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是轮到每隔五日到皇后娘娘宫中请安的日子,宫里的规矩,新人初次侍寝后,要到皇后的长春宫中,向中宫娘娘敬茶,皇后娘娘喝下这杯茶水,才正式承认新人是皇帝后宫妃嫔的一员。
舒舒进到长春宫时,即将辰时二刻,她是计算着时间,踩着点姗姗来的。她不想在恭候等待皇后娘娘时,面对一道道女人打量的视线。
此时皇后娘娘还未至,除了站立的舒舒,长春宫正殿内已是落座得满满当当。
舒舒紧紧抿着唇,抑制住内心的一丝忐忑不安,走上前,对着坐在上首的娘娘们行礼,她轻盈地福了福身,恭敬道:“妾身给各位娘娘请安,祝贵妃娘娘、熹嫔娘娘、裕嫔娘娘万福金安。”
贵妃慵懒地倚靠在圈椅里,没有理会行礼的顺贵人。
熹嫔见状,忙笑着道:“顺贵人多礼了,你快去坐下吧,皇后娘娘也将到了。大家都是姐妹,以后会常常相见,没那么多规矩。”
舒舒心中一暖,腼腆地对着熹嫔笑了笑,随即往下首走去,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蓦然间,舒舒感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向她望来,她抬眸往对面看去,视线的主人是惠常在,她的两只眼睛正不加掩饰地怒视着自己。
真是奇怪,惠常在为什么要对她横眉瞪眼的,舒舒内心琢磨了一会儿,回想起这段时间,她确实没有得罪惠常在啊,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龃龉不合。
如果只是因为她前几日侍寝,那大可不必,皇上现在对她并没有特殊的恩宠。
再说大家同为妾室,不是正妻,有什么资格嫉恨丈夫其她的女人。她来到这个时代,已不幻想和期冀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想代替舒舒好好活着,孝顺她的父母,完成舒舒最美好的年华。
这里是紫禁城,她现在身份是皇上的女人,已禁锢在这华丽的笼子里,飞不出去这牢笼,那就只能健健康康,心情平畅地活着。
舒舒正寻思感叹着,外头忽然有太监的通报声传进:“皇后娘娘驾到——”,舒舒立即站起身,也没有那工夫继续去探究惠常在的异常。
皇后娘娘坐下后,接受了众妃嫔的行礼请安。她轻轻挥了挥手,当即有大宫女上前走到宝座旁,只见宫女的双手平稳地捧着花梨木绘兰草红漆托盘,托盘上面放置着一壶茶水和一个杯盏。
舒舒会意,她小步地走上前,提起托盘中的青釉百子图茶壶,缓缓地把茶水倒进杯盏中,直至斟到七分满才停下。
随后,舒舒端起茶盏,双膝跪在皇后娘娘跟前,恭恭谨谨道:“妾身给皇后娘娘敬茶,请皇后娘娘赏脸喝下这杯茶。”
皇后扬了扬唇角,笑得温蔼可亲,她接过顺贵人手中的茶盏,喝下一整杯茶后,宽和微笑道:“快起来吧。”话落,她伸手亲自扶了顺贵人起来。
舒舒站起身,又福身道:“妾身多谢皇后娘娘笑纳。”这一刻,她就被绑定在这个时代了,完完整整地成为一个古人,一言一行将彻底被它同化。
皇后微微颔了颔首,看顺贵人坐回椅子,才慢条斯理郑重说道:“在这后宫里,无论是贵妃,还是答应,同为皇上的女人。本宫作为中宫皇后,严厉管束你们的一言一行,本宫责无旁贷。所以本宫决不允许有人不守规矩,在后宫兴风作浪。”
皇后说到这里,带着审视的目光向一个个妃嫔掠过去,接着淡然说道:“谦贵人仗着怀有龙嗣,就在后宫招风揽火的,这样的妃嫔本宫绝不姑息,已将她禁足在承乾宫里。”
谦贵人其实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只不过皇后娘从梨花事件中,看出她有不安分的习性,再加上她的肚子太过招人眼,是皇上登基后第一子。皇后考虑到这些,遂直接下令,让谦贵人乖乖在承乾宫里好好养胎,这样才能顺顺利利生下皇子或公主。
