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天，薇薇安去了海边。
她没有选择在海边呼唤深海之神，只是默默地望着蔚蓝无垠的大海，任由泛着白沫的海浪温柔地舔过她的脚趾。
她不想与伊恩见面，但道别是一定要有的，一切的结束都需要有一个正式的仪式。
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祂时的情景，当时祂进入了她的梦境，并吻了她，笑着叫她姐姐。
还有祂的双生哥哥伊诺，也是个很温柔很让人心疼的神。
可如今她需要与这一切做个了断。
少女蹲下身，将身下柔软的沙砾堆到一起，做了个大大的爱心。
“再见，伊恩。”
“再见，伊莱。”
极轻的话语被海风吹散，迷失在海浪声声之中。
直到沙滩上空无一人，海水涌了上来，将那枚爱心抹平，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蓝发蓝眸的少年缓缓从海中冒出头，目光落在薇薇安刚刚站过的地方，深海般的眼眸中泛起难过的情绪。
“姐姐，要抛弃我了。”伊恩自说自话，就这样看了许久，忽然嘴角绽开一抹笑意。
“可我还没有与你道别呢，薇薇安。”人鱼少年浮出水面，鱼尾在接触到空气后化作了修长的双腿。
他都没有与她道别，怎么能轻易放她离开？
她不能就这样丢下他。
少年眯起眼眸，蹲在薇薇安之前画爱心的地方，也画了个一模一样的爱心。
“这是你与我的约定……”薄唇微动，咒语如歌般响起，神力的光芒将爱心图案围绕着，之前消失在海浪中的爱心图案再次显现了出来。
直到伊恩与薇薇安画的爱心重叠，像是某种契约达成一般，银蓝色的光芒环绕着祂，最终慢慢泯灭。
薇薇安从未觉得时间是如此的宝贵，每一刻都在不断地失去，永久地失去，直到夜幕降临，星辰布满天际。
她来到了与艾德约定的地方。
艾德还没有出现，或许是在为她的离开做最后的准备，总之，她可以趁着现在再多留在这里一会。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薇薇安双手合拢在胸前祈愿，祈祷在她离开后，所有的神明们能过得更快乐幸福。
流星的速度是很快的，她必须不假思索，才能在它消失前许下这个愿望……
与此同时，远在宫殿中的公主殿下忽然抬起头，似有所感地轻咦了声。
祂疑惑地挠了挠垂落的兔耳，喃喃道：“居然有信徒对我许了愿？”
祂闭眸感应，睁眼时神情满是玩味。
“这个愿望……”
兔耳兴奋地直立起来，莱多纳绿眸弯弯，臀后毛绒圆滚的尾巴欢快地摇动，少年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提着裙边，向着某个方向矮身行礼。
哎呀，真是个可爱的小姐，那么他就帮帮她吧。
*
夜风穿梭在深黑的林间，卷动着落叶随意滚落几圈，落在森林中间的巨大祭坛之上。
光明神力柔和地、缓慢地拂过少女的脸颊，化作缕缕漂浮不定的金线，将她缠绕包裹。
金发碧眸的神明头戴冠冕，身披神袍，站在她对面，手中的权杖轻颤着，在薇薇安眼前折断成了两半。
薇薇安惊慌失措地想要开口，却被祂用食指堵住了嘴。
“嘘……”艾德微笑着说：“没关系的，薇薇安。”
于是，她亲眼目睹，断掉的权杖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化作细碎的流光，没入了她的身体里。
她的身体在神力的托举之下漂浮起来，逐渐来到了半空中。
薇薇安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此刻充满了力量，五感也变得无比敏锐。
微风卷动落叶、林鸟回归巢穴、蝉虫震翅低鸣……每一下的声音都无比清晰地传入耳朵里，心念一动，周遭的花瓣从花朵上自然脱落，围着祭坛翩翩起舞。
光明神力绚烂如火，又温和似风，将她包裹、保护，仿佛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臣服在她脚下，虔诚地向她祈祷。
“薇薇安…”艾德温柔的嗓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尾音空灵飘渺。
那位温和圣洁的神明在下方对着她笑，肩上停了一片花瓣，祂却丝毫不在意。
“薇薇安，向这个世界道个别吧。”
艾德说。
被浓郁的光明神力捧在高处的少女嘴唇微张，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紧张地握紧了拳。
祭坛亮起的光芒越来越大，风声变得呜咽，半边夜空被映照得恍如白昼，在她的身后，已经隐约出现了一道金色漩涡。
神明眉眼间泛起疲惫，仍宠溺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她突然不想离开了，她有些后悔，想要掉下去，跑到艾德身前，替祂拂去肩上的花瓣。
