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却说赵归的嫡子, 赵贺临危受命,一路日夜兼程,跑死三匹马, 总算在十八个时辰后抵达琼州府。
一行人直奔暗部在琼州府的秘密据点, 并未惊动当地知府。
这里要提一句琼州府知府。
当年苏源奉旨造船,曾有一位张御史多次找茬,大有视苏源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架势。
弘明帝不耐他几次三番的弹劾,直接把人撵去了琼州府。
一晃五年过去,按理说三年一任, 张知府也该调任到别处。
奈何陛下是个记仇的,更不满他对在任期间毫无建树。
于是三年一到, 就以张知府政绩卓越为由, 命其连任。
天子褒赞,理应是祖上冒青烟的殊荣。
可谁让琼州府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 条件艰苦不说,还和全民粗鄙的扶桑国毗邻。
弘明帝不敢保证张知府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匕。
临行前,赵归千叮咛万嘱咐, 等到了琼州府, 万不能惊动琼州府的官员。
赵贺年方及冠,是赵归的老来子,更是唯一的嫡子。
自幼时起,他就被爹娘灌输忠君爱国,振兴王府的思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贺明白, 这次的任务是陛下和太子殿下对他的考验。
所以赵贺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 丝毫不敢懈怠,一条条指令颁布下去。
暗部迅速运转起来, 在琼州府上方展开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许是上天庇佑,当天夜里就查到了蛛丝马迹,并捕获形迹可疑的五人。
这五人体型矮瘦,肤色呈现出比靖朝人更深两分的褐黄色,偏又骨节粗大,一双脚大如蒲扇。
赵贺当即断定,他们来自扶桑国。
扶桑国多山地,整个国家都普遍地势崎岖,百姓大多住在山上,货物运送都靠人力搬运。
长此以往,扶桑人普遍矮小,骨节粗大,更是磨出一双大脚。
一一比对下来,竟无一不符之处。
整整四个时辰,他们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只留一口气苟延残喘。
就在赵贺命人上贴加官时,其中一人捱不住了,哭喊着求饶:“我招!我什么都招!”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我们是扶桑王安插在靖朝的密探,平时生活在深山中,只有打探消息才会下山。”
“前段时间,琼州府知府突然找上门,直接点明我们几个的身份,说郡主要我们搜集大量红土。”
扶桑密探说到这,冷不丁被赵贺打断:“郡主是何人?”
其实他心底隐隐有了答案,却还是觉得有对方亲口承认更妥帖一点。
扶桑密探眼神晃了晃,避开同伴淬了毒的目光:“郡主是先王同母兄长的嫡女,据说出生时天有异象,天边泛起漫天霞光,林间百花盛放,是仙女转世。”
赵贺:“”
就离谱。
一蕞尔小国,如何能得到上天垂怜,天降异象?
八成是扶桑皇室胡编乱诌,用来给自个儿造势呢。
仙女降临,天命所归。
睨了眼热切痴狂的密探,赵贺嘴角又一抽:“继续。”
扶桑密探陷入回忆:“郡主嫁人生子时,我才八岁,却至今难忘郡主清纯娇美的脸。”
赵贺:“”
他怕不是种了什么蛊,脑子坏掉了。
转念想到“生婚生子”,赵贺又不确定了。
“郡主身在扶桑,又是如何与张知府取得联系?目的又是什么?”
扶桑密探摇了摇头:“我成为王室密探的那年,郡主就不见了踪影,后来郡马和他们的孩子也杳无音讯。”
“直到扶桑王派我潜伏在琼州府,才知道郡主来了靖朝。”
“郡主问我要了迷情药和生子药,说很快会让靖朝俯首称臣。”
“之后一连数年,我们都没收到过郡主的消息,直到张知府找上我们。”
“张知府说,只要事成,靖朝就会改朝换代,我们都是扶桑的功臣。”
“今夜下山,是打算去知府家一探究竟。”
“三十多年了,郡主始终漂泊在外,我们迫不及待想要带迎接我们的仙女回去”
赵贺没心思听他的疯言疯语,命他画出那位郡主的模样。
画好后,赵贺定睛看去,心里一咯噔。
只因画上的人和饮鸩“死亡”的宋氏像了个十成十!
再以红土为证,可得宋氏即扶桑国郡主,是扶桑国安插在陛下后宫里的一枚棋子。
而这枚棋子另有儿女,估计赵洋这个皇子也是通过所谓的“生子药”得来
等赵贺理清思路,一整个三观都在摇摇欲坠。
事不宜迟,他立马将供词一字不漏地誊写下来。
扶桑密探不知赵贺的身份,只猜测是官府的人。
但他为了仙女连性命都可以置之度外,只一味地追问:“你见过郡主吗?你知道郡主她现在在什么地方?郡主她现在可好?”
这让赵贺更加确信,他被严刑逼坏了脑子。
想到此人还有用处,赵贺带着信纸离开前,不忘给他画饼:“你放心,你家郡主很好。”
私人单间,一日三餐固定送饭,睡前还有专门的哄睡师——老鼠蟑螂,简直不要太好。
“至于她在什么地方,若你们表现得好,我会酌情让你们团聚。”
六具尸体排排站,队列堪比全家福。
这下不仅松口的那个密探,其他四个也都表示有话要说。
赵贺喜不自禁,当即派了人记录供词,转身走出地下刑室。
出去后,他召来暗部专门训练的传信鹰隼,将信件卷起来放进小竹筒里。
奖励鹰隼一块肉,便抬手将其放飞。
鹰隼连飞一天一夜,把密信送到赵澹手里
彼时赵澹正在皇庄查阅种痘死刑犯的实时记录,收到密信后立即赶回了宫。
就连密信的内容都是在路上一目十行看完的。
看完后,赵澹和赵贺这个堂弟的反应如出一辙,面上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怒火三丈的同时,有那么一丢丢同情他那身处九五之尊宝座上,却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道压榨亲儿子的老爹。
匆忙赶到御书房,得见弘明帝后,赵澹便说明来意:“赵贺给儿臣传了信,已核实宋氏的身份,以及扶桑国的狼子野心。”
说话间,视线故作不经意地看向亲爹的脸。
即便这张脸布满岁月的痕迹,褐斑与沟壑纵横,也不难看出年轻时的俊朗。
眼睛,鼻子,嘴巴,下巴,脸型
赵澹挨个儿看去,然后惊恐地发现——
赵洋的五官竟和父皇无一处相像!
心底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赵澹连呼吸都停滞了,更没听见弘明帝的话。
“哦?详细说来?”
弘明帝焦急等待,几息之后却迟迟不见动静。
陛下兀自纳罕,抬眼望去。
然后就见他的好大儿正用一种看不懂的眼神看着自己。
弘明帝眯了下眼:“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澹猝然回神,收起鲜见的八卦心思,将赵贺来信呈上。
临公公上前接过,送到弘明帝手里。
宋氏所作所为,背后又有哪些势力支持,弘明帝也能猜到几分,忽而还算淡定。
直到信上说宋氏极有可能是扶桑国郡主,且成为他的嫔妃前,更是儿女双全,他脑子里发出“嗡”一声响。
只能说,弘明帝和赵澹不愧是父子俩,连脑回路都别无二致。
顶着一张青了红红了紫的脸,弘明帝开始比对他和赵洋的模样。
他是赵氏最常见的高眉骨,深眼窝,赵洋却眉骨稍浅,眼皮单薄。
他的脸型棱角分明,赵洋却是容长脸,更为柔和。
他生得一双虎目,瞪起人来炯炯有神,赵洋却是细长的瑞凤眼,若非那一身文气加持,任谁都要赞一句媚意横生。
赵氏皇族无论男女,在身高上总是拔得一筹,男子矫健女子高挑,赵洋却属于偏纤细的类型,颇有种弱不禁风的意味
事实证明,有些事就不能往深了想。
弘明帝整个人恍恍惚惚,两眼发直地盯着密信,不知今夕是何年。
赵澹敏锐地察觉到亲爹不对劲,疾步上前:“父皇?”
话音刚落,就见弘明帝呼吸急促地捂住胸口。
赵澹大惊失色:“父皇!太医!快传太医!”
临公公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到殿门口,用那把破了音的嗓子:“快去太医院请关院首来!”
内侍一路狂奔,连拖带拽地把关太医抓来御书房,怼到陛下面前。
关太医为弘明帝号了脉,恭敬道:“陛下方才是气急攻心,才会出现呼吸困难,胸口胀痛的情况。”
“待微臣为陛下扎两针,再开两副药,症状即可缓解。”
正当赵澹松了口气,关太医又话锋一转:“不过,陛下日后还得多加注意,您近日发作得有些频繁。”
“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若重复以往,恐影响寿数。”
弘明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朕都活了六十年,也算是赚到了,这便足够了。”
倘若他哪天驾崩了,定要把宋氏母子带下去,将他们镇压在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真真气煞他也!
赵澹上前一步,满脸的不赞同,头一回用严肃的口吻:“父皇!”
弘明帝果断选择转移话题:“赶紧施针,朕还有政务要忙。”
政务,特指宋氏母子。
奏折可以交给太子批复,这件事却不行。
明面上赵洋毕竟是他的异母兄弟,若由赵澹处置,恐会惹来朝中、民间不必要的非议。
坏名声都留给他,总归瑕不掩瑜,谁也抹灭不去他的作为。
而澹儿,只需清白干净着。
关太医紧忙为陛下扎了针,以缓解身体的不适。
临走前,弘明帝忽然叫住他:“父子两人,有可能生得完全不相同吗?”
关太医不知所以然,但还是老实回答:“也有可能与生母肖似。”
弘明帝又问:“那如果只一部分和生母相像,是不是代表”
就在关太医眼皮直跳的时候,弘明帝觉得忒没意思,神情恹恹地摆了摆手:“罢了,你去吧。”
关太医如蒙大赦,什么也不敢多想,连滚带爬地退下。
殿内重又只剩下四人——弘明帝,赵澹,大理寺卿还有临公公。
除赵澹这个知情人外,另两人都以为陛下是一时兴起问了这话,也没多想。
弘明帝深谙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绝不会给臣子和奴才看自己笑话的机会,遂将此事隐下不提。
“齐爱卿,你去问问宋氏,可还记得她那远在扶桑的夫君和儿女。”
这句话太过炸裂,大理寺卿人都傻了,怔怔杵在原地,半晌没吱声。
弘明帝捏了捏眉心:“你且退下,除这件事外,好生留着宋氏一条命,朕另有他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扶桑国这般设计他,真当他是面团捏的不成?
那就让他们亲眼目睹何为仙女散花吧。
大理寺卿应声而退,弘明帝又吩咐临公公:
PanPan
“你去取他一滴血来。”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弘明帝只觉得自个儿绿云罩顶,生拆了宋氏的心都有。
小临子是小福子的干儿子,也勉强算是他的亲信,姑且让他走一遭。
临公公隐约猜到什么,一颗心跳出嗓子眼。
既担心被陛下看破自个儿已经知道真相,又激动于陛下对他委以重任。
总之干就完了。
目送着临公公一溜烟没了踪影,赵澹动了下嘴角,又好生劝慰了亲爹几句。
弘明帝的心里像是生吞了半碗黄连水,只道那些年暗地里对赵洋的看护照应都喂了狗。
面对太子的劝慰,他只摇摇头没说话。
一来一回,拢共半个时辰。
弘明帝挥退了一众宫人,只留赵澹和临公公俩人。
赵澹原本是想离开的,临了又被亲爹叫住:“你就在这看着,是教训,亦是警钟。”
教训是对他而言,警钟则是对着太子。
赵澹嘴上应着,心里却想他后院只几个女人,太子妃温柔娴静,侧妃侍妾也都安分,应该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吧?
转念一想,扶桑国狗胆包天到在父皇的后宫安插人手,他的东宫又算什么?
思及此,赵澹脑中警铃大作,神色愈发严肃。
言归正传,临公公将盛有赵洋一滴血的碗放在桌案上,又捧来一根绣花针:“陛下您忍一下,奴才轻着些。”
弘明帝忍俊不禁:“好你个小临子,当朕是三岁娃娃?”
说罢,勇敢迎上针尖。
指尖一刺,渗出一滴圆润的血珠。
弘明帝捏着手指,将这滴血挤进水里,自有临公公火急火燎冲上来止血。
陛下双目灼灼,一瞬不瞬地盯着碗里的两滴血。
虽然厌极了宋氏,亦对赵洋彻底失望,但仍然心存几分期待。
万一万一赵洋是他的儿子呢?
苍天作证,这世上可没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自己戴一顶绿帽子的。
可惜,终究事与愿违。
那两滴血只挪动了些许,便再无动静。
尽管早有预料,弘明帝的脸色还是从未有过的难堪。
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已不见喜怒:“真相大白,人就不必留了。”
不知想到什么,又改了口:“罢了,他还另有用处,且先留他一命。”
事关亲爹的帽子,赵澹自诩他们父子亲密无间,也不敢在这时候强冒头。
只沉默片刻,温言道:“父皇,儿臣进宫时带了些天薯回来,您可要尝尝?”
弘明帝一撸袖子:“吃!”
世间有万物,唯独美食不可辜负。
更遑论天薯这样的新鲜事物。
天子一声令下,御膳坊立刻忙活起来,不多时就送上处理好的烤红薯。
果真如承珩所言,滋味甚好!
美食当前,弘明帝也不去想那些糟心事了,只管饱餐一顿。
*
弘明帝向来宽待臣子,这厢天薯大丰收,也不惜吝啬,五品及以上官员各赏了俩,众人自是千恩万谢。
傍晚下值后,途径鸿胪寺,苏源远远就瞧见唐胤跟人有说有笑地出来。
看见门口的苏源,唐胤眼神一亮,跟同僚说了声,直奔苏源跑来。
“源哥儿你怎的来了?”唐胤也不管身后的同僚怎么想怎么看,在宫道上就跟苏源勾肩搭背起来,“番商的事儿都忙完了?”
苏源心情不错,由着他去了:“眼下没什么事,接下来也能清闲一段时间。”
“对了,明晚我打算让青恩一家过来吃饭,你跟方兄要是有时间,也过来热闹热闹。”
“行啊,方东那边交给我。”唐胤挤眉弄眼:“你晓得的,我最喜欢热闹了。”
苏源笑着应下,两人一道出了宫。
临别前,唐胤突然来了句:“也不知孙尚书何时回来,没他在户部坐镇,总觉得底下的人都懈怠了不少。”
前几日鸿胪寺接待番商,耗费了不少银钱,昨儿左少卿打发他去户部要银子,那主事鼻孔朝天,真是好大的架子。
不过唐胤没打算跟苏源告状,显得他很没用似的。
苏源沉吟一二,说了个保守的数字:“起码要一两个月,还早着呢。”
唐胤头都大了,默默抱紧怀里的天薯,怏怏道:“只希望怀宁县的百姓没事。”
苏源闻言,有些不以为然。
三个村的人都死光了,痘疹的传染性那么强,其他村落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孙大人为官数十年,不是初入官场的年轻人,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你若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
只要不违背做官的基础原则,大多数官员还是愿意给他这个面子的。
唐胤感动得泪眼汪汪,但还是忍痛拒绝了:“我都已经三十二了,总不能一直倚靠着你们往我嘴里喂东西,虽然艰难些,但只要想到年底考绩,我就不觉得哭了。”
一如年前唐胤所说的那样,去年他的年底考绩非常不错,鸿胪寺卿看中了他的巧(话)嘴(痨),将他要了过去,如今已官至五品。
做上五品就想做四品,总之唐胤干劲十足,只盼着四十岁之前博个四品大员当当。
有盼头总是好的,苏源很是欣慰:“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殪崋 。”
二人相视一笑,登上自家马车,扬长而去。
翌日早朝,苏源总觉得龙椅上那位情绪不太高。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趁退朝时飞快瞥一眼,发现弘明帝嘴角下压,十二旒冠冕后的脸黑沉得厉害。
可今儿早朝上并未发生什么大事,昨日更有天薯大丰收这样喜事,他老人家又因何不虞?
苏源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按部就班地点卯、处理公务、下值。
傍晚回到家,苏青恩携妻儿前来,同行的还有苏青云一家。
不过一会儿,唐胤和方东也都带着各自的妻儿前来。
女眷、男眷各一桌,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简直好不快活。
微醺之际,唐胤靠在苏源身上,大着舌头说:“诶,你们说五郡王现在如何了?是不是还傻着呢?”
苏源眼皮一跳,一巴掌呼他嘴上:“噤声!”
唐胤喝上头了,扒拉开苏源的手,继续嘀咕:“我听人说现在每天都有大夫上门替他诊脉,看这架势,怕是好不了嗷!”
岳氏不动声色收回掐软肉的手,轻声细语道:“夫君你醉了。”
唐胤捂着腰直吸气:“我没唔唔唔”
岳氏拿帕子堵住他的嘴:“瞧你这满嘴的酒气,别再熏着孩子。”
说着看向苏慧兰:“婶子,家中可有解酒汤?”
苏慧兰早让人备着了,闻言就让人去取。
下人送来后,岳氏把碗口怼在唐胤嘴缝里,咕咚咕咚一阵猛灌。
苏源:“”
活该!
其他人:“”
让你贫嘴!
不过有一说一,岳氏是真温柔,也是真凶残啊。
好在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见唐胤喝得找不着北,又被自家娘子欺负得嗷嗷哭,非但不同情,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苏源轻抿一口酒,眸中漾着笑意。
要是一直都这么轻松快活,没有那些尔虞我诈,阴谋算计就好了。
可惜到底只是妄想。
宾客尽欢后,众人各自散去。
苏源一夜好眠,翌日一早照常上早朝。
朝臣们行完叩首礼,尚未站定,弘明帝就冲着他们丢下一颗原.子.弹。
“昨夜孙爱卿命人快马加鞭传来急奏,言明安庆府痘疹乃是人为导致。”
“不仅怀宁县县令,安庆府知府等几人也有参与,而这一切,是扶桑国的手笔。”
“而今这些人已悉数捉拿归案,正在押解进京的途中。”
“朕想问一问诸位爱卿,此事打算如何解决?”
“咔嚓——”
苏源隐约间听到什么东西的碎裂声。
凝神一瞧,原来是他昨夜许下的不切实际的小小心愿。
第一百六十二章
金銮殿上, 朝臣们被这颗巨型原.子.弹炸得面目全非。
附属国中实力最弱的扶桑国暗中在宗主国散布痘疹病毒,害死数百人,这是今年最炸裂的消息。
没有之一。
扶桑人简直是狗胆包天!无法无天!
这能忍?
当然不能!
年近花甲的王首辅站出来, 饱含激愤:“扶桑国狼子野心, 单方面撕毁归顺国书,微臣以为,该立即派兵攻打扶桑国,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古话有云: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附属国就该有附属国的样子, 违背了协定,就该付出代价。
具体参照四年前的南月国。
南月国在靖朝安插密探, 通过乔家刺探朝中机密, 却不曾戕害过百姓。
反观扶桑国,他们视人命为草芥, 妄图以痘疹动摇赵氏皇族的统治。
如此阴毒行径,绝不可饶恕!
孔次辅等人相继站出来,铿锵激昂地附和着。
“请陛下派兵攻打扶桑!”
“微臣恳请陛下判安庆府知府等人剐刑,好让无辜死去的百姓安息, 并给怀宁县尚且活着的百姓, 乃至全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一武将气红了脸,声如洪钟道:“扶桑小国野心勃勃,微臣请战前往,必将踏平整个扶桑!”
“没错!”又一武将站出来,“扶桑国所图甚大, 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苏源着实没想到安庆府的痘疹和扶桑人有关。
想到那些死去的百姓, 想到折磨他许久的满心内疚,当即火从心起。
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说完, 苏源也跟着站出来。
“扶桑违反两国之约,未经容允进入我朝地界,残害百姓,动摇民心,此等狼贪鼠窃之辈,如若不除,后患无穷!”
听得诸位爱卿的正义之言,弘明帝胸口燃烧了整整一夜的怒火总算缓和些许。
正要点兵部尚书问话,又有一人站出来,梗着脖子高声道:“陛下,微臣以为不可!”
周遭倏地一静,主战的官员不约而同朝他投去“你怕不是坏了脑子”的死亡凝视。
陛下之盛怒溢于言表,主张倾向也很明确。
只等他们象征性地表个态,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双方皆大欢喜,也能让那些个撮尔小国吃一记教训,何乐为不为?
