伤。”
元宵眨巴眼:“真的吗?”
苏源面不改色:“当然是真的,爹爹会骗你吗?”
骗是不可能骗的,这只是善意的谎言。
他可不希望元宵对此心怀愧疚,继而怨上那些不相干之人。
缺席元宵童年里最重要的四年,已是苏源人生一大憾事,他希望元宵能幸福无忧地长大。
好说歹说,总算让元宵打消了最后一丝怀疑。
等元宵回屋读书,宋和璧啪一声关上房门:“衣服脱了。”
苏源:“???”
“光天化日,青天白日,这不太好吧?”
宋和璧噎了下:“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苏源摸了摸鼻尖,拉着人去了屏风后。
鞭伤已经结痂,四周微微泛红,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突兀。
宋和璧心里颇不是滋味,想问这鞭伤是谁打的。
转念又想,苏源能这么淡定,心中定有成算,有这追根究底的功夫,都能上一遍药了。
“去那边坐着,给你上药。”
苏源无声笑了笑,坐到矮塌上,解开衣襟。
“幸亏处理得及时,要是耽搁久了,发炎化脓可不是小事,可得每天上药。”
苏源心头微暖:“好好好,都听你的。”
宋和璧轻哼了声,蹲在矮塌前给他上药。
上完药,正要抽回手,却被苏源牵住指尖。
宋和璧不明所以,尝试着抽动,没抽出来:“作甚?”
“这些天辛苦你了。”
苏源说这话的时候,漆黑的眸直视着她,认真且郑重,又不乏温情。
宋和璧本想说这算不得什么,到嘴边的话临时打了个转:“嗯,我的确很辛苦,所以你以后要对我更好些才是。”
为了让乔通海露出马脚,前几日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即便睡了,也是做一整宿的噩梦。
像是紧绷的弓弦,稍一用力就断了。
苏源喟叹一声,暗暗握紧了宋和璧的手:“一定会的。”
当天下午,苏家迎来了一批又一批探望的人。
唐胤、方东、林璋但凡与苏源交好的,都在第一时间登门,还带来了不少补品,美其名曰“承珩在牢狱中遭了罪,得好好补一补”。
苏源已经知道被关大理寺的这几天里,他们都在为他奔走。
感动之余,让厨房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
傍晚时,大家围桌而坐,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地吃了顿饭。
夜深露重,吃完饭后他们就都回家去了。
离开前,林璋笑着说:“这几天你在家好好养身体,至于朝中那些个腌臜事儿,就交给我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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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表示身体要紧。
苏源立于灯笼下,郑重其事地深深作了一揖:“多谢诸位倾囊相助,大恩无以为报”
唐胤大喇喇一挥手,咋咋呼呼地说:“我瞧着元宵就很不错,不如你把元宵给我,就当做是谢礼了。”
苏源面无表情,眼神如刀:“好走不送。”
林璋等人哄堂大笑,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是捂着肚子离开的。
等回了饭厅,苏源把唐胤的妄想说给妻子和亲娘听。
苏慧兰立马不乐意了:“元宵这才几岁,唐胤这孩子真是‘贼心不死’!”
宋和璧说得委婉些:“有些话听听就算了,左耳进右耳出即可。”
苏源深以为然。
唐胤惦记元宵好几年,一直想把小姑娘拐回家,不拘是闺女还是其他,只能说他在痴人说梦。
苏源说笑道:“回头我得
弋㦊
跟元宵说一声,见到她唐叔拔腿就跑。”
苏慧兰一抚掌:“这是个好主意!”
于她而言,任何觊觎她家小元宵的都不是好人,便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唐胤也不例外。
就在这时,负责看守柴房的小厮过来:“公子,陈正想再见您一面,说是有话要跟您说。”
三人立时敛了笑,苏慧兰更是把不高兴摆在脸上。
“狼心狗肺的东西,亏得咱们待他这么好,狗崽子得了好处还知道摇尾巴,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见惯了温柔可亲的婆母,宋和璧还是头一回见识到她的战斗力。
那不好惹的架势,连她都自愧不如。
殊不知苏慧兰是气得狠了,暴脾气上来,哪里控制得住自己。
若非她顾忌着身份,甚至想抡起大棒锤陈正一顿。
宋和璧给苏慧兰倒了杯茶,看向苏源:“阿源,你要去见他吗?”
苏源指腹摩挲着杯壁,左手边的烛火摇曳,半张脸隐没在昏暗中:“不必了。”
多说无益,只会徒增阴翳。
小厮忙不迭应下,回柴房转达了公子的决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炭盆里的炭火燃尽,苏源三人各自回了屋,洗漱后歇下。
翌日清晨,苏源是被惊叫声吵醒的。
被窝里暖烘烘的,焐得他意识不甚清晰,从头到脚舒坦极了。
“公子!公子!”
呼声急切,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苏源懒洋洋睁开眼,在被窝里蛄蛹了下:“什么事?”
身边的宋和璧也被吵醒,揉了揉眼睛,拿被头捂住耳朵,继续睡。
门外的小厮听到公子回应,惨白着脸说:“公子,陈正他他死了!”
苏源瞬时清醒过来,惊坐起身。
宋和璧拉下被头:“外面吵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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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源肃着脸:“陈正死了。”
宋和璧的睡意褪得一干二净,很是不可置信:“他不是在柴房里?”
苏源轻唔一声,掀开被褥一角,起身更衣。
“这才一个晚上,怎么人就没了?”宋和璧也跟着起床,对着铜镜捯饬头发,“难不成是自戕?”
苏源眉头紧蹙:“具体还得看了才知道。”
宋和璧给头发缠了一圈发带,跟苏源一前一后走出房门。
门外,负责看守柴房的小厮急得满头大汗,偏又面白如纸,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回事?”
见公子出来,小厮像是看到了救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先前所见如数告知。
“奴才跟黄忠轮着守夜,醒来发现黄忠睡过去了,柴房里丁点儿动静都没有,心道奇怪,就从门缝往里看。”
小厮呼哧呼哧喘着气,似恐惧似后怕:“结果就看到陈正吊在房梁上,应该早就断气了。”
苏源脚下不停,一路急行到柴房。
柴房门口,黄忠看到苏源过来,想也不想立刻跪下来:“公子恕罪,奴才昨夜实在太困了,没熬住睡着了,给陈正钻了空子。”
苏源没说话,越过他走进柴房。
陈正还吊在房梁上,一张脸惨不忍睹,舌头拖得老长。
饶是苏源慢慢习惯了血腥画面,也还是接受无能。
余光瞥见宋和璧要进来,忙拦住她:“别进来,我这就出去了。”
宋和璧也未强求,后退两步:“准备怎么处理?”
“既然人已经死了,就不必再送官了。”苏源看向两个小厮,“把尸体找个地儿埋了。”
让陈正入土为安是他最大的善良,再多就做不到了。
因为死了人,柴房散发着一股难掩的臭味,苏源吩咐下去,就带着宋和璧离开了。
宋和璧偏头:“你觉得陈正真是引决自裁的吗?”
苏源站在池塘边,看着池底无忧无虑的锦鲤,神情晦暗:“至少我们觉得他是自戕,不是吗?”
宋和璧轻叹一声,借宽袖作掩,握住了他的手。
暖意相贴,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泉里,咕噜噜冒着泡。
两人在池边站了一小会儿,脸颊都被风吹得冰冰凉,胸口的憋闷消减大半,苏源方才出声道:“回去吧,元宵差不多该醒了。”
宋和璧嗯了一声,又问:“陈大他们你打算怎么处置?”
虽说普通人家不兴连坐,可苏源一回来就发落了陈正,明摆着是告诉府里的下人,陈正跟他蹲大狱有关。
现下陈正身死,陈大一家又该如何自处?
继续留在苏家,往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离开苏家,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至少眼不见心不烦,只当这些年的恩待喂了狗。
夫妇二人默契对视,仅一眼就明白了彼此的决定。
次日,待陈正入土为安,苏源将卖身契还给了陈大一家。
纵然陈正可恶,陈大他们确实都不知情。
就连陈正的枕边人,同样在苏家做事的关氏都不知道陈正在背地里卖了自家主子。
更不知道陈正之所以被金钱诱惑,极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外室给他生了个双胞胎儿子,据说聪明机灵,是当官老爷的料。
陈正的月俸不够养活外室和外室子的,所以乔通海甫一抛出鱼钩,他就咬钩了。
等陈大一家离开后,宋和璧又重新安排了府里下人的差事,并定下新的规矩。
下人们各司其职,如有犯错,一概严惩不贷。
也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苏家可禁不起再来第二个陈正
以上都是后话,乔家被抄家的第二天,弘明帝公开了乔家的罪行。
击鼓鸣冤的状告内容不提,宋和璧送去付宅的册子里还囊括了乔通海早年官至一品尚书期间卖官鬻爵,贪污受贿等勾当。
最重要的一点,乔家通敌叛国。
这要从五年前杭州府的南十三说起。
彼时南十三供出南月国安插在靖朝的探子名单,赵澹在最短时间内将其连根拔起后,苏源仍存有几分疑虑。
十年里,南月国探子为何潜藏得这般成功,连暗部都不曾察觉到。
苏源私以为,朝中一定有人接应他们。
等他查出一点眉目,就乘远靖舟出海了。
再回来,南月国早已覆灭,已构不成威胁。
身陷囹圄时,苏源忽然想到几年前查到的那些东西差不多都能和乔家对上,就让暗九将自己的揣测告诉了弘明帝。
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依旧强大。
暗部在乔通海书房的暗格里发现了几年前南月国暗探和他的往来信件。
乔通海是个谨慎的人,一如他将云娘易名改姓,以李巧娘此人设计陷害苏源,他不信任南月国暗探,特意把那些信件收了起来。
正是这些信件,成为他的索命符。
证据确凿,通敌叛国乃诛九族的大罪,弘明帝判乔家众人午门抄斩,太子赵澹监斩。
满朝文武安静如鸡,无一人对此判决存有异议。
盖因为陛下说了,谁敢为乔家求情,一律按同谋论处。
饶是曾经同气连枝的世家勋贵,也被“同罪论处”这四个字震慑到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乔家从京城消失。
感慨陛下雷厉风行的同时,还得再添一句苏源运气好。
人证物证俱在,只差一纸认罪书,而就在这种情况下,苏源还能逆风翻盘,全身而退。
他怕不是贼老天亲儿子!