身后的漩涡传来一股吸力，将她的灵魂连同身体拉扯过去，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先触碰到漩涡的是少女橘色长发的发尾，然后是衣裙长长的腰带，鞋子的后跟。
然后是她的耳朵，半个肩膀，小腿上微隆的肌肉。
她真的快要离开了。
“我想说……。”少女轻柔的声音消散在半空中。
就在下一刻，变故突生，远处漆黑的天际忽然绽放了一道粉色的光芒，如同流星的拖尾，光芒直直地朝着祭坛坠落而下，速度快得惊人。
在半空中的少女彻底消失的前一刻，粉光如同猛兽般撞入了她的怀里，金色的漩涡剧烈颤抖起来，瞬间布满了斑驳的裂痕。
无数的金色碎屑从漩涡中抖落，粉光最终与少女一同消失在了漩涡中。
祭坛的夺目光亮忽地转暗，金发神明半跪在地上，手指捂着胸口处，断裂的半根权杖躺在祂的脚边，血液从他唇角边流淌下来。
一道慢悠悠的脚步声在半跪的神明身后响起，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身边。
“失去了一半的本源神力是什么感觉呢？”少年神明发顶的兔耳抖动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光明神冕下，你说，是什么感觉？”
少年神明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别生我气呀。”莱纳德手指捏着裙边，特别委屈地说：“我可是帮了你，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艾德压下喘息与疼痛，没有去看他：“你做了什么？”
“我？”兔耳少年发出愉悦的笑声：“我只是为她施加了一个小小的祝福术而已。”
他眨着眼，弯腰替艾德拂去肩上枯萎的花瓣。
“祝你快乐幸福。”
第62章 愿望
薇薇安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自从被吸入那个漩涡之后，她便感觉到光明神力在体内流淌，那股本该属于艾德的神力，此刻却像是她的一样，可以随她取用。
而她也并没有回到原本的那个世界。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她正处于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祭坛上。
离开祭坛后，她又来到了一处黑夜与白天的分界线上，往前一步是黑夜，往后是白天，如同将两个不同的国度拼接在了一起。
一段凭空出现的记忆在此刻突然灌入脑海。
一座名为伊甸园的岛屿陷落，从伊甸园中诞生的两位神明落入下方的世界，在信徒们的簇拥下开始了统治。
拥有着光明神力的女神被信徒尊为光明神冕下，而拥有着黑暗神力的少年则被尊为黑暗神冕下。
两位神明原本就在伊甸园相识，并且关系十分地好，可自从统治了各自的国度后，分离使得祂们不断疏远，最终形同陌路。
薇薇安怔怔地看着那些记忆，心却落在了别处。
她如今也祂们分离了，也形同陌路，再也没有交集。
脑海中的记忆影像还在继续变化着。
天际崩塌陷落、黑暗力量侵蚀大陆、两位统治大陆的神明耗尽神力抵抗……
最终，她看到了献祭和死亡。
光明神的生命献祭，黑暗神茫然失措的神情，人类的欢呼，那位被人类避弃的黑暗神明，却在光明神死去后开始修复这个世界。
祂耗尽了黑暗神力，将被侵蚀毁坏的世界恢复如初，却唯独少了那位圣洁悲悯的神明。
祂修复不了生命。
薇薇安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我不喜欢这个结局。”
在她之前的那个世界，无论是什么样的神明，都会得到人类的尊重，都有属于自己的信徒，然而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似乎一切都不是她所想的那样的。
人们惧怕拥有黑暗神力的神明，以至于那位黑暗之神甚至没有一位信徒。
不应该是这样的，薇薇安想。
少女的手心中出现了两股力量涌动，其中一股力量强势，带着圣洁的气息。另一股力量虽然弱小，却顽强地、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中涌出。
薇薇安对这两股力量的气息十分熟悉，那是神力。
其中一股力量是光明神力，而另一股力量……她不知道那是谁的神力，只觉得十分亲切。
心念微动间，她所处的这个世界突然陷入了静止。
落叶停在了半空，星辰停止了闪烁，摇曳的蔷薇倾斜着，仿佛置身于一幅静止的画卷。
薇薇安环顾四周，有些迷惑地向前走了一步，画卷便突然动了起来。
盛放的蔷薇迅速合拢花朵，又钻回脚下的泥土中。
