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巴雅尔齐氏就进宫拜见了太后娘娘。旁敲侧击地和太后娘娘说道了此次秀女取消的大事,又说了外头的传闻,都说是皇上为了贵妃而取消这次选秀。
等巴雅尔齐氏离开后,慈宁宫安怀堂的气氛是一片静默凝滞……
过了半晌,大宫女婉贞回来复命,她向太后行了个屈膝礼回禀道:“太后娘娘,统领夫人刚刚已经送出宫门口了。”
太后乌雅玛琭端坐在紫檀雕花宝座上,一向优雅从容的她此时脸色并不平静,手中的茶盏“嘭”的一声重重地放在了一旁的紫檀茶几上,动怒道:“你去请皇上来一趟。”
太后娘娘身旁陪侍的徐姑姑闻言,先摆手让殿内宫女都退下。太后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没有怪她逾矩,两人几十年的主仆感情,太后明白燕贞单独有话对自己说。
只听徐姑姑委婉道:“娘娘,选秀的取消,后宫那些宫女太监确实有一些言语,都说皇上是为了安抚贵妃娘娘,才下了这个旨意。不过……”
徐姑姑踌躇了下,又接着说道:“皇上平素就倡导勤俭,前几日庆宁府、怀南府相继上报当地闹了严重的旱灾,这几日想必皇上都在忧心此事,选秀不仅事大又花费不菲。”
“奴婢浅见,觉得大夫人刚刚那些话言之有理,让内务府举荐在复选册上的秀女,这个办法是再好不过了。”
太后乌雅氏摇头叹道:“虽说有原由,但皇帝在此事上确实有些任性了,秀女采选乃是世祖制定的,又不单单为皇帝一人张罗,不说他那些长成的弟弟,宗室里还有一大把未婚配的阿哥。”
太后喝了一口茶,继续和徐姑姑抱怨道:“和先帝比起来,皇帝现在的后宫就小猫三两只,偌大的紫禁城还有好几个宫殿都是空置着。想当初,哀家的永和宫除了成嫔还住了好几位贵人,常在,答应等,皇帝和先帝比起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话毕,太后倚靠在宝座里的大迎枕上,思量了片刻,才说道:“燕贞,你现在去请皇帝,让他申时的时候来一趟慈宁宫。”
养心殿西暖阁后室内,雍正帝把这里设为书屋,命名为“无倦斋”。雍正自御极以来,每日卯正出寝,洗漱后就到无倦斋,利用晨起时光,翻阅以前各朝实录和先帝的圣训。
之后雍正会召见侍卫陪练一套虎威枪法,到辰时方才用早膳。用膳期间奏事处会呈递“膳牌”,这时辰召见的多是在内廷供职的王公大臣。
此时的雍正用紫毫笔草拟了一份简明扼要的章程,当前他急需要建立一个最有效率的议事内阁。
准噶尔部又发生叛乱,近几日的军事情报在南书房和养心殿之间来回传递,非常容易发生军事机密泄露事件。
所以皇上迫切需要在先帝时期的南书房基础上进行变革,改造成新的咨政中心。他思虑良久,才大笔一挥写下三个大字“军机房”。
“苏培盛,速召马齐、张廷玉来养心殿。”雍正下令道。
苏培盛立马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应声道:“是,奴才遵旨。”
接着他又躬身回禀道:“回皇上,太后娘娘刚刚派徐姑姑前来养心殿,请皇上申时到慈宁宫用晚膳。”
雍正搁下手中的紫毫笔,略思索了下今日的安排,才吩咐道:“你让徐姑姑转告,儿臣欣然陪同皇额娘用膳。”
“是。”苏培盛福身应道,恭恭敬敬地退后离开,待见到徐姑姑后,先将皇上的口谕告知她,随即又派遣小太监到南书房给马齐和张廷玉大人授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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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近初秋时节,还尚存一丝暑意,但不再如盛夏的酷暑难消。
宏伟壮丽的慈宁宫内,因太后娘娘畏热如畏虎,即使是秋天了,宫人们也会在太阳高照的白日里,在宫殿屋内的角落里放置冰块用以驱散那一丝热气。