大年二十八这天,福公公并一群内侍、侍卫带着陛下亲笔题写的“远靖伯”牌匾,浩浩荡荡出了宫,来到苏家。
原本弘明帝是想赐下远靖伯府,被苏源以住惯了苏府为由婉拒了。
弘明帝无法,只能通过其他方式奖赏苏源。
福公公离开后,苏家自是一派喜气洋洋。
为了庆祝一番,苏源带着家人去吃火锅。
上楼时,有一人急匆匆跑下楼,过程中不慎撞了苏源的胳膊一下,连道歉都不曾有,只留下一道如风的背影。
苏慧兰护着元宵,颇有些不满:“就不能好好走路,万一撞伤人怎么办?”
苏源收回视线,抬指轻抚宽袖,温言道:“娘莫要生气,他许是没注意,咱们快些上去吧。”
苏慧兰这才没计较,带着元宵去了三楼的专属雅间。
吃饱喝足后回家,年二十九开始准备走亲访友的年礼。
年三十,除夕夜。
作为新上任的远靖伯,苏源携家眷入宫,参加除夕宫宴。
席间有不少人过来敬酒,言语间带着恭维讨好,就跟先前的幸灾乐祸不存在似的。
苏源全程微笑,举手投足叫人挑不出错处。
上首的弘明帝见苏源被大家团团围住,心神一动:“这两道菜,你给承珩送去。”
福公公应了声,着人给苏源送菜。
苏源看着面前的两盘佳肴,正要起身谢恩,突然殿外一声炸响。
丝竹声戛然而止,众人停下谈笑,皆循声望去。
下一瞬,失声惊呼:“诚郡王?!”
苏源凝眸望去,只见一体型肥硕的中年男子在数百侍卫的簇拥下走进重华宫。
每走一步,他身上的肥肉都会抖三抖,明亮的烛火映照出他满面的油光,宛若猪刚鬣转世。
中年男子大摇大摆地走向弘明帝,笑出三下巴:“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父皇。”
和朝臣女眷的惊慌失措不同,弘明帝意外很冷静。
他安抚地拍了拍皇后的手,浑浊中难掩锐利的眼睛看着赵进:“为什么这么做?朕待你不薄。”
“不薄?”赵进捧着浑圆的肚子哈哈大笑,“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
“我明明是长子,却只能做一个亲王,后又被降为郡王,现在更是成了庶人,从头到尾都要给赵澹这个贱人行礼问安。”
“我哪点不如赵澹,凭什么做不得太子,就连我仅剩的亲人,你都要赶尽杀绝!”
“哦对了,可能在你眼里,我连苏源那个贱人都不如。”赵进嗤笑,一脸鄙屑地说,“说什么爱才好士,不过是隐瞒苏源是你私生子的借口罢了!”
突然被cue的苏源:“???”
头一次听说自己是陛下私生子的苏源:“”
别太荒谬!
第一百四十七章
重华宫内所有人都被赵进的神发言惊住了。
以前也有人私底下腹诽过, 却没人敢像赵进这么勇,当着陛下的面质问。
众人偷觑弘明帝,果然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默默替前诚郡王点一排蜡, 垂下脑袋不去看他身后亮着长剑的
依譁
侍卫。
看侍卫的装扮, 明显是御林军,前诚郡王真是好本事,竟能拉拢到御林军。
官员们心思千回百转,也就错过了赵进看弘明帝阴鸷的眼神。
天知道赵进得知乔家的消息后有多恨弘明帝。
父皇明知他在这世上只剩外祖父一家亲人,却还是听了苏源的怂恿, 将乔家满门抄斩。
如今想来,父皇从未顾及过他的感受。
既然如此, 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
与其幽囚致死, 不如拼一把。
失败了不过一死,可若是成功了, 便是万人之上,掌控乾坤的君王。
他选在除夕宫宴这天动手,也是为了在逼宫的同时控制住满朝文武,名正言顺地夺得皇位。
“来人, 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赵进一声令下, 身后的御林军立刻上前,不论男女老少,全被捆起来丢到一旁。
整个过程中,尖叫怒骂声此起彼伏,却无人前来救驾, 十有八.九被赵进的人悄无声息解决了。
一刻钟后, 偌大的殿中只余下弘明帝、皇后以及赵澹为首的十几位皇子。
弘明帝脸色沉冷:“赵进,你这是在谋逆。”
赵进不以为意:“我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 不必父皇费口舌提醒我。”
“我劝父皇还是识相点,赶紧拟好退位诏书,把玉玺交给我,否则我不介意在除夕这天让您见见血。”
人堆里,孔次辅尽管被缚住双手,嘴上依旧不饶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庶人赵进,你有今日的下场,一切都是因为你咎由自取!”
孔次辅坐在地上,形容狼狈,气势上却高出赵进一大截:“可没人逼着你与松江府知府勾结,贪墨盐税,乃至于豢养私兵。”
赵进面皮抽动,眼神似淬了毒一般:“余世忠,给我杀了他!”
话音刚落,一身着盔甲的中年男子跨入重华宫。
苏源看到此人,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幸好,宋竟遥没被牵扯进来。
余世忠,正是御林军另一位副统领。
草莽出身,因武艺高超得弘明帝赏识,短短十数年将他从一名普通的御林军提拔到副统领的位置上。
“还有苏源,他害我至此,直接割了他的脑袋不!五马分尸!给他五马分尸!”
“立刻!马上!”
余世忠声如洪钟地应了声是,阔步朝苏源走去。
看这架势,应是打算先处理了苏源,再去处理那个口出狂言的老头儿。
赵进说这话的时候,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源,期待他脸上出现诸如恐惧之类的神色。
很遗憾,苏源仍旧镇定如斯,眼皮都没抬一下。
赵进厌极了苏源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当即气血上涌,抽出腰间佩剑,直奔苏源冲去。
长剑闪着寒芒,眼看着就要劈到苏源身上。
所有人屏住呼吸,或遗憾或快意。
——若无意外,苏源就要死在而立之年,真是可惜了。
——死得好,苏源死了就没人凭一己之力掩盖住朝中所有人身上的光芒,他们也有了往上爬的机会。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弘明帝突然出声:“等等!”
挥剑的手滞在半空,赵进扭过头:“父皇可是舍不得了?”
弘明帝并未应声,在赵进看来便是默认了,遂狰狞一笑:“既然父皇舍不得,就赶紧交出玉玺,将退位诏书昭告天下。”
“或许我会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让您安享晚年。”
皇子堆里,怀王双手攥成拳状,高声道:“父皇不可!庶人赵进阴险刻毒,睚眦必报,若让他得了皇位,咱们都会没命的!”
其他的皇子也都争先恐后地劝说,只是各自的目的和意图就不得而知了。
“五弟说得对,单看赵进以往的种种劣迹,纵容下属加害朝廷命官,豢养私兵意图谋逆,您该知道他绝对不会放过咱们的。”
“父皇三思,就算儿臣死在赵进的剑下,也不愿靖朝落入这样一个人手里!”
赵进气极反笑,都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了,还在那叫嚣不止,真是不知死活。
苏源什么时候都能杀,现在他更想教训这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赵进脚步一转,直奔皇子席而去。
他记得是怀王最先开口,就拿他杀鸡儆猴好了。
手起刀落,长剑穿肩而过。
怀王惨叫一声,抽搐着倒地,清雅温润的脸上褪去血色:“你、你竟敢!”
赵进无视怀王的声音,锁定下一个目标。
“够了!”弘明帝冷喝,“你还想杀了你兄弟不成?”
赵进表示无所畏惧:“只要父皇愿意退位,我勉强可以留他们一命。”
余光瞥见赵澹,又话锋一转:“不过赵澹必须得死。”
被点名的赵澹眼神微闪,抬头看向上首。
在弘明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后,赵澹温声道:“不知皇兄是如何和余副统领联系上的?”
弘明帝松开皇后的手,沉声道:“朕也想知道,你被幽禁宫中,是如何联络上余世忠,让他心甘情愿和你一起逼宫的。”
“余世忠,朕待你不薄,为何要与赵进沆瀣一气,行谋逆之事?”
弘明帝语气平平,明明没有任何谴责的意味,却让余世忠心虚地移开眼。
“微臣欠了一人一份人情。”
孔次辅怒声道:“所以你就为了这份人情,背叛了对你恩重如山的陛下?”
余世忠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孔次辅怒不可遏,骂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奸佞小人,你愧于陛下的提拔,更不配为人!”
王首辅也是一脸沉痛:“余副统领,老夫不知你到底欠了谁一份怎么样的人情,可你报答了那人,是否想过陛下,想过这些跟随你一起逼宫的御林军?”
和孔次辅的疾言厉色不同,王首辅走的是春风化雨那一挂,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余世忠下意识地看向弘明帝,脸上浮现名为挣扎的神情。
赵进暗道不妙,提剑指向弘明帝,两腮上的肥肉因激动颤了颤。
“父皇我劝你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了,整座皇宫都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下,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说着,他狠狠踹了余世忠一脚,带着满满的警告:“余世忠,还不伺候父皇拟退位诏书。”
余世忠迟疑片刻,最终选择不去看弘明帝,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空白圣旨,朝上面走去。
赵进气喘吁吁地收回长剑,很是满意这一幕:“这就对了,父皇您都一把年纪,也活不了几年了,不如退居二位”
弘明帝忽然露出一抹冷笑,挥开余世忠呈上的空白圣旨:“朕是老了,但还没傻。”
赵进皱着眉毛,甚是不悦地道:“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弑父的罪名并不好听,但你要再不识趣,背上这恶名又何妨。”
弘明帝深吐一口气,阖上眼不再看他,意味不明地吐出两个字:“是吗?”
赵进见他软硬不吃,彻底没了耐心:“余世忠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伺候陛下”
话未说完,殿内骤然
铱驊
响起“噗”一声闷响。
像是锐器刺入皮肉,搅动血肉肌理的声音。
赵进后背汗毛倒竖,似有所觉地回过头。
殿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一群黑衣黑面罩的人,浑身裹挟着从尸山血海里练就而成的杀气,只一眼就让人心悸不已。
跟赵进捅个人就气喘哈哈不同,他们身手极快,与叛军交战时几乎能看到残影。
不过转眼的功夫,地上就躺了一片。
并非黑衣人,而是参与逼宫的御林军。
鲜血从体内流出,血腥味被凛冽寒风席卷着,灌入每一人的鼻腔。
局势瞬间颠倒,变化之快让赵进愣愣瞪着眼,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
身后是帝王冷酷的声音:“一个不留。”
黑衣人得令,继续收割人头。
赵进机械地转过身,一双手都不知该往哪放:“父、父皇?”