结果你这憨子跳出来,说什么陛下不行,陛下不可,搁那上蹿下跳,怕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有胆儿大的官员冒险暗窥天颜,果然,陛下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官员毫无觉察,上下嘴皮子翻飞,唾沫飞溅:“陛下容秉,微臣以为不可是有诸多理由的。”
弘明帝忍住操起奏折砸人的冲动,心不甘情不愿:“准。”
“陛下几日前决定派遣远靖舟二次出海,必将耗费极大一笔银钱。”
“倘若在这时开战,军需军饷武器以上种种又将耗费一大笔银钱。”
“二者相加,据微臣粗略计算,约摸要花去国库一半以上的存银。”
“万一战争僵持不下,战线拉长,微臣恐怕会导致国库空虚,从而影响各项举措的实施啊陛下!”
弘明帝气极反笑,众朝臣则因陛下身上的寒气瑟瑟发抖。
那官员低着头,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笑声,误以为陛下采纳了他的意见,不由面带得意。
王首辅、孔次辅还有苏源那几个简直没事找事做,只顾逞一时之勇,压根没考虑到一旦开战,会给户部添多少麻烦。
户部掌控着朝廷的钱袋子,每天都有各种官员以各种名义过来要钱,一遍又一遍,简直烦不胜烦。
本来上值就烦,平白又多出一份差事,岂不更烦了?
索性一劳永逸,拒不开战。
这户部官员的发言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接下来又有十数位官员站出来,表示不支持开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微臣以为可派人警告扶桑,一来可避免将士伤亡,二来也不至于伤及战区百姓。”
“臣附议,可借机抬高每年的供奉,为国库增收一笔。”
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振振有词的模样叫人看了目瞪口呆。
苏源暗嗤一声,暗藏鄙屑。
一个个只知安逸享乐,泱泱大国的面子都被人踩到脚底板了,还在畏首畏尾,贪生怕死。
真想撬开他们的天灵盖,看一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
弘明帝眉宇间氤氲着勃然怒气,却罕见地没有当场发怒:“户部侍郎何在?”
左右侍郎齐齐出列:“陛下。”
面上一派恭谨,心里把那蠢货同僚骂得狗血淋头。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
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偏你个蠢货站出来说不可,想早死就直接说,可别再连累了他们。
“孙爱卿还在安庆府,现今户部是由你们二人掌管,对否?”
左右侍郎咽了口唾沫:“是。”
“那你们告诉朕,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
左侍郎不假思索道:“回陛下,截至上月月底,国库拢共有八千三百七十二万两存银。”
右侍郎补充说明:“另本月已有二百七十六万两银子入国库,待月末番商所缴纳的各种税入账,应能凑齐五百万。”
此言一出,殿上一片哗然。
“五、五百万?”
“天爷啊,咱们国库竟有这么多银子?”
“我记得还在的时候,国库最多只有一千万,这得翻多少倍啊?!”
不怪他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朝臣们知道这几年国库充盈,可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饶是见多识广如苏源,也被这个数字惊到了。
难怪陛下这样果决,是有点底气在身上的。
再看持反对意见的户部官员,他已经傻了眼:“这、这么多?”
弘明帝没听到他的喃喃自语,但不影响发落了他:“身为户部官员,连国库有多少存银都不知道,朕许你高官厚禄,是让你来提前养老的不成?”
户部官员面白如纸,只觉得满脑子都是浆糊,混沌不清。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为自己开脱:“陛下,微臣只是、只是担心凡事有个万一,假如”
不等他说完,苏源先忍不住了,喝声道:“你这样说,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朝兵强马壮,又军备充足,扶桑不过一撮尔小国,所有百姓加起来也就两百万,如何能与我朝将士匹敌?”
户部官员脸色青青白白,仿若开了染坊,精彩得很。
但他还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
又或者说,借机拖延陛下对他的惩处。
“再有就是,眼下番商和使者们都在京城,但凡开战,他们必将听到风声,岂不让人看笑话?”
苏源当即一个“嗤”字砸他脸上:“扶桑在安庆府的所作所为可瞒不住,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
“遇到这样事关社稷的大事,第一反应竟是番邦来客会不会看笑话,依本官看,你才是最大的笑话!”
户部官
依譁
员:“”
好好的怎还骂人呢。
弘明帝:“”
承珩,朕之嘴替!
朝臣们:“”
时隔多年,终于得见苏大人的威武英姿,甚好!妙极!
户部官员被喷得面无人色,苏源却不打算就此收手,朝上一拱手,以表恭敬后继续输出。
“扶桑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这次咱们忍了,才是真正被番邦人看了笑话去。”
“只有大军压境,打得扶桑哀告宾服,方可彰显我靖朝国威!”
话音落,弘明帝朗声大笑:“好!”
“苏爱卿这番话,简直说到朕的心坎上。”
“唯有强势强硬,才不至于被人看低了去。”
众朝臣俯身:“陛下英明。”
还得赞一句,远靖伯好口才。
仍有部分主和派不满弘明帝的偏心,蠢蠢欲动想要搞事。
弘明帝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面不改色丢下第二个原.子.弹。
“诸位爱卿可知,不久前宋氏毒害天薯,并意图弑君,正是与扶桑勾结?”
“扶桑所为罄竹难书,不出这口恶气,朕怒气难消啊!”
孔次辅皱起橘子皮一样的老脸,暗自腹诽,陛下可真能忍,直到现在才说出实情。
上首的弘明帝就跟点亮读心术似的,从善如流道:“因证据不算充分,人证物证又远在琼州府,朕原是打算等扶桑密探押解进京后,再对扶桑发难。”
“只是没想到,扶桑又一手搅出痘疹之事。”
“更没想到,扶桑这等阴险毒蛇,朕的臣子中竟还有人劝朕放他们一马,用以谋求利益!”
弘明帝声线陡然冷厉,一拍龙椅扶手:“难不成要等到扶桑人毒杀了朕,攻入皇宫,尔等才会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满朝文武呼啦啦跪了一地:“陛下息怒。”
苏源随大流,俯身低头隐于人群中。
其实反对者只是少数,而今弘明帝大权在握,一言不合就任性地表示“朕不要你以为,朕只要朕以为”,谁也不想在这当口跟陛下唱反调。
谁叫陛下绿云罩顶,心情委实不太妙。
这群人正好戳中了他的肺管子,羞恼之下就炸了。
波及范围甚广,连累了所有人。
于是乎,上百道杀人般的目光落在最先打头阵的户部官员身上。
户部官员惊惧之下,哇地吐出一口血,眼一翻厥了过去。
苏源:“???”
弘明帝乜了眼害得他大动肝火,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早朝的罪魁祸首,字里行间尽是无情。
“看来户部的差事还是不够多,这都没锻炼出一副好体格。”
“那便摘了他的官帽子,回家种地去吧。”
“户部侍郎记下,明年庄稼丰收之际,须得派人去他家,查验这一年的种地情况。”
户部左右侍郎应下,自有侍卫把这人扛猪一样送回家去。
苏源:“”
论杀人诛心,还得是您。
金銮殿上重又恢复平静,孔次辅出列:“陛下可否详说扶桑国和毒害天薯和弑君的事儿?”
就这么简单几句话,真叫人听得心里跟猫挠似的,迫不及待想要了解内情。
弘明帝不想再提宋氏,眼神一扫,落在好大儿的身上:“朕早前已全权将此事交由太子调查,具体细节太子也当知晓。”
说着微微一笑:“太子,你来跟诸位爱卿说一说。”
了解全部内情的赵澹:“”
这是亲爹这是亲爹这是亲爹。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赵澹极力抑制住抽搐的嘴角,迈出一步:“微臣遵旨。”
然后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挑拣着说了一遍。
事关帝王的绿帽,赵澹全程不露丝毫,讲完了整个故事。
孔次辅脸上尽是一言难尽,讥笑道:“什么仙女转世,这是老臣活了几十年听过的最可笑的笑话。”
林璋举手提问:“仙女转世的传闻在扶桑传得沸沸扬扬,为何京中没有一丝风声?”
“当然是既有狼子野心,又担心我朝察觉,当真是好算计!”
孔次辅素来头铁,连弘明帝都敢呛声,直言不讳地问:“敢问陛下,这件事五郡王可有参与?”
提及赵洋,弘明帝胃里翻涌着吃了什么脏东西的恶心感,声音冷硬:“他整日里神志不清,连吃饭都成问题,是宋氏与扶桑国合谋所为,与他无关。”
太医给赵洋下的软骨散可不是闹着玩的,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与废人无异。
况且在弘明帝看来,赵洋还没那偷天换日的本事。
孔次辅听出陛下语气不虞,识趣地没再追问,只忿忿表示:“扶桑可恨,陛下定要取下扶桑王的首级,以慰藉那数百人的在天之灵。”
弘明帝积攒了满肚子的火气,当然要尽数发泄在扶桑国身上了。
故而一挥袖,口吻温厚:“朕说了没用,还得看众将士们的。”
这年头武将出头本就不易,闻言胸口拍得邦邦响,直呼“陛下放心”。
苏源看着豪气万千的武官,眼底浮现笑痕。
接下来几天,这些人估计要为主将之位斗成乌眼鸡了。
总之,发兵攻打扶桑国一事就这么
銥誮
定下了。
朝堂上不宜商讨详细章程,临公公一甩拂尘,细声唱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几息之后,有官员出列启奏。
乍一看,金銮殿上的气氛甚是平和,好似先前剑拔弩张的场景只是幻觉。
可没人会忘记,那位作得一手好死,成功把自己作回家种地的户部官员。
更不会忘记,远靖伯是如何的铜唇铁舌,将人斥得硬生生吐出两汪血
早朝结束后,弘明帝点了兵部尚书等几位老臣,在宫人的簇拥下呼啦啦离开。
下一秒,众人各自议论开来。
话题皆围绕扶桑国展开。
安庆府痘疹,琼州府红土,以及顶着仙女身份的宋氏。
行走间,苏源只听得一句:“幸亏宋氏死了,否则待来日扶桑国起兵,总有那些个愚昧之人听之信之,一呼百应加入其中。”
苏源淡淡一哂,不以为然。
宋氏是否真的死了,还得打个问号。
以苏源对弘明帝的了解,在一切尚未查明之前,他断不会轻易鸩杀了宋氏。
正当思绪流转,耳畔突然炸起一声:“伯爷好口才,今日本王算是领教了。”
阴阳怪气的,莫名透着股酸味。
苏源循声望去,不远处禹王负手而立,撇着嘴瞅着他。
苏源一时搞不懂这位的意图,微笑着行了一礼:“王爷谬赞,微臣只是见不得有人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偷生怕死。”
禹王噎了下,心道苏源这厮说话怎么跟太子一样,总让他无话可回。
“远靖伯可能没注意,你跟人唇枪舌剑的时候,王大人孔大人都赞许地瞧着你呢。”
苏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沉默一瞬,宛若滚刀肉上身:“唔两位大人许是赞同微臣的话罢?”
禹王喉咙一哽,瞪了眼苏源,一甩袖子离开了。
苏源:“???”
真好好一王爷,可惜长了张嘴。
围观全程的赵澹憋笑憋得艰难,掐着手指才堪堪忍住。
原本他是想跟苏源说一下皇庄上牛痘试验的进展,又见苏源身边有人,只好作罢,乘轿撵往东宫去。
明日是赵澹嫡次子的生辰,按往年惯例,太子妃会在东宫办一场生辰宴。
他们夫妻俩还有三个孩子热热闹闹吃顿饭,偶尔父皇母后也会过去。
赵澹清楚亲爹心情不妙,打算借嫡次子的生辰宴让老爷子高兴高兴。
如此一来,生辰宴的安排必须慎之又慎,可不能出什么差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家伙,承珩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苏源刚一气走了禹王,唐胤就拉着方东凑上前。
他俩都是五品官,只正五品、从五品的差别。
按靖朝律法,他们都是有资格上朝的,只是站的位置排在最后边,远到连陛下的脸都看不清。
但不妨碍他们目睹全程。
方东内敛笑着,一拍苏源的胳膊:“我方才还听见,有位御史大人跟同僚嘀咕,说有时间要向你取取经,是怎么练就出这样好的口才。”
直把人怼得吐血晕厥,苏源可是本朝第一人。
苏源老脸一红:“我当时气急了,你俩凑什么热闹。”
他为靖朝做了这么多,绝不能容忍外敌窥伺。
那户部官员也是倒霉,正好撞到他的枪口上,苏源不逮着他一顿怼,难消心头之怒。
“而且我说的不对吗,那群人只管着自个儿跟前的三分地,自私自利,不骂醒他们,真以为谁都会捧着他们呢。”
苏源理直气壮极了,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被主和派一位官员听个正着。
登时又羞又恼,怒瞪着苏源:“你!”
正准备跟苏源大战三百回合,忽而想起对方的身份,显然不是他招惹得起的,张一半的嘴又闭上了。
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正摩拳擦掌的苏源:“”
两旁自发承担起辅助重任的唐胤和方东:“”
就这?
三人有些失望,相视一笑了之。
这时,唐胤戳戳苏源,捅捅方东:“话说昨晚我到底怎么了,嘴巴破了皮不说,后腰也多了一块淤青,碰一下就疼。”
苏源和方东极为默契地选择隐下真相。
苏源神色诧异:“不知道诶,你问过嫂子了吗?”
唐胤点头:“她说是我喝醉后磕到了桌角。”
方东佯作沉吟状:“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唐胤从未想过两个至交好友会骗自己,当下便信了,龇牙咧嘴地说:“回去我得搓一遍药酒,可疼了嘶——”
苏源轻咳一声,姑且将这当做口无遮拦的代价。
三人并肩走了一段宫道,于岔路口分别,各自点卯去了。
*
当天下午,弘明帝就点了一位年逾知命之年,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的老将担任征讨扶桑国的十万大军的主将。
副将共三人,皆是正值壮年,领兵打仗的一把好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武将的竞争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四人领了圣旨,各自出宫准备去了。
苏源听了一耳朵,默默祝福这些将士平安归来,继续投入到公务之中。
随着番商入境,顺来集市出现越来越多的舶来品。
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他们见着样式精美的舶来品,那叫一个爱不释手。
一时间,舶来品风靡整个京城。
富商们看出舶来品所带来的巨大利益,争相与番商合作。
几日下来,船舶司收到厚厚一摞的契书。
这还不是全部。
据说外地有不少富商正往京城来,都奔着跟番商做生意去的。
苏源手持印章,戳一下油印,再戳一下契书。
如此重复以往,枯燥乏味,又乐在其中。
傍晚下值,一路上不少百姓都在谈论靖朝即将出兵征讨扶桑国的事情。
靖朝是占理的一方,弘明帝压根没隐瞒扶桑国对他,对安庆府百姓的所作所为。
陛下是真龙天子,他们敬仰的存在。
受害者和他们同为老百姓,有一就有二,说不定下一批受害者就是他们。
综上,扶桑国完全激起了民愤。
苏家马车所经之处,百姓无不在怒骂扶桑国。
苏源眉梢轻挑,可见舆论的力量是巨大的。
闭目养神时,苏源忽然想到《庶子官途》的原剧情,即他的第一世。
已知原书中赵澹英年早逝,是赵进登基为帝,坐拥江山。
赵进登基后,会不会发现扶桑国的密谋?
苏源觉得,凭赵进脖子上那空空如也的玩意儿,绝对觉察不到。
那么问题来了。
第一世里,扶桑国是否大军北进,攻打靖朝?
新政中途折戟,被梁盛父子推上皇位的赵进又非明君,内忧外患之下,靖朝又将遭遇什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苏源不敢往深了想, 忙打住这个念头。
安慰自己现在并非第一世,靖朝早在他这只蝴蝶的扇动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梁盛和梁守海早化为一堆白骨,赵进也把自己作死了。
弘明帝健在, 下任君主也是位明君, 定能带领靖朝走得更远。
这就够了。
急促的呼吸趋于平缓,苏源并未睁眼,只捏着袖口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万千思绪盘踞心头,却无人可诉说,其郁闷可想而知。
好在这股愁闷没有持续多久, 就被兴冲冲登门的十二皇子给搅没了。
“苏兄兄,告诉你个好消息!”
彼时苏源刚回到家, 在书房里一边看书一边等家里的三位女士回来。
今天抚育院的姑娘出嫁, 皇后娘娘作为院长没法出宫,只能由宋副院长送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慧兰和元宵也过去凑热闹了, 偌大的远靖伯府只剩下苏源一人。
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孤寡的空巢老人的意思。
苏源:“”
倒也不必如此。
赵琼就是这时候被管家领过来的。
“今天下午父皇跟我说,珍珠米已在皇庄上种下,三个多月后便可收获。”
赵琼说这话时, 整个人透着股勃然向上的精气神, 眉宇间满是恣意。
再看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孔,以及张扬的赭色袍子,莫名让苏源想到了花孔雀。
苏源:“”
“殿下若有时间,偶尔去皇庄上观察珍珠米的生长情况。”
获得成就感的同时,也能从中品出一丝独特的趣味性。
另一方面, 也可领会农户种地的不易, 体谅百姓之难。
一箭三雕,便是再好不过。
赵琼不疑有他:“三日后尚书房的师傅将要考校我们的功课, 等过了考校再去吧。”
苏源露出欣慰的笑:“殿下今日过来,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吗?”
当然不是。
赵琼的本意是
䧇璍
想来看看元宵,珍珠米是其次。
苏源:“???”
他只是个顺带?
赵琼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表露出来。
赵琼敢保证,要是被苏兄兄知道,凭他对元宵的疼爱,哪怕是龙子皇孙,苏兄兄也照打不误。
所以,赵琼求生欲极强地说:“珍珠米可是好东西,也是苏兄兄点出了它的用途,当然要知会一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好顺便出宫取了给小侄子准备的生辰礼物。”赵琼隔着衣料摸了摸袖中的物件,“明日是他的生辰,希望他能喜欢。”
毕竟是皇家事,苏源无意探究:“送礼物,最重要的是心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可是我排了许久才等到的,还是借了太子皇兄的名义呢。”赵琼嘿嘿笑了两声,像只狡黠的猫儿。
苏源知道他们俩关系好,只笑了笑,并未多言。
“可惜珍珠米数量不多,只占了一小块地。”赵琼又重归正题,忿忿道,“都怪扶桑国,要不是他们闹出幺蛾子,远靖舟都能出海了。”
看赵琼身后无形的尾巴都耷拉下来,苏源出言安抚道:“好事不怕迟,等船队准备妥当,说不定可以顺路走一趟靖地。”
靖地,即苏源等人在海外发现的那块无人区。
“这还得看父皇的决定。”赵琼忽然想到什么,猛一拍脑门,“我带了些番商卖的吃食来,都是御厨研究的新菜式。”
“下午出城一趟,我还是特意让人掐着点送出宫的呢。”
苏源自觉有暖流涌过心头:“多谢殿下,我倒是有些等不及了。”
赵琼笑着摆了摆手,状似不经意地问:“方才我没看到婶婶和嫂嫂,她们不在家吗?”
“她们去给抚育院的一个姑娘送嫁了,可能要等到迎亲结束才能回来。”
赵琼呼出一口气:“原本我还想正式拜访一下婶婶和嫂嫂呢。”
虽然苏源觉得自家亲娘和夫人哪哪都好,可向来没有皇子登门拜访臣子家眷的道理。
要是被御史知道,他估计要被唾沫星子整个儿淹没了。
苏源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殿下近来学得如何?不是说三日后考校,可要我帮着殿下查漏补缺?”
尚书房的师傅们都是一个赛一个的严厉,整日里顶着张冰块脸,活像谁欠了他们一百万两银子似的。
想当初赵琼六岁入尚书房,看着那几位黑脸罗刹,硬是被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丢脸的事不多赘述,赵琼深知苏源学识渊博,自然求之不得。
一捋衣袍起身,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先生,请。”
苏源忍俊不禁,左右书房里就他们俩人,便坦然受了。
问了赵琼的读书进度,去书架上取来一本书,开始考校。
三刻钟一晃而逝,苏源合上书:“殿下颖悟绝伦,大问题没有,小问题却不少”
苏源将问题一一点出,赵琼全神贯注地听着,实际上却没打算改。
正好符合他混不吝、半吊子的人设不是。
查漏补缺结束,苏源朝外面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殿下若再不回去,可能赶不上宫门落钥。”
赵琼不想自己因为夜不归宿被亲爹和兄长训斥,也不想苏源再被自己连累得遭御史弹劾,二话不说就应了。
唯独磨蹭地面的脚尖,泄露出少年郎的真实情绪。
他大老远出宫一趟,还没见到想见的人呢。
有点不甘心,又不敢彰显出来,憋得胸口发闷,神情怏怏。
室内烛火昏黄,苏源并未注意到他的脸色,起身道:“我送你出门?”
