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提起福阳宫, 弘明帝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宋氏和赵洋母子。
经暗部严刑拷问,弘明帝已经确定了赵洋非他亲子。
当年宋氏被扶桑王委以重任,千里迢迢潜入京城, 欲以宫女之身入先帝后宫, 伺机刺杀先帝。
却没想到,顺利进宫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事先准备的生子药没了用处,宋氏准备给先帝下药,却误打误撞让还是太子的弘明帝中了招。
先帝已垂垂老矣,荒淫昏庸, 反倒是弘明帝年富力强,颇受朝臣拥戴。
宋氏权衡之下, 便顺水推舟伪造出被弘明帝宠幸的假象, 成为东宫的一名妾室。
一个月后,她收买了太医院的一个年轻太医, 谎报了肚子里孩子的月份。
八个月后,宋氏产下赵洋。
对外宣称是早产,实际上是足月而生。
宋氏担心跟随她来到靖朝的夫君子女坏了她和扶桑王的大计,一狠心选择大义灭亲, 派人杀了枕边人和两个亲骨肉。
此后, 宋氏再无后顾之忧,在弘明帝登基后被封为婕妤,可惜再
依誮
没承过宠,也没找到对弘明帝下手的机会。
眼看着赵洋一天天长大,五官身形和弘明帝无一相像, 反而像极了被她手刃的前夫, 宋氏日夜忧虑,生怕赵洋最大的秘密泄露出去。
长此以往, 宋氏性情愈发阴森,更是对赵洋满怀敌意,任由宫人欺辱他,恨不得他早点去死。
直到赵洋去尚书房读书,初次展露聪明才智,宋氏这才对赵洋的态度有所转变。
弘明帝先前不知内情,当得知宋氏心狠手辣到连丈夫和亲生孩子都能杀害,对她的嫌恶更上一层楼,也叫宋氏成功登上“朕最讨厌的人”排行榜top1。
而今又听说宋氏曾经居住的福阳宫突然失火,弘明帝很难不阴谋论。
按在册子上的手微重几分,语气不明地问:“可有人伤亡?”
内侍回道:“福阳宫的宫人前来禀报,奴才还没来得及问,不过那宫人说是主殿着火,想必偏殿的娘娘们都能来得及逃出来。”
自从宋氏假死入狱,福阳宫主殿一直空着,只偏殿住着几位位份低微的嫔妃。
弘明帝再无暇跟苏源谈论牛痘相关事宜,站起来往外走:“摆驾福阳宫,朕倒要看看,无人居住的主殿好端端的为何会着火。”
临公公紧忙跟上,不忘叠声道:“陛下您慢着些,小心门槛”
福阳宫位属后宫,寻常男子是不得随意出入后宫的,故而苏源在跟上去和原地等候之间踟蹰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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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弘明帝已经走到门口,只留给他一抹明黄色的袍角,苏源果断选择了前者,快步跟上
弘明帝上了年纪,腿脚不似壮年人那样利索,直接乘龙撵前往福阳宫。
苏源紧随在龙撵一侧,没走多久就出了一身闷汗。
抬手擦拭额角的汗珠,苏源不经意间看向皇宫的西北方向。
碧空如洗,湛蓝蓝一片。
一团烟雾腾空而起,随着空气的流动四处飘散。
不用想就知道,那烟雾来自福阳宫。
一路疾行,总算在两刻钟后抵达福阳宫。
福阳宫外,除了闻讯赶来的皇后和高位嫔妃,一旁还坐着几个衣着简朴的女子。
她们衣着凌乱,环珮缺失,神色中带着惊惶不定,显然是住在偏殿的低位嫔妃。
苏源只一眼扫过,便守礼地避开,在皇后等人向弘明帝问安后又向皇后行了一礼,眸光转向被火海淹没的福阳宫。
数十上百个宫人拎着水桶进进出出,一桶又一桶的水泼进去,不时发出火舌被扑灭的“哧哧”声。
可即便宫人们奋力救火,火势依旧不算小,猩红的火焰张牙舞爪,吞噬着福阳宫这雕梁画栋的精美建筑。
烟雾冲天,熏得人眼睛胀痛,情不自禁地哗哗落泪。
纵使苏源等人离得远,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还是被火海的温度炙烤得滚烫,怎一个大汗淋漓了得。
弘明帝面沉如水:“可查清楚失火的原因了?可还有人被困在殿里?”