弘明帝负手而立,脚边是被卸去胳膊腿的余世忠,一身帝王威势让人禁不住想要伏跪求饶。
赵进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他扑通跪地,牙齿咯咯作响,满目的难以置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弘明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疼爱过的大儿子,眼里尽是冷酷:“知道什么?”
赵进语不成句,两条腿拼命打着摆子:“知道我”
会在除夕宫宴逼宫,所以来了一招请君入瓮,好名正言顺地将他和叛军一网打尽。
“知道你在得知乔家覆灭后骂了朕一宿?”
“知道你从未将朕看作父亲,自始至终只有乔家才是你的亲人?”
“还是知道你联络了乔妃当年留在宫中的暗线,以乔妃对余世忠的救命之恩相要挟,将他拉入你的阵营?”
弘明帝每说一句,赵进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等到最后,他整个人软瘫在地,好似一堆烂肉,噗嗤噗嗤冒着臭气。
在众人又惊又喜的目光中,赵进忽然哈哈大笑。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却眼睁睁看着那些御林军被我的人杀死?”
“你们快看呐,这就是你们臣服敬畏的陛下,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让上百人丧命!”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心绪更是翻涌迭起。
弘明帝见大儿子逼宫不成,还妄图把他拉下水,面上冷意更甚。
不等他开口,苏源丢开缚手的绳索,掷地有声道:“不要妄图把责任推到陛下的身上,以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
“若你没有逼宫,没有策反余世忠,那些御林军都不必死。”
“归根究底,你才是罪魁祸首。陛下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林璋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手叫好:“要是外面不知情的人听了你这话,说不准还真被你糊弄住了。”
“再一方面,御林军的职责便是护卫帝王和守护皇宫,有人逼宫,他们自然要拼死抵御,怎的到了你嘴里,像是陛下害死了他们?”
有这二位打头阵,接下来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官员们纷纷站出来,义正词严地指责赵进。
亲眼目睹苏源轻飘飘几句话带动起了所有的人,赵进恨得一颗心都在滴血。
“闭嘴!你给我闭嘴!”
赵进一骨碌爬起来,跟个滚动的肉球似的,提着剑冲到苏源跟前,照着他门面砍去。
然而不等剑刃落在苏源身上,赵进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以抛物线形式重重掼在摆满酒菜的桌案上,带倒一桌的汤汤水水,糊了满头满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璋倒吸一口气,跟苏源说小话:“摔得真好。”
苏源嘴角轻抽,看向黑衣黑面罩的男子。
即便他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苏源也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暗九。
微微颔首,以表达谢意。
暗九一言不发地走开,无甚特殊回应。
苏源也知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只默默将感激铭记心底。
这时,赵进缓过神来,就这么躺在桌上,指着苏源骂骂咧咧,很明显是破罐子破摔了。
“真以为你是父皇的私生子就腰杆子硬了是吗?父皇他到现在都没认回你,就是不想认你,一个贱种而已,别太把自己当颗蒜了。”
话题又扯回到私生子上,苏源淡声道:“我并非陛下我的生父诸位应该都知道,姓梁名守海。”
“多年前他曾是凤阳府灵璧县县令,因贪污受贿,与县里富商勾结鱼肉百姓被抄家流放,离世已十年有余。”
“我和庶弟梁盛在座有一部分大人应该还记得他,赵公子您应该更清楚他长什么样。”
“我虽长得更像生母,下半张脸却与梁盛有几分相像。”
林璋冒声:“这我可以证明。”
想当年他也是凤阳府知府,梁守海还有他的两个儿子都见过,隐约记得他们仨的相像之处。
当然记不清也没关系,主打一个盲目跟从。
“至于我的生母,要不是我金榜题名,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灵璧县,还请赵公子莫要污蔑我娘的名誉。”
苏源这话说得极为敞亮,也算是间接地将不堪过往拉出来溜一遍。
诸人听到这里,已然信了大半。
弘明帝揉了揉被孽子气得发疼的胸口,没好气地说:“苏爱卿要真是朕的儿子,朕可巴不得立刻马上把他认回来,一个他可抵得上上百个你捆一块儿!”
赵进除了给他添麻烦,惹他生气还会做什么。
反观苏源,当得起一句“功劳等身”,随便拎一个功劳出来,足以碾压一事无成的赵进。
先是逼宫失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紧跟着又被暗九一脚踹飞,现在又被亲爹狠狠打击了一遭,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咙里溢出腥甜。
落在众人眼中,就是赵进不堪打击,被陛下气得吐了血。
弘明帝盯着大儿子肥硕的身躯半晌,召暗部上前:“把人送去大理寺关押,再找个大夫给他瞧瞧。”
逼宫一事尚未收尾,赵进可不能死了。
至少得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后。
捕捉到下意识生出的念头,弘明帝愣了下,心中滋味难言。
他们的父子情分是彻底断了。
一个只想着弑父谋位,另一个想的也是什么时候送他去死。
暗部恭声应下,架着昏厥的赵进和半残废余世忠退下。
至于其他参与谋反的人,大多没了性命,只留几个御林军作为呈堂证供。
殿内重回寂静。
弘明帝拉着皇后坐回案后,神色如常道:“桌上的饭菜有些凉了,朕让人再去准备,诸位爱卿可喝些酒暖暖身子,压压惊。”
如此便是不打算提早结束宫宴的意思。
也是,毕竟除夕宫宴是历年传统,就算是刮风下雨,天上掉冰雹,那也得如常进行,更别说一场有头没尾的逼宫了。
众人自不敢多言,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下。
苏源蹭到宋和璧身边,见她毫发无损,这才放下心。
两人交换眼神,又不着痕迹地错开,回到各自座位上。
就在丝竹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父皇,五哥他快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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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有乐声作掩,弘明帝没听得太清:“小九你说什么?”
九皇子扯着嗓子嚎:“父皇我说,五哥他不行嗝~”
怀王:“”
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
借着趴在桌上的姿势瞪了九皇子一眼,什么时候打嗝不好,偏要这时候打嗝。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声,让弘明帝想起被赵进捅了一剑的五儿子。
面上有尴尬转瞬即逝,清了清嗓子说:“朕都气糊涂了,差点忘了老五。”
“小福子,你送老五去偏殿歇着,再派人去请太医过来。”弘明帝瞄了眼怀王糊了半边身子的血,“朕看你伤得挺重,这些日子就好好在家养伤。”
怀·达成逼宫事件唯一伤者成就·王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奈何君令难违,只能强笑着应下。
完了还得满眼孺慕地道:“儿臣谢父皇体恤。”
怀王下场后,很快有宫人送上热乎的酒菜。
暗部的工作效率极高,不过眨眼的功夫,殿内外的血迹尸体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空气里一丝铁锈味也无,只有扑鼻的佳肴香味。
苏源斟满酒,刚放下酒壶,胳膊肘就被王一舟戳了下:“承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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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源转眸,低声问询:“什么事?”
“你怎的如此淡定?”王一舟唏嘘道,“方才我差点被那股子味道呛得晕过去。”
虽说他是三品大员,可到底只是个文官,从未见过血腥场面,头一回见到,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苏源无声笑了笑,更引得王一舟心生疑窦:“我说,你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瞧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很难让人不多想。
苏源轻唔一声:“我只是单纯被吓傻了而已。”
王一舟将信将疑:“我脑子里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承珩你别骗我。”
苏源失笑,在桌下拍了拍王一舟的手臂:“你甭想那么多,只要结果是好的,又何必在意过程。”
这一句似劝慰,似警告,登时让王一舟脑中警铃大作。
他看向上首正襟危坐的帝王,咽了下唾沫:“来来来,喝酒喝酒!”
苏源与之碰杯,轻抿一口温酒。
视线越过殿中摇曳生姿的舞姬,落在对面的女席上。
宋和璧作为远靖伯夫人,又是正三品大员的夫人,自然要位于前列。
见她神色如常地吃吃喝喝,倒是半点没受到影响,苏源缓缓敛下眸子。
若不是宫宴必须携女眷出席,他连宋和璧都不会带上。
以赵进的疯狂程度,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好在陛下安排得当,并未出什么大篓子
因赵进的搅局,除夕宫宴硬是延迟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临近尾声时,弘明帝为在座官员赐下福字,就放大家离开了。
苏源带着福字和宋和璧回到家,路上两人都没提宫宴上的事情。
元宵已经睡下了,苏慧兰在饭厅里嗑着瓜子儿,边守夜边等人回来。
见到儿子儿媳,忙招呼下人上菜,又问苏源:“在宫里吃饱了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隐去赵进那段插曲,摇了摇头:“光顾着喝酒了,都没吃多少东西,我跟阿和就等着回来吃口热乎的呢。”
这是其一,另一方面是宫宴上要顾及形象,不得敞开肚皮大吃大喝。
苏慧兰二话不说又让人添了两个菜。
吃饱喝足后,三人围桌而坐,边嗑瓜子边谈天。
新的一年在热闹的鞭炮声中降临,放完了鞭炮,苏慧兰给他俩一人塞了个红封:“明年大家都红红火火。”
夫妻俩自是连声附和,眉目间满含笑意。
*
过完年,大理寺起早贪黑,总算将逼宫事件的所有涉事人员缉拿归案。
谋逆本该株连九族,奈何赵进的九族包括弘明帝,遂赐了赵进一杯鸩酒。
余世忠等人却逃不过株连九族的下场,那两天,菜市口那块地就没干过。
上值前一天,苏源和宋和璧去了趟城门口。
等待片刻后,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车帘撩起,露出女子秀美又难掩憔悴的脸:“倒也不必相送。”
“多亏夫人告知,陛下才能提前防范。”苏源拱了拱手,“一路顺风。”
一切尽在不言中,女子笑笑,放下了车帘。
车辙轱辘,迎着朝阳向远处驶去。
苏源也上了马车,回家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马车上, 女子身旁的丫鬟递上温茶,轻声细语:“小姐,咱们以后就不回来了吗?”
