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凡桃俗李

    漫山翠绿中,皇上牵着舒舒沿着台阶逐级而上,遥瞻四望被松柏掩映的景山,四季花木点缀其间。途中他们经过了好几个华美绚丽的亭子,移步换景,错落有致,但都未停留欣赏。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登上了景山的最高处——金波亭。

    丽日蓝天,云卷云舒下,金波亭气势宏伟,庄严肃穆,亭内高高悬着一块镌刻着“佛光普照”的匾额,这座亭子是俯瞰紫禁城最好的位置。

    站在高高的亭台上,入目是连绵铺排,高低错落的宫殿,金黄溢彩的琉璃瓦,无尽延伸的朱红宫墙……巍峨高耸的深宫全貌尽收眼底,倏然而生出一种大气磅礴超然于世的感觉。

    康熙帝曾赞誉过景山“云霄千尺倚丹邱,辇下山河一望收。凤翥中天连紫阙,龙蟠北极壮皇州。”举目四望莫非王土,本是粗鲁莽悍的外族却能统治这盛世江山,该是何等的志骄意满啊!

    舒舒转头望向身侧的皇帝,他悠然登临在高台上,全身浸沐在煦光中,如那俊秀挺拔的青竹傲然伫立着,孤高凌然于众人之上。

    “朕十三岁的时候,二哥曾带着我、三哥、五弟,只带了一小队护卫人马,就奔赴长城了。我们去了最险要的长城关隘——居庸关。到那里,才发现雄关已成荒地,满目望去野草蔼蔼,凄凉无比。”皇上平静地说道,他的目光遥遥望向远方。

    舒舒默然站在皇上身旁,认真倾听着皇上说的旧事,只听皇上继续道:“奇怪的是,朕那时突然涌起一个雄心大志,朕要让这绵延的长城重新再现辉煌,让天下人都知晓它不再是抵御满人的屏障,只是一道瑰奇的风景。”

    舒舒微微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皇上。

    “朕一登基就派人去修缮长城了,维护好后,朕带你去长城逛逛。”皇上轻轻揽住舒舒,在她耳边低低说道:“你看你,爬一会台阶就气喘吁吁,前天晚上才两次你就叫累了,朕有空时就教你打拳,到时候攀爬长城才有精力,不然你又半路腿软。”

    舒舒的面上和耳朵霎时变得粉红粉红的,她力持镇定道:“万岁爷政务繁忙,不劳您大驾了,我和宫女们跳百索,也能强身健体。”在万岁爷面前打拳太尴尬了,再说打拳的姿势那么粗鲁,她才不要万岁爷教,和锦思锦年她们跳跳绳多好。

    “嗯,不管你怎么练身,你都要持之以恒,知道吗?”皇上笑着伸手轻轻摩挲她粉扑扑的小脸。

    舒舒娇嗔满面,澄澈双眸睁得圆圆的,流露出一丝不情不愿,好半晌才吭吭唧唧地应声道:“哦哦……知道了,万岁爷。”万岁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舒舒暗暗觉得万岁爷让她锻炼身体的目的不是那么纯粹。

    登高望远了一会儿,皇上就带着舒舒下山。随后众人来到了香火缭绕、古雅素洁的护国忠义庙。

    护国忠义庙即关帝庙,供奉着武圣关公的圣像,关羽集忠义仁勇于一身,满族人入关前就非常崇拜关公,对他尊祟备至。

    入关建立大清后,世祖奉他为英勇无畏的战神,为了弘扬关公忠勇神武和亮节成仁的精神,在景山特地建造了关帝庙。

    庙宇为前后两重院落,黑色的琉璃瓦铺排在硬顶上,大殿正中高悬有康熙皇帝御笔的“忠义”匾额,殿内墙壁上彩绘有数十幅关公名垂青史的佳话:三英战吕布、千里走单骑等等。

    皇上带着众人上香参拜关公后,传旨加封关公的名号为“关夫子”,又下令御前太监,让其传旨意,命造办处再塑造一尊“关夫子骑马像”敬奉于忠义庙,并明确要求关夫子骑马像的身高是一尺六寸,先拨蜡样呈览,等他称心满意后再塑金身。

    待到午膳时分,则由御膳房统一安排,御膳房早已派宫女太监在忠义庙旁边的观德殿中进行准备。

    观德殿占地面积颇大,为四进院落。院前两侧种植着数百株牡丹花,正是季春时节,各色牡丹花竞相怒放,蔚为壮观。又有皇家派人精心培育,占尽了天宝与物华,盛开的牡丹花如朝霞般绚烂非凡,更彰显出雍容华贵的气质。

    皇上和阿哥公主们安排在正殿用膳,嫔妃们则被安排到两侧的偏殿中,舒舒在宫女的指引下来到偏殿,恰逢贵妃娘娘走过来,舒舒轻盈福了福身:“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只是微微颔首,就进了左侧屋子,舒舒等她的身影进到屋内,才走进右侧屋子。