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皇后被烟雾呛得掩嘴咳嗽,嗓音柔和而不失严肃:“臣妾命人审问了福阳宫的宫人,因着主殿空置,他们平日里除了简单的打扫,基本都在偏殿伺候,着火时都不在主殿。”
所以无人被困主殿,更无人知晓主殿着火的缘由。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宋氏都已经死了,主殿的宫人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虽然偏殿的嫔妃同样不受宠,但这样他们好歹也有个归处,不至于像浮萍漂浮不定,任人欺凌。
弘明帝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眼神依旧冰冷:“青天白日的,主殿既不点蜡烛,也不生火,那这火又是从何而来?”
皇后一时语噎:“陛下息怒,臣妾已让宫闱局总管”
“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皇后的话冷不丁被人打断,尖锐刺耳的声音听得人心头一震。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声音竟是从福阳宫主殿发出。
弘明帝眯了下眼,就见一人匍匐着爬到正殿门口,企图翻越门槛,逃出生天。
然不知因何缘故,那人扑腾许久也没能翻出来,挥舞着的双手活像是螃蟹的两只大钳子。
有点尴尬,又有点可笑。
皇后面上闪过诧异:“福阳宫的嫔妃宫人都在外面,臣妾特意让人点了名,一个不差,他是”
火势太大,灰雾迷住了眼,大家只能隐约看到个人的轮廓,无法看清对方的模样。
弘明帝拿帕子擦去被熏出来的生理泪水,沉声道:“派个人过去救他出来。”
总归是一条人命。
至于对方是什么身份,为何出现在福阳宫主殿,事后自会揭晓。
两名宫人得了吩咐,一桶水兜头而下,浑身淋得湿透,义无反顾地冲进火海。
大火快要将整个儿福阳宫吞噬,门外的廊顶和红柱都都被熊熊火焰吞噬。
不断有砖块瓦片以及木料往下掉,好些负责救火的宫人被砸中,留下或大或小的伤口。
宫人一路躲闪着,也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烧到、砸到。
但他俩一刻不敢停,顶着满脑袋的血冲到主殿门口,冲着门槛后趴着的人大喊:“快把手给我怀王殿下?!”
殿外大多数的人注意力都在这位“神秘人”的身上,即使现场闹闹哄哄,弘明帝等人还是清楚地听到那宫人脱口而出的称呼。
“怀王五郡王?”
“五郡王不是在郡王府吗,怎么进宫来了,还被困在火海里?”
这也正是弘明帝想问的。
赵洋不是被扶桑细作救走了,怎会出现在福阳宫,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还是说,福阳宫起火和他有关?
可他又为何被困在殿里?
苏源无声敛眸,思考赵洋真坏了脑子的可能性。
靖朝和扶桑即将开战,宋氏又是那样的身份,他无缘无故偷偷进宫,是嫌命太长了吗?
宫人不知赵洋是假皇子,被廊顶掉落的砖块砸得吐血,也还是维持着伸手的动作:“您快些抓住我们的手,我们救您出来!”
赵洋的双手艰难探出门槛,隐约可见翻卷着的指甲,手指头血迹斑驳。
眼看就要抓上宫人的手,他忽然惨叫一声,浑身抽搐痉挛:“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宫人以为赵洋被什么东西砸到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救人,却见赵洋身后缓缓走出一人。
女子一身宫女打扮,手里拎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脸上挂着疯狂扭曲的笑容,语气温柔到诡异。
“赵郎,你可真不乖,我不过离开了一小会儿,你就没了踪影。”
“你当年不是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么?我好不容易才等来你,你难道要违背我们的诺言吗?”
赵洋之前被折腾得不轻,算是怕了这个疯婆子,冲着宫人歇斯底里地大喊:“快救我出去!快点!”
