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沅记得《龙傲天秘事》开篇讲的就是傅朔寒第一天进苏家的情景。
十二年前的那个冬日比今天冷得多。
傅朔寒的父母于半个月前因车祸离世,经过警察多方调查取证,确定该事故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害。
傅朔寒的亲叔叔成为了这件案子最大嫌疑人,动机是为了争夺公司财产,不惜害死自己的亲哥哥与嫂子。
父母离世,唯一的亲人成了害死父母的仇人,十三岁的傅朔寒无家可归,被父亲生前‘挚友’苏文淮收养。
北风挟起阵阵雪雾呼啸盘旋,雪花凝成又细又锐的冰晶漫天飞舞。
傅朔寒走下车,北风瞬时穿透他的单衣,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攥紧,十多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量本就纤细,立在灰蒙的雪雾中更显孤瘦。
他身后响起车门关阖的声音,苏文淮从车上下来,眼角余光瞥了眼瑟瑟发抖的男孩,勾着一侧嘴角,带出假笑:“朔寒,今天很暖和,是吧。”
傅朔寒将唇线抿得泛白,尽量让自己抖得不那么明显:“嗯。”父母是孩子在外的底气,刚刚失去父母的傅朔寒沉浸在悲伤中,沉闷胆怯,明明冷得打颤,却不敢说出来。
成年人想要看透一个孩子的心思并不难,苏文淮很轻易地看出他是在顺着自己讲话,为的是让他看起来更听话懂事。
但并苏文淮没有一丝同情,嘴角反而扬得更高了:“难得今天暖和,朔寒你去把风刮到院子里的雪扫干净。”
傅朔寒怔愣地看着苏文淮,眼前的人令他感到无比陌生。
他记忆力的苏伯伯温柔和蔼,每次到家里做客都会给自己带礼物,对自己嘘寒问暖十分关心。
可如今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苏伯伯简直判若两人,傅朔寒好久才回过神儿,轻轻点头,转身去找雪铲扫把,苏文淮则大步进屋。
傅朔寒在呼啸肆虐的北风中扫了整整三个小时的雪,握着雪铲和扫把时,两只手像被刀子割破后浸在了盐水里,钻心刺骨的疼。
一直到庭院灯亮起,苏家的保姆才将他叫进屋里。
客厅里,苏家的人已经吃过晚饭,苏家夫妇和两个儿子正在陪年龄最小的苏沅玩。
保姆将傅朔寒带进来就走了,他拖着冻僵的身体站在玄关处,静默地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
时间慢慢流过,年幼的苏沅玩累了,被苏夫人带上楼睡觉,苏家另外两个孩子也跟着一起跑上楼,客厅里只剩下苏文淮。
站在门口的傅朔寒心里几次犹豫,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开口:“苏伯伯……”
苏文淮淡漠地望向他,:“朔寒,我忘记给你准备拖鞋了,你今晚先在门口睡一夜。”
苏文淮随口编得荒唐借口,让傅朔寒进苏家的第一天,又冷又饿的在门口坐了一整夜……
***
苏沅一边回忆着原文的内容,一边偷偷观察着傅朔寒的反应,他手放在膝盖上握成拳,手背上的筋络绷起清晰的纹络,显然也在回忆。
苏沅被他身上迸发出的低冷气压吓得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动。
他和傅朔寒幼时的经历有几分相似,同样都是寄人篱下。
但他们又有很大不同,傅朔寒是带着一腔仇恨、蛰伏隐忍的豹子,待体格健壮,肌肉丰满就会暴起血刃仇人。
苏沅没有仇恨,更像是一只尝尽人情苦味的猫,他敏感机警擅长察言观色,在冷眼苛待中自保生存。
他清楚自己处境,身体病弱,境遇落魄,原身一家子炮灰招摇跋扈,仇人远比朋友多。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只会刚出龙潭又入虎穴,横竖都难脱身。
他现在如同身陷沼泽,挣扎反抗只会加速死亡,只能积蓄体力,静待时机。
傅朔寒止住回忆,转头发狠瞪着苏沅:“苏沅,今天很暖和。”
苏沅被他瞪着,紧张得手心浸出冷汗,手指不安地拢紧,小声回答:“嗯……还好。”
傅朔寒轻嗤,推开车门丢下一句:“下车!”