苏兄兄亲自相送,再赖着就不礼貌了。
“那等我有时间再来苏兄兄家,上次说好的番邦杂记我只写了个开头,苏兄兄可别忘了。”
自从御史弹劾,苏源和赵琼鲜少见面,也就没机会再讨论海外相关内容。
对上赵琼满是期待的眼,苏源说不出拒绝的话:“好,我等着殿下。”
赵琼心满意足,由苏源一路送到门口,乘马车离开。
前脚马车刚驶出,后脚元宵三人就回来了。
苏源还没来得及关门,见三位女士陆续下了马车,又让人重新开门,迎她们进去。
不远处,赵琼似有所觉,蓦地撩起车帘往后看。
夜色中,视野不甚清晰。
但不影响他看到远靖伯府门口的马车前,那道鹅黄色的身影。
赵琼:“!!!”
差一点!
就差一点!
真气煞我也!
赵琼缩回马车里,郁闷得直拿头撞木板。
咣咣声响格外清晰,听得内侍和充当车夫的侍卫眼皮直跳。
好在赵琼自己想开了,明白不能再折回去,只能闷闷不乐地回了宫。
罢了罢了,下次再找机会。
今晚他得早点睡,明儿一早还要去东宫给小侄子送生辰礼物呢。
想到小侄子晨起时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的礼物,赵琼搓了搓手,愈发期待新的一天的到来
远靖伯府
苏源等三人进门,随口问了句:“我让人开饭?”
苏慧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呼吸有点重:“开吧,吃完饭也好尽早收拾了这一身的臭汗。”
苏源应了声,吩咐下人开饭,又探了探元宵的额发,湿漉漉黏糊糊,灯笼的映照下隐约看见热红的小脸。
“看来真热得不轻,我让人准备了凉饮,吃完饭可小饮一杯。”
宋和璧踩着树影往前走:“喝完正好洗漱,双重散热。”
苏慧兰哈哈笑:“那真好极了!”
一家人来到饭厅,围桌而坐。
注意到饭桌上有三道没见过的菜式,苏慧兰有些纳罕:“这是?”
苏源给每人倒了杯凉饮,放到一边晾着:“十二皇子送来的,是番商售卖的吃食,来给咱家尝尝鲜。”
宋和璧先给苏慧兰夹了一筷子,又自个儿尝了,中肯点评道:“味道不错,清清爽爽的,还有点脆。”
苏慧兰也跟着尝一口,深以为然,感慨道:“十二皇子跟源哥儿倒是好,什么都想着你,连吃的都不忘送一份过来。”
赵琼勉强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苏源心中熨帖,温言道:“殿下来是告诉我珍珠米种下了,顺便给小皇孙准备生辰礼物。”
元宵抱着碗,眨巴眼看了苏源一眼,夹了筷番邦来的菜到碗里,秀气地吃着。
宋和璧轻唔一声:“昨天嬷嬷有说过,这两日皇后娘娘在跟太子妃准备小皇孙的生辰宴。”
苏慧兰虽有三品诰命的身份,实际上还没进宫参加过宫宴,更别说亲眼一见小皇孙,因此难掩好奇:“小皇孙如今几岁?”
这点苏源倒是知道。
太子赵澹共有五子三女,其中三个儿子是太子妃所生。
生辰在明日的那位,是赵澹第三子,年方十岁,深得帝后喜爱。
今年乃多事之秋,突发事件频出,不好大张旗鼓地举办生辰宴,只在东宫一切从简,好让小皇孙不在整十岁生辰这天留有遗憾。
以上是苏源从赵琼的言语间拼凑出来的信息,准确度高达百分百。
“难怪呢,十岁生辰是要好好过的。”苏慧兰念叨一句,“好了咱们不说这个,赶紧吃饭吧。”
苏源应一声,不经意垂眸,对上元宵乌溜溜的大眼睛:“怎么了?”
元宵摇摇头,弯了弯眼:“好吃~”
苏源失笑:“喜欢就多吃点。”
赵琼对他这个兄兄素来大方,三道菜的分量足够元宵吃到撑。
元宵轻嗯一声,尾音上扬,听着软糯清甜。
用完饭小歇片刻,喝了凉饮,散去体内燥热,便各自回屋洗漱。
一夜好眠。
*
翌日,苏源照常上朝。
大军即将启程,连带着宋氏和赵洋这两个昭示着他头上绿的证据也将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只需数月,扶桑国就会知道何为宗主国,何为附属国。
身为附属国,就该老老实实趴着,向宗主国俯首称臣。
至于安庆府那边,孙见
LJ
山去得及时,救下只剩一口气的怀宁县县丞,捉拿知府、扶桑密探归案,就立刻带着痘疹科的太医展开灭痘行动。
火烧水烫加药物,总算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痘疹的流窜,不幸感染的几十个百姓也都得到有效医治,有很大几率活下来。
再有皇庄上的牛痘试验,也有了初步进展。
以及天薯、珍珠米,这两样高产作物。
以上种种,足以平息宋氏给他戴绿帽的怒火。
更何况,今日是赵澹嫡次子的生辰,身为皇祖父,弘明帝理应高兴才是。
所以,整个早朝下来,陛下始终和颜悦色。
连御史弹劾宗室子弟当街纵马,以致于多名百姓受伤,陛下也不曾当堂暴走,只让大理寺前去拿人,再对受伤的百姓作出补偿。
待早朝结束,文武百官就一个字——爽!
神清气爽。
天高气爽。
就连奔赴断(点)头(卯)台(处)的步伐都轻快不少。
苏源和范诩等几位工部官员走在一起,斜后方突然窜出一道黑影,直奔前面的太子而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日是十三皇孙的生辰?”
苏源定睛看去,禹王单手叉腰,抬着下巴站在太子身畔,一脸让人想要动手的欠揍表情。
他们脚下不停,却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竖起耳朵。
看热闹.jpg
赵澹略微侧首:“六弟好记性,今日的确是惇儿的生辰。”
禹王又问:“皇兄打算给十三皇孙举办生辰宴吗?”
赵澹微微颔首:“到底是整岁生辰。”
禹王啧了一声:“而今朝中事务繁多,又要出海又要开战,皇兄却在这个节骨点给十三皇孙过生辰,举办宴席,未免太过奢侈。”
看着摇头晃脑,洋洋得意的禹王,赵澹轻笑:“六弟误会了,只是摆一桌家宴,既没有歌舞也没有邀请东宫属臣。”
禹王呆住:“可我怎么听说,这两日母后和皇嫂都在为这事忙碌。”
赵澹双眼微寒,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若六弟不信,大可今晚来东宫参加家宴。”
“届时父皇母后都会出席,六弟也好当面问一问母后,是否真有此事。”
这几日母后和太子妃确实在为生辰宴做准备,却是在确认生辰宴的菜品。
弘明帝上了年纪,在吃食上愈发讲究。
倒不是挑三拣四,而是有些东西难以克化,可能丁点儿的配菜都会导致身体不适。
皇后和太子妃先后核对了好几次,确定主菜、配菜都没什么问题,才让御膳坊准备。
许是御膳坊的人跑得勤了点,被有心之人误传成太子在特殊时期为嫡次子的生辰大动干戈。
不作他想,定是他的那些好兄弟们。
他们深知禹王光长年岁不长脑子,空有一颗聪明脑袋,却最容易被人忽悠。
所以推禹王出来,拿他当枪使。
既能让赵澹名声有损,也能让弘明帝对禹王心生不满。
届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有渔翁坐收利益。
当真是好算计!
禹王听说弘明帝要去东宫出席家宴,瞬间化身为酸黄瓜:“父皇也去?!”
赵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近来父皇心情不算好,正好趁此机会让父皇松快松快。”
禹王:“”
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赵澹说话竟然这么阴阳怪气?
谁不知道父皇重视他,偏要在自己面前炫耀,故意戳自己痛处。
禹王冷哼一声:“心机男!”
说完一挥袖,拔腿就走。
余光瞥见苏源等人,又想起昨天被苏源下了面子,脸色更不好看。
冲着苏源冷哼x2,气咻咻地走掉了。
苏源:“”
好好一个禹王,可惜长了张嘴。
长嘴也就罢了,出门在外还不带脑子。
明知道自个儿不是太子的对手,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撩拨。
结果攒一肚子的气,河豚一样滚走了。
活该被太子压得死死的。
苏源无语凝噎,和同僚们一起向赵澹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赵澹环视一圈,心知方才那番对话被不少官员听去了。
不过他行得正坐得端,一丝心虚恼怒也无,淡定点头示意,往御书房赶去。
他得赶紧处理完奏折,保证在傍晚前回东宫
目送着太子远去,众人愉悦的心情平添几分复杂。
太子早几年就过了而立之年,陛下的身体却还算康健,再活个几年不成问题。
太子地位稳固,可只要一日尚未登基,其他人就还有奋力一搏的机会。
所以皇子们给太子使绊子,捏造捕风捉影的传言,意图抹黑太子
种种手段不一而足,幻想着能让太子乱了阵脚,继而让自己有可乘之机。
范诩抖了抖宽袖,意味不明道:“这风何时才能停啊。”
无休止的竞争都是内耗,为何不齐心协力壮大靖朝呢。
范诩长叹,终究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同为龙子皇孙,谁不渴望登上那个位子。
便是嫡庶之分,也阻拦不了他们的脚步。
好在他们闹归闹,大多数都是有底线的,在大事上还是一条心。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苏源眸光流转,若有所思。
他知道,好多年前弘明帝就有了退位的心思。
奈何朝政不稳,盛况之下沉疴颇多。
依陛下之言,应是打算将这江山打造成一方盛世,再全然交托到太子手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纵观现况,靖朝愈发有繁盛之象。
苏源私以为,弘明帝很有可能在灭掉扶桑国之后宣布退位。
当然,他也不是弘明帝肚子里的蛔虫,以上只是一厢猜测罢了。
思及此,苏源偏过头去,慢声道:“风何时停,单看天气如何。”
“天气好了,即便有些风也无伤大雅。”
“天气不好,也总有放晴的时候。”
范诩捋了把胡须,何尝不明白其中深意,只笑了笑,步行去往工部
不止苏源,文武百官中有六七成都有类似的想法。
没等他们生出多余的心思,就得知陛下派临公公送了好些赏赐去东宫。
仔细一打听,原来是赏给今日的小寿星——十三皇孙赵惇的。
赵惇非嫡长孙,收到的生辰赏赐却比其他王爷家的嫡长子还要多出两分。
官员们都不敢去看和他们共事的诸位王爷的脸色,只一味地低头干活儿。
暗自腹诽着,他们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陛下分明认定了太子这个继承人,连太子的嫡次子都得了陛下另眼相待,哪还有其他的可能。
弘明帝对朝臣们的心潮迭起毫不知情,帮着赵澹处理了奏折,爷俩收拾一番,乘轿撵前往东宫。
途中绕路去了皇后宫中和皇子所,带着皇后和赵琼一同上路。
三代八口人围桌落座,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家宴。
家宴结束,已是一个半时辰后。
弘明帝有些乏了,招呼小寿星上前来。
赵惇摸着吃得滚圆的肚皮上前,眼里满是孺慕:“皇祖父。”
弘明帝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赵惇:“这是你太祖母送给朕的生辰礼物。”
“玉佩共三块,老大和你各一块,剩下的等小五十岁那年给他。”
弘明帝停顿些许,若无其事地看向年仅五岁的太子嫡幼子:“若朕等不到那天,就由太子交给小五。”
赵澹等人脸色骤变,吉祥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吐。
皇后更是一改温柔形象:“呸呸呸,陛下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等着小五成婚生子呢!”
即便知道不太可能,弘明帝还是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朕等着!”
接下来就是太子和太子妃,两位嫡兄嫡弟给赵惇送礼物。
等到血脉最为亲近的四人送完,赵琼才慢悠悠站出来,眯着眼笑:“惇儿可带了十二叔给你的礼物?”
赵惇嗯嗯点头,拿出一个香囊。
赵琼说:“这可是十二叔特意去崇佛寺给你求来的,可保你一世平安。”
十几个叔伯里,赵惇最喜欢十二叔,看赵琼的眼睛亮晶晶的:“多谢十二叔,我最喜欢啦~”
弘明帝佯怒:“难道不是最喜欢朕的玉佩?”
不仅他,皇后、太子和太子妃也都凑热闹似的,问出相同的话。
赵惇可不是苏源那样的端水大师,急得满头大汗,眼睛都红了,大家才放过他。
送完礼物后,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回各自的住处去了。
赵惇抱着礼物回到屋里,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爱不释手极了。
奶嬷嬷再三催促,才依依不舍地洗漱入睡。
屋里放了冰块,奶嬷嬷担心十三皇孙踢了被子受寒,下半夜进来瞧了眼。
却发现赵惇浑身滚烫,登时魂飞胆裂。
不多时,整个东宫都亮起了光。
擅长儿科的郭太医赶来时,赵惇已经开始上吐下泻。
郭太医眼神微变,忙不迭上前诊脉。
几息之后,颤着声说:“小皇孙极有可能感染了痘疹。”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什么?!”
“痘疹?!”
守在赵惇床前的太子和太子妃大惊失色, 满面不可置信。
郭太医略微躬身,额角大颗汗珠滚落而下:“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小皇孙的症状与感染痘疹的初期症状颇为相似, 具体如何还要再观望一二。”
“惇儿还是个孩子,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对症下药,而非疑似之间的观望!”
赵澹罕见地沉下脸色,常年居于储君之位积攒下来的威严压得郭太医汗如雨下,两条小腿不自觉发软。
“微臣对痘疹的钻研远逊色于院首大人, 而且小皇孙年幼,微臣不敢乱用药, 唯恐起反作用。”
太子妃郁氏面上血色全无, 眼底尽是惊惶:“惇儿的病症耽误不得,还请殿下尽快传关院首前来。”
赵澹膝下子嗣较其他兄弟单薄许多, 每个孩子他都很重视,更遑论太子妃所生的嫡子。
太子不作他想,召亲信内侍上前:“去请关院首来,再将痘疹科留守京中的几位太医一道请来。”
因着扶桑人策划安庆府爆发痘疹, 太医院痘疹科的十来位太医都被孙见山带走了。
留守京中的几位痘疹科太医, 还是关院首按以往惯例,以防万一留下来的。
谁曾想,防着防着,还真就防出事情来了。
内侍麻溜着跑出门去,郁氏忽然想到什么, 口吻急切:“殿下尚未感染过痘疹, 万一惇儿真是痘疹,传染给您就不好了。”
“惇儿这里有妾身照看, 您快些出去罢。”
通常情况下,感染过一次痘
PanPan
疹的人,再和痘疹患者接触是不会被感染的。
郁氏出嫁前曾因后宅阴私感染过痘疹,在床前陪护不成问题。
赵澹不放心儿子,但也不想东宫里有两个主子倒下,惹得外界人心浮动。
踟蹰片刻后,还是决定离开:“孤就在外间守着,要是惇儿有什么事情,你也好第一时间知会孤。”
郁氏还是觉得不安全,试图劝说赵澹离开去隔壁。
赵澹语气微重:“实在不行就关了里间的门,惇儿不仅是你的儿子,也是孤的。”
郁氏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激了,歉意地看了太子一眼。
夫妻多年,赵澹哪能看不懂郁氏的意思,只温和笑了笑,瞬间抚平郁氏的焦躁不安。
郁氏鼻子一酸,借查看赵惇暂时眼底的湿意。
赵澹未多停留,去外间坐下,静待关院首过来
却说东宫内侍带着东宫的牌子一路狂奔,三刻钟的路程硬是被他缩短到一刻钟。
太医院里,只几位太医值夜,坐在屋里打着哈欠无所事事。
内侍在门口往里看:“痘疹科值夜的太医呢?”
冷不丁一声,惊得在座的太医瞌睡虫瞬间跑光光:“公公有何吩咐?”
内侍一边说,一边往痘疹科去:“小皇孙身体不适,殿下派咱家来请关院首和痘疹科太医走一遭。”
说话间,人痘疹科门口停下,一把推开门。
鼾声震天响,就差把屋顶掀飞了。
“烦请几位叫醒他们,咱家还要去请关院首呢。”内侍说完,面无表情地往关院首的屋子里去。
关院首身份特殊,又医术高超,弘明帝为了彰显对他的看重,也担心宫里有谁突发急症,普通太医束手无策,直接在宫里赐给他一间小院,紧挨着太医院。
关院首未婚无子,在宫外无所牵挂,索性直接常驻在宫里。
这厢东宫内侍去小院请人,留值夜太医面面相觑。
小皇孙身体不适,请院首大人也是情理之中,可为甚要请痘疹科的太医?
难不成
值夜太医细思极恐,不敢再想,冲进屋抓着痘疹科太医一阵摇晃。
痘疹科的两位太医睡得正香,陡然被打断美梦,那叫一个满肚子火气:“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巴掌拍开值夜太医的手,翻个身要继续睡。
值夜太医真服了他们俩:“别睡了别睡了,太子殿下让你们俩过去呢!”
“太子殿下”四个字灌入耳中,痘疹科太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睡意全无。
“太、太子殿下?!”
值夜太医没好气地说:“别墨迹了,东宫的那位公公已经很不高兴了,耽搁了时辰,你们就等着倒霉吧!”
痘疹并非常见疾病,一年到头顶多出几次诊,因此痘疹科的太医们整日里无所事事,都快闲得长毛了。
但太医院的规矩摆在这,每一科必须要有两位太医留下值夜,痘疹科也不例外。
这两个太医在痘疹科多年,早习惯了别的科太医苦哈哈值夜的时候,他们在屋里呼呼大睡。
一觉睡醒看到同僚们眼下的黑眼圈,心里别提多嘚瑟。
忘却了嘚瑟过头,就很容易翻车。
以往他们是不信的,现在嘛
看着脸色黑如锅底的关院首,以及一脸不善的东宫内侍,他们两股战战,险些腿软坐地上去。
关院首冷哼一声,转而对内侍道:“这二人擅离职守,回头我会依照太医院的规矩惩治他们。”
内侍勉强满意:“咱们走吧。”
关院首先一步跟上,痘疹科太医畏畏缩缩拎着药箱走在后面。
没等他们想好对策,四人已经来到东宫。
赵惇的屋里点着数根蜡烛,照得空间内亮如白昼。
“殿下,人来了。”
赵惇趴在床沿呕酸水,郁氏轻拍着他的后背,又心疼又焦急。
赵澹站在外间通往里间的门口,瞥见衣衫不整的痘疹科太医,眼神微冷。
然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看向关院首:“先前郭太医说是痘疹,孤想请你来确认一番。”
关院首应声上前,为赵惇诊脉。
反观另两人,在得知赵惇可能感染痘疹后,第一反应竟是后退。
内侍向赵澹汇报在太医院的所见所闻,了解到耽搁这么久的原因,赵澹冰冷的目光落在两个太医身上。
也是巧了,太子殿下刚看过来,他俩就条件反射地后退,引得赵澹怒火更甚。
思及病恹恹的次子,赵澹默默把这两人记在小本本上,负着手一言不发。
关院首先为赵惇号了脉,又查看舌苔眼睑,再三确认后才下定论:“启禀殿下,小皇孙的确患了痘疹。”
在关院首敲定病症前,太子妃尚且存有几分希冀——这只是普通的风寒,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痘疹。
而现在,郁氏只觉得通体冰凉,铺天盖地的绝望几乎将她淹没。
赵澹瞳孔骤缩,急急追问道:“可确诊了?”