女子, 也就是周氏轻抿一口茶, 露出恬淡无欲的笑:“回来作甚,忒没意思。”
丫鬟看着自家小姐的侧颜,蓦地红了眼:“小姐您别这样,往后的日子还长呢。”
周氏摇了摇头:“现在这样很好,我也能代爹娘侍奉先祖。”
话虽这么说, 左手却下意识地抚上平坦的小腹。
这里曾孕育过一个孩子。
周氏看着她日复一日地长大,后期每天都会隔着肚皮和自己互动, 心里不知有多期待。
周氏盘算着, 等孩子出生了,一定要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至少别像她爹那般, 半辈子汲汲营营,为了那把龙椅不知犯下多少错事。
可她终究没等到那天。
一个成型的孩子就那么活生生地被引了出来,小手小脚,安静地躺在那里。
周氏却感受不到独属于母女血缘之间的羁绊。
她甚至都没能看一眼这个世界, 就胎死腹中。
而彼时, 她的夫君却在产房外维护那个害她没了孩子的罪人。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不外乎如此了。
出阁前,周氏期盼着与夫君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便是被赐婚给赵进做继室,她也不曾打消过这个念头。
婚后温柔小意, 把赵进当做她的天, 渴求能与他心意相通。
可终究只是妄想。
赵进偏宠侧妃刘氏,连带着刘氏的两个儿子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甚至刘氏几次三番在她的饭食里下绝育药, 若不是身边的嬷嬷通药理,她真就中了招。
满腔的少女心事在赵进的偏听偏信中被消耗殆尽,尤其是在没了孩子后,两人彻底成了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
后来,赵进在松江府的谋划暴露,被陛下贬为庶民,幽禁宫室一隅。
赵进几欲疯魔,她却暗自高兴,总算不必再与赵进虚与委蛇了。
可惜事与愿违。
赵进从看守的人口中得知乔家满门覆灭,竟生出逼宫的念头。
当赵进与乔妃身边的老人联系上,周氏就察觉出了端倪。
刚巧她得陛下特赦,可与生母见上一面。
她便趁此机会,将赵进意图谋反的消息递了出去。
起初周氏欲将此事禀告弘明帝,又担心惊动了余世忠,就让周夫人换个人选。
弘明帝亲信不在少数,周大人担心有人如余世忠那般心怀鬼胎,一时难以抉择。
因当年崇佛寺偶遇,周夫人对苏源一家印象极好,尤其是与周氏年幼时有几分相像(bushi)的元宵。
所以当周大人徘徊不决时,周夫人劝说他把消息递给苏源。
打听到福公公去苏家送“远靖伯”牌匾,事后苏源又带着家人去了如意火锅铺子,周大人就安排人提前蹲守。
周大人的人在苏源上楼梯时与他擦肩而过,借机将字条塞给了他。
守在远靖伯府外面的下人亲眼瞧见苏源急匆匆出门,一路尾随,目送他进了宫,周大人这才放下心。
意料之中的,赵进逼宫失败,被砍了脑袋。
连带着刘氏的那两个儿子也被送上砍头台,到地下和刘氏团聚。
陛下看在周氏揭发有功的份上,特许她和离归家。
可就算周氏从未沾染赵进的那些腌臜事儿,也曾是他的妻。
为了不影响家中小辈的嫁娶,周氏主动提出回祖籍侍奉先祖。
周大人周夫人犟不过周氏,只能应下。
思绪流转,丫鬟清脆的声音将周氏从回忆中拉出来。
“奴婢听说东昌府风景宜人,四季如春,等咱们到了东昌府,正是放风筝的时候呢。”
周氏捧着茶杯轻笑:“那我可得多准备几个风筝。”
说罢,又撩起车帘往后看了眼。
巍峨高大的城门凝成一个黑点,官道两旁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枝条提醒着她——
她已离开京城,那个让她痛不欲生的地方。
既上了岸,就不必再想海里的事。[1]
未来还很长,她会好好活下去。
*
送走了周氏,苏源趁还未正式上值,把团在被窝里过冬的元宵扒拉出来。
元宵自诩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冷不丁被老父亲这么拎
丽嘉
起来,还是双脚悬空,粉白的小脸登时炸红:“爹爹!”
苏源佯装看不出她的羞窘,似笑非笑:“元宵,别怪我没提醒你,一日读书一日功,一日不读十日空,你已经许久没摸书了。”
前几天走亲访友,苏源本着过年让孩子放松放松的心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加上年前那几日,都快半个月过去了,我怀疑你要把那些招式忘得一干二净了。”
元宵瞪圆了漂亮的桃花眼,明显不服气:“我记忆力好着呢,跟爹爹一样!”
苏源挼了挼小姑娘乱蓬蓬的发顶:“好了爹爹知道了,爹爹只是觉得无论知识还是武艺,一旦放下时间久了,再捡起来会艰难许多。”
元宵抿了抿唇,垂着头乖乖听训。
“也不是让你每天学多少,练多少,凡事唯勤奋、熟练,方能有所得。”
“阴雨天背稻草,越背越重,爹爹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对于同龄人来说,元宵已足够勤奋,足够努力,所学也远超他们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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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最缺乏的是自制力,凡事一旦开了头,就如同洪水决提,再难收敛。
元宵知苏源是为她好,前后晃了晃他的袖子:“元宵明白啦~”
她悄咪咪看了眼老父亲,超小声地说:“这几日太冷,被窝里好舒服的。”
以前习惯起早,便是寒冬腊月也没觉得冷。
这几日她仗着爹爹远行回家,一有时间就对着爹爹撒娇卖痴,都觉得自己娇气了不少。
这些日子她过于放纵,以至于沉溺在舒适之中,有些乐不思蜀了。
“知错就改便是好孩子。”苏源叫贴身伺候元宵的下人进来,“你先洗漱,用过饭再考校你的学问。”
元宵自认为学得足够扎实,面对考校完全不在怕的,便哼着不成曲的小调洗漱去了。
苏源孤身往书房去,途径小花园,苏慧兰和宋和璧正在侍弄花草。
一个冬天过去,园子里好些花草都枯得不成样子,现下冬去春将至,可得好好整理一番。
届时满园花开,也是一番胜景。
在书房里练了会儿字,元宵抱着书本进来。
甫一放下书,就跺着脚对手哈气:“这天真冷,都快冻僵我了。”
苏源指了指边上的炭盆:“先烤一烤。”
元宵笑得眼眸弯弯,颠颠上前给苏源斟满热茶,才过去烤火。
一篇大字练完,元宵手脚也重新热乎起来。
苏源一手翻开书,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元宵在桌对面落座,细细长长的手指搭在膝头,有些期待:“爹爹,我若全部答出来了,可有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苏源不答反问。
元宵下意识挺直脊背,字正腔圆地道:“年前我跟青表姐去武器铺子逛了一圈,看到一款指刀,瞧着很是精致”
说话时不忘偷觑苏源的神色,见对方无甚异色,言语更显流畅:“我想要那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指刀是一种非常小巧的武器,刀身呈圆形,四周是锋利的刀刃,上边有一个小指环,可将其套在手指上,隐藏在掌心里。[2]
姑且算是暗器的一种,便于随身携带,可以防身。
苏源从不低估人的恶性,尤其是女孩子,出门在外总要提防着些。
所以苏源培养元宵读书,令其明辨是非,宋和璧培养元宵习武,令其拥有自保的能力。
思及此,苏源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当然可以,你今儿答成了,明儿我就让你娘陪你去买。”
——明日要上值,他可没时间。
元宵双眸亮晶晶的:“好耶!”
苏源轻咳一声,止住笑意:“那咱们开始?”
元宵小鸡啄米般点头:“好~”
元宵遗传了苏源的聪明大脑,背诵诗文称得上信手拈来。
小半个时辰后,苏源合上书本:“很不错,等你娘回来我就跟她说,除了指刀,还可以再买一样。”
忙活完园子里的花草,宋和璧就去抚育院了,要等到下午才回来。
元宵喜不自禁,激动之下抱着苏源好一会儿才撒手。
等反应过来,小脸红通通的:“那、那我先去练武,等娘娘回来。”
苏源笑着颔首,目送着元宵离开书房。
小姑娘每一步都透着欢喜雀跃,嫣红色的裙摆飘逸,似灵巧的蝴蝶。
直到蝴蝶飞远,苏源才垂下眸子,专心拟写文章。
*
次日一早,苏源穿上紫色官服,乘马车前往午门。
午门已有不少官员,三三两两在一处,或谈笑风生,或探讨公务。
苏源乍一出现,立刻引来众人注目。
眼瞅着苏源走向工部官员,与人拱手问好,众人神色各异。
真要论起来,苏源上一回上早朝还是四五年前。
看着一袭紫袍气质清贵的男子,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直到他们听见有人热情呼唤:“远靖伯安好!”
众人这才回神,并收起那见了鬼的隔世之感。
人苏源离开这么些年,可是去挣功劳的。
他们这些年就跟屁股黏了浆糊似的,一直没挪过窝,苏源可是一回来就被封了爵的。
撇开那场牢狱之灾,可谓是风光无限。
再看自个儿,整日围着繁多的公务打转,头都快秃了。
迎着寒风摸了把日渐稀疏的大脑门,幽幽叹了口气。
心理不平衡是一回事,上去问好又是另外一回事,代表他们对陛下亲封远靖伯的尊重。
自我安慰一番,相继迈步上前,热络地打起招呼。
“伯爷安好。”
“伯爷吃了没?”
“伯爷睡得如何?”
苏源:“”
一瞬的诧异过后,苏源扬起笑脸,一一回应。
王一舟看他这副模样,差点笑出声。
旁人看不出,他可是一眼就品出苏源那层笑脸底下的苦大仇深。
接收到苏源求助的目光,王一舟嘿嘿一笑,不仅没上去救他脱离苦海,反而拉着范诩往后退。
“大人您瞧,他们那眼神都快把承珩生吞了。”
范诩:“你都已经是做祖父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一点?”
王一舟摸了把胡须:“我觉得这样更快活。”
范诩噎了下,转念一想也是,总比以前木着个脸,看谁都像欠了他几万两银子那样要好。
斜了眼看热闹的王一舟,范诩摇摇头,跟着看热闹。
好容易脱身,没等苏源找到王一舟几人,午门轰然大开。
“承珩,这边!”
听到吆喝声,苏源回过头,只见王一舟和范诩他们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因着天蒙蒙亮,又有晨雾加持,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脸。
苏源:“”
说好的好朋友一起走呢?
对上承珩微眯的双眸,王一舟有点点心虚,顾左而言他:“这门都开了,咱们赶紧进去吧,可别误了时辰。”
苏源一抚宽袖,抬脚走入午门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拱手肃立。
弘明帝缓步走来,端坐于龙椅之上。
福公公一甩拂尘,嗓音尖细:“上朝——”
百官行叩首礼,齐声道:“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弘明帝一拂袖,言简意赅道。
待众人站定,福公公又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立刻有官员出列。
苏源听了一耳朵,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弘明帝很快就做出决断,继续下一个。
工部早在年前就忙完了,船舶司大小官员都没到可以上朝的品级,有事直接一封奏折递进宫即可。
所以苏源全程充当聆听者,表演一二三木头人。
“启禀陛下,近来天气渐暖,微臣以为可将天薯的试种提上日程,再过个三两年便可推广了。”
苏源一听是天薯,立马竖起耳朵。
方才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孙见山,启奏完毕后
丽嘉
略微躬身,等待弘明帝决断。
弘明帝沉吟片刻:“此前我朝从未有过天薯,对于种植方法更是一无所知,孙爱卿可向船舶司或者番邦使者讨教一二。”
船舶司中有人随同出海,多少见过红皮部落如何种植天薯。
来自红皮部落的番邦使者更不必说,只是双方语言不通,纵使有翻译作传话筒,也不敢保证没有出入。
电光火石间,弘明帝想到很多:“地点就定在皇庄上,朕记得当年试种天铃的那片地有好些闲置的,就种在那里头吧。”
陛下发话,孙见山自是无有不应:“是,微臣遵旨。”
弘明帝忽然想起什么,又问:“朕记得除了天薯还有其他的作物吧?”