“你们记住,作为皇上的妃嫔要安分守己,你们的分内职责就是为皇上传宗接代,生育皇嗣。”皇后神情端肃,话语中不容她人置喙。
闻言,贵妃娘娘不由脸色一黑,皇后娘娘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把她们当母猪啊,只要能安安分分地生下小崽就行。她们是母猪的话,皇上不就是一头只会播种的公猪。
一众妃嫔沉默了一会儿,由熹嫔娘娘带头起身,齐齐垂首敛目道:“谢皇后娘娘训诫,臣妾(妾身)谨遵皇后娘娘的教诲。”
皇后轻轻颔首道:“今天的请安就到此,你们都跪安吧。”
“是。”众人躬身齐应道,便各自散去。
终于回到喜云轩内,舒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让人不自在的请安总算是顺利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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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门前,站着一位身穿银白色绣竹叶暗纹锦袍的儒雅男子,他正焦急地翘首以盼,望眼欲穿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苏培盛的身影出现。
苏培盛手持一柄髤金麈尾拂尘,弯着腰小跑过来,眯着眼微笑道:“郡王爷,皇上宣您入殿,请——”
这名男子正是诚郡王胤祉,闻言,他紧紧握着一本折子,迫不及待地大踏步走进养心殿。
皇上坐在御案后,抬头便看到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走进来。
“给皇上请安。”诚郡王匆匆行了个礼,便上前把手中的折子递给皇上。
皇上犹疑地翻开折子,才阅看了一行,就听到诚郡王略带谄媚的声音响起。
“皇上,这折子上面的内容,是我思虑良久的想法。皇上如今是九五之尊,为尊者讳,我们兄弟几个的名字应避讳,我想了一个字:允。《说文解字》中有注:允,信也;允,诚也。既贴切又衷诉了兄弟们的一片至诚之心呐。”
说着说着,诚郡王激动地脸都通红起来,不再是平时地一副舂容大雅的谦谦君子模样。
皇上但笑不语,又看了几眼手中写着文绉绉的折子,端得是一水儿的花团锦簇,文采斐然的样子。他从青玉山峰形笔架上,取了一支檀香木管紫毫笔,饱蘸了墨汁,在平铺的白纸上一左一右写下胤和允。
皇上看着这两个字,心里赞叹道:没想到三哥改的字倒是匠心独运,在“胤”字的结构中,取其中的“儿”部和“厶”部,最后拼缀为“允”字,出自胤字,又盖在胤之下。
皇阿玛当初完全采用汉人的命名制度,从大哥“胤禔”开始起对皇子们的名字进行取名,第一个“胤”作为字辈排序,第二字是从“福”字的“礻”旁,礻正是“神”的本字,表示有祥瑞之像,这两个字合起来寓意着皇家子孙后代福祉绵延。
“三哥改的允一字,当真是巧思奇妙。”皇上嘉许道,思量了下继续说道:“这份奏章我会派人送至宗人府,由宗正裁决后,再进行更定。”
诚郡王拱手道:“多谢皇上的夸赞。这可是我呕心沥血、绞尽脑汁想了好几个月想出的字,当真是辛苦啊。”
其实不然,诚郡王也就这两天花了一些时间,写了这折子。之前他的旗下门人,有向他提议过新皇登基要敬避御名,他当时直接否决了,老四当皇帝也就算了,还要把皇阿玛取的名字改了,是要让他这个兄长更加低人一等吗?
皇上摆手道:“从三哥面上的脸色看来,确实是憔悴了些,三哥可是需要什么赏赐?”这个三哥自诩对金银财宝等俗臭之物不敢兴趣,只喜爱那风花雪月的书画,但这些高雅之物哪一样不是用金钱置换来的呢?