关院首点头。
郁氏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倒下:“惇儿除了去尚书房上课,就是在东宫和兄弟们
殪崋
在一块儿,怎么会怎么会”
说到最后,郁氏语不成调,捂着脸低声啜泣。
从嫁入东宫那日起,郁氏就是太子的贤内助,将后院管理得井井有条,也不曾苛待庶出子女,任谁也说不出她一句不好。
就是这样从容镇定,八风不动的太子妃,这一刻在外人面前难得失态地痛哭出声。
可谁也无法指责她什么。
关院首低头回话:“感染痘疹的因素有很多,微臣以为,太子殿下最好先查明原因,以防后续再有人感染。”
赵澹会意,吩咐门外的东宫总管事:“即刻封锁东宫,将伺候惇儿的宫人全部抓起来。”
“再查查近日惇儿接触过什么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得放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管事忙领命而去,赵澹又折返回去,对郁氏道:“宫中人数众多,须得尽快查出痘疹来源,你且在此处守着惇儿,孤去去就回。”
痘疹的传染性和杀伤力不容小觑,万一有痘疹患者藏身皇宫,后果将不堪设想。
郁氏沙哑着声:“殿下放心,这里有妾身守着。”
赵澹嗯了一声,阔步离去。
关院首很快拟好药方,交给宫人去抓药,又给赵惇施针。
郁氏全程守在边上,眼也不眨地看着赵惇。
赵惇烧得两颊通红,嘴唇发白起皮,小可怜的模样看得郁氏心如刀割,背对着人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痘疹科太医见太子和太子妃全程无视他们,很是惶恐不安。
趁关院首的注意力都在银针上,两人见缝插针上前。
一人语气谄媚:“小皇孙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安然熬过这几日。”
另一人暗恨同僚抢了他的台词,不甘落后:“小皇孙定是无意间接触到了什么人,不是在尚书房就是在东宫,一定要把他揪出来,让他不得好死!”
关院首嘴角一抽,这话当真是鹦鹉学舌,真给太医院丢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想到两人玩忽职守,更加坚定狠狠发落他们一顿的念头。
郁氏现在最听不得“死”字,凌厉的眼风扫过来:“来人,请他们二位出去。”
郁氏的奶嬷嬷最见不得自家姑娘掉眼泪,偏这两个要死的在这胡言乱语,生吞了对方的心思都有。
这厢太子妃一发话,就一手一个把人丢了出去。
痘疹科太医:“!!!”
悍、悍妇!
关院首:“”
这位嬷嬷力气还挺大哈。
火光电石间,关院首想到一个关键点:“太子妃可派人查验小皇孙的吃食以及衣物、物品等。”
关院首可没听说京城出现痘疹患者,小皇孙病得这样突然,很难不让人阴谋论。
宫中规矩森严,倘若宫人患了痘疹,定会出现高热,出疹,甚至流脓等症状。
皇孙身份尊贵,这些一看就问题的人压根近不了身。
至于身边伺候的人,就算太子妃没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小皇孙的奶嬷嬷也该有所察觉。
所以关院首大胆猜测,有人将痘疹患者的痘痂混入小皇孙的衣物等贴身物品,亦或是入口的吃食中。
郁氏何等聪慧,这些年即便太子爱重她,也还是见识过不少脏的臭的,哪能不明白其中深意。
一个眼神过去,郁氏的奶嬷嬷朱氏轻声应下,带着安抚意味:“娘娘放心,有关院首在,小皇孙定能转危为安。”
说着看眼带乞求地看向关院首。
关院首郑重其事道:“太子妃娘娘放心,小皇孙身体康健,感染的症状较轻,以药物相辅治疗,很快就能痊愈。”
郁氏握着赵惇的手,灰暗的眼里燃起一丝光亮。
关院首又道:“只是痘疹中期身上会出现疱疹、脓疱,奇痒无比,切忌用手抓挠,一旦抓破了,痊愈后也会留下痘疤。”
虽说皇子龙孙不必科举入仕,面有瑕疵也不妨碍娶妻生子,可到底有碍观瞻。
郁氏颔首应下:“本宫知道了。”
如此,关院首也不再多言,全神贯注地盯着银针,不时调整两下。
两刻钟后,赵惇的呼吸趋于平稳,不再哼哼唧唧地喊着难受,闭上眼沉沉睡去。
郁氏提着的心勉强落下小半,这时朱嬷嬷的搜查也有了结果,上前同郁氏低语了几句。
郁氏面露诧异:“怎么会是”
话说一半连忙打住,让关院首看着点赵惇,自己随朱嬷嬷走到外间。
朱嬷嬷指着桌上的香囊:“这里面除了一张平安符,还有几个痘痂。”
郁氏定睛看去,那香囊赫然是赵琼送给惇儿的生辰礼物!
郁氏第一反应是不信:“十二弟性情坦率,绝不可能是他做的。”
朱嬷嬷却不以为然:“娘娘此言差矣,身在皇家,哪个是简单人物。况且十二皇子自幼被皇后娘娘养在膝下,生出不该有的野心也不是没可能。”
郁氏的视线粘在香囊上,两股思想不断拉扯,良久后出声道:“嬷嬷噤声,十二弟若真有异心,这香囊该送给殿下,而非惇儿”
“什么香囊?”
浑厚的男音打破主仆二人的对话,郁氏转身就见弘明帝着一身常服进来,身后缀着赵澹。
视野越过赵澹身侧,门外站着衣冠简朴的皇后。
——皇后没感染过痘疹,不得入内。
见郁氏不出声,弘明帝又问了一遍:“什么香囊?可是和惇儿的痘疹有关?”
不等郁氏开口,朱嬷嬷已抢先一步将自己的发现告诉这位身份顶顶尊贵的男人。
弘明帝没说信,但也没说不信,只吩咐临公公:“去把十二皇子叫来。”
临公公得令离去,弘明帝并未理会太子夫妇,径自走进里间。
郁氏悄声问道:“殿下可查到什么?”
赵澹摇摇头,向里间的门口走去。
与痘疹有关的嫌疑人没发现,倒是发现了几个安插在东宫的钉子。
其中一个还是后院的一等宫女。
这让赵澹的心情更差了几分,还得分出心神安抚太子妃:“此事与十二弟无关,应该是有人借这件事算计孤,平白让惇儿遭了无妄之灾。”
弘明帝正在询问赵惇的情况,关院首如实相告,得知情况不算严重才略放下心。
没过一会儿,赵琼匆匆赶来:“这是怎么了?”
他刚才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叫醒,到现在都一头雾水。
弘明帝来到外间,将朱嬷嬷的发现告诉他:“十二,你有什么想说的?”
赵琼如遭雷击,魂飞九天一般,许久才找回声音:“父皇您说我送给惇儿的香囊里有痘痂?!”
弘明帝不言,平静无波的注视让赵琼倏地红了眼圈。
十几岁的男孩子,再过几年都能成婚生子了,此时却哽咽着呢喃:“这不是我做的,父皇您怎么能这么想我。”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香囊里的平安符是我大老远去崇佛寺求来的,为此我还特地借了太子皇兄的名义”
“太子的名义?”弘明帝打住他的话。
赵琼低头抹眼角,委屈得嘴角发颤:“崇佛寺的平安符向来难求,很多时候压根排不上号,所以我才借了太子皇兄的名义。”
弘明帝和赵澹对视一眼,又见赵琼耷拉着脑袋,浑身透着懊恼和自责:“朕知道不是你做的,但你确实有责任。”
赵琼慢吞吞抬起头,又快速低下:“要不是我赠香囊给惇儿,惇儿也不会都怪我呜。”
赵澹:“好了别哭了,都多大人了,赶紧把眼泪擦了,送母后回宫。”
今夜弘明帝歇在了皇后宫里,得知赵惇感染痘疹,皇后放心不下,也跟着来了。
知道赵惇的状况缓和下来,也就打算回去了。
毕竟上了年纪,人熬不住。
赵琼闷闷点头,远远看了赵惇一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赵琼走后,郁氏回屋看护赵惇,赵澹肃色道:“父皇,这件事是冲着儿臣来的。”
弘明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会是谁?你的兄弟们,还是其他什么人?”
这话太过直白,竟叫赵澹一时无言以对。
“儿臣以为,此事与他们无关,极有可能是扶桑国的手笔。”
有怀宁县这个先例,很难不让人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去。
“扶桑国在我朝安插密探,肯定得知了我朝即将发兵的消息,狗急跳墙想要斗个鱼死网破也不是没可能。”
赵澹自嘲一笑:“只是他们没想到香囊是给惇儿的。”
弘明帝轻叩桌案:“你是不是忘了,小十二从未感染过痘疹?”
赵澹略微瞠目,深吸一口气:“儿臣一时慌了神,疏忽了这一点。”
赵琼触碰过香囊却安然无恙,原因只一个——痘痂是后来才被放进香囊里的。
弘明帝对此表示理解,轻咳一声说:“惇儿是你的儿子,事情又发生在东宫,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
“太子,希望你尽快给朕一个答案。”
赵澹面色一肃:“是,父皇。”
弘明帝脸色稍缓,转而说起另一件事:“皇庄上的牛痘试验得如何了?”
“已有二十人感染牛痘后康复,再触碰痘痂并无症状。”
根据往年记载,感染痘疹者,将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出现初期症状。
刚巧那二十人前天恢复,当天就接触了痘痂,截至昨日申时,正好是十二个时辰。
弘明帝沉默良久,做出了决定:“既然如此,天亮后就安排皇室宗亲家十岁以下的孩子接种牛痘。”
“敌在暗我在明,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再对其他人下手。”
成年人的身体更为健壮,倒也不急于一时。
反倒是年幼的孩子们,多半扛不住痘疹的毒害。
对此,弘明帝和赵澹都深有体会。
赵澹尚存有几分顾虑:“才刚试验了一批,且还有大半死刑犯未出结果,万一”
“没有万一。”弘明帝斩钉截铁道,“可以确定的是,牛痘的症状比痘疹轻得多,对痘疹也有一定的预防作用。”
“与其等扶桑人对皇室下手,不如先下手为强。”
弘明帝有些庆幸地说:“幸亏咱们没公开牛痘的存在,否则他们定要捣乱的。”
“扶桑国交给朕,痘疹交给你,至于带领孩子们接种牛痘”
赵澹试探问道:“不如让远靖伯负责?”
一来苏源对牛痘了解甚深,二来苏源也是他们信得过的人。
弘明帝一锤定音:“可。”
在外间坐了一会儿,又去隔壁看看赵惇,实在撑不住了,才回宫歇息。
赵澹则回了书房,整个下半夜都在忙活
天
PanPan
亮后,弘明帝和赵澹照常上朝。
百官发现,陛下和太子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凝沉。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是小皇孙生辰,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深知天家父子感情深厚,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只以为是遇上了什么世纪性难题。
早朝结束后,苏源顺着人流往外走。
还没来得及下台阶,就被临公公叫住:“伯爷,陛下召您过去。”
苏源温声应下,转身间掩下眸底的若有所思。
正要往御书房所在的西边去,又被临公公叫住:“陛下在东宫,伯爷该往这边走。”
苏源这下差不多确定了,昨夜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怀揣着满腹疑惑,苏源很快抵达东宫。
东宫作为储君住所,建筑美轮美奂,有种内敛的精致。
苏源只一眼扫过,面不改色往前走。
从东宫大门到赵惇的住处,需途径一处小花园。
仲夏时节,花园里百花盛放,芳香扑鼻,娇艳不可方物。
假山树木鳞次栉比,给人以心旷神怡之感。
临公公笑眯眯地说:“干爹说,这些假山都是陛下命人从外地运来的,是一等一的好物。”
苏源正要应景地夸两句,忽的一团黑影从假山后窜出来。
他二人没被吓到,反而是对方捂着嘴尖叫出声,还先发制人地大喊:“来人啊,有登徒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来人啊, 有登徒子!”
“大胆!”
那黑影和临公公几乎一前一后发声。
一个尖利刺耳,另一个气势十足,成功让前者失了声。
待看清眼前之人, 临公公敛去笑脸:“马侍妾还请擦亮眼睛再嚷嚷, 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苏源从宫装女子身上一掠而过,又垂眼肃立。
姓马,又在东宫出现,多半是那位连累太子被弹劾的侧妃马氏。
没想到初入东宫,就能见到故事里的一位主人公。
思绪流转间, 对面的马氏已恢复镇定,娇软的语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原来是临公公呀, 方才我正赏花呢, 你们二人突然出现,真真吓了我一跳。”
马氏转动眼珠看向苏源:“这位是?”
苏源并不言语, 只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马氏的宽袖上。
临公公看她这副模样,不禁皱眉。
他想起那日被干爹打发来东宫传陛下口谕,褫夺马氏的侧妃之位,将小皇孙交由另一位无子侧妃抚养。
当他宣读完陛下口谕, 这马氏宛若磕错药一般, 又哭又闹,叫喊着说他伪造圣旨,差点挠花他的脸。
从那时起,临公公对马氏的印象非常差。
而今听她大剌剌地问询苏大人的身份,对马氏的成见更深几分。
无论是避免陛下因马氏一小小妾室动怒而气坏身体, 还是保住太子殿下的颜面, 临公公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二。
“这几日小皇孙身有不适,东宫人多眼杂的, 马侍妾若没什么事,就不要到处乱走动。”
马氏素来心高气傲,即使被贬为妾室,也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那份傲气。
临公公一个阉人,有什么资格管教她?
正要发怒,轻柔的嗓音由远及近:“这是怎么了?”
临公公看清来人,忙不迭行礼:“奴才见过太子妃。”
苏源跟着行礼。
郁氏多看了苏源一眼,又将注意力落到马氏身上:“马氏怎么在这里?”
太子妃语气温柔,却让马氏下意识后退半步,眼中心虚更甚。
郁氏刚带着人二次排查了长子和幼子的住处,正打算趁赵惇好些,回去将宫务处理了。
途径小花园,就被这里边儿的动静吸引了来。
“本宫没记错的话,殿下罚你的禁足还未结束。”
马氏紧张得吞咽了下,“咕咚”声清晰可闻:“妾妾身实在闷得慌,整日待在屋里头晕眼胀的,想来花园采几束花回去赏玩。”
郁氏才不信她的鬼话。
马氏虽被贬为妾室,身边也还是有伺候的人,怎就沦落到亲自过来摘花了?
想着家丑不可外扬,郁氏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不虞:“本宫会将此事如实告知殿下,你且先回吧。”
马氏脸色大变:“娘娘不要啊,妾身知道错了!”
郁氏只抬了下手,马氏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朱嬷嬷架着往回走。
花园里重又安静下来,郁氏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公公可是带这位大人去见父皇和殿下?”
临公公诶诶两声:“是呢,陛下传唤。”
郁氏略微侧过身:“那本宫就不耽误二位了。”
临公公笑着说两句奉承话:“奴才听说小皇孙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想必要不了几日就能痊愈。”
郁氏的笑容真实些许:“借公公吉言。”
临公公领苏源继续往东走,余光瞥见苏源在往后看,也跟着看过去:“苏大人这是看什么呢?”
苏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的花,一时挪不开眼。”
临公公噗嗤一笑:“太子妃爱花,太子殿下特意从各地搜罗来了种类繁多的花卉,种满了整个儿花园呢。”
苏源目露惊叹,脑海中却浮现出马氏那有着明显剐蹭痕迹的袖摆,以及被朱嬷嬷送回去时一闪而逝的如释重负。
再往后看,马氏和朱嬷嬷的身影已走出很远,隐约可见马氏不断挣扎的动作。
所以,摘花会刮破衣料吗?
马氏又因为什么如释重负?
这边苏源对马氏身上的违和感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弘明帝和赵澹看着下首的东宫侍卫,一脸怒不可遏。
“死了?”
“你们这么多人连个宫人都看不住,竟让他死了,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
就在刚才,他们上完早朝回东宫,本欲探望赵惇,却被侍卫告知昨夜揪出来
铱驊
的那个把痘痂放进香囊里的宫人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宫人是重要线索,赵澹本打算从他这里挖出更多的线索,将扶桑国在京城的布防一网打尽。
结果宫人身死,线索彻底断了。
侍卫以头抢地,满头大汗淋漓:“属下几个一直守在外面,柴房里不曾有过任何的动静,且属下也给他搜过身,他身上并无绳索”
弘明帝抬手打住:“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内侍用来自缢的绳子是凭空变出来的?”
侍卫哑然无言,只默默将头埋得更低。
苏源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陛下,苏大人来了。”
得临公公的通传,弘明帝面色稍霁:“让他进来。”
苏源信步而入,对两位行礼:“微臣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
“承珩呐,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有重要差事交给你去办。”
弘明帝话语微顿,对侍卫说:“这是你们的失误,先去领罚,然后再给朕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侍卫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弘明帝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酌饮着,借以平息翻腾的烈火。
赵澹将昨夜之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下,末了正色道:“眼下父皇和孤已在调查之中,防止追捕过程中那些人狗急跳墙,再对皇家其他的孩子下手,痘疹的预防迫在眉睫。”
苏源恍然明悟,难怪这二位的脸色是掩不住的难看。
想到刚过完生辰就被痘疹病毒袭击的赵惇,苏源语带关切:“小皇孙现在情况如何了?可查到是何人将痘痂放入香囊之中?”
至于送出香囊的赵琼,苏源踟蹰几秒还是没问他的情况。
多说多错,既然弘明帝和赵澹没有怀疑赵琼,他又何必为赵琼找存在感。
等一切尘埃落定,再给他压压惊便是。
提到这个,弘明帝火气又上来了:“昨夜太子已经查出那个被收买的内侍,结果今天一早死在了柴房里。”
自缢的绳索从何而来?
那内侍到底是自缢还是被人灭口后挂在了房梁上?
一切都不得而知,只能等仵作验尸后再下定论。
但不影响赵澹遍体生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东宫守卫森严,竟有人进出东宫如入无人之境,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对方想做,连他的命都能索去?
甚至父皇和母后的
赵澹不敢再想,连忙打住:“惇儿的情况还算稳定,有关院首照顾着,应无大碍。”
“时间紧迫,苏大人尽快交托了工部和船舶司的差事,领孩子们去皇庄上接种牛痘吧。”
“是,微臣领命。”苏源恭声道。
目光触及赵澹眉心的折痕,苏源心神一动:“殿下可有想过,杀人灭口的凶手并非从宫外来?”
见赵澹双眼微寒,苏源又描补一句:“微臣方才一路走来,猜想东宫应该在封锁戒严,宫人不得出亦不得入。”
“确实如此。”赵澹坦然承认。
“微臣以为,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躲开数千宫卫的眼睛进入东宫,在不惊动侍卫的前提下杀了内侍。”
赵澹下意识地摇头:“昨夜孤已经将东宫的人全部清洗排查了一遍,可疑之人都关押了起来。”
他可以百分百保证,剩余的宫人都是清白的。
也不一定是宫人啊。
苏源脑中冒出这一句,呼吸陡然一滞,借低头的动作遮掩瞳孔的颤动。
不是宫人,那就是主子了。
东宫除太子和太子妃以外,还有皇孙郡主以及侧妃妾室。
思及此,苏源恨不得猛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让你多嘴!
让你多嘴!
这是他一个为人臣子能说的吗?!
只怪他方才被内侍在柴房自缢搅乱了心神,心直口快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苏源自嘲道:“是微臣想当然了,看来微臣还是适合解决不那么复杂的问题。”
弘明帝深深看了苏源一眼,直看得苏源心头直跳:“事不宜迟,朕派五十御林军,小临子从旁协助,最好今日就能给孩子们种上牛痘。”
苏源忙应声:“微臣遵旨。”
弘明帝将提前拟好的圣旨交给苏源:“宗室里总有那么几个混不吝的,有这份圣旨在,他们不敢忤逆。”
苏源双手捧过,躬身退下。
室内寂静数秒,弘明帝笑了声:“承珩聪慧敏锐,就是太过谨慎。”
赵澹听出亲爹意有所指:“父皇您是说?”
“不然他为何自贬?”弘明帝轻拍赵澹的肩膀,“承珩有句话说的不错,皇宫守卫森严,等闲之人绝对进不来,武艺再怎么高超,也很难全身而退。”
“朕被气昏了头,还得多亏了承珩的提醒。”
赵澹又何尝不是,连着大半夜没睡,思维都变得迟钝了不少:“可是方侧妃她们一直很安分”
弘明帝没好气地说:“你以前还觉得马氏也是个安分的。”
结果呢,马氏娘家的所作所为连累自己被弹劾。
要不是处理得当,赵澹的名声定会沾染瑕疵。
赵澹回想起降位那天马氏的疯狂,登时一个激灵。
前几日还觉得自己的后院不如亲爹的那样复杂,若果真如此,可真是自打脸了。
“儿臣只是以为,她们之间虽有争斗,却不至于没有底线。”
可怀疑一旦出现,就会迅速扎根生长,成为参天大树。
弘明帝啧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朕也没想到宋氏会是扶桑人,更没想到”
后面的话不说也罢,总之他再不会喜欢任何绿色的东西了。
“澹儿你要记住,任何时候不得低估了女子。”
赵澹张了张嘴,旋即陷入沉思。
很好,今天也是学到的一天。
弘明帝又想到什么,语重心长道:“他们一计不成,定会再对你出手,切记安危第一,真相第二。”
赵澹自是无有不应:“父皇也要多加小心”
说话间,临公公悄没声地走进来:“太子妃娘娘让人送来些吃食,陛下和太子殿下可要摆膳?”