孙见山点头应是。
他之所以只提及天薯,也是因为天薯的亩产令人侧目,另几种作物能不能种得活还要打个问号。
弘明帝沉吟片刻,突然说:“这可不是一件轻松差事,依朕之见,孙爱卿一人可能顾不过来啊。”
孙见山愣了下,想说户部又不是他一人,底下除了侍郎还有郎中、员外郎主事呢。
正欲表现一下自己,忽然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孙见山暗中观察弘明帝的脸色,隐约窥出什么真相,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微臣确实无法胜任,还请陛下定夺。”
弘明帝露出满意的笑,大手一挥:“这件事就交由太子负责,户部从旁协助,朕要尽快看到亩产三千斤的天薯。”
文武百官的前列,身着太子规制朝服的赵澹怔了怔,猛然抬头。
弘明帝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含笑看过来,眼中有慈爱,也有鼓励。
赵澹深吸一口气,阔步出列:“微臣领命。”
赵澹右后方,怀王捏着笏板,借低头的动作遮掩脸上的阴翳。
再抬头,神情以恢复如常,一脸为赵澹高兴的样子。
位于怀王左后方一丢丢,恰好将他迈开脚又缩回去的一幕尽收眼底的苏源:“”
如果他没猜错,这位怀王是打算主动请缨,接下试种天薯等作物的差事。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弘明帝心中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苏源暗戳戳想着,就算怀王动作快,当着大家的面自告奋勇前去皇庄,弘明帝极有可能也会以各种借口弗了他的意。
孩子多了,很难一碗水端平。
更遑论弘明帝爱重皇后,看重嫡子,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其他人沾染皇位。
除苏源外,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怀王细微的动作。
但不妨碍他们心绪复杂。
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这是在为太子铺路呢。
当百姓得知天薯这样的好作物是由太子种出,可不得对太子又敬又爱。
古往今来,哪个帝王在年迈后不会猜忌太子,唯独陛下是个例外。
他老人家不仅不猜忌,还一个劲儿地把功劳往太子殿下身上堆。
当年崔之荣倒台,赵进被幽禁后陛下就开始给太子放权。
不仅让太子负责批阅一部分奏折,更时常以身体不适为由,让太子代理朝政。
几年前陛下微服出巡,整整半年,这期间都是由太子赵澹监国,朝臣们常以为陛下距离退位当太上皇只有一步之遥。
言归正传,弘明帝对臣子们的想法一无所知,只想尽快让赵澹熟悉朝政,争取在这两年就让自个儿过上太上皇的安逸日子。
弘明帝捋了把胡须,笑声浑厚:“这件事交给你,朕放心。”
赵澹面露动容,躬身道:“微臣定不负众望,圆满完成陛下所交代任务!”
看着相视而笑的天家父子,其他皇子&朝臣们:“”
咱们就不该在金銮殿上,应该在屋顶!
不论如何,天薯一事就这么定下了。
紧跟着又有几位官员出列,商议结束后,已到早朝的尾声。
福公公一声退朝,弘明帝大步流星地离开,众人也相继散去。
范诩转过身:“工部有些事情需要交接,你随我走一趟吧。”
苏源也正有此意,温声应下。
他不在这几年,弘明帝保留了他的官职,却也立了个代理左侍郎。
如今他回来,自然是要做公务交接的。
跟王一舟打声招呼,就随着范诩一道去了工部。
代理左侍郎先他俩一步抵达工部,已经整理好相关文书。
等苏源进门,便笑着同他作了一揖:“伯爷。”
苏源连称不敢当:“直接唤我的名字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代理左侍郎从善如流地应下,开始交接公务。
今儿才是新年上值的头一天,自是没多少差事,桌上堆积的都是年前积攒下来的。
不算多,但也耗费了两人一两个时辰。
交接完后,两人都说得口干舌燥,相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苏源主动为他倒了杯茶:“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楚大人材能兼备,去了礼部照样也会得人垂青。”
按以往惯例,年底都会对官员进行年底考绩,再根据考绩结果决定官员的升降。
楚大人原本只是工部的员外郎,能成为代理左侍郎,自然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这几年他兢兢业业,考绩结果向来很不错,弘明帝就等着苏源回来,将他调到更适合的岗位上。
恰好礼部左侍郎年前乞骸骨,弘明帝就让楚大人补了他的空缺。
代理侍郎和正儿八经的侍郎自然是有所差别的,楚大人心中满意,更不会对苏源有什么意见了。
“借你吉言,楚某还要去礼部做交接,先行一步。”
苏源拱了拱手,送楚大人离开。
出门打了壶热茶来,兑了去年的茶叶进去,就坐下开始处理公务。
该批复的公文挨个儿批复了,该下派的差事也都下派出去,等苏源处理完小山般的公务,只喝杯茶润润嗓子的功夫,下值的钟声就响了。
苏源揉了揉酸痛的肩颈,起身回家去了。
途经武器铺子,苏源想到元宵,下意识往里面看了眼。
临近傍晚,武器铺子里头没多少人,苏源一眼就看到着一身银朱色长裙的宋和璧,以及桃红色的元宵。
苏源叫停了马车,刚走进铺子,却发现一人拿着绳镖朝元宵走去。
“元宵你瞧,这个如何?”
苏源视线凝在那男子的脸上,眸光微暗。
一个箭步上前,拱手见礼的同时,不着痕迹把元宵护在身后:“见过王爷。”
这一声极轻,却让怀王敛了笑:“原来是承珩啊。”
苏源微微一笑,看向宋和璧:“买好了吗?”
宋和璧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买好了。”
“天色不早了,王爷也快些回家去吧,别耽搁了用饭的时辰。”苏源颔首示意,又看向妻女,“咱们走吧。”
拿着两款轻便小巧的武器,去柜台付了款,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家三口坐进马车, 苏源立刻吩咐下人出发。
元宵还是头一回见他冷肃着脸,轻眨了眨眼:“爹爹?”
“乖,回家再说。”苏源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 撩起车帘看向外边。
好巧不巧的, 怀王走出武器铺,在门口站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抬眼看过来,笑容温润地点头示意,好一副翩翩如玉贵公子模样。
可苏源却不曾错过他脸上转瞬即逝的阴晦。
许是除夕宫宴上失血过多的缘故,怀王脸色呈现病态的白, 更像是冰冷黏腻的毒蛇。
吐着信子沿小腿攀附而上,叫人遍体生寒。
苏源眼眸微眯, 神色如常地拱了拱手, 放下车帘。
宋和璧捏了捏元宵的手心,看向苏源:“你方才下了他的面子, 恐会遭他记恨。”
宋和璧深知怀王有多善于伪装,面上笑盈盈,心里指不定怎么盘算着给苏源一个教训呢。
正因如此,当怀王出现时她才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排斥和不喜。
苏源意味不明道:“他的目的在我, 便是再怎么被我下面子, 只要对我有所求,就不会在这时候翻脸。”
可以肯定的是,怀王对皇位存有觊觎之心。
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甚至提出以庶子和元宵结亲,十有八.九是想拉拢自己入他的阵营。
而这次出现在武器铺, 想必也是另有所图。
火光电石间, 苏源想到今日早朝上怀王的举动。
眼看着弘明帝对赵澹委以重任,为其收拢民心, 怀王坐不住了。
他不想再继续扮猪吃老虎,他迫不及待想要建立一番功业,拥有能与赵澹一争高下的能力。
苏源不知截至目前有多少人暗中加入怀王阵营,反正他是不打算蹚这趟浑水。
且不提他本意是做一个纯臣,即便想要从龙之功,也不会选择怀王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小人。
只要赵澹不像原文中那般英年早逝,以弘明帝强烈的嫡子继承制观念,登基是板上钉钉的事。
与其跟怀王虚与委蛇,还不如投靠赵澹。
只是他不愿做,只想兢兢业业做实事罢了。
思绪流转间,只听得宋和璧叹道:“看来最近咱们得少出门了。”
被这样一只水蛭黏上,打不得又甩不掉,真是膈应得不行。
苏源看向低头把玩指刀的元宵,用征求的口吻:“等过些日子再去舅舅家习武可好?”
元宵抬起头,一脸认真地说:“我不喜欢他。”
苏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失笑道:“爹爹也不喜欢他,咱们以后看到他就立马离他远远的,记住了吗?”
“我知道啦~”元宵软声应
PanPan
下,有些遗憾未来很长时间都不能见到青表姐,气哼哼地说,“他一直跟我说话,我不想他还拉着我不放。”
苏源眼神一厉:“他拉你了?”
元宵摇头:“我又不喜欢那绳镖,偏他换了好几种式样的绳镖,问了这个又问那个,好像我不买绳镖就不放我走似的。”
苏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深感头痛,在心里对着怀王那张伪君子的脸打了一套组合拳。
“元宵。”
元宵被老父亲严肃的表情震住,不由自主地放下指刀,两手搭在膝盖上,坐得笔直,典型的小学生坐姿。
“不论在哪,任何异性靠近都要警惕,绝不能让他们近身,明白吗?”
苏源光顾着教导元宵读书,却忘了为她普及女性的自我保护意识。
尤其是她现在长大了,婴儿肥下隐约可见将来秾丽清绝的端倪。
这世上变态多了去了,譬如许玉林,譬如在翠红楼有过交易的那些特殊癖好的人。
也多亏元宵方才那一句,让苏源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幸好,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宋和璧深以为然:“不论亲疏远近,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元宵似懂非懂:“爹爹和舅舅还有表哥也算吗?还有唐叔叔和方叔叔家的哥哥弟弟,也要防备吗?”