宫人已经惊呆了,听到赵洋的呼喊,下意识伸出手去,却被那女子一棍子砸到头上。
啪啪两下,宫人软软倒地,女子有些模糊的面容也因此映入众人眼帘。
苏源一眼就认出,此人是曾在东宫花园里见过的马氏。
不仅他,弘明帝和皇后也认出了赵洋身边形状癫狂的女子是谁。
尤其听了她对赵洋说的那番话,脸色是止不住的难看。
就算马氏犯了错,可她到底是太子的妾室。
当着嫔妃和宫人的面对赵洋说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死,岂不是把赵澹的脸面踩在脚下?
弘明帝压抑着怒气,直接点了两名御林军过去救人,末了又补充一句:“留一口气就行。”
当看见他二人同时出现在福阳宫,弘明帝就已经想好了他们的下场。
救他们出来,也是不想他们死得太难看。
嫔妃们低眉顺眼不敢说话,心思却都飘远了。
御林军领命上前,三两下把晕倒的宫人丢出火海,转而去救赵洋和马氏。
马氏胡乱挥舞着木棍,不让御林军接近。
“你们不要过来!我们不用你们救!”
不仅如此,她还拽着赵洋被挑断脚筋的双腿往后退,企图将这场声势浩大的“殉情”进行到底。
赵洋不想死,扒拉着门槛拼命往外蛄蛹,一改温润如玉的模样,露出最为真实的狰狞可怖的一面:“愣着干什么,还不杀了她救我出去!”
御林军得了弘明帝的吩咐,须得留马氏一命,闻言看向火海之外的陛下,询问的意图明显。
赵洋顺着御林军的视线看过去,触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怔了一瞬后,眼底怨恨交织。
他甚至忘了自己身处火海,手指抠弄着门槛,血肉翻卷。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要眼睁睁送我去死?我也是你的儿子啊!”
嘶哑的声音穿透空气,落入弘明帝耳中。
弘明帝眼神微动,并不言语。
赵洋被弘明帝的沉默刺激到,一边扑腾着不让马氏殉情成功,一边躲避着从头顶落下的重物,目眦尽裂地大吼着。
“我恨你!我快要恨死你了!”
“我沦落到今日的下场,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啊父皇!”
“我哪里比赵澹差,凭什么他可以做太子,而我却不行?”
“凭什么赵澹可以以太子之身监国,而我却要被你软禁在府中,眼睁睁看着母妃撞剑而亡?”
“你该死!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我要诅咒你不得好死,死后下阿鼻地狱为我母妃赎罪!”
“我要诅咒你和赵澹父子反目成仇,赵澹将来会为你所杀,尸首异处”
就在这时,一根两人高的木料从天而降,直奔赵洋砸来。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氏松开赵洋的脚,一个飞跃扑在了他的身上。
御林军
PanPan
一把拽住赵洋的胳膊,猛地往前一拉。
上百斤的木料重重砸到马氏的后背,马氏哇地吐出一口血,当场昏死过去。
即便御林军动作迅疾,赵洋也没能幸免于难。
长木砸在了他的双腿上,让本就遭遇了挑脚筋和棍棒敲打的双腿更加雪上加霜。
谩骂声戛然而止,转为杀猪一般的嚎叫:“啊——”
又有御林军上前,合力将长木从两人身上挪开,迅速将两人带出了火海。
刚一来到安全区域,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
福阳宫主殿的大门轰然倒塌,溅起一片尘埃。
赵洋伤了双腿,狼狈地躺在地上,淬了毒的双眼死死盯着弘明帝:“谁要你的假好心!你以为你让人救了我我就会对你心存感激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想让我原谅你,除非母妃重新活过来。”
苏源:“”
鉴定完毕,脑子的确坏了。
皇后等人:“”
你可闭嘴吧!
弘明帝不怒反笑:“宋氏混淆皇家血脉,意图弑君,朕凭什么不能杀她?”
“诅咒朕和太子?怨朕送你去死?”弘明帝又笑了声,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单凭你和赤钰犯下的那些事,就算你死一千次一万次,都难消朕心头之恨!”
帝王疾言厉色,沉沉威势压得众人下意识放慢呼吸,心底却都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混淆皇室血脉是他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苏源占着地理优势,转眸看向弘明帝,又观察赵洋被黑灰覆盖的脸孔,无声嘶气。
赵洋他竟然不是皇家血脉?!