    屋内圆桌上此时已摆了十多道菜色,望过去皆是些简单的素食,不沾一点荤腥。

    “锦年,把屋门关上,你们俩一起陪我用膳,不准说不。”舒舒打发了御膳房的宫女出去,便先拉着锦思一同坐下。

    锦思坐下后,还是习惯性地伺候小主用膳,她拿起孔雀绿釉勺子盛了一碗香菇豆腐汤,放到小主面前。只见舒舒看着眼前一碗汤呶了呶嘴,排斥道:“我不喜欢吃香菇,这碗汤锦思你自己吃吧。”刚说完,舒舒就端起汤碗递给锦思,自己则兴致勃勃地夹起几根荔浦芋头吃了起来。

    刚落座的锦年,和对面的锦思互相对视了一下,她们曾私底下悄悄探讨过小主的异常。自从小主病愈后,一些行为举止都发生了变化。以前喜爱吃的食物现在非常嫌恶,例如香菇,小主现在非常不喜欢香菇软滑的口感。以前从不碰的食物,现在却吃得津津有味,例如芋头,以前的小主对粉粉糯糯的芋头敬谢不敏。

    不过小主自进宫就大病了几场,喝了好几个月的苦药,也许才导致口味发生了些许变化吧。她们俩陪伴小主一起进宫,不也改变了生活上一些饮食习惯。

    不过不管小主变成什么样,锦思锦年还是一心一意地侍候小主,小主对待她们一如从前,小主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纯真善良,虽说她们三人是主仆,但是小主一直将她们当做姐姐来看待,不像上下尊卑分明的主仆关系。

    午膳食毕后,几个妃子不约而同地来到景山的百花园,这里除了有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还有其它珍品花卉萃聚一园,五彩缤纷,各展风姿。有那金黄可爱的迎春花、淡艳冷香的连翘花、高雅娟秀的玉兰花、灿若云霞的碧桃花……

    舒舒看到花王之王、富丽堂皇的姚黄赵粉时,蓦地想起皇后娘娘,奇怪此次景山之行她怎么不一起。正好看到熹嫔娘娘在另一侧欣赏二月兰,蓝紫色的二月兰星星散散分布在望绮树周围,与银白的古树相映成趣。

    舒舒慢慢走过去,微微欠身道:“熹嫔娘娘万福金安。”

    熹嫔露出淡淡的笑容,但仔细看熹嫔的眼神却隐约藏着一丝紧张和担忧。

    “娘娘,您可知皇后娘娘为什么没有一起来景山?”舒舒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熹嫔愣神了片刻,才回过神沉吟道:“皇后娘娘今早犯头疼了,所以就未至。”

    “皇后那是来了大姨妈了,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离她们几步远的贵妃娘娘突然开口道。

    舒舒和熹嫔同时转头望向贵妃娘娘,只见贵妃盈盈走近她们,绝美姝丽的容颜在娇艳花朵的衬托下,更显出一番倾城姿态,神色却清冷如霜,傲然的目光直视着舒舒。

    “大姨妈?”舒舒听得有些疑惑,一大早的,皇后的家里人就来宫里?

    贵妃轻挥着手中的绣帕,扬起一抹浅笑:“就是来月信了,本宫小时候住在闵行府时,隔壁有个姐姐的大姨妈每个月都来打秋风,和她的月期一致,两者同样讨厌,于是月信就有个大姨妈的俗称了。”

    舒舒频频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贵妃看着顺贵人不似作假和第一次听说的惊讶表情,内心里琢磨到:看来这个冬果尔舒舒果真只是个寻常貌美女子而已,而不是和她一样有着不一样的灵魂,有别于封建女子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的思想。

    那顺贵人又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吸引到皇上呢?贵妃和四爷相处这几年来,被男人宠惯娇养多年,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曾经的枕边人。他不爱重美色,也没有闲心和妻妾谈论风月雅事。贵妃唯一能看出得是皇上醉心政务,迷恋对帝王权势的独掌。

    “熹嫔,你这一脸忧心忡忡的神情是为何?”贵妃疑问道,熹嫔一向端静得像尼姑庵里的老师太,今日细眉紧锁,一副心不在焉、焦躁不安的样子。

    “呃……没什么事,只是太早醒来,又爬山又登高的,有些身体乏累。”熹嫔摇摇头说道,总不能和贵妃道出自己真正的心思。

    熹嫔刚刚才知道皇上今日来景山,特地腾出午膳后的时间,要考校考校几位小阿哥。她倒不怕自己的儿子答不上皇上问的问题,反而揪心挂虑自己的儿子太过逞强好胜,惹得皇上不喜。

    弘历虽然才五岁,还未上尚书房。但熹嫔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培养儿子的身上。弘历少与皇阿玛相处,他自小就天赋异禀、过目成诵,虽和同龄的弘昼玩在一起,但私底下十分看轻有些愚笨的弘昼。