苏源卡了下壳,面上鲜见地出现一瞬的空白。
宋和璧乐不可支,捏了捏元宵面颊上的软肉:“爹爹疼爱元宵还来不及,当然舍不得伤害元宵,至于其他人”
“元宵你要知道,现下女子为世俗束缚,本就不易,等你再大些,或许稍有什么差错就会成为他人攻讦你的理由,万全之策便是保护好自己。”
就像当年她年方十九仍未出嫁,背后不知多少人说闲话。
甚至宋家的亲戚也都登门劝说,让她不要挑三拣四,随便找个人嫁了,省得留来留去留成老姑娘。
更甚者,说宋和璧这一身反骨都是因为自幼习武,要是自家女儿,一早就敲断她的腿。
宋和璧不以为意,左耳进右耳出,也还是避免不了闲言碎语,心理上多少也会郁闷。
“咱家没那么多规矩,但在很多人家,男女七岁不同席,父女之间更是要保持距离,吃饭喝水甚至睡觉都有一套的规矩,跟尺子丈量过一样。”
“我们希望你活得开心快乐,但有些东西还是能避则避。这需要你提高辨别能力,以及自我保护能力。”宋和璧满眼怜爱,“当然,我们也会尽全力保护好元宵。”
宋和璧语气温柔,犹如涓涓细流涌入心头。
元宵半知半解,却将所有话铭记在心。
抱了抱娘娘,又抱了抱爹爹:“我都记下啦,一定不会忘的。”
苏源笑了笑,轻拍元宵的肩头,以作安抚。
“元宵最喜欢爹爹娘娘,还有祖祖啦~”
谁能受得住小棉袄的撒娇呢?
反正他们是受不住。
怀王带来的沉郁在元宵的撒娇声中消散殆尽,随着马车的行进,撒下一路欢笑。
*
之后几天,苏源工部、船舶司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从船舶司出来,恰好看见大理寺卿齐大人领着一群人经过。
他身后缀着的两人一位是岳坚,另一位则是个生面孔。
没看到另一位大理寺少卿,苏源暗自奇怪,停下拱手见礼:“齐大人,周大人,还有这位”
好在那身着红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很是善解人意,呵呵笑着说:“在下袁云山,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左少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心神一动,再度拱手:“原原来是袁大人,袁大人安好。”
袁大人哪敢让远靖伯向自己问好,忙不迭侧身避开,并回了一礼。
苏源笑问道:“几位大人行色匆匆,这是要到哪去?”
大理寺卿坦言道:“大理寺积攒了好些案子,准备去刑部校对,该判刑的判刑,该坐牢的坐牢。再这么下去,牢狱都快满了,地方上也等得急呢。”
苏源略微让开一步:“那我就不耽误几位大人办差了。”
待大理寺的人走远,苏源才去往工部。
昨儿船舶司一名匠人研造出一样新式船只配件,经试验后实用性很大。
船舶司的某种材料快要见底,苏源去工部领材料,顺便将工部里堆积的公务处理了。
今日事今日毕,苏源花一个时辰处理完文书,又叫上几个人,带着材料急吼吼赶去造船处。
走在宽敞的宫道上,头顶是温暖和煦的阳光,苏源步履匆匆,有种腿都快跑细了的错觉。
不过这样也挺好,更容易立功,也更容易升职。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声殷切的呼唤:“苏大人!”
苏源转过身,见来人是大理寺卿,而他的身后空无一人,颇有些诧异:“齐大人不是去刑部?”
全国各地的案件文书加一块儿可不少,没几个时辰干不完。
大理寺卿隔着官帽摸了把秃脑门:“大理寺那边也有不少文书亟待处理,两位少卿带着人留在刑部就够了,总不能所有人都耗在那儿。”
苏源想也是,正欲说先行一步,就见大理寺卿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说:“之前的那个高伟你还记得不?”
提起高伟,横亘在胸口上的
䧇璍
鞭痕就隐隐作痛。
伤口很深,即便用了祛疤的膏药,也还是留下了手指长的疤痕。
每次更衣沐浴时看到,心里总有那么几分不太舒坦。
奈何那高伟只是按照惯例审问“犯人”,苏源连报仇的正当理由都没有。
没想到翻了个年,高伟的左少卿职位就成了旁人的。
苏源还挺满意,倒是没深究其中的缘由。
苏源没空深究,不代表大理寺卿不想给他卖个好。
“年末考绩时,高伟被人检举,说是以公谋私,只因那家人不慎将洗菜水倒在了他家地界上,就给那家的顶梁柱扣了个罪名,害得人家破人亡。”
因一盆洗菜水引发的惨案,这未免太丧心病狂了吧?
“还有之前经他手里过的案子,有好几人以金银贿赂他,好免去律法的审判。”
大理寺卿比了个数字:“抄出来的银钱,林林总总加起来起码有这么多。”
苏源生平最厌这种人,直接把对高伟的恶感拉升到满值。
“这些天太忙了,我都没听说这回事。”
大理寺卿撇了撇嘴:“陛下嫌丢人,当天就让人处置了他。”
这里的处置,应是死刑。
苏源兀自想着,继而发问:“高伟在你手底下这么长时间,齐大人您竟没发现?”
大理寺卿头摇成拨浪鼓:“有些案子不甚重要,都是底下的人处理好了,将认罪文书交上来,苏大人你可别多想,我真什么都不知情啊!”
苏源也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忙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若大人您能早些知道,也不至于那些犯人逍遥法外,有人无辜丧命了。”
大理寺卿能好生生站在这,就代表他是无罪的。
否则以弘明帝的刚正果决,绝对会送他下去陪高伟。
大理寺卿松了口气,没误会就好:“所以这些天大理寺的人起早贪黑,把高伟在任期间审理的所有案子都翻了出来,一一核对,生怕有些个漏网之鱼。”
说着他扭过身看了眼苏源身后的人,偷偷摸摸取下官帽,自以为隐蔽地低下头,又光速戴上:“苏大人不瞒你说,最近我熬得很了,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真是愁死个人。”
看到一圈地中海的苏源:“”
瞥见一片光秃秃的工部主事:“”
偏大理寺卿对身后欲言又止的目光毫无所觉,苦着脸说:“有这样一个下属,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苏源又同情又想笑,咳嗽一声压下试图上扬的嘴角:“听说吃黑芝麻可以养发,大人回去可以试试。”
大理寺卿揣着手:“多谢苏大人提议,今儿回去我就让人准备。”
苏源回以微笑。
不得不说,身边有王一舟、大理寺卿这样的友人,连整日面对枯燥的公务都没那么累了。
“哦对了,还有之前负责派饭的那个狱卒,事发当晚他就逃了,前几天才找到。”
苏源眉梢轻挑,能在朝廷的追捕下坚持到现在,也是有点本事。
“陛下原本打算以谋害朝廷命官将其斩首,恰好后宫有娘娘传出孕信,陛下一高兴,就免去他的死罪,判了他充军刑。”
苏源:“”
真不知该感叹陛下老当益壮,还是该感叹那狱卒倒霉透顶。
斩首是一了百了,眼一闭哪管身后事。
反观充军刑,它比流放更重,被称为“死刑代用刑”,类似现代的劳改。[1]
被判充军刑,真真是生不如死了。
不过苏源并不同情,他和陈正都是为利所诱,也算咎由自取。
转念想到陈正的死因,苏源眸光微暗:“齐大人不是要回大理寺,船舶司那边也等着我送材料过去,大人不介意的话,过几日可一同前去八品阁小酌几杯。”
苏源尚未得知那狱卒的下场,明显是大理寺卿提前知会了他。
他一贯秉承“有恩必报,有德必酬”原则,请客喝酒而已,无伤大雅。
大理寺卿自喜不自禁,叠声应下:“好好好,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苏大人尽管提前说一声就行,我定准时赴约。”
说罢,两人拱手道别,各奔东西
在造船处捣鼓了一下午,傍晚时回到家,有下人递来一封信,说是从福水村来的。
苏源若有所思,径自回了书房。
拆开信封,原是苏青云捎来的信。
信上说苏青恩将在今年赴京赶考,希望苏源能代为照看一二。
苏源掰着手指头一数算,惊叹于苏青恩是个读书的料子,这些年竟一次也未落选。
倒是个读书的料子。
苏源一直和福水村以及季先生保持联络,也就是出海这些年断了联络。
想当初要不是苏青云引见,他还不一定能成为季先生的学生。
他有所求,苏源自然别无二话。
想着下个月苏青恩就要进京,也无需再回信过去,到时候只管把人接来就行。
心中有了成算,苏源把这件事记在备忘录上,起身出了书房。
元宵在小型练武场里练武,在这春寒料峭的日子里练得浑身汗,额角毛绒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湿漉漉贴在皮肤上。
侧过身一个劈砍,看见不远处驻足围观的苏源,元宵眉眼一弯:“爹爹!”
苏源抬步上前:“马上要用饭了,先停下歇会儿,免得饭后不舒服。”
元宵脆生生应下,把小短剑丢给下人,几步跑上前:“爹爹,你看起来今天心情很好呢。”
苏源有些诧异,苏青恩的到来确实让他欣然自喜,只是没料到元宵的心思这般敏锐,两句话的功夫就看出来了。
面对老父亲的疑惑,元宵哼哼两声:“爹爹高兴的时候,嘴角会有一丝丝上翘,可若是不高兴了,嘴角会压成这——样。”
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了个拱桥的弧度。
苏源哭笑不得:“就你机灵。”
父女俩并肩往饭厅走去,元宵仰着脑袋问:“所以爹爹可以告诉我,今日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
“还记得咱家祖籍福水村吗?”
元宵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祖籍还是一岁那年,那时她甚至都不记事,哪能记得那么久远的记忆。
果然,当被问及福水村,元宵脸上浮现出茫然:“不、不记得了。”
苏源轻叹一声,继续说:“爹爹的族弟今年要进京赶考,要住在咱们家。”
元宵恍然大悟:“爹爹看到阔别多年的亲人,才会这么高兴对不对?”
苏源沉默片刻,承认了。
元宵眨巴着眼:“那等爹爹有时间,咱们也可以回家去看一看。”
“行,就听你的。”苏源轻笑道。
饭桌上,苏源跟苏慧兰提及此事。
苏慧兰捧着饭碗愣怔许久,直至双眼含泪:“好好好,咱们村也能走出第二个举人了。”
“这是大喜事,娘您应该笑着才是。”宋和璧好生劝道,又促狭地说,“元宵该心疼了。”
苏慧兰下意识看向元宵,见果真如此,不禁面上一热:“好了好了,我这是喜极而泣,咱们吃饭!吃饭!”