多事之秋,又担心赵惇的病症,这对天家父子都没什么心情用早膳,直到现在腹中都是空空如也。
听临公公这么一说,还真感觉有些饿了。
弘明帝嗯了声,同太子往偏殿走去。
路上,临公公说了在花园偶遇马氏的事:“马侍妾欲和苏大人搭话,奴才斗胆警告了他一番,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毕竟是太子的女人,还是得陈明一切。
赵澹眼神微暗,沉声道:“孤知道了,多谢公公提醒,回头孤会让太子妃延长对马氏的禁足时间。”
临公公笑脸更深,太子殿下不怪罪就好。
*
苏源捧着圣旨离开东宫,在宫门外稍稍站定,长吐出一口浊气。
抬手揉了揉眉心,将圣旨揣
䧇璍
进袖中,快步走回工部。
太子说那个被收买的内侍在柴房自缢,苏源当时就想到了陈正。
因为陈正的背叛,因为陈正的突然离奇死亡,苏源至今难忘。
事后他查了很久,始终毫无头绪,也只能将此事暂且放下。
苏源不由思维发散,这两人同样是在柴房里,同样是自缢身亡,同样凭空出现的绳索,以及悄无声息的死亡过程
可陈正是被乔家收买,而乔家通敌叛国的对象是南月国,而非扶桑国。
前面弘明帝也已经说了,这件事极有可能是扶桑国的手笔。
南月国和扶桑国,可以说是毫不相干,可陈正和内侍这二者之间,又存在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解不开,理还乱。
“承珩?”
高昂的语调刺入耳膜,苏源倏然回过神来,惊觉已回到工部。
王一舟站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刚才叫你好几声都没睬我。”
苏源摇了摇头,借此甩开混沌一片的大脑,将繁杂思绪抛诸脑后:“我在想陛下交给我的差事,一不留神就回来了,王兄对不住,实在是没听见。”
王一舟也没在意,试探问道:“陛下交给你什么差事?”
难不成是随船出海?
可苏源去年年底刚回来,陛下这样奴役他,未免太丧心病狂。
苏源哪里知道他的腹诽,想着既然宗室幼子们第一批接种,要不了多久就能全面普及,大可不必隐瞒,便三两句阐明概要。
王一舟一个激动,扯下七八根胡须,疼得直吸气:“当、当真?”
苏源笑着颔首:“宗室子弟何等尊贵,他们都将接种,危险性定然是不存在的。”
“至于对痘疹的预防效果或许会因人而异,不过绝大部分人接种后都会对痘疹免疫。”
王一舟欣喜若狂,又可惜这牛痘之法没能早点出现。
当年他还只是个举子的时候,长女被邻居传染了痘疹,连着折腾了小一个月,差点没熬过去。
最后幸运地活下来了,可在太阳穴和脖子上分别留下指甲盖大小的痘疤。
这对女儿家来说,可谓致命的伤害。
好在长女后来嫁了户好人家,从未对那两处显眼的痘疤表示过不喜。
可人总是不满足的。
要是能有效预防痘疹,长女也就不必每次出门前都要花很长时间遮掩痘疤了。
失落之余,欢心更多。
王一舟拍着胸脯打包票:“承珩你就放心吧,这事我谁也不告诉,你就放心去吧,工部和船舶司这边有我呢。”
苏源面露动容:“多谢王兄,回头事成之后请你去吃火锅。”
说到请客吃火锅,王一舟有一箩筐的话要说,最终化为一句:“上次你说请我,到现在还没兑现。”
苏源:“???”
有过这回事吗?
看王一周的神情不似作伪,只得嗯嗯啊啊应下:“那就超强二合一,请你吃顿豪华版的。”
王一舟:“”
论狡诈谁也比不过你苏源!
苏源忍笑:“那就说好了啊,这几日辛苦你了,回头再约。”
说罢一拳怼上王一舟的胸口,转身就跑,留王一舟在原地无语凝噎。
苏源回船舶司跟王先生和夏大人简单交代了下,只说陛下交代了紧急差事,近半个月可能回不来,期间请他们多多费心。
他俩也不是没眼色的人,也不多问,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苏源将昨日堆积的公文送到王一舟屋里,步行出宫。
行至宫门口,临公公乐呵呵地站在宫道旁,身后是五十位盔甲佩剑的御林军。
苏源走近,发现临公公身边除了两辆马车,还有几位太医。
临公公主动介绍说:“马车里是东宫的两位皇孙,这几位都是痘疹科的太医,陛下特命他们随行,以保证诸人的安全。”
诸人,即皇家宗室里未满十岁的孩子。
苏源略微点头示意:“咱们走吧。”
临公公一声招呼,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宫
御林军开道,百姓纷纷避让。
待御林军远去,大家耐不住好奇,兀自猜测议论起来。
“这是要上哪去?”
“别再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闭上你那张臭嘴,没见着远靖伯在御林军里头呢,铁定是奉旨办差呢。”
“话说大军什么时候动身,早点灭了扶桑国,也能早日泄我心头之恨。”
“我二舅母侄孙女婿家的小子在大将军府干活,听说这几天大将军忙进忙出,一直在为出征做准备,再过个三两日就能动身了。”
谈及扶桑国,百姓们哪还顾得上探究御林军的去处,叉着腰一顿叭叭,将扶桑人骂得狗血淋头。
人群中,一肤色黝黑、后背佝偻的中年男子目送着御林军远去,直至不见踪影。
包子摊上忙活的妇人丢给他一个包子:“素包子两文钱。”
男子在怀里摸索两下,掏出两个铜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妇人撇着嘴收了铜板:“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那手腕子的骨架抵得上我两个粗。”
这时又有客人过来:“来两个肉包子。”
妇人眉开眼笑:“好嘞,客人您稍等!”
说着麻溜包了两个包子,递给客人后继续辗转于蒸笼之间。
至于那黑脸汉子,一个乡下来的穷鬼罢了,谁会记得他呢
弘明帝一大早就派了人通知到各家各户——朝廷发现了一项可以有效预防痘疹的方法,可以让你们家里十岁以下的娃娃准备起来了,稍后朕会派人接他们过去。
收到消息的时候,皇子还有宗室们一脸懵,随之而来的是满心不情愿。
您老都没说具体是什么法子,上来就要带走咱府里十岁以下的靖朝花骨朵,如何让咱们放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就算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圣意如此,谁也不敢违背,只能憋屈得把自家娃娃送出去。
弘明帝的亲儿子们都打着讨好亲爹的意图,毫不犹豫地把孩子们塞进马车里。
一连串二十几个小萝卜头,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哭声更是让人头疼不已。
偏这些个皇子们不但不安慰,还厉声训斥他们。
这下好了,哭声加倍。
苏源:“”
苏源头都大了,这一对比下来,太子家的两个孩子简直是小天使,不哭不闹,极其省心。
这几位皇子中,唯独禹王尚有几分不舍。
面对苏源时,他再没了上次的跋扈和阴阳怪气,哼哧半天挤出一句:“我家这几个孩子就劳烦你多多关心了。”
苏源自是无有不应,几位已成婚生子的皇子轮了一遍,又去各家宗室。
即便有苏源这个名声在外的“苏魔头”以及御前大总管临公公坐镇,也还是宗室王爷、郡王等故意唱反调,以发泄心中不
銥誮
快。
譬如在门口表演母子分别前抱头痛哭的情感大戏。
譬如在孩子哇哇大哭的时候冷眼旁观,甚至撺掇着说“那就别去了”。
不过是些无实权的闲散宗室,苏源也不害怕得罪他们,直接祭出圣旨。
圣旨一出,御林军咔咔掏剑,宗室们顿时安静如鸡,老老实实把孩子送上马车。
一行人带着上百个娃娃,组成一条长长的车队,直奔皇庄而去。
皇庄上参与死刑犯试验的太医一早得了吩咐,早就准备好接种牛痘所需工具。
孩子们一来,就安排着开始接种。
苏源请御林军往家里递了封信,收拾一番后,就在皇庄上住下了。
一心关注牛痘接种的进展,两耳不闻窗外事。
第一百六十六章
感染牛痘的症状比痘疹轻得多, 可到底也是遭罪的。
首批接种的孩子年龄普遍在五岁以上,十岁以下,又是娇生惯养着长大, 半点苦没吃过。
牛痘的初期症状是头痛、咽痛、四肢酸痛以及呕吐, 当这些症状一一应验,孩子们哭得惊天动地。
随行的仆从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随机抓取一只痘疹科太医,让他们给小主子止疼退热。
太医表示这是接种牛痘后的常见症状,顶多喝点辅助性汤药, 还得慢慢熬。
仆从却认为太医在敷衍他们,说这是谋杀, 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痘疹科的太医虽然常年坐冷板凳, 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当时就炸了:“爱喝喝, 不喝拉倒!”
该他们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要保证这群小主子没有生命危险就行。
双方好一阵扯皮,互不相让。
仆从仗着自己是皇家的奴才,鼻孔朝天颐指气使。
太医自诩有官职在身, 哪能容许一群奴才骑到脑袋上。
拍桌子打板凳, 直接闹到了苏源跟前。
正在翻阅孩子们的接种情况的苏源:“”
真是一群不省心的。
苏源耐着性子跟仆从解释了牛痘的原理,再三保证不会有什么大碍。
仆从们大字不识一个,却都听懂牛痘是从母牛身上取下来的,当时就不干了。
“我家世子金尊玉贵,如何能沾染这种腌臜物?”
“我家小姐身娇体嫩, 每日都要用鲜花沐浴的, 若是被这东西坏了皮肤,你们如何担当得起?”
你一言我一句, 像是菜市场里几百只鸭子嘎嘎叫。
苏源脸上的温和淡去:“就凭牛痘可以预防痘疹。”
在高位者眼中,仆从的命压根不是命,动动嘴皮子就能决定一人的生死。
正如苏源所言,倘若他们伺候的小主子不幸感染了痘疹,他们这些奴才很有可能被连坐。
轻则打板子,重则丧命。
一听苏源这么说,仆从登时息了声。
太医见仆从们被训责,私以为苏源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暗自得意着。
然后,他们就被苏源敲打了。
“他们还是孩子,对疼痛的忍耐程度较低,陛下派你们前来协助,就是想让孩子们尽可能少受点罪。”
“本官希望你们都能担起各自的责任,该配药配药,该施针施针。”
瞧这话说的,好像他们这两天都在躲懒耍滑一样。
苏源全当没看到太医的不满,意有所指道:“据本官所知,任何人对疼痛的忍受程度都是有限的,高出那个点,将有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这种可能性极低,却不妨碍苏源故意夸大。
果不其然,太医被镇住了,讷讷点头:“下官知道了,这就回去调整药方。”
苏源满意一笑,打发两批人离开
这边苏源继续翻看这两日孩子们的情况,那边两批人出了门,脸色都不大好看,好在没有先前的剑拔弩张了。
仆从们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心里惦记着自家小主子,片刻不敢再耽搁,小跑着回了种痘点。
痘疹科的太医不紧不慢地走在后头,低声嘟囔着。
“苏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以为开药方跟喝水一样简单呢?”
“话说苏大人刚才说的那话,到底是真是假?我以前还真没听说过,也没在哪本书上看过。”
“管他是真是假,别搁这墨迹了,赶紧配药去,免得又被这位远靖伯训话。”
太医们顶着烈日往药房走去,仔细看去,其中两人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
稍微走得快些,就一瘸一拐的,龇着牙直吸气。
因行动不便,脚步赶不上另四人,自然而然落在了最后。
山羊胡太医擦了把汗:“这么热的天,真真要人命了。”
八字胡太医直哼哼:“都说仁德宽厚,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不过是夜里打个盹,就挨了一顿板子。”
“噤声!”山羊胡低声呵斥,“这里可是皇庄,旁边就是御林军,你不要命了?!”
八字胡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拉着山羊胡诶呦诶呦地往药房去了。
殊不知,在他俩离开后,一个肤色黝黑、后背佝偻的中年男子拎着水桶从假山后绕出来。
男子瞧着一副憨厚相,蹲下身给花草浇水,淅沥沥的声音不绝于耳,却给人以存在感极低的感觉。
便是驻守在路边的御林军,也只看了他一眼,再未投去第二道目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经这一遭,皇庄上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有汤药和针灸做辅助,孩子们种痘的日子也不算太难熬。
身边的奴才们变着法儿地逗他们开心,心情愉悦了,在一定程度上也可忘却痛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随着时间流逝,孩子们身上的丘疹逐渐形成疱疹。
但凡长了疱疹的地方,那叫一个钻心痒。
几岁孩子的自制力远不如成年人,身上一痒,就忍不住想要抓挠。
不仅仆从们,太医也不敢让他们随意抓挠,留疤是次要,化脓感染就麻烦了。
然嘴巴都说干了,孩子们还是不听,哼哼唧唧对着疱疹蠢蠢欲动。
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向苏源求助。
苏源得知后,当即表示这事好办。
在太医的注目下,苏源让人准备一批质地柔软的绸布。
太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御林军送来了绸布,他们才知道苏源是想干什么。
——苏源直接让人缚住了孩子们的手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医:“!!!”
山羊胡太医忍住掐人中的冲动:“大人,他们可都是皇家子女,陛下要是知道了”
不仅苏源,他们都得跟着倒霉。
苏源不以为然,这也是无奈之举,相信弘明帝一定能理解他的不得已。
“放心,本官会将此事如实禀告给陛下。”
八字胡太医只觉得苏源在胡闹:“可要是他们再闹起来,又该如何?”
苏源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转头就让御林军去苏家取来了当年给元宵编写的睡前故事的拓本。
想当初苏源编写这些睡前故事,可耗费了不少时间精力,每个故事都诙谐生动,引人入胜。
拓本数量有限,每户人家的几个孩子共用一本,十几本就都散出去了。
小祖宗们被缚住手脚,哪能不挣扎,差点闹翻天了去。
好在身边有识字儿的仆从给他们讲故事,成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眼瞅着这些小祖宗乖乖躺在床上听故事,既不吵也不闹,所有人都狠狠松了口气。
苏源作为种痘总负责人,每天都以浸了药汁的巾帕蒙面,亲自探望孩子们。
孩子们得知有趣的故事都是苏源想出来的,每次看他的眼神都亮晶晶的。
有问必答,乖巧粘人,和先前翻天小祖宗的模样判若两人。
种痘第六天,苏源照常去种痘点探望孩子们。
甫一进门,两个小皇孙趴在床上翘头翘尾,欢喜得不得了。
他俩分别是太子妃和方侧妃所生,一个七岁,另一个六岁。
方侧妃平日里唯太子妃马首是瞻,生的儿子也很亲近嫡出的兄弟们。
太子嫡幼子眨巴着眼:“苏大人,等回去后我可以跟皇祖父说一声,把你要到东宫来吗?”
苏源不明所以:“为何?”
方侧妃的儿子软糯糯地说:“四哥说,要让苏大人只给我们写故事。”
苏源:“”
他是当官的,不是写书的啊。
而且这些故事是为了元宵所写,你们只是顺带而已。
苏源沉默几秒,轻笑着说:“那微臣就等小皇孙的好消息了。”
小孩子心思简单,信以为真了,高兴得欢呼出声:“好耶!”
苏源失笑,详细询问了他们的感受,又让太医检查疱疹是否有破损,这才离开。
一轮走下来,一个半时辰就这么过去了。
苏源和太医们不顺路,在种痘点门口各奔东西。
太医回想方才所见场景,感叹着直咂嘴。
“没
䧇璍
想到这个办法真能奏效,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们会闹腾呢。”
“不愧是状元郎,对付熊孩子有一手。”
“嗤——本事再大又怎样,我没记错的话苏大人家里只有一个闺女,这些年再没个动静,别再多年之后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八字胡现在是满肚子的怨气,仗着身边都是熟悉的人,话不过脑子直接说了出来。
山羊胡笑了笑,说的话也不怎么好听:“这几天从早到晚都在熬药针灸,皇庄上蚊子还多,夜里睡不好,人都快累散架了,也没见有人记得咱们的好。”
八字胡紧随其后:“咱们累死累活,也没见有人记着咱们的好,功劳全归某些人了。”
只能说他俩对揣摩人心有一套,三言两语就挑起了其他人对苏源的不满。
“算了吧,他可是三品大员,还有爵位在身,咱们又能如何?”
是啊,他们丁点儿办法都没有。
只能顶着烈阳回去继续干活。
八字胡和山羊胡落在四人身后,不着痕迹对视一眼,露出得逞的笑。
这时,驼背黑脸的男子拎着水桶从远处走来,临近时停在路边。
八字胡脚步一扭,不动声色往男子靠近。
一抓一握,手心里多了个物件。
八字胡呼吸变得急促,看了山羊胡一眼,眼里满是热切
来皇庄第六日,意味着苏源已经有六天没见到元宵了。
想元宵读书练武如何了,是否又长高一丢丢。
想宋和璧前几日在抚育院留下的擦伤好了没。
想苏慧兰有没有按时锻炼,腰病可有缓解。
苏源长呼出一口气,今天也是恋家的一天呢。
索性提笔磨墨,将所思所念写在纸上,自有御林军帮忙送回苏家去。
清洗好砚台和毛笔,放在太阳底下晾晒,苏源打算去看一看玉米。
在皇庄管事的引领下,苏源来到玉米地里,站在田埂上往下看。
玉米种下十多天,嫩黄色的芽已经破土而出,在阳光的照耀下变成嫩绿色。
乍一看生机勃勃,长势极好。
一旁有农户讲述近日以来玉米的生长情况,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其实珍珠米种得有些迟了,要是再早一个月,长势会更好些。”
苏源莞尔:“这样已经很好了,明年和天薯一前一后大丰收,再过个一两年就能推广了。”
农户黝黑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是呢,到时候咱们老百姓都能尝到新作物的滋味了!”
苏源放眼观望着嫩绿色的玉米芽,眸中含笑:“没错。”
得到苏源的回答,农户眼神更亮了,愈发喋喋不休地说着,任凭那管事眼睛都快挤抽筋了,也没能让他闭嘴。
谈话间,苏源又想到和玉米有关的赵琼。
以赵琼纯良的心性,知道小侄子感染痘疹和自己有间接关系,指不定怎么自责呢。
只希望赵澹加把劲,尽快将幕后之人撅出来。
否则就算陛下和太子相信这件事和赵琼无关,到底众口铄金,光是舆论就能压死一个人。
苏源在田埂上小站片刻,期间想到很多。
马氏的异样,被收买的内侍和陈正极为相像的死因,还有扶桑国相关
脑子里仿佛堆满了毛线团,乱糟糟的毫无头绪。
第六感告诉他,以上所有的疑惑很快就会迎刃而解,只需耐心等候。
可到底陈正死在他面前,苏源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大人,正午太阳晒人,您要是想看珍珠米,回头等傍晚时再来,若您热出个什么好歹来,奴才可就罪过大了去了。”
管事觑着苏源的脸色,故意放大夸张地说。
苏源也正有此意,转身离开。
管事跟在后头:“大人小心脚下,前两天农户锄地,田埂上堆积了好些泥块,都还没来得及清理。”
苏源轻嗯一声,绕开崎岖不平的土块,回了种痘点隔壁的住处。
思虑甚多,一时间心绪难平,索性取来曝晒在太阳底下的毛笔砚台,执笔尽情挥洒。
纸上的字迹一改往日的遒劲板正,暗藏锋芒,而是恣意挥洒,潦草的发泄之作。
几张大字写完,如意料中那般冷静下来。
刚收拾了满桌狼藉,有“笃笃”敲门声响起。
苏源将毛笔置于笔洗上,眼也没抬:“进。”
有人推门而入,是着甲佩剑的御林军:“大人,有动作了。”
苏源并未细问,只吩咐下去:“派人盯紧了,一举一动都要记录在案,同时也要保证种痘点的绝对安全,保证无人员损伤。”
御林军抱拳:“是,大人!”
说罢领命而去,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苏源重又垂下眼,将几张纸揉成团,丢进熏香炉里。
熏香炉里微末的火光舔舐着纸张,一寸寸攀附而上。
火势渐旺,缓慢将体积不算小的纸团整个儿吞噬。
白纸黑字辗转于火焰之中,化作一堆黑灰。
看着熏香炉里明灭的火星子,隐隐有复燃的架势,苏源若有所思:“这也算是死灰复燃了?”