意识到这一点,苏源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知道了皇家辛秘,会不会被灭口?
毕竟这事就算放在民间,那也是非常炸裂的一件事,更何况是发生在皇家。
弘明帝对周遭似有似无的视线仿若不觉,他已经被赵洋气得几近失去理智,不打算再瞒着。
真要论起来,他还是这件事情里最大的受害者。
与其让赵洋占着皇子的身份去死,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让他深以为耻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赵洋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震惊且空茫,口中喃喃:“怎么可能这一定是假的你在骗我对不对?”
弘明帝嗤声道:“君子一言九鼎,事关皇家血脉,朕有必要骗你?”
“所谓‘子肖母’果然不假,你和宋氏一样,骨子里都流着扶桑人独有的自私虚伪!”
弘明帝越说越气,只觉得那些年对赵洋的关心都喂了狗。
“宋氏苛待你,厌弃你,便是对你好了几分,也是对你有利可图,你却将她看得最重。”
“只要宋氏一句话,你连妻儿都能放弃,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
“朕多年如一日地派人看护你,免你遭受宫人欺压,更是为你多次训诫宋氏,让你平安健康长大”
弘明帝说到这里,深呼吸几下,双手气得发抖,被皇后轻柔地握住,才勉强止住颤抖。
“可你却恨朕,诅咒朕,甚至不惜联合扶桑细作算计朕的臣子,陷害你的兄弟。”
“朕的十几个儿子,无一人如你这般。”
所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弘明帝话锋一转:“让朕猜猜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宫里。”
赵洋瞳孔略微放大,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嗬嗬”声,像是怀疑人生,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朕没猜错的话,这皇宫里还有扶桑细作,你在他们的接应下混进宫,是想趁朕不备,杀了朕给宋氏报仇,对否?”
虽是疑问句式,语气却分外笃定。
原因无他,弘明帝太了解这个儿子了。
赵洋因为宋氏的死恨上了他,在这个节骨点出现在宫里,除了报仇别无他想。
在弘明帝的言辞凿凿下,所有的狡辩都变得苍白无力。
在诸多针扎般的注目下,赵洋只一味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念着这三个字
銥誮。
谁也不知道,他如此这般到底是在辩白,还是在自我安慰。
弘明帝看着魂不守舍的赵洋,突然觉得很累。
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事,大多需要他亲自过问,搞得他精疲力竭,只想一个人待着,好好休息一下。
“罢了,跟你说再多也没用,你早就被宋氏养左了性子。”
“来人,赵洋意图弑君,着打入大理寺牢狱,择日处斩。”
具体是哪一日,就得看他的心情了。
赵洋的身世过了明路,御林军也不如以往尊敬有加,直接扛起他直奔大理寺而去。
赵洋仿佛被打击得不轻,全程毫无反抗,只口中念念有词。
“不可能,母妃说那些都是她派去的人。”
“母妃人微言轻,为了不引起皇后的注意,只能暗中让人保护我。”
“父皇眼里心里只有赵澹一人,我什么都不是。”
恍惚之间,赵洋想起很多年前,在他很小的时候,宋氏一边用指甲掐着他的胳膊肉,一边恶狠狠地说:“你就是个野种,都是因为你,我才不得陛下的宠爱!”
那时的他什么都不懂,只含泪抽泣。
现在想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赵洋被御林军抬着往前,忽的哈哈大笑。
笑声痴狂,听得人头皮发麻。
苏源无声轻叹,收回落在赵洋身上的目光。
犹记得当年从松江府回京述职,和还是怀王的赵洋狭路相逢。
彼时的赵洋风度翩翩,俊美儒雅,颇有几分闲云野鹤的超脱世俗之感。
若非他提出以自家庶子和元宵定亲,苏源还真看不出他心怀鸿鹄之志,欲与太子争锋。
那时匆匆一见,更没想到多年后会因为赵洋野心的暴露,而牵扯出一系列连锁事件。
对苏源等一众臣子而言,是绝对相当的好事。
他们察觉到扶桑国的狼子野心,在大势未成前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可对弘明帝而言,便是好也不好。
绿云罩顶是一回事,更多的应该是失望。
这个由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最后还是在亲生母亲的引导下,一步步走上绝路。
思绪流转间,苏源听到弘明帝说:“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福阳宫到底因何失火,还请皇后查明。”
皇后福了福身:“臣妾谨遵陛下旨意,另外马氏”
提及马氏,苏源随大流地看向马氏。
猝然回首间,脑中倏地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激得苏源抬手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
弘明帝注意到苏源的异样,关切询问:“承珩怎么了?”