满腔悲伤就这么被宋和璧轻易化解,苏源在桌底下悄咪咪给她竖起大拇指,继续用饭
转眼到了月底,工部愈发忙碌起来,反倒是船舶司清闲了不少。
苏源直接常驻在工部,船舶司大部分事宜交给王先生他们处理,实在无法解决的才送到他和王一舟跟前。
月末这几日,饶是工部加班加点,也还是处理不完堆积成山的文书。
范诩灵机一动,按以往惯例去翰林院请人。
然后,苏源在工部看到了唐胤。
彼时唐胤正跟乱七八糟的文书作斗争,一头浓密的头发都快被揪秃了,满脸都是苦大仇深的表情。
苏源在
殪崋
门口看了一小会,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唐胤冷不丁回神,发现好友正不怀好意对他笑,顿时化身被踩了尾巴的猫:“源哥儿你别太过分哈!”
这一声瞬间引来门外众人的侧目,苏源咳嗽一声,故作淡定地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做事,信步踏进门。
睨了眼右手边手指高的文书,苏源好生安抚道:“不是没剩多少了,别太急,急了反而容易出错,这些做完就能回去了。”
唐胤幽怨地瞅了苏源一眼,指向另一边:“这才是没处理完的。”
苏源看向半人高的文书,陷入沉默:“你先忙,我走了。”
刚迈出一步,又被唐胤叫住:“源哥儿你晓得不,方东他不是在吏部办差么,这几日刚好户部去皇庄种植天薯,人手不够,就把他借调去了。”
唐胤哈哈笑:“昨晚我下值回家,他刚好回来,方东就跟从泥潭里捞出来似的,头发上都是泥灰。”
苏源嘴角抽搐:“你好好干,争取年底升官。”
提到这个,唐胤就忍不住头疼:“在努力了在努力了,前两年我的年末考绩都很不错,按道理今年会往上升一升。”
苏源露出欣慰的笑:“那就好,到时候别忘了请咱们吃饭。”
唐胤拍了拍胸口,满口应下:“当然没问题!”
虽然两个至交好友一个三品一个五品,他却没有任何嫉妒的心思。
好友步步高升,他面上也有光不是。
再则,他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这辈子能做到五品官,也算祖上烧高香了。
至于官职一品这样的宏远理想,就交给他家那小子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别问,问就是望子成龙!
“月初青恩会进京赶考,你跟方兄要是有时间,咱们一块儿来我家聚一聚。”
在凤阳府府学时,苏青恩几次被苏青云带着同唐胤和方东见过面,彼此也算相识。
苏源担心苏青恩人生地不熟,有话痨唐胤和老古板方东,他也能放松些,以最好的状态参加会试。
唐胤听说是苏青恩,二话不说就应了:“到时候你让人来知会我一声就行。”
苏源拍拍他的肩膀,以作鼓励:“你继续,我也得回去继续处理公务。”
回屋后一忙就是一下午,屁股都没从椅子上离开过。
好容易捱到钟声响起,苏源顺着人流走出工部,乘马车回家去。
半路上,苏源正阖眸假寐,猛不丁听到外面炸起一声:“他真的好烦,我可以揍他吗?”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揍人前的通牒,却让苏源猛地睁开眼,探头朝外看去。
街边,十几个肤色各异的番邦使者或双手抱臂,或抬手叉着腰,七嘴八舌地抱怨着,不耐烦之意溢于言表。
苏源跟他们在海上生活了两年到数月不等,对这些人的暴脾气深有体会。
担心番邦使者当街打人,给双方关系造成不利影响,苏源想也不想就要劝阻。
直到他看清番邦使者们不满的对象——
脸上挂着虚假微笑,笑还不如不笑的怀王。
苏源只想说,打得好!
第一百五十章
说实话, 苏源不愿跟怀王打照面。
并非怕了他,只是单纯不想被膈应到。
所以当看到那张晦气的脸,苏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马车。
但再快也快不过番邦使者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来自红皮部落的使者一眼瞥见苏源那张相貌优越的脸, 登时笑成一朵花。
同行使者见他一改不耐, 褶子都笑出来了,正要问他发什么癫,就见红皮部落使者直奔路边的马车跑去。
那速度,不知道的还以为薯神降临了呢!
心中纳罕,于是十几双眼齐刷刷看过去, 就见红皮部落使者猛敲马车壁:“源大人!源大人!”
这一嗓子嚎的,十里开外都能听见。
苏源坐在马车里, 听得那叫一个眉心狂跳。
“源大人你怎么不出来?咱们可想你了, 这些天一直念叨着你呢。”
怀王听不懂这鸟语,问一旁的翻译:“他在说什么?”
翻译是由随行出海的士兵担任, 自不敢怠慢了这位龙子皇孙,忙将红皮部落使者的话转述给他。
怀王听到一个“源”字,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可别再是苏源。
苏源此人,怀王对他是又爱又恨。
爱他深得父皇看重, 手握实权。
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 并有意无意地破坏了自己很多的计划。
每次面对苏源,怀王都有种爱才若渴,又恨不得宰了他的矛盾心理。
这两股心理来回拉锯,让他头痛不已。
自打上次被苏源下了面子,怀王心中不满, 再没找过他。
反正父皇身体康健, 再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赵澹拥趸众多,可他也不差。
现在他需要做的是从幕后走到人前, 让所有人知道他礼贤下士,比手段雷厉风行的赵澹更适合那个位置。
至于苏源,姑且徐徐图之。
要是再不识好歹,就别怪他翻脸无情,送其上西天了。
苏源全然不知怀王内心想法,要是知道了,恐怕得笑岔气。
什么礼贤下士,难不成他还想走八贤王的路子?
也不看八贤王最后什么下场,就算怀王比历史上的八贤王幸运,别忘了上头还有弘明帝压着呢。
弘明帝爱子如命,这里的“子”特指赵澹。
便是赵澹有个什么意外,还有母族强盛、生母是高位嫔妃的皇子,哪轮得到他怀王坐上那个位子。
言归正传,在红皮部落使者的殷切呼唤下,苏源只能硬着头皮下车。
使者们见到一袭紫色官服的源大人,跟红皮部落使者的反应如出一辙。
“源大人!源大人!”
“上次见到源大人还是在宴会上,用你们靖朝的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都好多个秋没见到源大人了!”
“源大人,我们要去八品阁用饭,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使者们你一言我一句,等苏源到了跟前,纷纷向他行礼问好。
苏源作了一揖,宽袖拓拓然,含笑的模样令人移不开眼。
百姓们看着这画面,皆生出一股自豪感。
“你还真别说,咱们只苏大人一个人,气势上半点不输对方那么多人呢。”
“可不是,归根结底还是我朝繁荣昌盛。”
路过行人、小摊小贩美滋滋,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
可这一幕落入怀王眼中,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他之所以接近这群肮脏卑劣的番邦人,就是为了试探这些人手里是否还藏着什么好东西。
他故意制造一场偶遇,却因为彼此语言不通,还没说上几句,对方就已不耐烦,嘴里还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问士兵他们说什么,单从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就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
怀王安慰自己他们来自野蛮粗俗的番邦,当然不能和礼仪之邦相提并论。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切身利益,卑躬屈膝也值得。
但不妨碍怀王在心里记了他们一笔。
等他大权在握,定要让这些人挫骨扬灰!
然后,苏源就出现了。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这群蛮子对苏源的态度,和对待自己的,二者相较,高下立现。
怀王的脸色是抑制不住的难堪,看得一旁的士兵口水直咽。
怀王的存在感太强,苏源很难装看不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跟番邦使者们打完招呼,又略微侧身:“微臣见过王爷。”
怀王挤出一抹笑:“苏大人。”
红皮部落使者看看苏源,又看看怀王:“源大人,此人好不自觉,一直唧歪个不停。”
苏源:“”
怀王发现那褐皮蛮子说话时盯着自己,低声问士兵:“他在说什么?”
士兵恨不得把舌头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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嚼吧,一口吞肚里去。
带领番邦使者熟悉京城,并与朝中官员交流的这些日子,他深知这些人性情坦诚,说得难听点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怀王殿下总说些没营养的废话,他们当然会不高兴。
一个不高兴,当然会无差别攻击。
“还有这位小大人,我让他转告此人赶紧离开,他却像是被缝了嘴似的,难道他听不懂我们的话?”
苏源忍住扶额的冲动,先对怀王说:“他们素来坦率,又不拘小节,正赶着去八品阁用饭,并非是对王爷您有什么意见。”
说完看向士兵:“是与不是?”
士兵好似溺水之人抓住水面上唯一的浮木,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这样!”
苏源又看向番邦使者:“这位是我朝王爷,他惯来爱与人交谈,并非有意如此。”
使者们得知怀王的身份,一扫满脸不耐,稀稀拉拉地行礼。
怀王见状,心里舒坦了那么一点。
转念想到这一切是苏源从中转圜,又不舒服了。
“既然如此,本王便先行一步,不多奉陪了。”
日子还长呢,总能找到机会。
苏源从善如流:“王爷慢走。”
目送怀王登上马车,士兵狠狠松了口气,一脸如释重负。
苏源不由失笑:“那位问了什么,为何会引来众怒?”
士兵擦了把汗,一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另一位是共患难过的远靖伯,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所以他知无不尽,尽无不言,把怀王的话一股脑背了出来。
士兵不知怀王意图,苏源却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左不过是盯上了番邦,想可劲儿薅羊毛呢。
结果碰了好大一个钉子,还在苏源跟前没了脸。
看向急得脸色发白,满头大汗的士兵,苏源递给他一方帕子:“领他们去八品阁吧,下次若再遇到皇室宗亲,在一旁提点着些,别让他们闯出什么祸来。”
不仅苏源,弘明帝也盼着靖朝能与这些人的国家建交,达成友好交流。
可别碰上什么不讲理的人,或者如怀王这样内心阴暗的人,倘若真有一人死在靖朝,苏源可没法跟对方的国家交代。
士兵见多了苏源在海上带领船队转危为安的英雄事迹,主打一个盲目信任,忙不迭应下。
苏源又跟使者们交流了几句,眼看着夕阳将要落下,再迟些就要摸黑赶路,遂与他们告别,启程回家去
许是觉得在苏源跟前丢了脸,之后连着几天,怀王远远看到他就绕道走。
苏源面上佯装不知,掉头就把这事儿当成笑话告诉宋和璧。
宋和璧听完也是乐不可支,喝了两口茶才勉强止住:“怀王有一点是远胜过废诚郡王的。”
冷不丁这一句,倒是让苏源生出几分兴味:“什么?”