话音刚落,火星子“哧”一声,寂灭无踪
就在苏源感叹黑灰复燃的时候,山羊胡和八字胡撇开另四位同僚,趁人不注意躲进了药房的角落里,低声窃窃私语。
山羊胡揪着胡须,有些摇摆不定:“真要这么做?”
“陛下和太子不把咱们当人看,比那些个奴才都不如,咱们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八字胡嗤笑:“与其早起贪黑落不得好,还不如听了那个人的提议,剑走偏锋殊死一搏,万一成了呢?”
说到这,八字胡眼底深处燃起狂热:“事成之后,我们就能带着家人和五万两白银远走高飞,不必再低声下四受人白眼,做个富家翁岂不妙哉?”
相较于八字胡的冲动莽撞,山羊胡更稳重些,考虑事情也更全面。
“可他们到底是皇家子孙,咱俩功成身退也就罢了,要是事情败露,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届时不仅你我二人,九族之内都将受到牵连,死无葬身之地。”
八字胡最看不惯山羊胡这副瞻前顾后的模样,眼里划过鄙夷,循循善诱道:“那个人都说了,他已经给我们安排好了后路,只需把东西投进去,咱们就能立刻离开。”
“你可别忘了,这不是五百两,五千两,而是五万两,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财!”
古话有云: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1】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让辛苦多年考上编制的太医为了金钱利益用那双治病救人的手害人。
山羊胡想到腰臀上的伤疤,想到太子下令责罚他们时高高在上的眼神,想到将功劳尽数揽在自己身上的苏源
“咕咚——”
伴随着一声吞咽,山羊胡心一横:“好!”
总算成功把人拉上贼船,八字胡心中窃喜,面上丝毫不显:“这就对了,五万两白银,咱们再活二百年也不一定能赚到。”
“这人呐,就得向前看,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银子才是真的。”
在八字胡一遍又一遍的洗脑下,山羊胡深觉此言有理,重重点了点头:“我晓得的,既应下就不会反悔。”
八字胡露出一抹隐秘的笑:“那好,那个人说这两天就把东西兑进去,到时候咱们趁乱离开。”
山羊胡盯着药材,呼吸间都是苦涩的味道。
如此清苦,却抵挡不住他狂跳的心脏。
“好,就这么说定了。”
仗着外面有那几个太医忙活,他二人进一步商讨出行动的具体时间。
正要再细化行动流程,外面响起同僚的嚷嚷声:“你们俩人呢?我都抓了二十几副药了,你俩怎么还没回来?”
八字胡紧忙住了嘴,拉着山羊胡出来:“来了来了,刚才吴兄不小心被热气烫伤了,我去给他涂了点药。”
同僚信以为真,指着瓦罐说:“要不是我盯着,这几罐汤药都得烧干了,到时
殪崋
候上头的贵人怪罪下来,你们可就要倒霉了。”
听到这话,山羊胡心里怪不舒服的,更加坚定了跟八字胡搞事的决定
翌日午时,皇庄厨房的下人给种痘点送去丰盛的饭食。
孩子们身上的疱疹尚且还痒着,苏源也没让人给他们松绑,吃饭时全程都由仆从喂饭。
喂饭的同时,还有仆从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
虽然身体上饱受折磨,但好歹精神上得到了充实,太子嫡幼子赵修远勉强还算满意,嗷呜一口吃下饭,快乐地翘起脚趾头。
三下五除二吃完一小碗米饭,自有仆从收拾残局,无声退出。
赵修远漱完口,跟五弟赵云廷在床上排排躺,准备睡午觉。
仆从见状,忙不迭把人叫住:“殿下,现在可不能睡,待会儿还要喝药呢。”
两人哭丧着脸,像两只大型毛毛虫,试图通过蠕动表达不满。
苏源就是这时候进来的:“良药苦口利于病,殿下若是乖乖喝药,微臣那处还有新的故事。”
赵修远和赵云廷瞬间支棱起来:“要要要!我要喝!”
苏源忍俊不禁:“殿下稍等片刻,汤药应该还在来的路上。”
有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两人哪还有什么意见,只眼巴巴等着汤药过来。
喝完就能看到新的故事书啦~
约摸一刻钟后,有人端着两碗汤药进来。
苏源眉梢轻挑:“怎么是你?药房打杂的伙计呢?”
没错,前来送药的正是痘疹科太医,诨名“山羊胡”的那个。
山羊胡从食盒里取出汤药,低着头说:“送药的人临时闹了肚子,拜托下官来送药。”
苏源起身让开些许,言语温和,口吻中却透着不容置疑:“既然来了,就再给两位皇孙检查一下罢。”
还真是打瞌睡送枕头!
山羊胡暗喜,勉强维持住淡定:“汤药凉得差不多了,不若先喝了药,再检查疱疹?”
“小皇孙刚用过饭,再过个一刻钟喝也不迟。”苏源道。
山羊胡无所谓,反正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
仆从自觉退到一边,山羊胡稳步上前,倾身查看疱疹的情况。
检查过程中,余光一直注意着苏源等人。
见苏源在漫不经心地翻着书,仆从垂首恭立,一个劲儿地盯着地面看,也就两个嬷嬷盯着他这边。
手心不自觉地沁出汗意,山羊胡咽了口唾沫,略微侧过身体,一只手探进袖子里。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苏源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在干什么?”
山羊胡受惊,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
赵修远的奶嬷嬷眼尖地瞧见,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
待看清那物什的模样,失声惊叫:“这是痘痂?!”
第一百六十七章
山羊胡见事情败露, 一脚踹开挡路的奶嬷嬷,直奔门外冲去。
那架势,九头牛都拉不住。
奶嬷嬷再怎么皮糙肉厚, 到底是个弱女子, 被山羊胡踹在肚子上,脸色刷白,爬都爬不起来。
饶是如此,仍不忘扬声大叫:“来人!有人要谋害皇嗣!”
又命令屋里的仆从:“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追!”
奴才们被一棒敲醒, 拔腿往山羊胡的方向追去。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苏大人的话会一语成谶。
也不知那痘痂是否触碰到两位小皇孙。
要是碰到了, 不幸感染了, 中途再出个什么意外,他们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因而仆从们一个个使出吃奶的力气, 三两步就冲到了门口。
冲在最前面的仆从刚跨出门槛,就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脸对脸。
一个急刹车,直挺挺撞到对面的御林军身上。
为首的御林军年纪不大,捂着被撞得气血翻涌的胸口直哈气:“怎么了这一个个的, 都赶着去作甚呢?”
仆从急着抓人, 直跳脚地喊:“有贼人夹带痘痂进来,想要害咱们小皇孙,奴才们可得赶紧把他抓住,不能让他给跑了!”
“贼人?”御林军语气上扬,“你说的可是他?”
说着略微侧过身子, 露出身后被钳制住双臂的山羊胡。
仆从:“!!!”
看着脸上多出一块血淋淋擦伤的山羊胡, 仆从们喜极而泣。
“是他!就是他!”
“大人怎么知道是他?”
“多谢大人!您几位来得可真及时!”
御林军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无妨,我还有事要向苏大人汇报, 你们可否先让个路?”
仆从哪敢不应,低头哈腰地退到一边,让为首的那位御林军进了屋。
至于山羊胡,他被押着站在院子里,佝偻着腰浑身直打颤。
正午烈日灼热,山羊胡满头满脸的汗珠。
也不知是单纯热出来的,还是被吓成这样的。
不过没人关心具体原因,十来个仆从站在廊下,朝山羊胡呸了口唾沫。
“幸亏御林军来得及时,否则咱们铁定没好果子吃。”
“话说御林军咋知道苏大人在咱们这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是不是傻,苏大人又没避着大家过来,稍微一打听不就知道了。”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小皇孙差点就遇害了,也不知咱们会不会被牵连。”
“总归是咱们的疏忽,平日里小主子待咱们宽容和气,就算挨一顿板子也认了。”
“是呢,旁的不说,我现在就像看到这狗东西人头落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狗东西=山羊胡
“放心吧,谋害皇嗣可是大罪,不仅他本人,家中九族都会被连累。”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小皇孙身体无恙,痘疹疾病通通远离!”
仆从们的声音不算大,架不住你一言我一句,句句清晰地传入山羊胡耳朵里。
山羊胡两只手被御林军别到身后,疼得快要麻木,却比不上“诛九族”带给他的伤害大。
悔意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山羊胡哆嗦着腿,满脑子都是“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早知如此,我就不上船了”诸如此类的话。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这回他肯定活不成了。
山羊胡又惊又怕,一时没控制住,哗啦啦流下一滩液体。
负责押着山羊胡的御林军眼睁睁看着那腌臜东西溅到鞋面上,当场表演了个孕吐反应。
“呕——”
御林军和仆从们如何嫌弃山羊胡,苏源不得而知。
眼看着奶嬷嬷遭重击后不忘小皇孙,指挥着仆从追上去,苏源也做不到冷眼旁观,放下书站起身。
两个小皇孙已经呆住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嘴巴张得老大,足以塞下半颗鸡蛋。
正欲扶起奶嬷嬷,就被对方一把抓住了胳膊。
也不知这位奶嬷嬷如何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捏得苏源轻吸一口气。
“苏大人,您可一定不要放过那个太医啊!”
苏源点了点头,话到嘴边时御林军走了进来,躬身行礼:“大人。”
安慰的话咽回肚子里,苏源转眸看向御林军:“人抓到了?”
御林军应是:“姚泰从屋里跑出来,看到属下几人就往另一边跑,属下带人追上去,谁知他脚底打滑直接摔了,也算是束手就擒。”
这在苏源的意料之中,嗯了一声道:“找个地方把人关起来,还有药房那边,也要”
话未说话,手臂再度一疼:“苏大人!”
苏源侧首,惊觉奶嬷嬷还在抓着他的胳膊,一脸焦急地说:“苏大人可是忘了那太医带了痘痂进屋?”
“明知屋里进了痘痂,您却在这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万一小皇孙感染了痘疹,您又该如何跟陛下交代?”
苏源被奶嬷嬷的指责砸了一脸,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嬷嬷放心,这不是痘痂。”
奶嬷嬷愣住:“什、什么?”
御林军理解奶嬷嬷的护主心切,但还是要为苏大人辩驳几句:“大人一早就让咱们换下了真正的痘痂,地上的那个不过是伪造的罢了。”
奶嬷嬷蠕动嘴唇,死死抓着苏源的手松开,局促地在身上磋磨着。
同时一双眼瞅着地上的痘痂,似乎在辨别真伪。
御林军点到即止,转而对苏源说:“大人放心,药房那边早有人过去。”
苏源的左臂得了自由,面色淡然负手而立:“本官知道了,将所有人分开关押,切记一定要守在他们身侧,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危。”
有东宫被收买的内侍和陈正为先例,苏源哪敢让这些人独自关在屋里,而御林军守在门外。
御林军表情一凛,声如洪钟地应下:“是,大人!”
室内重归寂静,苏源走到床前,像是长辈对待晚辈那般,轻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瓜。
见他们昂着脑袋看自己,仿佛连眼睛都不会眨了,苏源又将语调放轻一个度:“可是吓到了?”
赵修远和赵云廷不约而同摇头:“没有!”
苏源唇畔流露丝丝笑痕:“小皇孙临危不惧,陛下和太子殿下知晓定会欣慰。”
得到“故事大王”的夸赞,两个孩子齐齐笑弯了眼。
赵修远歪了歪脑袋:“苏大人,这真的不是痘痂吗?”
赵云廷和两位奶嬷嬷表示:我们也想知道!
苏源颔首:“这东西乍一看像是痘痂,实际上是微臣让手艺人用面糊仿照痘痂的样子做出来的。”
两个奶嬷嬷对视一眼,先前咄咄逼人的奶嬷嬷又羞又愧,壮着胆子发问:“苏大人可是已经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苏源淡然一笑。
落入其他人眼中,便是默认了。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早在来皇庄的第一天,苏源就猜到幕后之人可能会再次出手。
想来弘明帝也料到这一点,所以才派来五十名御林军随行。
就在孩子们接种牛痘的时候,御林军已经将皇庄上所有的人筛查了一遍,将可疑之人列成名单交给苏源。
苏源不敢说哪一个有绝对的嫌疑,只是让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他们。
这一盯,还真盯出了问题。
形迹可疑的人共有八个,花匠、绣娘、厨子、农户都是些不引人注意的身份。
苏源不知他们打算何时动手,更不知京城还有多少扶桑密探唔,以陛下和太子目前调查所得,香囊事件十有八.九是扶桑国策划,便姑且称这群人为扶桑密探。
为了不让对方狗急跳墙,做出再多丧心病狂的事情,苏源没有立刻处理他们。
只随便找了几个理由,把他们其中四个调离原本的岗位,间接打乱了他们的既定计划。
那花匠几次三番借修剪花草、浇花的名义出现在种痘点附近,苏源就得
PanPan
到了消息。
之后花匠跟八字胡达成合作,八字胡拉山羊胡下水,苏源也都一清二楚。
两天前,绣娘借回娘家探亲为由出了趟皇庄,再回来身上藏了一包痘痂。
当天下午,绣娘将痘痂交给了花匠。
昨天上午,花匠又把痘痂转交给八字胡。
苏源明白扶桑密探的打算,当真是又气又怒。
上次赵惇感染痘疹,还能说他是遭了无妄之灾,这回他们的目标可明确了,就是接种牛痘的孩子们。
试想上百个孩子死于痘疹,他们的父母亲人怎能不对弘明帝生出恨意?
届时赵氏皇族生出内乱,别有用心的人再趁机散布一些负面消息,何愁赵氏统治不动摇?
当然,以上只是苏源的延伸猜想。
再上升到本人层面,要是苏源没有一开始就保持警惕,被他们得了手,就只能跟这个美好的世界说再见了。
冷静下来后,苏源就让御林军换下痘痂,用面糊做的假痘痂代替。
也正因如此,当山羊胡带着汤药出现,苏源还能一如既往地保持淡定。
谁也不敢拿太子子嗣的性命开玩笑,苏源也不例外。
他又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几息之间,苏源的思绪已往来了几个轮回。
赵修远在床上蛄蛹了一下,很是不解地问:“可既然他们想对我和五弟不利,苏大人为何不告诉我们呢?”
“父亲说了,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们所有人往一处使劲儿,才更好哇不是?”
苏源缓声道:“微臣担心闹出太大的动静,继而打草惊蛇。”
又看向奶嬷嬷:“今日之事本官会如实禀告给陛下,如何惩处,自有陛下定夺。”
能在几十个奶娘中厮杀出来,成功上位的女人,又有几个是傻的?
苏源都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理由掰开揉碎了喂给她们,她们要是再胡搅蛮缠,可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奶嬷嬷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扑通跪地,“砰砰砰”三个响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
“奴婢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无意冒犯大人,还请大人饶恕则个。”
话已至此,苏源还能说什么,只一笑了之:“无妨,你是关心小皇孙,谁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奶嬷嬷还要再说,被赵修远截去话头:“挖藕——苏大人好厉害!”
“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情,多半会在第一时间向父亲母亲求助,自己可想不到什么解决的法子。”
苏源忍俊不禁:“小皇孙尚且年幼,再过个几年,等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心性也会随之变得坚毅,再多问题也都将迎刃而解。”
赵修远和赵云廷不明觉厉,点头如捣蒜:“所以苏大人何时给我们新的故事书?”
苏源:“稍后微臣就让人送来。”
对几岁的孩子而言,再多的人生哲理也比不上一本故事书。
“在这之前,小皇孙可莫要忘记喝药。”苏源权当看不到两人耷拉下来的嘴角,继续说,“只有喝了药,身上才不会痒,才能好得更快。”
在故事书的诱惑下,他二人只得怏怏应下。
汤药是山羊胡送来的,谁都不敢让小皇孙喝下。
奶嬷嬷自觉接下熬药的任务,一路小跑着出了门,临走前还不忘招呼门口的仆从进来伺候。
提及药房,也让苏源想到还在药房里等消息的八字胡。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也该一船人团聚了
再说药房那边。
御林军前去抓人的时候,八字胡正坐在药材柜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拿扇子扇风。
面前的瓦罐噗嗤噗嗤冒着热气,八字胡却置若罔闻,思维早就随着山羊胡的离开,飞到种痘点去了。
嘈杂喧嚣皆不入耳,满脑子都是姚泰得手了没。
其实他拉姚泰上贼船,也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背锅的。
若事成,五万两轻轻松松到手。
若不成,他也能全身而退,不沾半点嫌疑。
可以说,八字胡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可惜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终究是棋差一着。
御林军踩着沉重而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进药房,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八字胡。
八字胡只觉得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后背一寒,猝尔回过神来。
一抬头,就看见门口的几个御林军。
八字胡做了亏心事,正心虚着呢,登时脑中警铃大作,丢了扇子就往药房最里面走去。
药房有个后门,那个人给他安排的逃生路线也在后门口。
所以只要他提着一口气冲出后门,就能逃出生天了。
却不想他一个手不提四两的弱鸡大夫,论速度如何能与御林军相提并论。
八字胡隐约记得自己只跑出去三四步远,就被钳住双手,死死摁在地上。
这、这么快的吗?!
他跑路的时候,御林军分明还在门口来着。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在一众同僚震惊的注目下被御林军提溜到一间屋里关押起来。
旁边是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御林军,饶是八字胡满肚子坏水,也还被盯得头皮发麻心口直跳。
仗着御林军没明说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八字胡大喊冤枉,哭嚎声连被关在隔壁的花匠都听得一清二楚。
花匠:“”
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蠢货,无论如何也不会选他。
山羊胡、八字胡还有不幸暴露的密探各有各的后悔,却只能被绑在昏暗的小房间里,和御林军大眼瞪小眼。
苏源得知皇庄上所有的潜藏威胁尽数落网,让人给赵修远送去故事书后,便开始拟写奏折。
此事非同小可,苏源直接给奏折打上“急奏”的标签,猩红的记号一目了然。
至于内容,除了陈明扶桑密探和太医之间的肮脏勾当,苏源还想弘明帝自请罪。
第一罪:以下犯上。
违背皇家小祖
铱驊
宗们的个人意愿,用绸布缚住他们的手脚。
第二罪:冒犯皇嗣。
为了让山羊胡暴露马脚,自作主张以小皇孙为饵,引其踏入陷阱。
虽然苏源这么做的理由十分、非常、特别充分,大多数人在经过深思熟虑后都会这么做,可还是得报备一下。
以免被“有心人”捕风捉影,成为构陷、攻讦自己的理由。
苏源献上牛痘,本就又立一大功,很难保证没人眼红,想要拉他下去。
而今正值能否更进一步的关键时期,容不得半点差错。
拟好急奏,苏源并未让人立刻送走,而是暂时积压在案头,待明日一早再送回城去。
至于原因
当然是为了钓鱼啦!
从午时到翌日清晨,这群人拢共被关了好几个时辰。
期间不是没人闹腾过,被御林军狠狠教训了一顿,打得吱哇乱叫,又拿臭袜子堵了嘴,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有人不信邪,挨了一次打还不够,消停一会儿又继续闹腾。
然后就挨了一顿混合双打。
这简直是两倍的快乐,那些人蜷缩在角落里,流下激动的泪水。
午夜时分,御林军谨遵苏源的命令,一个盹都不敢打,烁亮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两个太医和八个密探。
眼皮子直打跌,却硬是被御林军盯得不敢睡觉的太医&密探:“”
好容易捱到下半夜,御林军忽然动了。
并非跟他们动手,而是双手揣胸前,往墙上一靠,闭眼睡去。
扶桑密探狠狠松了口气,静默片刻后确认御林军是真睡着了,开始琢磨脱身的办法。
使出牛鼻子老劲,总算弄断了束手束脚的绳索,扶桑密探正准备杀了御林军以泄愤,倏地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耸着鼻子轻嗅两下,眼里爆发出精光——小伙伴来救他了!
这股浅淡得几乎闻不到的香味,是扶桑王室特有的一种迷香。
普通人根本闻不到它的味道,只有经过特殊训练的密探才能觉察出来。
而这种迷香的功效十分强劲,可以迷倒十头牛。
最最特殊的一点是,凡被它迷倒的人,醒来后身体没有丝毫异样,就跟从未被迷晕过似的。
正想着,面前出现一个身高四尺五的黑衣人。
扮作花匠的扶桑密探快步上前,按捺着狂喜低声问:“是扶桑王让你来救我的吗?”