枯黄的落叶重回枝头，翠绿茂盛。
星辰消失，阳光洒落大地，黑夜变为了白天。
所有的一切都在倒放着，时间开始在她眼前倒流。
与此同时，她身体中的神力也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薇薇安甚至感觉到自己开始变得虚弱，神力连同生命力开始不断流失，如果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死去。
但她无法阻止这一切，只能任由它发生，脚下的土地不断变化，她合上眼，喘息着蹲在了地上。
那是艾德留给她的力量，身体中那股强大的神力，原本应该属于艾德，现在却流失得所剩无几。
跟时间倒流有关吗？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座枝叶繁茂的浮岛之上。
金色的阳光从树木的枝头洒落下来，四溢的花香弥漫沁人，远处，一位金发的小女孩正在一座木屋前浇灌花朵，她有一双蔷薇般的金眸，唇角带着愉悦的笑意。
薇薇安知道，那是这个世界的光明神冕下，光明神幼年时候的模样。
她再次回到了过去。
灾难尚未发生，未来还没有定数，那些令人悲伤的结局也不存在。
手心微痒，薇薇安低眸去看，白毛狗狗摇着尾巴舔着她的手心。
她将小艾德抱在怀里，抬头便看见一位男孩坐在在一棵高大的树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方的金发女孩。
那位男孩是这个世界的黑暗神。
薇薇安忽然明白了什么，转身离开了。
她在伊甸园里留下了壁画，暗示她自己的存在，希望未来的光明神与黑暗神，能通过壁画上的线索找到自己。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伊甸园下方的世界。
*
另一边。
艾德在祭坛住了下来，光明神力不断地从祂的半截权杖中涌出，注入到祭坛之中。
莱纳德抱着自己的兔耳冷眼旁观，在看到那位向来体面的金发神明唇角溢出血迹后，忍不住出声：“我劝冕下还是放弃吧，只剩一半的本源神力，你根本无法找到她去了哪个世界。”
兔耳少年神明找了块石头坐下，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根胡萝卜，开心地啃着。
“那你告诉我，你将她送去了哪里。”艾德脸色苍白，嗓音也有些沙哑。
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在这三个月里，他一直在用神力窥探薇薇安的踪迹，但他的神力已经枯竭，根本无法准确地找到她去了哪个世界。
莱纳德露出笑容：“兔兔也不知道哦。”
他只是满足了薇薇安的愿望，但并代表他就知道她去了哪。
艾德沉默了一会，道：“你和我一起找。”
“不行。”莱纳德立刻反对：“我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已经耗尽了神力。”
兔耳少年将手上的胡萝卜向他示意：“我已经吃了三个月的胡萝卜了，神力也只恢复了一点，我还是第一次完成这么难的愿望……”
“所以你还是找那几位同样在找她的冕下帮你吧。”
早知道薇薇安许的愿这么难以完成，他就假装没听见了。
想到这里，莱纳德还有些委屈，愤愤地咬了一口胡萝卜。
“是什么愿望？”艾德问。
“哎呀。”少年从石头上跳下来，皱着眉看着光明神：“我不是早就已经告诉过你了？”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莱纳德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给过你答案了，不会再说第二次。”
第63章 好久不见
薇薇安得到了一面镜子，是从一位黑女巫手里拿到的。
为了方便，她随意取了个名字，叫它伊甸之镜。
她将自己的大半力量封印在了镜子里，那部分力量是爱神神力和光明神力的融合，再加上之前黑女巫曾在镜中创建过一个无穷无尽的世界，在得到她改造后的伊甸之镜，已经拥有了容纳无限事物的能力。
它还可以用来阻挡这个世界的侵蚀，将那些侵蚀的黑暗力量吸入镜中。
唯一有个缺点，便是伊甸之镜不仅能容纳死物，还能吸入活人。
“不过万物总有缺点。”薇薇安对黑女巫说。
她将伊甸之镜交给了黑女巫，并让她好好保存，以后可能会有大作用。
完成这一切之后，薇薇安才在这个世界居住下来，她选择了一个隐蔽的森林，毕竟她不是这个世界的神明，即便她拥有神明的力量，也不想让这个世界的人类知道她的存在。
在艾德将自己一半的神力给了她以后，爱神的神力在她身体内觉醒，而另一半的光明神力同时融合了进去，薇薇安现在已经有了相当于神明的实力。