雍正进慈宁宫时已是申时末,宫殿内的冰块已融化为冰凉的水,但散发出的寒气让慈宁宫内时刻保持着凉爽宜人。
“皇额娘,儿臣来迟了,劳您久候了。”皇上对太后行鞠躬礼后,面带歉意说道。
太后抬手示意皇上一起就坐,含笑道:“无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哀家午间昼寝也比平日里晚了些。”
两人相对而坐在一张紫檀嵌螺钿大理石心圆桌两边,桌面中央的石心纹理如墨染的山川云林,此时桌子上已摆满盛放珍馐美食的白瓷和玛瑙碗盘。
皇上先喝了一碗香薷解暑饮,又示意侍膳宫女端来一碗鸡丝秋叶汤面,就着佐餐的素菜,他很快吃完晚膳。
皇上放下筷子轻松一笑说道:“每每来皇额娘这里,虽不是奢靡的珍馐美馔,但儿臣都吃得酣畅还舒心。”
“额娘又不嫌你时不时来蹭饭,有空暇时分就常来慈宁宫。”太后也放下汤碗,她的晚膳也吃得简单,一碗粉藕荸荠排骨汤就食毕。
一桌子山珍海味两母子并没有用多少,当然这些剩下的会赏给底下的奴才们,倒也不浪费,宫人们还会觉得是荣幸,主子们的饭菜比宫人们饭菜好太多了。
皇上边喝茶边说道:“前两天,岭东府官员上贡了五张象牙席,据说哪怕是置身炎炎夏日,用此席子铺垫也能立刻遍体清凉,还有那辟邪养生的好处。”
说完,他挥手让身后的御前太监梁永新呈上花梨木盒。
梁永新侍奉在一旁,他的双手一直捧着花梨木盒没有放下,这时听到皇上的吩咐,连忙打开盒盖,弯身托起木盒让太后娘娘观赏。
太后抬起手触摸了下席子,凉意顿起,惊叹道:“既是象牙制作,确如此光滑柔软,当真是奇珍啊,皇帝可要好好赏赐制作宝物的匠人。”
“是,儿臣已厚赐。”皇上回应道,不过此奢侈珍品太过劳民伤财,他已特意下旨禁止再制造象牙之物。
太后高兴了一会儿,看着对面的大儿子幽幽叹了声,皇上这时也正襟危坐,做好被额娘说教一通的心理准备。
太后看着皇帝缓缓开口道:“秀女采选乃是祖制,从世祖爷开始就一直三年一次大选,你这次说不选就不选,不管是朝廷还是后宫肯定是议论纷纷。”
“哀家如今也不想让皇帝的圣旨朝夕另改,你就让内务府从之前记名的秀女名册中挑选几位贤良女子入后宫吧。身为皇帝,你的子嗣还是不丰啊。”说到最后一句,太后紧蹙眉头,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皇上心虚点头道:“皇额娘替儿子操心了。”他思量了片刻,旋即吩咐道:“苏培盛传口谕,让内务府从满蒙汉三旗名册中各选几名秀女待选。”
太后在一旁接着提醒道:“别忘了宗室里上折子求婚配恩旨的。”
皇上赞同道:“皇额娘考虑周全。”又交待苏培盛道:“让内奏事处整理出这些折子送至长春宫,交由皇后来办理此事,内务府再另选秀女册子呈报长春宫。”
苏培盛诺诺应声回道:“是,奴才领旨。”
几天过后,内务府派人到各府,对圣祖爷前两届的记名秀女又重新考察了一番。
内务府总管喜塔腊来宝经过深思熟虑后,确定了最终的秀女名册,名册上排列了三组,一共三十名秀女供皇上挑选。
喜塔腊来宝虽已是内务府总管,但并不常面圣,此次他先找到梁永新,梁永新乃是康熙朝御前总管太监梁九功的徒弟。
梁九功在圣祖爷驾崩后就自请去皇室太庙为先帝祈福了,临走时还是把他这个徒弟安排在了御前。
如今梁永新已是继苏培盛之后最得用的五品御前近侍太监。太监做到这份上已是风光无比,但是还是比不上苏培盛在皇上面前得脸。
“梁公公,皇上今儿可用好膳了?”来宝一边问一边从袖中拿出荷包利索地塞到梁永新怀中,荷包薄薄的,一眼就明了里面不是装着银两,而是更大面值的银票。
梁永新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装着银票的荷包,才笑眯眯说道:“总管大人放心,皇上今儿进食好着呢。得了,大人先候着,洒家先去禀告一声。”
此时敬事房总管孙三福带着两个随从太监,正满脸喜意地走出琉璃制的养心门。梁永新见状,忙颠颠地走上前,小声询问道:“孙公公,今儿是哪个宫啊?”