黑衣人并不言语,只默默伸出一只手。
花匠对小伙伴毫无防备之心,迫不及待地把手放到黑衣人手里。
——这黑衣人武艺了得,尤其是遁逃和隐匿身形的本事,在所有扶桑密探中位列第一。
由他出面营救,更让花匠确定了扶桑王对他们这些不远千里潜伏在靖朝的密探的重视。
而就在这时,手腕内侧传来蚂蚁叮咬一般的痛感。
咧开的嘴角陡然僵住,花匠满面不可置信:“你”
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浑身麻痹口不能言,抽搐着跌倒在地。
花匠一双眼死死瞪着黑衣人,几近脱眶,内里全是怨毒。
黑衣人上前一步,无需蹲身,只稍微弓腰就能和花匠平视。
两双眼直直对上,一盛怒一死寂。
片刻后,黑衣人粗噶着声音开口:“八公主对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任务失败很不满意,这次更是成为了瓮中之鳖,特让我来送你们上路。”
说着,在花匠目眦欲裂的注视下,缓缓从身上掏出一根两指粗细的绳索,走到他的身后。
粗糙的绳索绕过脖子,以向上的角度猛然收紧。
花匠整个人都被吊了起来,又因自身比黑衣人高了半个脑袋,一双腿软塌塌地垂在地面上。
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花匠可以清晰地听到下颌骨碎裂发出的“咔嚓”声。
剧痛,且窒息。
偏生他四肢麻痹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动作,一步一步剥夺他生的权利。
花匠看到倚着墙入睡的御林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求救声。
救、命
可惜御林军吸入过多迷香,早已昏睡不醒。
黑衣人桀桀笑:“公主让我转告你们,虽然你们行动失败,但好歹也给靖朝皇帝添了堵,便留你们一具全尸。”
说完,手指再次收紧。
花匠眼珠暴起,上面布满血丝,舌头也不自觉地伸得老长。
距离窒息而亡只差一步之遥。
黑衣人无比享受地看着这一幕,花匠这副犹如砧板上的鱼肉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奉公主之命宰掉的小子。
幸好他去得及时,没让那小子告密成功。
不过就算告密了也没关系,公主已经打算再次出手。
“砰——”
就在黑衣人思绪飘远,花匠即将断气的前一刻秒,房间的门窗应声而破。
几十名御林军手持长剑,直奔黑衣人而去。
就连那睡得死沉的御林军,也都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趁黑衣人不备,一剑刺穿他的肩胛骨。
花匠:“???”
黑衣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御林军突然袭击, 打了黑衣人一个措手不及。
黑衣人一把丢开花匠,身形一晃,硬生生将长剑从肩胛处抽.出。
血腥味砰然炸开, 顷刻间盖过迷香的浅淡气味。
负责看守花匠的御林军左中郎孙玉韬颇为嫌弃地甩了下剑, 年轻俊朗的面孔上平添几分邪气。
抬手一招:“既然来了,就留下做客吧。”
语毕,御林军蜂拥而上,朝黑衣人的要害攻去。
黑衣人能被扶桑王还有他口中的八公主委以重任,自身能力显然不容小觑。
他仗着个头袖珍, 猴儿似的穿梭于人群中,灵巧地闪避着御林军的攻势。
几个回合下来, 明明御林军在人数上占优势, 也没能伤到黑衣人,只在对方身上留下几道划伤。
他们从屋里打到屋外, 御林军随机应变,直接开启车轮战模式,势必要将黑衣人耗死在这皇庄上。
黑衣人很快意识到这一点,绿豆眼里爆发出嗜血的光, 招式愈发凌厉。
御林军寸步不让, 很快就摸清了黑衣人的招式,能准确判断出他接下来的动作。
你来我往之下,黑衣人很快落入下风,身上的血腥气愈加秾稠
花匠面条一样躺在地上,只一对眼珠可以转动。
他什么都看不到, 可还是执拗地盯着门口, 期待能看到黑衣人的惨状。
从小伙伴到切骨之仇,仅仅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孙玉韬双手抱臂站在一旁, 不时往外看一眼,关注战况的同时还有心情欣赏花匠怨毒的表情。
他是个促狭的,摸着下巴啧啧道:“你瞧瞧你现在,真还挺惨呢。”
“为了你家主子拼死拼活,命都可以不要,最后却被当成无用的垃圾,随手处理掉。”
“不像我们,我朝陛下宽厚仁慈,爱民如子,对待咱们这些下属更是温厚贴心。”
“便是真有人犯了错,也是按规矩领罚,绝不可能像你这样。”孙玉韬从上至下扫了花匠一眼,“被勒断脖子而死。”
明知道孙玉韬是故意为之,明知道他在挑拨自己和扶桑王的关系,这些话还是化作一根刺,深深扎进花匠的心里。
是啊,他为了扶桑王的大业,远离国土奔赴他国。
为了不引人注意,只能做着低贱的活计,譬如花匠,譬如公共茅厕清洁员。
吃不饱穿不暖,被人使唤被人轻贱,受尽苦楚,还要多次奉八公主之命出生入死,试图在靖朝搅起一阵腥风血雨。
可结果呢?
八公主高高在上地派来亲信,赐给他一根麻绳。
就好比主人家抱回一只大犬,大犬忠心耿耿,多年如一日地为主人看家护院,为此不惜伤痕累累。
某一天主人家觉得它没用了,就将它一脚踢
丽嘉
开,弃如敝履。
这样值得吗?
花匠的眼珠仍旧盯着门口的方向,内里满是彷徨迷惘。
而实际上,当他扪心自问的这一刻,就已经知道的答案了。
眼珠转动一圈,看向孙玉韬。
这一切都是在你们的计划之中,对吗?
孙玉韬从他的眼神中读出疑问,低声笑了下:“我朝人才济济,群英荟萃,便是不慎着了你们这些终年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的道,也绝不会在同样的地方摔倒两次。”
就是默认了。
愤怒、绝望之余,花匠的心底又升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痛快。
他们棋差一着,傻愣愣地踏入靖朝人设下的陷阱里,难保不会再有人中计。
左右靖朝大军已南征,撇开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倘若两国真要硬碰硬,扶桑国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所以八公主近日才会让他们行动起来,妄图以太子、以皇室宗亲绊住靖朝皇帝攻伐的步伐。
可惜啊,扶桑王终究是自视过高,像极了靖朝“坐井观天”故事里的青蛙,愚昧可笑至极。
自以为伪造出仙女转世的传言,就是真天命所归了。
花匠忽然张大嘴,仰面无声大笑。
癫狂的模样唬了孙玉韬一跳,“嚯”地蹦出两步开外。
想着要不要拎个太医过来,毕竟苏大人再三叮嘱,此人另有他用,暂时不能让他死了。
踟蹰之间,屋外骤然响起一声惨叫。
粗噶的声线,一听就是那黑衣人的。
孙玉韬也顾不上花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
黑衣人在御林军车轮战的攻势下,已接近强弩之末。
眼看着自己被一步步逼退到墙边,黑衣人一剑挑开御林军,转身就要翻墙逃逸。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身后传来迅疾的破空声。
长箭裹挟着绝对强势的力量,在黑衣人惊愕回首之际,再次穿透他另一边的肩胛骨。
箭头从后肩穿肉而出,沉甸甸钉在了砖石上,深入一寸之距。
黑衣人的惨叫正源于此。
孙玉韬刚走出门,就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小院门口。
一袭青色长袍,端的是衿贵儒雅,又有着青竹般的挺直高洁。
孙玉韬眼神晃了晃,龇牙吸了口气。
犹记得苏大人刚入朝为官时就是这副模样,一晃十二年过去,好似时间在他身上施加了停驻魔法,他的模样从未改变过。
苏大人他都不会变老的吗?!
细纹白发还有秃头何时才能找上他?
嫉妒.jpg
心下腹诽,脚步丝毫不敢停顿,径直迎上苏源:“大人,人已经抓住了。”
苏源还没睡下,衣衫发束依旧一丝不苟,温润眉目间暗藏锋利:“可有人员伤亡?”
孙玉韬一直盯着呢,对答如流道:“只有受伤,并无身亡。”
苏源放下心:“太医已经在隔壁候着了,你待会儿安排他们过去处理伤口,至于这些人”
眸光从黑衣人的身上掠过,轻描淡写道:“折去他的手脚,暂且关押起来,天亮后押送回城。”
这人就是个大杀器,好容易设局捉住他,还有很多疑问亟待解答,万不能让他跑了。
孙玉韬脸色一肃:“是,大人!”
苏源淡然笑了笑:“今晚你们的表现都很好,本官会如实向陛下陈明,熬了这么久,回头早点休息。”
孙玉韬自是满口应下,目送着苏源走进关押花匠的屋子。
迟疑片刻,抬脚跟了上去。
两刻钟过去,花匠体内的麻痹毒素已经散去小半,脖子以上的部分可以自由活动。
待看清苏源的脸,花匠瞳孔收缩了一瞬,失声道:“是你?!”
纵使苏源满腹疑窦,也清楚此地不是细究的地儿,更何况审问细作非他职责所在,没必要自寻麻烦。
苏源心思流转,淡声道:“可有什么想说的?”
花匠声音嘶哑:“你想知道什么?”
苏源只盯着他,并不言语。
花匠一时摸不清苏源的想法,是打算就地要了他的性命,还是另有他用。
但谁都不想死,更遑论刚从阎王殿逃出生天的花匠。
他知道自己处于被动,也不拿乔:“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苏源嘴角轻动,一双眸漆不见底,昏暗中看不清深处莫测的情绪。
孙玉韬看在眼里,隐约猜到苏源的打算,默默退到他身后,做一只安静的美男子。
苏源慢条斯理地问:“什么条件?”
花匠蠕动嘴唇:“我想活!我不想死!”
苏源:“梦里什么都有。”
花匠:“”
坏事做尽,哪来的资格跟他谈条件?
苏源冷嗤一声:“加上刚才那个,共有九人,总有人愿意无条件招供。”
原以为这人差点死在黑衣人手里,多少能学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来是他太想当然了,这种人就是蹬鼻子上脸,太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说罢,苏源作势要走。
花匠急了:“我知道八公主是谁,知道是谁策划的痘疹事件,更知道你家的那个奴才是怎么死的!”
苏源扯唇:“一个奴才罢了,你若以为能用他威胁到本官,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至于前二者,想必多的是人愿意回答。”
花匠总算意识到苏源的油盐不进,在苏源出门前急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说!”
苏源脚步顿住。
花匠脸色一松,用最真诚的语调说:“只要你们灭了扶桑,就算是为我报仇了。”
苏源观察他的神情,信了一半,并不敢全盘相信,只吩咐孙玉韬:“把他跟那个黑衣人关押在一起。”
“是,大人!”
孙玉韬说干就干,三下五除二把中了毒的花匠捆起来,丢到黑衣人身边。
似乎觉得这样不满意,还非常贴心地给他俩摆出一个面对面的姿势。
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脸,更有利于加深感情。
简直妙极!
孙玉韬拍了拍手,朗声笑着离开。
花匠:“”
黑衣人:“”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半时辰。
起初黑衣人仗着花匠半身麻痹,硬生生咬下他脸上一块肉。
后半截花匠体内毒素散尽,仗着黑衣人流血过多,体衰无力,直接把他的耳朵咬了下来。
两人虽然被捆着手脚,一张嘴就没停下来过,把对方咬得鲜血淋漓。
眼看着快要血尽而亡,孙玉韬掐着点进来,把两人分开。
花匠早在一个时辰的折磨中几近崩溃,那些小盘算也都不翼而飞。
所以当孙玉韬出现,花匠龇着牙痛哭流涕,丁点儿谈条件的心思都没了。
孙玉韬看着俩人的惨状,对苏源的敬畏更上一层楼。
苏魔头,不愧是你!
天亮后,自有御林军把十一人塞进马车里,直奔皇城而去。
苏源在黑衣人被捕后就回屋补觉了,然心里存着事,睡得也不怎么踏实。
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多时辰,就从梦里惊醒了。
他又梦到了陈正的样子。
被一根绳索吊在房梁上,眼珠充血舌头伸长,颈骨呈断裂状态。
陈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声嘶力竭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眼睁睁看我被人杀害,却不救我?”
苏源梦醒后,倚在床头又惊又怒。
不论收买陈正的人是谁,陈正背叛主家是事实。
白纸黑字写着的证据,谁也抹灭不去。
至于不救陈正,更是无稽之谈。
苏源遭逢变故,又得知仆从背叛,心情正复杂着,哪会想到陈正会一夜之间被人灭口。
“笃笃笃——”
敲门声将苏源从负面情绪中拉扯出来,重回现实。
苏源抬手抹了把脸,吐出一口浊气。
安慰自己这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强行忘记梦里的一切,掀了被子起身。
“进。”
御林军推门而入,见苏源正在屏风后更衣,自觉低下头:“大人,急奏和细作已一道送回京中,药房那边有几位太医受了惊,高热不止。”
苏源:“”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起起起何时才能终止?
关押细作的小院就在药房附近,估计他们夜里听到了动静,事后又给御林军处理伤口,承受能力太弱,惊厥高热也是意料之中。
“可还有无恙的太医?”苏源将腰带缠上,随口问了句。
“有的,只剩一位太医安然无恙,属下来之前他正在给其他的太医施针。”
想着种痘点里的小祖宗还需要太医全程跟踪,御林军不知如何解决,特来禀报苏源。
苏源一整宽袖,从屏风后绕出来:“本官知道了,眼下种痘点的情况还算稳定,且先让太医好好养病,尽早恢复罢。”
御林军替太医道了谢,躬身退下。
苏源倒了杯隔夜的凉茶,喝完后揉了揉眉心,去玉米地转了一圈。
早间的空气清新怡人,站在田埂上放目远眺,滞塞在胸口的情绪也得以缓解。
眼见厨房的烟囱里飘出炊烟,苏源这才折返回去,准备用早饭。
用完早饭,又例行检查孩子们的身体情况。
昨夜的动静并未惊扰到这些孩子,当看到苏源出现,全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高呼:“故事大王来啦!”
苏源不禁失笑,轻声细语地同他们说话。
一个太医委实有些忙不过来,百来个孩子一一检查下来,累得脸色发白两眼发直。
苏源让他回去好生歇着,自己也慢悠悠地走回去。
一切似如往常,都在奔着好的方向发展。
*
却说皇庄的引蛇出洞、瓮中捉鳖行动圆满收官,京中的情况却不太美妙。
自从赵惇感染痘疹,赵澹就奉弘明帝之命在宫中展开调查。
虽说没
PanPan
多大动静,但宫中哪个不是人精,结合前几日东宫封锁的“传言”,当下便有了各种猜测。
有说东宫遇刺,这些天的动静是为了追查刺客。
有说东宫遭窃,丢失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太子所为正是为了抓住这小贼。
宫里众人东猜西疑,议论纷纷,搅得满宫上下人心惶惶。
就连朝中也有大臣有所耳闻,还有御史列出一系列罪名弹劾了赵澹,光看那架势,好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澹顶着众人猜疑的目光,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他也不想这样兴师动众,可谁让扶桑人太过狡诈,称之为狡兔三窟也不为过。
这边刚查到丁点儿的蛛丝马迹,不过转瞬之间,那证据就堙灭无踪,再无可寻。
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搞得赵澹满头包。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手底下的人在几天夜以继日的辛劳后总算有了新的发现。
赵澹的手下动作很快,没等对方消灭证据,就已将人证物证悉数拿下。
当赵澹看到那所谓的证据,陷入良久的沉默。
原因无他,这件证据明明白白地指向他的发妻,太子妃郁氏。
赵澹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一如了解赵琼那般,赵澹自认为非常了解郁氏。
当初弘明帝选郁氏做太子妃,便是看中她温顺娴静,颇具国母风范。
且郁氏的娘家世代书香,人人品性端直,无一阿谀奉承的小人。
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郁氏,又怎会和扶桑国搅和到一起?
再者说,就算是郁氏所为,赵惇可是她的亲生儿子。
虎毒不食子,光是血脉这一点联系,她就绝不会对赵惇下手。
以上种种,越发坚定了赵澹的观点。
甚至在他的心里,马氏的嫌疑都比郁氏大得多。
奈何他查不到马氏这么做的动机和证据,即便有临公公那天的话,也无法作为定罪的证据。
刚要再派人详查,弘明帝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弘明帝勃然大怒,不顾赵澹的劝阻将郁氏单独关押起来,并一怒之下将赵澹逐出御书房,罚他禁足三月。
这下满朝文武都知道,陛下和太子之间产生了不可化解的矛盾,赵澹的储君之位摇摇欲坠。
其他皇子观望了两天,发现这期间弘明帝一次都没传召过太子,更是亲自批阅奏折,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们在朝中大张旗鼓地拉拢朝臣,与宗室皇亲交好,以期得到他们的支持。
朝臣们以为陛下会出言训斥他们,结果却没有。
这让众人彻底相信太子失宠了。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往日自称是中立派的官员,纷纷倒向各个皇子,为自家主子谋取利益。
短短几日,朝中一片乌烟瘴气,可把纯臣还有太子拥趸气坏了。
这天,弘明帝着一身明黄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臣子们菜鸡互啄。
帝王神情莫测,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整个早朝不出意料是在争吵中度过的,临公公甫一宣布“退朝”,弘明帝便面无表情地离开。
乘龙撵回到御书房,弘明帝坐在御案后头,许久一言不发,亦没有任何动作。
殿内静得闻针可落,临公公悄没声地压低了脑袋,努力降低存在感。
不多时,一道通传声打破寂静:“陛下,御林军左中郎孙玉韬求见。”
弘明帝手指轻动了下,缓缓抬起头:“宣。”
几息之后,孙玉韬入内,行叩首礼。
弘明帝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起来吧。”
孙玉韬道一声“谢陛下”,起身后将急奏高举过头顶:“陛下,这是苏大人呈给您的急奏。”
弘明帝一个眼神过去,临公公小跑着接过急奏,再交给弘明帝。
弘明帝打开,逐字逐句地阅览。
越往后看,呼吸越是粗重。
思及自己的身体,弘明帝长吐一口气,面色如常地继续往下看。
看完最后一列,弘明帝合上急奏,闭眼又睁开:
弋㦊
“人呢?”
“属下以根据陛下先前的吩咐,将人送往大理寺秘密关押,除大理寺卿外,大理寺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弘明帝点了点头,语气里带上三分无奈:“你且回去继续保护他们,再跟苏爱卿说,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不会怪罪他,让他好好干,朕等着他回来。”
孙玉韬虽不知苏大人在急奏中说了什么,但以上足以表明陛下对他的宠信。
“属下遵旨,定将陛下之言如实转告给苏大人。”
弘明帝嘴角上翘几分,余光瞥见随侍一旁的宫人,又迅速下压,让孙玉韬离开。
“来人,传赵贺进宫。”
两刻钟后,赵贺出现在御书房。
弘明帝挥退众人,连临公公都没留,谁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赵贺离开时神情凝重,像是遇上了什么大事。
有大聪明联想到不久前离开的孙玉韬。
隐约记得和孙玉韬一起离京的除了苏源,还有皇室宗亲家的孩子。
他们按捺不住好奇,跑去苏家和宗亲那里打听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可惜弘明帝一早就下了封口令,谁也不敢忤逆君意,一问三不知,再问直接借尿遁。
大聪明们:“”
又连过三日,大聪明们依旧什么都没探听到。
弘明帝却不同,他收到了赵贺递进宫的扶桑密探的供词。
在花匠孜孜不倦的努力和撺掇下,其他几个密探都知道黑衣人干的缺德事,也知道他们成了八公主手里的弃子。
当忠诚不再,又何必再死守秘密。
就在半个时辰前,骨头最硬的黑衣人终于挨不住酷刑,选择招供。
九名扶桑密探,直接将扶桑国在靖朝所有的部署,以及曾经所为一字不落地吐露出来。
饶是翻看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当看到供词的内容,还是忍不住气血翻涌,几欲昏厥。
“好!好一个扶桑!好一个赵洋!”
宫人跪了一地,弘明帝还在死死盯着供词,像是要把每一个字刻进眼睛里——
安庆府痘疹是八公主所为,东宫出现的痘疹却是八公主和赵洋联手而为。
而八公主的身份
弘明帝的视线定在一处,半晌后开口:“将太子侧妃方氏捉拿归案,其贴身仆从就地格杀!”