但她还不想现在就撕裂虚空离开，她要看到这个世界变好，要看到那两位神明最终都能存活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在那两位新生的神明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宿命感。
每当她仔细去感受这种宿命感的来源的时候，爱神的神力就会开始变得暴躁，想要从她身体里冲出来。
索性薇薇安也放弃了，她只需要静静地等待就好。
不过她并没有等多久，便感觉到了另外几股不属于这里的神力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
神力的气息很熟悉，她几乎立刻便判断出了那几位追来的神明是谁。
但她不想面对他们，除了艾德，她想要知道艾德现在怎么样了，却又不敢知道，祂将自己的本源神力给了她一半，一定不好受，或许还会讨厌得到了祂神力的她。
薇薇安开始在这个世界里建造许多的时空裂缝，然后躲藏进去，以免被其他人发现自己的踪影。
但建造时空裂缝也是要消耗神力的，每次她刚建造完，便感应到有别的力量迅速接近了自己，如果立刻躲进去的话，很容易被发现端倪。
于是她只好继续逃窜。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她似乎已经忘却了时间，只记得有几次被伊恩或者是厄瑞斯追上，又惊险地逃走了，转头差点撞上同样在寻找她的奥狄斯。
她躲在时空裂缝里看祂，他看起来成熟了一点，但还是少年模样，一头红发散落至腰迹，龙尾在臀后摇摆着，眼眸中的神色有些冷漠。
看起来没有以前那样单纯好骗了，薇薇安想。
薇薇安从另一个裂缝出来时，还在人类的城镇里买了一袋香喷喷的可可饼干。
少女戴着兜帽蹲在路边吃完，露出满足的表情。
有人在她身后问：“请问，好吃吗？”
那道男声很温和，也很有礼貌，薇薇安想也不想就回了句好吃。
转身便看见了同样戴着兜帽，金发碧眸的青年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薇薇安。”青年刚叫了声她的名字，便见她抬手撕裂了空间，惊慌地往里面钻。
他也不阻止，就任由她逃走。
直到那道裂缝在青年面前合上，他才低垂着眼眸笑了笑。
“下一次，又会在哪里遇见你呢……”温柔缱绻的嗓音消散在空气中，青年转身走入了人群里。
时光荏苒，她的外表不再发生变化，而祂们也从未停止这场追逐，而薇薇安的躲藏水平和神力也比之前强了不少。
直到有一天，她感应到了这个世界的光明神的神力变化。
那是一种决绝的、想要赴死的变化。
她冒着被找到的危险，强行进入了那位神明的梦中，看到了那个少女的模样。
祂金发金眸，身着圣洁的神袍，身后的羽翼是洁白无瑕的，本该冷淡的神情此刻却布满哀愁。
薇薇安上前提裙行礼，对方陌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光明神冕下，请容许我自我介绍，我是来自异世的神明——薇薇安·维纳斯。”
“你是爱神？”艾莉薇亚眸光微动。
感觉到有几股不同的气息正在接近艾莉薇亚的梦境，薇薇安的语气急促了许多。
她拉住艾莉薇亚的手，将自己所看到的这个世界之前的结局简单说了一遍，又告诉了她解决的方法便是拿到伊甸之镜。
梦境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破碎声，仿佛又是在梦境之外用力敲门，想要进来，并且因为力气过大把门敲碎了。
薇薇安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但这里是光明神艾莉薇亚的梦境，祂是最后会醒来的人，即便薇薇安先走，眼前金发金眸的少女神明也会留在这个梦境中，等待梦境自己破碎。
于是她祈求她隐瞒自己的行踪，若是有人询问，千万不要说见过她。
不等对方答应，薇薇安便离开了梦境。
她也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就不会撒谎的光明神会不会答应她的请求，只能祈祷她会这样做，毕竟若是她告诉那几位寻找她的神明说见过她，薇薇安估计会插翅难飞。
离开梦境后，她四处游荡，将自己留在外面的气息一一清除。
其实就连薇薇安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逃避有什么意义，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对他们早已没有最初的恐惧感，也并不害怕某一天真的会被几人抓到。
只是她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不仅奥狄斯的婚约因为三年之期已到而解除了，就连厄瑞斯在她脖颈上留下的那个有追踪能力的蝴蝶纹路也慢慢消散了，唯一剩下的，便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白毛狗狗。