苏源想说“微臣无碍”,又被一股陡然窜起的电流刺激得口不能言。
宛若一只无形的大手,带着绝对不容置喙的力量,将苏源的意识拉入深不见底的漩涡。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苏源隐约听到有人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
*
苏源置身于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被那只大手拉拽着前行。
意识浮沉混沌,四肢更是轻飘飘如同棉絮一般,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令人不适的吸入感不知持续了多久,一段轻灵的乐声传入耳中。
意识下沉,光亮随之而来,刺得苏源不得不半眯起眼,以缓解强光给眼睛带来的不适。
再睁开,眼前是纷华靡丽的宫殿。
乐师弹拨着琴弦,舞姬在乐声中翩翩起舞,脚腕上的铃铛清脆作响。
苏源忙不迭移开眼,发现殿内除了乐师舞姬外,还有三个男子。
正要上前,舞姬脚步一转,抬高的手眼看就要打到他身上。
苏源躲闪不及,已经做好逃窜的准备,却见那舞姬的手从他身上穿过。
再看那舞姬,压根没发现他的存在。
苏源低头看着自己,陷入沉思
难不成他隐身了?
经过两次尝试,确认在场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苏源就放开了,直奔那看不清面容的三个男子走去。
走近后,苏源惊觉这三人竟是赵进、梁盛还有梁守海。
他们身边各坐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娇笑着喂他们喝酒。
嘴对嘴的那种。
这副场景,堪比传说中的酒池肉林。
苏源胃里一阵翻涌,索性挥袖而去。
出去后,苏源发现这里是皇宫。
逛了一圈后,发现整个皇宫都没有弘明帝、太子还有赵琼等人。
苏源站在荒废凄凉的东宫门口,心底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极有可能又回到了原剧情中。
一如当年他金榜题名后,梦回第一世那样。
所以,他们都不在了吗?
苏源找了很久,一无所获,又回到了赵进所在的宫殿。
酒池肉林依旧存在,好在那些女子退下了,只他们三人边喝酒边说话。
“多亏有你们,否则朕如何能除掉赵澹,顺利登基为帝。”
梁守海和梁盛相视一笑,前者的笑脸是一如既往的伪善:“只因天时地利人和,还有陛下的英明果决”
从他们的谈话中,苏源得知赵进和马氏狼狈为奸,让赵澹感染上痘疹。
从确诊到离世,中途只有短短三天的时间。
白发人送黑发人,弘明帝大恸,自此一病不起,不到半个月就抑郁而终,皇后也紧随其后。
弘明帝死前遵循立嫡立长原则,将皇位留给了赵进。
可苏源知道,马氏是赤钰的人。
那是不是意味着,原书中赵澹英年早逝,和赤钰准确来说,和赤钰背后的扶桑国有一定关系?