“再将方家众人打入大理寺牢狱,抄家待审。”
第一百六十九章
没错, 对太子妃马首是瞻的方侧妃就是八公主。
十年前,扶桑人和方家达成合作,让八公主以方家嫡女的身份入了东宫。
根据花匠的供词, 八公主虽为女儿身, 却有治国经世之才,所以扶桑王才会将他在靖朝大半的部署交到八公主手上。
正如他们猜测的那样,八公主的最初目标是太子。
赵澹在弘明帝的教导下,还是太子时就已展露明君之像,这不是扶桑王和八公主想要看到的。
八公主派人从外地找来大量痘痂, 欲让赵澹感染痘疹。
再凭借她太子侧妃的身份,太子和太子妃对自己毫无防备, 让赵澹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场痘疹中。
却不曾想, 运送痘痂的途中出了意外。
存放痘痂的荷包在怀宁县被一个小贼偷走,那小贼触碰了痘痂, 感染痘疹而不自知,回村后导致三个村落的覆灭。
担心事情败露,扶桑细作花重金贿赂怀宁县县令,还把拉知府上贼船, 妄图掩盖此事。
没想到这件事会被县丞捅到御前, 间接导致安庆府的细作全军覆没。
八公主怒不可遏,听手下汇报赵琼要去崇佛寺给太子求平安符,决定在这个时候动手。
既能除掉赵澹,又能让赵澹和赵琼兄弟反目,届时他们再稍作引导, 让赵琼成为他们的人
可惜事与愿违, 八公主低估了天家父子对赵琼的信任。
弘明帝和赵澹不仅没有责怪赵琼,还好生放他回去了。
当天夜里, 八公主得到消息,由她身边亲信收买的那个内侍被赵澹揪出来了。
担心内侍供出亲信,从而导致她的身份泄露,八公主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杀人灭口。
东宫守卫森严,关押内侍的屋外更是如此。
就在八公主踟蹰之际,赵洋向她递来橄榄枝。
八公主和赵洋不止合作过一次,先前御史弹劾马氏叔伯,直言赵澹不配为储君,便是他们俩的谋划。
赵澹是为太子之位,而八公主是为了将马氏打入谷底,再让她为己所用。
不论马前卒还是替死鬼,多少能有点用处。
赵洋觉察到八公主的动作,直接在信中言明可以利用马氏。
双方各怀鬼胎,好在目的一致——想要赵澹的命。
八公主掌握了赵洋最大的秘密,压根不担心赵洋反水,故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马氏入东宫前,曾在赵洋的刻意引诱下,和他有了私情。
八公主用这件事威胁马氏,让她用扶桑迷香迷倒了负责看守的侍卫,趁机杀害被收买的内侍,伪造出自缢的假象。
事后又将罪名栽赃到太子妃的身上,更是把消息传到弘明帝耳朵里,欲挑起天子和储君之间的矛盾。
与此同时,更是在皇庄安插人手,想要让种痘的孩子们感染上痘疹,继而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对了,还有马氏,一并丢进牢狱,择日判刑。”
赵贺跪地抱拳:“属下遵旨!”
遂领命而出,和御林军统领宋竟遥兵分两路,分别往东宫和宫外的方家赶去。
殿内气氛凝固,临公公噤若寒蝉,但弘明帝铁青的脸色,壮着胆子为陛下倒了杯清热去火的凉茶。
他沉默着退到一边,讨巧地笑着说:“陛下息怒,当心气坏了身体,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知道后又得心疼了。”
临公公说这话时,心里也是没底。
这些天他冷眼瞧着,皇子和他们各自的拥趸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陛下却视而不见一般,真以为陛下打算废储君,另立太子。
直到三天前,御林军左中郎带着苏大人的急奏进宫。
陛下看了急奏,当即龙颜大怒,滔天怒火真叫人窒息。
然后他就看见,陛下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临公公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三确认才知道那一幕并非幻觉。
临公公:“???!!!”
所以临公公大胆猜测,陛下和太子殿下在做戏给外人看。
临公公虽然对陛下隐瞒他这件事有点伤心,但他也清楚自己在陛下身边不久,远不到陛下和干爹那样无话不说的程度。
他小临子的要求也不高,也没想着等陛下走后再去伺候新皇。
等那一天真的到来,他希望能尽早出宫,给干爹养老送终。
临公公始终铭记,若没有干爹那年出手相救,他早被那个变态老太监给糟蹋了。
救命之恩,当终身相报。
当然,在那天到来之前,他也会尽己所能,让陛下信任他,一步步对他放下心防。
弘明帝何等精明,哪里看不出临公公言语间的试探意味。
眼看目的达成,只差一步就可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他也没打算再继续演下去。
端起茶杯浅酌一口,悠悠然道:“朕多日不见太子,甚是想念,小临子你亲自走一趟,让他来御书房,给朕好好瞧瞧。”
临公公在心里蹦跶了下,他果然猜对了!
“好嘞!奴才这就去!”
说完脚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没了踪影
没错,外界传疯了的“太子失宠,陛下欲另立太子”相关言论是弘明帝本人亲自放出去的。
那天他在御花园散心,“偶然”听见假山后有两个宫人窃窃私语,说什么太子殿下昨夜去太子妃殿中大发脾气,不知发生了什么。
弘明帝爱重发妻,自然不希望太子夫妇感情失和,立马派人把太子叫来。
赵澹如实相告,再结合御花园里恰到好处的谈话,他二人再看不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算计,这几十年就白活了。
一番商讨下,他们父子二人联合郁氏演了一出戏。
一来借此降低幕后之人的警惕,给暗部足够的调查时间。
另一方面,弘明帝也在等皇庄的消息。
忍耐了小半个月,不仅要自个儿批阅奏折,还要忍耐皇子们每天不带重样地闹出各种幺蛾子,以及朝中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墙头草。
弘明帝忍了又忍,都快忍成绿毛龟,心底的怨气足以笼罩整个皇城。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苏源和暗部没让他失望,成功挖出扶桑国埋在靖朝最大的钉子——八公主赤钰。
震怒之余,又生出几分心有余悸。
倘若他们始终没能发现扶桑国的阴谋,靖朝极有可能在赤钰这毒妇的运作下分崩离析,被扶桑
䧇璍
小国取而代之。
届时赵氏皇族会被灭族,满朝忠臣良将殊死抵抗,百姓也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被奴役被迫害
弘明帝只要想到这个可能,就心痛得不能自已。
他们被扶桑国蒙骗太久,被这群阴沟里的老鼠害得吃了不少亏。
宋氏、赵洋、赤钰还有上千个扶桑细作,他们都该死!
好在眼下的情况还不算太差,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矣。
所以等赵澹过来,弘明帝便交给他一份名单,开门见山道:“这是扶桑细作供出来的分布在全国各地的细作名单,以及部分据点,朕要你即刻前往,将扶桑势力连根拔除。”
弘明帝眼里闪过狠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赵澹面容一肃,跪地掷地有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起来吧,别跪着了。”弘明帝脸色稍霁,招呼太子上前,将供词递给他,“临走前,你且看看扶桑在我朝犯下的恶事。”
只有了解透彻,才不会因为部分细作女子或孩童的身份手下留情。
在弘明帝眼中,扶桑王就是一条虚伪无情的疯狗。
单方面撕毁归顺国书是其一,派专人给女子和孩童做特殊训练,好让她们在靖朝权贵之中如鱼得水,借身份之便获取情报。
供词第一行,就是这部分内容。
当赵澹看到这里,瞠目结舌,对扶桑王的毫无下限有了新的认知。
他满眼诧异地抬头,弘明帝已继续批阅奏折,头也不抬地说:“快看,看完还得上路。”
赤钰被捕,想必消息很快会传到扶桑细作耳中。
赵澹需要在他们反应过来前,将他们一举歼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澹应了声是,低下头继续翻看供词
这些年,扶桑国在靖朝所为,称得上罄竹难书。
其一:和守旧派部分官员往来密切。
扶桑王用大量金银和扶桑特产的秘药为守旧派增添筹码,守旧派也为扶桑细作大开方便之门,期间谋害了不下十位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的官员。
其二:掺和进当年许玉林一案中。
扶桑王派人假扮游医,一步步促成许家和翠红楼的肮脏合作,利用买卖女子孩童所牟取的暴利招兵买马,暗中积蓄力量。
看到这里,赵澹的拳头微微硬。
那年有多少曾在永平府任职的官员落马,又有多少无辜的女子孩童惨遭戕害,他至今想起,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原以为只是许家的贪得无厌导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扶桑王的阴谋。
还有死在扶桑秘药下的官员
赵澹呼吸紊乱:“儿臣记得,这些官员大多是在外放时病死在任上。”
弘明帝语气紧绷,自嘲道:“朕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
谁都没想到,这些革新派的身亡只是因为不愿与守旧派和扶桑细作狼狈为奸,被细作毒害致死。
弘明帝长叹一声,继续说:“参与其中的守旧派官员全都死在了那年的大清洗中,他们的家人是否知情,还需深入调查。”
“一旦查明,定将严惩不贷!”
“还有这十八位忠臣朕也会酌情封赏他们的亲眷,为他们题写墓文。”
斯人已逝,只有在活人身上作出补偿了。
赵澹捏紧了供词,语调涩然:“父皇英明,他们九泉之下得知,定会安息的。”
弘明帝笑笑没说话,只让赵澹继续看
其三:撺掇南月国君主生出反心,把南月国当做觊觎靖朝的探路石。
去年因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的乔家也并非通了南月国,而是扶桑国。
在乔家发现的乔家主和南月国往来书信,也是他在扶桑王的示意下,为南月国提供朝中部分机密。
至于和扶桑国的书信,早在乔家主构陷苏源而不成的时候,就被赤钰下令销毁了。
赵澹只觉得胸口存着一股气,快要将他整个人撑爆。
看着某一条供词,他满目不可置信:“苏大人入狱的那次,竟也是扶桑人所为?!”
弘明帝语带鄙屑,又透着股自豪:“盖因承珩为我朝带来诸多益处,这才让赤钰有了危机感。”
天铃、新式记账法、新盐引制度、第一艘真正意义上可以乘风破浪的海船以及守旧派头部官员的陨落,都和苏源有关。
弘明帝没说,不代表他不知道满朝文武对苏源的羡慕嫉妒恨。
同僚尚且如此,敌方又怎能忍受靖朝在苏源的带领下走向更高峰?
为了遏制靖朝蓬勃发展,赤钰让乔家主给苏源捏造莫须有的罪名,送苏源入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还让乔家主收买苏家的下人,知道了苏源对花生过敏,就让狱卒给苏源送去掺有花生的菜肴,只为让这场谋杀万无一失。
只是没想到,乔家主是个聪明的,他那嫡子却是个十足的蠢货。
乔家主让嫡子寻来身份低微的女子,嫡子为了省事,直接从自己抢来的女人当中随意挑选出一个。
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云娘的亲生父亲击鼓鸣冤,苏源无罪释放。
当天傍晚,赤钰收到消息,苏家的那个下人主动要求见苏源,怕是反悔了。
本来陈正是不该死的,可谁让他无意中撞见女扮男装和乔家主见面的赤钰呢。
为了严守自己身份的秘密,以作后续长期发展,赤钰派人去苏家杀了陈正,并伪造出自缢的假象。
至于供词为何这般详细,是因赤钰派去的正是皇庄那夜的黑衣人。
负责审问的赵贺知道陛下看重远靖伯,特意多问了几句
看完厚厚一沓供词,赵澹伫立在原地,脸色涨红,手背绽起条条青筋。
这上面桩桩件件,大事小事加在一起,拢共有一百三十八件。
件件触目惊心,赵澹觉得哪怕扶桑灭国了,他也终身难忘怀。
尤其是他的大哥,昔日诚王的谋逆,也是赤钰故意安排乔妃的人接近赵进,怂恿他行逼宫之事。
她存着那万分之一的侥幸,赵进能一举铲除亲爹和兄弟们,好让扶桑国坐收渔翁之利。
遗憾的是,赵进的逼宫计划被周氏全盘泄露给了苏源。
以致于计划还没实施,就已注定了失败。
不知想到什么,赵澹以拳抵唇轻咳两声,一脸的欲言又止。
弘明帝奇道:“有什么话不能跟朕说?”
才几天不见,父子间就生疏了不成?
真让老父亲伤透了心。
赵澹不知亲爹愤怒之余的促狭,一板一眼地说:“儿臣只是觉得,苏大人倒像是扶桑人的克星。”
许玉林一案,年前的云娘谋杀案,以及赵进的逼宫,都在苏源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下流产了。
说句不好听的,也难怪赤钰视苏源为威胁。
弘明帝摇头失笑,转而郑重其事道:“承珩是帝王之肱骨,当世之良驹,于朕,于天下百姓,都有偌大的恩情在。”
“澹儿你要知人善任,便是有一天他不得用了,也不要辜负他,欺负他。”
赵澹不假思索应下,正要再说,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贺阔步走进来,扑通跪地:“陛下,微臣失职,让马氏趁乱逃走了。”
弘明帝刚舒展开的眉宇再度蹙起:“方氏呢?”
方氏才是大鱼,马氏不过是顺带的那个。
赵贺忙答道:“方氏已缉拿归案,由暗部押往大理寺牢狱,方氏的贴身仆从也都被就地格杀。”
弘明帝面色稍霁:“马氏那么大一个人,又出不了宫,左右就在宫里藏着,你直接带人去搜便是,莫要闹出太大动静。”
赵贺叠声应下,领命而退。
殿内只剩天家父子二人,弘明帝隔空轻点太子:“咱们俩可真是难父难子,朕不过宋氏一人,你却有赤钰和马氏两人。”
赵澹:“”
您是不是忘了赵洋?
咱们单纯是半斤对八两好伐?!
正想着,表情忽的一滞。
他差点忘了,赵云廷是赤钰所生。
所以他不会也头上绿吧?
要真这样,他跟父皇岂不成了绿帽二人组?
但现在也顾不上什么滴血验亲了,正事要紧。
赵澹也不再多说废话,只让亲爹在他离京期间多多照看东宫,便带着名单离宫。
随行的除了太子亲卫,还有数十暗部。
弘明帝目送着赵澹离去,又召赵归进宫,一条条旨意颁布下去。
*
外界对天家父子的谈话一无所知,众人只知不久前陛下派了临公公去东宫传召太子。
据说临公公对待太子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亲切,尊敬又不谄媚。
据说太子在御书房待了半个时辰,出来时满脸意气风发,毫无被天子厌弃的颓唐。
不仅如此,还带着一队人
丽嘉
马离宫,去向不明。
得知这一消息,朝臣们反应不一。
嫡长子继承制的拥护者和太子拥趸喜极而泣,陛下和太子殿下总算复合了!
墙头草们瑟瑟发抖,太子会不会因为他们近日的行为记恨他们?
正在办差的皇子们倒是反应不大,听闻消息后只愣了下,又继续办差。
只是回去后噼里啪啦一阵摔打,恨弘明帝的既往不咎,恨赵澹的心机深重。
与此同时,满朝文武也后知后觉地收到了方家被抄家,全族下入牢狱,几乎将大理寺塞满的消息。
东宫的动静暂时没传入他们耳中,仍旧不妨碍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所以,方家又干了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
怀揣着满腹疑惑,直到次日早朝,就有官员迫不及待地提及。
龙椅上,弘明帝揣着手,神情喜怒难辨:“方家为何被抄家下狱?自然是因为他勾结扶桑,意图祸乱宫闱。”
朝臣:“???”
朝臣:“!!!”
庞眉白发的王首辅出列:“陛下可否细说?”
南征大军早已动身,世人皆知扶桑之阴毒,弘明帝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下意识看向太子所在位置。
见那处空落落,这才想起太子已经离京。
也罢,朕只好亲自叙述了。
接下来,弘明帝巴拉巴拉一通叙说,吐字流畅,都不带打磕的。
官员们大眼瞪小眼,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几息之后,金銮殿上爆发出剧烈的声响。
“方家通敌叛国不得好死,伪造身份入宫的方氏更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还请陛下严惩方氏一族,严惩扶桑细作!”
“微臣以为该将扶桑八公主送往琼州府,两国交战之地,以她的人头祭奠遭了扶桑毒手的无辜之人!”
官员们你一言我一句,各种死法层出不穷。
他们没想到继处置了琼州府、安庆府一众涉案官员,以及这两地的扶桑细作后,又冒出一个扶桑八公主。
这扶桑国真当他们是死人不成?
脸面都被踩到脚底板蹂.躏,这绝不能忍!
朝中所剩不多的守旧派官员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唯恐被陛下、被革新派那些个疯狗盯上,死得连渣都不剩。
好在大家怒字当头,压根懒得搭理他们,也让他们幸运地逃过一劫。
弘明帝还挺赞成将赤钰送往战场的提议,只是他已经打算让宋氏和赵洋献上两军开战前的第一滴血,再来一个她显得多没新意。
容朕想个别具一格的死法。
这一想,就想了一个早朝。
临近尾声时,弘明帝突然来了句:“朕不敢保证朝中除了方家再没有官员叛国,你最好主动站出来承认,朕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一旦让朕查到你们当中某些人做了对靖朝不利的事情,朕绝不轻饶!”
弘明帝缓缓站起身,犹如年岁已高却仍旧威势逼人的雄狮:“叛国者,一律满门抄斩!”
短短九个字,听得众人心头一震,无意识地低下头去。
说罢,弘明帝再不管旁人反应如何,挥袖离开
接下来几日,针对赤钰及其手下,遍布各地的细作及据点的行动逐一展开。
赤钰嘴硬,但耐不住她的手下没用,经过严刑拷打后,一条又一条关于扶桑国的机密倾吐而出。
赵澹的抓捕行动也卓有成效,已有近百名细作落网,共捣毁了八处据点。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弘明帝的心情总算松快些许,面上浮现笑容。
御前伺候的宫人见状,俱都悄然松了口气,希望陛下日日都能如此。
可惜百虫之足死而不僵,他们的期盼注定要落空。
就在陛下和太子复合的第四天,赵贺前来请罪:“属下找遍了整个皇宫,连泔水车都没放过,还是没找到马氏的踪迹。”
活生生的一个人,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
尽管马氏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她和赵洋有私情,更是和赤钰狼狈为奸,不严厉处置了她,难消他心头之恨。
弘明帝的好心情啪叽跌入谷底,冷声道:“继续查,朕就不信马氏还能长出翅膀飞出宫去!”
却见赵贺依旧跪在地上,他皱起眉:“还有什么事?”
“回陛下,方才押解宋氏和五郡王的暗部传来消息,扶桑细作偷袭辎重队,欲救走他二人。”
宋氏和赵洋的身份不同寻常,弘明帝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直接让他们在暗部的押送下和辎重队同行。
弘明帝眼神一厉:“他们俩被救走了?”
赵贺硬着头皮继续说:“扶桑细作与我军交战,很快落入下风,宋氏撞剑而亡,只五郡王一人被救走了。”
弘明帝冷呵道:“看来还是朕的手段太过温和,让他们觉得朕是个仁君。”
“赵贺,你即刻派人与押送他二人的暗部汇合,待找到赵洋和扶桑细作,就地格杀!”
赵贺瞳孔一缩,不敢迟疑地应下,躬身退出。
殿内的空气再度冷凝,临公公都快恨死赵洋那群人了,在心里默默给他们扎小人,不敢再多言半句
又过了一日,皇庄上的孩子们结束种痘,在苏源的带领下启程回京。
在苏源的悉心照料下,他们恢复得很好,精神充沛活力十足。
除了一个熊孩子在睡觉时滚来滚去,不慎压爆了后背的疱疹,导致落下一个痘疤,其他的孩子一个痘疤都不曾有。
如此也算给陛下一个交代了。
回城的路上,苏源撩起车帘往外看,如是想道。
孩子们各回各家,苏源则递了牌子进宫。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弘明帝在御书房接见了苏源,详细询问了种痘的过程,以及孩子们的种痘情况。
苏源早有所料,直接呈上种痘记录册。
弘明帝叹道:“论贴心,还真没人能比得过你。”
刚翻了一页册子,忽然想到苏家的那个仆从,便直言相告了。
苏源听完,久久难言语,只剧烈跳动的心脏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这一环套一环,当真是好算计。
若非他运气好,又有亲友相助,说不定早就死在赤钰的手里了。
睫毛轻颤了颤,苏源温声道:“将恩不报反为仇,微臣也算吃了一次教训。”
弘明帝简单翻看了几页,重又合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明日朕就在早朝上公布牛痘的奇效,届时”
后边儿的话没说完,一内侍连滚带爬地进来:“陛下大事不好了!”
弘明帝猝然被打断,略有些不悦:“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内侍哆嗦着两条腿跪下,抖着胳膊尖声说:“陛下恕罪,奴才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福阳宫失火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