那是艾德最初留给她的，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少，但体型还是很小，很喜欢无论她去哪都粘着她。
于是，当她被那位白发狐耳的少年找到时，也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的情绪。
“好久不见，命运…或者该叫你小白？”
薇薇安浅笑着说。
第64章 无法回应的爱
少年异色的双瞳极冷，修长的狐狸尾巴垂落在臀后的□□，薄唇紧抿着，将她堵在了一处暗巷的角落。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薇薇安友好的招呼，就那样盯着她看，发顶的狐耳耸拉下来。
他耳朵和尾巴的反应看上去很委屈，可脸上的神情却很漠然，薇薇安一时猜不透命运此刻的想法。
但并不妨碍她叙旧，她继续笑着说：“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呀？”
少年身后的狐尾忽然大力摇晃起来，尾巴尖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指尖，又极为迅速地收了回去。
他薄唇微动，咬牙吐出冰冷的字眼：“薇薇安，我恨你。”
看起来更委屈了。
薇薇安呼吸停了瞬，又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认真地说道：“你不该恨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命运不想听她说话，他委屈极了，这么多年，其他几位神明找她都找疯了，但好在还是有几次见到过她的身影，即便只是几个瞬间。
但他一次也没有见到，他不仅要费尽心机去找她的行踪，还要应对来自海洋、天空、光明、黑暗再加一只可恶的兔子的阻挠，他被神明们排挤，被她不接受，可他只是想要见她一面。
细雨绵绵落下，秋风吹拂，天空开始变得阴沉。
少年眼睫低垂，细密的水珠落在他的睫梢上，如同哭泣后未干的眼泪。
“我不要你喜欢我了。”命运的声音起来了有几分别扭，“我不需要你的喜欢。”
薇薇安微抬眉梢，没听懂他的意思，但还是耐心地满足他：“好，那我不喜欢你。”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是被这番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才吞吐着说：“我的意思是…你喜不喜欢我都可以，但是你只要别再躲着我……”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暗巷的出口处突然传出法阵被破坏的魔法波动。
金发金眸的神明站在暗巷外面，逆着光看着他们。
从薇薇安的角度看不清艾德脸上的神情，但她的心跳却止不住地加快，她很紧张，很害怕艾德误会什么。
她与命运的姿势，在艾德的角度看来，一定是十分亲密的。
命运听到身后的响动，少年侧身看去，见到来人后皱紧了眉。
艾德的目光在两道贴得极近的身影上停了瞬，语气温和地叫她：“薇薇安，到这里来。”
即便薇薇安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仍然嘴角牵起一抹柔和的笑意。
薇薇安刚往艾德的方向走了一步，小腿便被毛茸茸的尾巴给缠住了，命运的声音放得很低，头微微垂着，没有看她：“别去。”
她俯身想要将缠住她的尾巴解开，手腕却被少年捉住。
“别、去。”命运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小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好不好。”
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薇薇安一旦去了艾德那边，便再也不会看他一眼了。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艾德。”薇薇安对着暗巷口的神明说：“可以等我一会吗？”
艾德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但她知道祂还在，只是换了个地方在等她。
缠在她小腿上的狐尾轻颤着，命运没有再说话，但还是不敢放开她。
“你在担心什么吗？”薇薇安直接问他。
他摇头。
“那放开我好吗，这样让我有些不舒服。”薇薇安继续温着声音说。