苏沅乖顺地应了一声,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裹紧,也跟着推门下车。
苏沅住院的那几天落了场大雪,园子里的花花草草盖在雪下,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傅朔寒指了指花园的方向:“花园的雪……”
一串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
冷风中夹杂着冬雪的清冽寒气,旁人只会觉得些许凉意,但放在苏沅身上冷风就变成了锐利的冰刀,割刮着他病弱的身体。
苏沅双脚无法站不稳,身子不受控地打颤,唇瓣上原本透着的那点粉退了个干净,一张小脸白中泛青,一声叠着一声呛咳不止。
傅朔寒在一旁冷眼看着他。
苏沅178的个子虽然不高,可也算不上矮,但由于身形纤瘦,同190+的傅朔寒站在一起就显得很小只,整个人都笼罩在高大的阴影里,衬得他更加脆弱。
苏沅咳得越来越重,想拉起围脖掩住口鼻挡住冷风,可围巾刚刚拉到一半,喉间一阵铁腥味儿翻滚上涌,破口而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喷落在他脚前的雪地上。
在雪地的映衬下,血点格外显眼。
傅朔寒:“!”
苏沅也被吓了一跳,他没料到自己会突然咳到吐血。
两人无声对视数秒,苏沅早就已经摇摇欲坠的身子挺不住了,眼前一黑,意识混沌,直直的向前栽去……
他是被输液的针头扎醒的,缓缓睁开眼,入眼的便是挂在支架上摇摇晃晃的输液袋。
耳边响起林耀医生熟悉的声音:“苏先生醒了,可以和我描述一下你现在哪里不舒服吗?”
苏沅默了默,余光扫到坐在一旁沙发里,黑着脸的傅朔寒,眉眼瞬时垂了下去:“我……我浑身都不舒服。”
苏沅没有说谎,他确实浑身都不舒服,手脚绵软无力,经常头痛、呼吸痛,腹腔时而鼓胀,时而抽痛,全身各处没有一处舒爽的地方。
听了他的回答,林耀同情地叹了口气,身为苏沅的主治医生,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他在跟进病情,他很清楚苏沅的身体状况。
这位瓷娃娃般的小少爷能活到这般年纪也算是个奇迹,他像深秋里挂在枝头的一片枫叶,美丽耀眼,却已失去生机,随时都有飘落入土的可能。
短暂的沉默中,护士已经替苏沅固定好输液的针管,林耀严肃地同苏沅讲了许多注意事项,而后转头看向傅朔寒:“傅总,苏先生现在需要休息。”
傅朔寒从沙发上起身,眼神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出了苏沅的房间,傅朔寒脚步也没停,带着林耀径直走进同层的会客室。
林耀拘谨地停在他身后几步远,谨慎地看着傅朔寒的背影:“傅总,苏先生身体虚弱,多种疾病……”
傅朔寒站在会客室的落地窗前,双手插兜,眼睛注视着楼下的花园,听到林耀开口,眉峰蹙成了山,不耐打断:“说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林耀一哽,迅速更改谈话内容:“他需要尽快养好身体,接受肺部结节切除手术,不然咳血的症状今后会经常出现。
所以傅总,最近这段时间苏先生一定要细心照顾,否则迟迟不能做手术,对他的健康非常不利,极有可能再次出现危急生命的情况。”
“良性还是恶性?”傅朔寒转回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耀。
林耀深吸一口气,缓解傅朔寒所带来的压迫感:“初步判断是良性,但结节过大,压迫肺部其他组织,必须尽早接受手术治疗。”
林耀说话时傅朔寒的阴锐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看得他汗毛倒竖,硬着头皮补充道:“傅总,苏先生身体状况复杂,如果联系到他之前的主治医生,能更快确定治疗方向。”
傅朔寒静默片刻,随后点头:“联系他主治医生的事我会处理。”
***
开门声打断了苏沅的思绪,他房间的门被推开,傅朔寒独自走进来,林耀医生已经离开。
苏沅的静点还没结束,人靠在床头,微干的唇瓣轻轻抿住,静默地看着傅朔寒走近。
傅朔寒冷脸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没好眼色地盯着他。
过了约莫有一分钟,苏沅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后脊梁嗖嗖冒冷风,搜肠刮肚地想了个话题,小声清嗓子:“傅先生,您刚刚在花园的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您想和我说什么?”
闻言,傅朔寒嗤了声,饱含不屑与嘲讽:“我本意是想以苏家的礼仪欢迎你。”
苏沅听出他说的不是好话,但毕竟是自己先开口问的,总是要继续聊下去:“什么苏家礼仪?”
“外人进苏家第一天,不都是要扫几个小时的雪吗?”傅朔寒语调里的寒意更浓了。
苏沅明白他记恨着当年苏淮文所做的一切,他要在自己身上报复回来,哑然半晌,幽幽道:“傅先生,我先在的情况扫雪恐怕是不太行,吐血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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