“怀王隐忍多年,世人皆以为他淡泊名利,一直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反观废诚郡王,他几乎是把对太子殿下的敌意,对皇位的觊觎写在脸上。”
“光隐忍这一点,废诚郡王不如怀王。”
苏源在元宵的课业上做个记号,并标明批注:“前头那些年他忍功确实不错,现在不还是破了功。”
眼看着弘明帝逐渐放权,赵澹的地位越来越稳固,怀王可不就慌了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人一旦慌了神,便会自乱阵脚。
“想来陛下也看出这些日子他有冒头的心思,但接近番邦使者属实是一步错棋。”
宋和璧不可置否:“咱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看他自取灭亡。”
两人又就怀王嘀咕了几句闲话,等苏源批阅好元宵的课业,宋和璧谈起正事:“下个月叔公寿辰,你可别忘了。”
苏源掀起眼帘,很是无奈地说:“我都记得呢,哪里会忘。”
宋和璧轻哼了声:“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一忙起公务来,连自个儿姓甚名谁都能忘了。”
这话并非没有依据。
前段时日苏源工部、船舶司两头跑,就差把自己埋进文书里。
有回王先生有急事来工部找他,彼时苏源正伏案办公,听到有人喊“苏大人”,想也不想拿胳膊肘捅了捅左手边的王一舟。
嘴上还念着:“叫你呢。”
这事惹得大家好一阵取笑,苏源下值后也把这事儿当成笑话说给家里人听。
苏源哑口无言,摸了摸鼻尖老实认错:“我错了,绝无第二次。”
宋和璧这才满意,拿过课业翻看了下,感叹道:“元宵在读书方面的造诣确实遗传了你,只可惜她是个女子,无法在朝堂上发光发热。”
苏源眸光微闪,淡然道:“咱们家的孩子,自然是优秀的,只是天分再好,还要后期的勤奋努力。”
看着他骄傲得嘴角都翘起来,偏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宋和璧:“”
忍了又忍,好悬没忍住。
啪嗒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道:“我去看看晚饭如何了。”
然后借口遁了。
苏源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细微的神情变化,让人把元宵叫来,开始辅导她功课。
*
二月初十,苏源总算等来了苏青恩。
管家领着苏青恩还有苏豹进来,苏源看着身高八尺,生得器宇轩昂的苏青恩,眼中有一瞬的恍然。
第一次见苏青恩,他还是个拿袖子擦鼻涕的六岁孩子。
光阴荏苒,他现在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苏青恩和苏豹来得正巧,刚好赶上饭点。
简单叙了旧,苏源吩咐下人开饭。
“房间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备考,我这边也有不少科举辅导书,你若是感兴趣,待会儿我让人拿给你。”
“过两日唐胤和方东他们会过来,方东上次科举参与了阅卷,对命题方向有一定了解,你可同他探讨一二。”
经历过最初的局促后,苏青恩听着苏源絮絮叨叨,仿佛又回到当年源哥还在季先生书院读书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源哥。”
苏豹作为陪考家属,眼看苏源这般为青恩考虑,自是感动不已,也跟着连连道谢。
苏大石和苏二石早几年就去了,不过也顺利看到自家小辈考中秀才,算是死得瞑目了。
三人一边走去饭厅,一边谈及福水村的大事小事。
苏源极有耐心地听着,忽然想到黄翠花的儿子苏北斗。
当年他可是和苏青恩一起通过县试的,也不知现在考到哪一步了。
“北斗考上秀才后就没再继续考了,回去后在镇上开了家私塾,接着又娶妻生子,现下日子过得很是殷实,苏叔黄婶子他们也都享福了。”
苏源对此深感遗憾,不过人都有各自的追求与抉择,不后悔就好。
等到了饭厅,苏青恩看到元宵,又是好一番夸赞。
问及苏青恩家那对儿女,只说和妻子留在老家,这次若能榜上有名,回去祭祖的时候顺便再接他们过来。
高中后不忘糟糠妻,实乃真男子,苏源对他的印象又拔高了几分。
一顿饭吃得宾客尽欢,一抹嘴往外看,已至月上中天的时辰。
大家明日里都有事情要忙,也不再交谈寒暄,各自回屋歇下了。
次日,苏源推了工部的酒局,赶回来考校苏青恩的读书情况。
倒也不是主动请缨,而是今儿一早苏青恩主动请求的,苏源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番考校后,苏源合上书本。
在苏青恩满怀期待和忐忑的注视下,中肯点评道:“还不错,稳定发挥榜上有名是不成问题的,能否再进一步,还得看你自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说得比较保守,也不妨碍苏青恩欣喜若狂。
他朝苏源深深作了一揖:“我能走到今日,还得多亏了源哥留下的那些书,上面的批注让我受益匪浅。”
“至于名次,能顺利走到殿试我就很满足了,其他的交给天意吧。”
苏源很满意他这样的心态,又鼓舞叮嘱了一番,吩咐下人摆饭。
如此又过了两天,唐胤和方东下值后过来苏家,又给苏青恩进行了一番考前辅导。
苏青恩可以说是痛并快乐着,苦哈哈埋头苦学的同时,更加期待起月底会试的到来
腾出三天时间招待苏青恩,之后苏源又投入到差事当中。
王先生又研究出一种新帆,较之前的方横帆改进不少,适合船只在江河中行驶。
半个月里,苏源工部、船舶司两头跑,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给跑没了。
苏慧兰看在眼里,心疼得紧,张罗着给苏源增肥。
早中晚都有荤腥也就算了,甚至还搞出了夜宵,每晚准时让下人送去书房。
整日里大鱼大肉喂着,还真给苏源长了些肉。
这样一来,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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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力气投入到公务当中了。
苏慧兰:“”
这莫不是好心办坏事?
这时候,会试也出了结果。
苏青恩榜上有名,位列第二十三位,倒也算是不错的名次。
苏豹塞给报喜的衙役一个红封,乐得原地直打转。
苏慧兰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但她到底是过来人,好声好气地说:“后面还有个殿试,等通过了殿试,青恩就能进翰林院当官老爷了。”
苏豹一个五大三粗的农家汉子,听了这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天下父母皆望子成龙,可功成名就的又有几个。
苏氏不过是福水村的农户人家,能连出两位官老爷,可真真是祖宗保佑啊!
傍晚时苏源下值回来,得知此事也很高兴:“不错,好好准备殿试。”
按他这个名次,一甲是不可能了,二甲还是稳的。
只是在世人眼中,撇去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第一和最后一名无甚差别。
苏青恩需要做的是通过朝考,以庶吉士的身份入翰林院。
被苏源这么一提点,原本还有些飘飘然的苏青恩很快冷静下来,用过饭后继续读书、教习文章。
这期间,苏源带着妻女去宋家为宋觉贺寿,结识了好几位大儒,也算收获颇丰。
四月底,殿试放榜,苏青恩果然在二甲之列。
他是二甲第三,较会试进步了二十来个名次,足以令人欣喜万分。
五月,苏青恩顺利通过朝考,正式成为翰林院的一名庶吉士。
跟苏源当年一样,殿试放榜后考生有三个月的修整时间。
苏青恩拜别苏源,和苏豹回福水村去了。
一同回去的,还有苏源写给季先生的信。
久未联络,不知季先生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只可惜他公务繁忙,抽不出空回去。
再者说,他的身份也不容许自己到处乱蹿,万一被什么歹人盯上,又将是一场恶战。
罢了,罢了。
总归想说的话都在信里,季先生素来面冷心热,定会理解他的
苏青恩离开后,苏源仔细一盘算,这些日子怀王都没再闹腾出什么幺蛾子,就又放元宵去宋家习武去了。
元宵被告知可以继续跟青表姐一起习武,乐得找不着北,左手苏源右手宋和璧,软声软气地撒了好一会儿娇。
“元宵好开心~”
“元宵最喜欢爹爹了~”
“也喜欢娘娘的~”
“爹爹娘娘放心,元宵一定铭记你们的教导,会时刻保护好自己哒~”
元宵出生前,苏源对爱撒娇说话黏黏糊糊的女生并不感冒,甚至敬而远之。
可自从有了元宵,苏源只想说:真香!
工作一天回来,小棉袄几句软话,顿时让浑身的疲惫消散殆尽,精神充沛得可以再跑十里地。
“好了,你去吧,等会儿我也该上值去了。”
元宵嗯嗯点头,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开家。
苏源了解元宵和青姐儿的感情,猜到她们俩今天多半要腻乎一整天,所以在傍晚下值后绕路去了一趟宋家。
元宵跟青姐儿正躺在树下乘凉,各自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苏源悄没声地过去,目光定格在封面上,是一本关于奇闻轶事的书。
乜了眼一脸心虚的小姑娘,苏源只拍了拍她的脑袋瓜,什么都没说:“走吧,回家。”
跟青姐儿还有陆氏打声招呼,领着元宵回家去。
到家后正准备开饭,有位贵客不请自来。
看着面前垂手而立,一整个乖巧.jpg的小少年,苏源罕见地沉默了下:“殿下怎么来了?”
没错,眼前之人正是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身量高挑,着一身赭色袍子,俊朗又精气神十足。
“下午跟皇兄去皇庄上看天薯,回来刚巧经过苏兄兄家,然后我就过来了。”
十二皇子被皇后养得很好,并无皇室子弟的娇纵蛮横,眼神是未被世俗浸染过的清澈明亮。
正要领他去书房,就见十二皇子左顾右盼:“元宵妹妹呢?”
苏源眼皮一跳,义正词严道:“殿下,您这般称呼,算是乱了辈分。”
十二皇子隐隐约约察觉出什么,语气低落地哦了一声,又缠着苏源带他四处逛一逛。
这点苏源倒是没有拒绝,等逛完一圈,丰盛plus版晚饭也已经准备好。
十二皇子吃得肚皮滚圆,依依不舍地带着内侍离开。
苏源不想深究他依依不舍的到底是什么,只暗暗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在书房看了会儿书,便回屋歇下了。
十二皇子初次来访,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
之后半月内,他接连几次出现在苏家,不是向苏源讨教学问,就是缠着苏源问东问西,问海外的风土人情。
弘明帝从皇后那处听说自家小十二见天儿往宫外跑,担心他被人带坏,特地派了暗部跟随。
得知十二皇子是去了苏源家,顿时就笑了,跟福公公说:“小十二还是喜欢缠着承珩。”
福公公嗯嗯啊啊,只管附和便是。
弘明帝抿了口茶:“罢了,看在他没落下功课的份上,就随他去吧。”
殊不知,正因他的这份放纵,导致苏源被御史弹劾了。
“十二皇子尚且年幼,定是苏源引诱才会三番五次前往苏家,长此以往,微臣恐怕十二皇子会被苏源掌控,还请陛下严惩!”
苏源:“???”
这御史的脑袋里,装的怕不是浆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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