诚郡王满面焕出光彩,眼神露出向往的熠熠光泽,连那鼻梁上架着的镜片都遮挡不住,让其他人不忍直视。侍立在一旁的苏培盛偷偷望了一眼,觉得有些伤眼睛。
自从贵妃娘娘的博古眼镜店开张以来,苏培盛每次见到诚郡王,他的脸上都戴着不一样材质的眼镜,有绞金丝的、玳瑁的、檀木的……真真是丰富多样,没有一天是重合的。
今日诚郡王戴的眼镜,又是一副新的牛角水晶眼镜。其实三爷的眼睛根本没有问题,戴这些眼睛就跟女人戴首饰一样,装得更加斯文模样。
之前外朝有进贡了叫“叆叇”的眼镜,这眼镜只适用于视力不好的人。后来贵妃娘娘制作出普通镜片后,三爷比之从前,更加有表面的饰物来扮成文人的风雅了。
只听诚郡王没了往常口若悬河的样子,他期期艾艾道:“为兄…有听说了,那个…金澄府有进贡了珍品给皇上。”
皇上闻言,略一思索,旋即想起金澄府是有收集了宋朝三位大师的八幅古画,前几日宝作已送至宫里。
诚郡王接着说道:“据说有好几幅画呢,我也不奢求皇上都赏赐给我,就赐予两三幅就行。”
皇上听言哂笑道:“是有八幅古画,三哥可以亲自去挑拣两幅。”随即吩咐道:“苏培盛,你带诚郡王去墨澜阁。”
诚郡王大喜,欣然道:“多谢皇上恩典。”
墨澜阁位于乾西五所头所,乃是珍藏历代古画和诗籍的藏书楼。
诚郡王进了这地方,简直是赏心乐事,如鱼得水。
墨澜阁里管事的太监首领连忙上前,听到苏公公的吩咐:“把前两日金澄府进贡的墨宝呈上来。”
太监首领忙应了一声:“是,奴才这就去。”
铺了明黄缎帔巾的楠木方桌上,此刻一幅幅珍宝画作排列开来,静默地等着诚郡王的垂青。
诚郡王看着这些画,如见到天上的神仙一样,满脸的虔诚和儒慕。
这里的每一幅诚郡王都喜欢,他爱若珍宝地轻轻抚过这些画,纠结了良久,才下定决心挑选出两幅山水画。
“看着这画上的山水,本王现在就犹如身处仙境一样,碧波的江水在流动,葳蕤的草木也有了灵气。这大师画中的韵味无人可比,技法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诚郡王连连称誉道,一脸的深情。
苏培盛有些听不下去了,忙打断道:“郡王爷可是选好了,杨斯云,你将诚郡王看上的两幅画装好,交给郡王爷。”
太监首领杨斯云忙答应道:“是,苏公公。”他立即快手快脚地把画装进楠木盒子里,再给诚郡王奉上。诚郡王立马把木盒抱进怀里,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等苏培盛回养心殿向皇上复命的时候,已经是快一个时辰后了。
“皇上,诚郡王挑选了两幅范圭源大师的画作。”苏培盛躬身回禀道。
“嗯,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皇上抬手端起茶盏,低头啜了一口茶水。不疾不徐着放下茶盏,蓦然想起了一个翩然娇俏身影,又叫住苏培盛,温和道:“你再去墨澜阁一趟,选三幅画送至启祥宫。”
苏培盛立即站住,诺诺应道:“是,奴才领命。”
他一边外走,一边在心里喟然而叹:啧啧,诚郡王费尽心机就得了两幅画,启祥宫的顺贵人不用开口求恩赏,皇上就惦记着把墨宝赏赐给她,而且还不是只有两幅画,而是三幅画啊。金澄府总共就进贡了八幅画,这一来一去的,皇上也就剩下三幅画了,和顺贵人是一样的。
苏培盛不免一阵欷吁:诚郡王如果知道了这事,不知道私下里是不是要哀戚哭嚎了,真真是悲苦啊。他晃了晃头,心里唾弃自己:人家是王爷,他只是个无根的奴才,有什么好同情人家的?他才是真可怜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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