狐尾缓缓松开，又盘绕回少年的腰上，他将自己蓬松的尾巴尖抱住。
薇薇安想了想，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命运沉默了一阵，摇头。
他想要抱抱她，但是……这样会吓到她吧。
“那我走了。”她与他擦肩而过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哽咽，但又戛然而止。
少年神明从身后抱住了她，炙热的胸膛贴紧她的后背，手臂环绕在她的腰上。
薇薇安心里叹息，也没有急着推开。
命运只抱了一下，便又松开了她。
“你可以走了。”他的语气恢复了冷漠。
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背影逐渐消失在了巷口，命运才缓缓蹲下来。
他抱住自己，汲取着自己尾巴上还残存的温热气息，呢喃声很小很小：“如果我不是命运就好了。”
他无法反抗自身的神力，无法杀死自己，神明是不会死亡的，可这也代表了，他无法反抗自己的命运。
从前是他愚弄别人的命运，将那些苦难强加到别人身上，看着他们痛苦挣扎却又无法解脱，那是他无限生命里用来愉悦自己的乐趣。
然而现在，似乎是轮到他了。
无论他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杀死自己，又或者是让他与薇薇安的命运发生改变。
因为他的行为，似乎激怒了命运本源，小白突然陷入了沉睡，而他的神力也受到了限制。
这个警告甚至在睡梦中出现，神明是很少会做梦的，可他却夜夜梦到那个命运的预言，梦到他爱而不得，梦到薇薇安不喜欢他，讨厌他，甚至躲避着他，一句话也不肯对他说。
如果他不是命运之神就好了，至少他不会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却仍然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结局，什么也做不了。
薇薇安走出巷口，并没有立刻去见艾德，而是倚靠在巷口的边的墙壁上，抚按着心脏处皱眉。
她觉得很不舒服，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但某种来源于爱神权柄的预感又告诉她，这样做是对的。
爱神即便是掌管爱与美，却并没有能力让每一份爱意都能得到浇灌爱护，有些爱意就如同野外肆意生长的花朵，她只能看着它经历风吹雨打，却没办法回应。
回应或许会让一切变得更糟糕。
她收拾好心情，走向街角的一座花园别墅，花园中鲜花盛开，蔷薇花挤挨在一起，在微风中摇曳。
金发神明站在一簇花前，披风微拢着，手中是一根断裂后修补好的权杖。
“艾德。”她低声叫祂，脚边的小狗兴奋地摇着尾巴。
与兴奋的小狗对比的是，艾德温和的、平静的面容，在听到薇薇安叫他的名字后，脸上并没有任何紧张激动的情绪。
但祂的心脏跳动得太快，几乎快要溢出喉咙。
第65章 她也脸红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四目相对，薇薇安忽然发觉她能够感应到艾德身上的神力了。
或许与她体内的光明神力与爱神的神力融合了有关，艾德身上的神力十分微弱，原本应该还剩下一半的本源神力几乎所剩无几。
“为什么会这样……”她有些不敢置信。
艾德仍旧是笑着的，语气很平淡：“本源神力难以恢复，失去了一半神力后，我又花费大部分神力去寻找你去了哪个世界，所以就……”
他话音未落，眼前的少女忽然紧紧地将他抱住了。
“抱歉。”薇薇安气息有些不稳，想要哭出来，却又哭不出，因为她的身体在抱上金发神明后本能地感到舒适欢欣。
“没关系的，薇薇安。”祂只是抚摸着她的发梢，轻声安慰。
可祂这个样子，根本已经称不上是一位神明，最多只是拥有一部分光明神的权柄，而另一部分的权柄甚至还在她身上。
艾德蹙眉道：“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自愿如此，与你无关。”
在告诉她能送她离开那个世界的那天，艾德便已经做好了承受这些的准备，只是当时没想到那只兔子会突然出手，将薇薇安送到了别的世界的而已。
失去一半的本源神力和几乎失去所有的本源神力其实区别并不大，只要失去了一半本源神力，权柄就会跑到另一个拥有他一半神力的人身上。
后面再继续消耗本源神力，只要不将本源神力完全耗尽，剩下的一半权柄便还会在他身上。
不过只是稍微弱一点罢了。
但艾德并不觉得弱与强有什么区别，哪怕他的神力达到巅峰时候，也不会以此来强迫她选择自己。
因此他只是给了她一只神力汇聚而成的白毛狗狗，能借助狗狗看到她，感受到她还活着，并没有遇到危险。
但薇薇安身上却有许多烙印，艾德能看出来，现在神力强大的薇薇安也一定能看出来。