再看一脸洋洋自得的赵进,苏源颇看不上他,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蠢东西。
索性仗着自己被施加了隐身buff,走到赵进面前狠狠锤了他几拳。
正准备再给梁盛父子几拳,眼前画面陡然一转
赵进已死,已逝的刘贵妃次子在梁盛的拥护下登基为帝。
梁家作为外戚,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为人人奉承的存在。
被捧得过高,难免失了警惕,以致于幼帝和梁家都死在了赵洋这只黄雀手中。
赵洋率领私兵发动政变,顺利成为新帝。
成为九五之尊后,赵洋彻底暴露了本性,自私自利,残暴不仁,宠信奸臣宦官,任由他们戕害朝中忠臣。
满朝文武人人自危,天下百姓亦是怨声载道,赵氏皇族的统治摇摇欲坠。
而赵洋对此全然不知,竟在道士的忽悠下开始炼丹,将朝政全盘交托给了奸臣宦官。
奸佞误国,百姓民不聊生。
终于在赵洋登基的第三年,百姓开始反抗,民间出现多股起义军势力。
赵洋得知后怒不可遏,派兵前往镇压,并残忍坑杀数万起义军。
此等残忍行径,逐渐让朝臣、百姓对他冷了心。
但是当扶桑国举兵入侵时,所有人还是毫不迟疑地举起武器,守卫他们的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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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弘明帝大力推行的新政难产而亡,本可以成为明君,带领靖朝走上新高度的赵澹也死了。
在弘明帝的父皇,赵进以及赵洋的挥霍无度下,国库空虚,连军饷军需都填补不起,靖朝大军压根没有与之一战的能力。
还是林璋、孙见山、范诩等文臣,以及宋竟遥等武官带领十多万残兵败将殊死抵抗,才勉强击退扶桑大军。
靖朝险胜,可代价是以上所有人战死沙场。
十八万大军死得只剩五万,剩下的这些也大多落下了终身残废,再无法上战场。
苏源看着林璋等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满腔悲怆无处发泄,化作滚烫的热泪滴落而下,洇入被血染红的泥土中。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赵洋丝毫没有意识到靖朝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依旧沉溺在丹药和酒色之中。
终于在某一天,他吃了一瓶丹药,连召五位嫔妃侍寝。
一个激动,马上风死了。
赵洋的死极不光彩,本就对他失望的朝臣匆匆将他葬入皇陵,迎赵洋之子登基。
赵洋之子勉强算个守成之君,就在满朝文武以为靖朝在新帝的带领下会越来越好的时候,杭州府封锁多年的港口被上百艘海船冲破。
杭州府知府以及当地驻军以血肉铸成围墙,死守半月,终究敌不过五国联合而来的军队,死得一个不剩。
五国联军在杭州府大开杀戒,一路向京城挺进。
大军所经之处,一片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苏源已经数不清多有少百姓死在五国联军的手中,只机械性地跟着大军一路北上。
眼看大军攻入京城,摘下新帝的首级,砍杀无数朝臣百姓,苏源已经流不出眼泪。
他甚至连握剑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靖朝国破。
五国联军在京城肆虐了整整一月,在皇宫最高处插上他们五国的旗帜,踩在龙椅上放肆嚣张地大笑。
就在这时,一支人数多达二十万的大军揭竿而起,以摧拉枯朽之势攻入京城。
这支军队的主将是一名女子,众人称其为越女。
越女率领二十万越军,打得五国联军屁滚尿流,狼狈逃窜。
同年元月,越女自立为帝,改国号为越,以京城为都。
自此,开启一番盛世伟业。
*
“你既说他身体无恙,药也喝了针也扎了,为何一个时辰过去,他还是不醒?”
苏源头痛欲裂,隐约间听到弘明帝的声音。
“回陛下,苏大人的脉象确实诊不出什么问题,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是关院首的声音。
弘明帝轻叹一声:“也罢,你在此守着,朕还有政务要处理,等他醒了,立刻派人知会朕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陛下。”
脚步声逐渐远去,苏源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
之后关院首如何欣喜,弘明帝赶来后如何关心,苏源只一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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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答着,并不走心。
原来梦中十多年,现实中只才过了一个时辰吗?
看着面带关切的弘明帝,苏源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弘明帝见苏源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咳嗽两声:“承珩这是怎么了?”
苏源勉强回神,抿唇一笑:“陛下,微臣有没有说过,能成为陛下的臣子,是微臣此生之幸?”
之后弘明帝是如何老脸一红地离开,苏源又是如何恍恍惚惚地回了苏家,一概略过不谈。
苏源只知当夜他又梦到了白日的梦境,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惊醒后还是午夜时分,宋和璧察觉到苏源的异常,坐起身细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苏源不好说梦里之事,只翻身抱住她:“许是被白天的场景吓到了,时辰不早了,快些睡吧。”
宋和璧不放心地看他一眼,见他神色恢复如常,也不再多问,闭眼睡去。
苏源也闭眼躺着,清醒到天明。
天亮后,苏源神色如常地上朝。
早朝上,弘明帝对昨日发生之事一概不提,只慷慨激昂地宣布了牛痘预防痘疹的法子。
满朝震惊,苏源也因此收获了诸多各异的眼神。
苏源抬眼回望,对方许是被他黑黝黝的眼神唬住了,竟没有对牛痘之法提出异议。
直到早朝结束,众人惊觉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老狐狸竟然被苏源吓唬住了。
真真是丢脸极了!