孙三福斜眼瞥了他一眼,同样低声回道:“梁公公你说还能是哪位?永寿宫呗。”孙三福倒不在意皇上去哪个宫,只要皇上肯翻绿头牌,那他这个总管位置就稳稳当当的,不用三天两头被太后叫去斥责。
不过这位雍正爷和先帝比起来,真是不一样啊?先帝爷的绿头牌那是要好几个太监端着绿头牌托盘,现在皇上的后宫还凑不满一个托盘。
当年那景象啊,先帝爷叫去了,还有下一个绿头牌托盘接着给皇上阅看,再叫去,再接着翻下一拨。他们敬事房的油水就一直沸腾着,手里拿银两都拿到手酸起来。
又是永寿宫?梁永新听了这话着实焦急上火啊,皇上怎么天天去永寿宫,他作为半个男人,也着实不理解皇上放着后宫那么多美人不怜爱,怎么就只要贵妃娘娘一人。
自皇上登基一来,就赫佳贵妃的绿头牌被翻过,除了长春宫的皇后娘娘,其她个妃嫔,皇上就去过几个有子的娘娘宫殿用膳,还都没留下过夜。
他望天嗟叹,贵妃这个热灶他实在烧不到啊,在潜邸里,苏培盛那个老小子早就私下奉承贵妃百八十遍了。
不过……梁永新在心里奸笑道:再过一段时日,新人可是要入后宫了,他不信那时的贵妃还能独宠。
就进养心殿冬暖阁这一小段路程,梁永新暗搓搓想了一堆,待见到皇上时,他已一脸平静恭敬禀报道:“回皇上,内务府喜塔腊总管求见。”
“让他进来吧。”皇上说道。心里琢磨道:喜塔腊来宝当这个内务府总管确实勤快,没两天就整理好秀女名单了。
喜塔腊来宝跟在梁永新身后,见到皇上正盘着腿坐在临窗铺着藤席的炕上,他立马手捧册子叩拜道:“奴才喜塔腊来宝恭请皇上圣安。皇上,这是秀女名册,请御览。”
皇上抬手示意将册子放到一旁的炕桌上,喜塔腊来宝随即起身,将秀女名册呈上。
皇上打开一看,名册上打头第一个就是冬果尔氏,他轻轻念道:“冬果尔,镶白旗骁骑参领之孙女,光禄寺少卿之嫡女?”
底下站着的喜塔腊来宝听到这个名字,大着胆子上前禀报道:“回皇上,冬果尔少卿夫人的祖父正是前膳房总管额参。”
膳房总管额参也是太后娘娘的祖父。皇上听后心中了然,看来这个冬果尔氏也算是他的表妹啊。
皇上又大致阅览了一番,就提笔圈了五个秀女姓氏:满军旗两名,汉军旗两名,蒙古旗一名。
沉思了片刻,皇上直接在册子上写下位份和封号。五位秀女冬果尔氏等级最高,是为贵人,还赐封号“顺”,蒙古旗墨尔根氏,封贵人无封号,满军旗瓜尔佳氏封为惠常在,汉军旗封了两名,为谦常在刘氏和答应方氏。
“梁永新,把册子送至慈宁宫,交由太后下发懿旨。”皇上吩咐道。
“是,奴才听旨。”梁永新弯腰回道,又连忙上前收好秀女名册。
秀女大选终究以这样的方式落幕,真是几家欢喜几十家愁啊,当然冬果尔府可谓是喜鹊鸣唱,鸿运当头。
皇上就新封了五位新秀女,最高位份还花落他们家,举家欢庆了好几日,又精心做好各种准备,迎接太后懿旨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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