黑暗神厄瑞斯在她脖颈处留下的追踪印记，深海之神伊恩单方面用本源神力强行与她建立的感应契约，天空之神奥狄斯在之前与她定下的婚约，就连命运都在试图改变他与她之间的命运，让命运把他们捆在一起。
这些都是祂们在用神力在挽留她。
然而这样的付出，在薇薇安看来反而是一种约束，在限制她的主观行为，无论她想做什么，哪怕是离开那个世界，回到自己的世界都不可能完全摆脱祂们。
她将眼前的金发神明抱得更紧，她知道祂话里的意思是什么，也知道每一次，她在仓皇逃走后，留下的那些还未来得及清理的痕迹是谁帮忙清理掉了。
艾德在纵容她，一直都在，无论她多么放纵，艾德总会用那双本该充斥神性的眼眸无奈地看着她。
好像她是一只脆弱又美丽的蝴蝶，他不忍心将她拢在手心里囚禁起来，只是在她身后追逐，看着她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金发神明俯身轻轻吻上少女的额头，低声说道：“薇薇安…你抱得太紧了，我会很难受的。”
薇薇安疑惑地抬头，不理解祂为什么会难受，更何况她也没抱多紧。
神明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不然你抚摸我的翅膀吧，这样我会好一些。”
艾德牵住她的手，放到精灵的半透明薄翼上，眸光幽深了几分。
薇薇安听话地抚摸了一下，身前神明的身体开始变得滚烫起来。
祂的脸很红，金眸如同滚烫的溶液，抿紧了嘴唇不愿发出一点声音。
薇薇安问：“这样会让你感到很舒服吗？”
艾德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带着浓重的渴望，光明神原本冷清圣洁的面容像是被她用力擦坏了，露出里面更加诱人的一面。
薇薇安有些明白了什么，她一个人躲躲藏藏这么多年，也见识了许多事情，并不像当初那样懵懂无知。
原来艾德的翅膀才是……那祂让她抚摸翅膀，这种方式更像是她在帮他疏解某种痛苦。
她脸也红了，总觉得下不去手，这种事情过于亲密了，所以她感到有几分羞耻。
更何况这是在花园里。
“薇薇安。”艾德炙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边，话语中的颤音掩饰不住：“没关系的，你可以。”
他渴望她这么做，甚至想要诱惑她这么做，但他心里又有另一道声音在疯狂提醒他，光明神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但在她面前，他不想做那位高高在上的光明神。
他只想做她的信徒，想要跪拜在他的神明脚下，祈求神明的垂怜。
少女柔嫩的掌心轻轻触碰到精灵的薄翼，动作生疏地顺着上面的脉络抚摸过去，手指在落到薄翼边缘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要测量厚度。
她轻捏了一下精灵的薄翼边缘，的确很薄，甚至能感受到指腹传递过来的温度。
而艾德反而更加难受，祂颤抖着身体，在她做完这些后，将她用力揽入怀中，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他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觉得欲念果然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无穷无尽，当你觉得这样做会得到满足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只会让他想要更多。
“停下来，薇薇安。”艾德声音沙哑地阻止。
薇薇安很听话地立刻停了下来，她甚至还有些庆幸，因为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精灵的身体构造与正常的人类不同，薄翼只能算其中一处较为敏感的地方，而再往后怎么做，薇薇安不知道，甚至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她也不敢再去看艾德的神情，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发出这种愉悦忍耐的声音，让她脸禁不住发烫。
一道带着怒意的少年嗓音忽然打破了寂静：“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蓝发蓝眸的少年从虚空中走出，眸光冰冷得犹如刀子，用像是丈夫捉离家的妻子在别人床上那样的神情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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