苏源手执笏板,沿长阶而下。
看着缓缓升起的旭日,他忽然就释然了。
往事不可追,更遑论前世之事。
只要如今的靖朝繁荣昌盛,不重蹈前世覆辙,便已足矣。
*
两日后,赵洋和马氏的事调查清楚。
一如弘明帝猜测的那样,赵洋在扶桑细作的帮助下潜入皇宫,伺机为母报仇。
而马氏自从逃逸后,一直躲在福阳宫主殿的密室里。
三天前,马氏和赵洋在福阳宫相遇,因心中对赵洋又爱又恨,直接药倒了他,把他关进密室里。
事后又点燃了床褥布匹,准备和赵洋同年同月同日死。
众人得知这一切只因马氏的恋爱脑,简直哭笑不得。
苏源更是回去后对元宵展开了一场“如何理智恋爱,杜绝恋爱脑”的专题讲座。
月底,远靖舟二次出海,赵洋、赤钰等扶桑细作也于午门斩首示众。
那几日,刽子手的砍刀都砍得卷了边,行刑台上的血一直没干过。
百姓拍手叫好,扬言只待扶桑国纳入靖朝版图,便可再次奔走相庆。
赵澹连着在外奔波数月,直到十一月中旬,才带着东宫亲卫和暗部回京。
和太子一同归京的,还有靖朝大军大败扶桑的喜报。
靖朝大军武器充沛,粮草充足,更有诸多福利加持,在战场上的战斗力一个顶俩,砍杀扶桑人跟切菜砍瓜似的。
仅小半年时间,就生擒了扶桑王,将扶桑国纳入我朝领土。
满朝文武和百姓弹冠相庆,靖朝各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喜报传来的第二天,京城下了场雪。
这是今年的初雪,大有瑞雪兆丰年之意。
苏源晨起,推窗发现外面下了雪,打算下值后给元宵堆个雪人。
用完早饭,照常乘马车上朝。
待进入金銮殿,文武百官齐齐站定,弘明帝面不改色地丢下一个巨型炸.弹。
“朕年事已高,欲退位让贤,禅位于太子赵澹。”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陛下三思!”
“陛下年富力强,如何就到了禅位的时候?”
赵澹也被震得不轻,恍恍惚惚出列:“儿臣自认无法担起一国君主之重任,还请父皇三思!”
弘明帝不听,又重复把刚才的话了一遍。
天家父子三推三让,充分弘扬了泱泱大国的文化传统。
终于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下,赵澹屈膝跪地,三叩首:“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弘明帝露出满意的笑
距离陛下哦不,是太上皇宣布禅位已过一月。
这段时间里,礼部忙得脚不沾地,四脚朝天,总算列出了禅位大典的详细章程。
禅位大典就放在除夕当天。
这一天,满朝文武齐聚太和殿,见证太上皇将玉玺交给新帝的历史性一幕。
亲自为新帝戴上十二旒冠冕,太上皇满目欣慰:“这江山,此后便正式交给你了。”
日后朕就能正大光明带着太后出宫去玩了!
新帝深深作揖,语气里满是动容:“儿臣定会成为让父皇,让列祖列宗骄傲的皇帝。”
泪眼汪汪.jpg
然后,禅位大典第二天,新帝就收到太上皇带着太后和赵琼一大早离开皇宫的消息。
新帝:“”
这一腔真情,终究是错付了!
无法,只能苦哈哈地上朝,苦哈哈地批阅奏折了
半月后,新帝稳定大局,开始着手大封群臣。
官员们或升或降,理由充分且合理,谁都挑不出错处。
除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其次便是苏源。
“工部左侍郎苏源,昔年进献天铃、新式记账法、新盐引制度、新式造船法牛痘之法,立下赫赫之功,着令其任正一品大学士!”
苏源神情微怔,显然未料到自己会连升四级。
一瞬的激荡过后,苏源稳步出列,行叩首礼。
“微臣领旨,叩谢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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