    小小年纪的弘历还不懂得韬光养晦,有时候他目中无人地对着五弟口出狂言,幸好弘昼是个心大的,整日“四哥”“四哥”的跟在弘历后面,唯四哥马首是瞻。

    此时的熹嫔娘娘诚心期盼着:皇上看到弘历小小年纪聪慧过人,对弘历会更加喜爱。

    第32章 笃学不倦

    观德后殿的宣华阁书房中,一国天子此时像普通百姓家中的严父一样,只见皇上端坐在紫檀木书桌后,板着一张冷峻肃穆的脸,看着前面一排从高到矮直挺挺站立的阿哥们,三公主则窝在圈椅里也努力端正着自己娇嘟嘟的小脸。

    “弘晖,你来解释下《大学》中的‘三纲’要义。”书房内静默了片刻,皇上首先把大儿子拎出来考问。

    九岁的弘晖在一群小萝卜头中简直是卓逸不群,小小少年长身玉立,尚显青涩稚气的脸上有几分相似皇上,更多的是像皇后娘娘的面容,神清骨秀,端凝秀雅。

    少年独有的朝气悦耳的声音响起:“三纲乃是《大学》所要教化世人的宗旨: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意思是皇帝治理天下要去弘扬人性中光明正大的品质,让这样的美好品德恩泽所有的百姓,从而使人人都达到至善的境界。”

    皇上神色平淡,只眼中满是欣慰欢喜,他敛容正色道:“弘晖说得不错,你们其余几个都好好向哥哥学习。”

    话落,皇上看向五个孩子,细细观察他们此刻的表情。接着说道:“《大学》中还教诲我们:格物致知,然后诚其意,正其心。你们在学习中要不断检验自己的学养,补齐自身不足,在日常生活中,要做到克己复礼,修身养性,这样才能达到完美至臻的境界。”

    一番谆谆教导的话,除了弘晖听得一脸儒慕崇拜,小弘历低垂着头不知表情如何,其他三位小阿哥都是云里雾里,只能愣头愣脑地点点头。

    “弘时,你来背诵《中庸》里哀公问政的内容。”皇上对于三儿子还是了解的,只让他诵读一段内容。

    弘时立即摇头晃脑道:“仁者,人也…尊贤之等…思修身,不可禘,不可禘以不事亲。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一时半刻后,呼呼……弘时长长吁了一口气,白嫩灵动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真的好不容易啊,能背诵完全哀公问政的内容。

    皇上看着三儿子一双活溜溜的大眼睛,显得那么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才几百字的文章就念得磕磕绊绊,这要是他小时候,准是被皇阿玛骂得没脸见人。

    他深吸口气,默念了一句心经,抬手端起桌旁放着的粉彩瓜蝶纹茶盅,徐徐拨了下茶盖,啜了口茶水。

    底下站着的弘时这才意识到屋内气氛的凝滞,他小心翼翼地仰头看了眼皇阿玛,蓦地和皇阿玛幽深的眼睛对视上,他顿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心里打鼓,惴惴不安的小胖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瓜子。

    “念终始典于学,你们要记住读书是为明理,要时时刻刻想着学习,锻炼自己的心性。之前你能熟背的内容,过段时日不温习就忘却,所以你们对待功课要五日一复,周而复始,不有间断。弘时,你可明白?”皇上的声量不高,却极具威仪。

    弘时立马睁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重重点头诚恳应道:“儿子明白,儿子必定好好学习,不怕苦不怕累,头悬梁锥刺股…还有一定向大哥学习。”

    这时才五岁的弘历突然站了出来,聪睿俊秀的小脸上已经隐隐有稳重之色,他朗朗清脆的声音响起:“皇阿玛,儿子认为书读百遍,其义未必自见。读书有三到,谓心到、眼到、口到,三哥即使背熟了《四书》和《五经》等,也只是眼到、口到而已,对这些经史子集没有自己的悟解,因为三哥没有用心去领会。”

    皇上轻咳了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四儿子,面对他略带压迫的眼神,小弘历并不惊慌,一脸从容,别有一种豁达坦然的风范。

    半晌后,他才和颜悦色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是端正你们学习的态度。经史子集大都晦涩寡趣,只有循环反复习读,才能逐字疏解、由博而通、融贯大意。你们的皇玛法自六岁开始勤学苦练,上而天象、历算、刑律等,下至射御、医药等知识,学贯古西,无一而不通。并且字字成诵,孜孜不倦,每日写千余字,从无间断。”

    皇上微微停顿了下,目光徐徐扫过面前还尚带稚嫩之气的五个儿子,他的眼中渐有和煦的暖意,继续说道:“皇阿玛希望你们几个,以皇玛法为榜样,效法学习皇玛法的良行贤德。”

    五位阿哥都一脸敬仰,齐齐应声道:“儿子多谢皇阿玛的教诲,儿子必当谨记于心,笃见于行。”

    “弘晖此次表现不错,来,这个笔筒是给你的奖励。”皇上嘉赏道。

    “谢皇阿玛!”弘晖露出淡淡的微笑,上前从书桌上捧起一个黑漆地六角描花笔筒。

    ******

    宣华阁中最主要的建筑是一处宏伟辽阔的室内大厅,这里被设置成了射箭场,今日到景山,皇上除了考校皇子们的文化课,还要考察皇子们的习武课。

    虽然只有大阿哥和三阿哥进尚书房学习过这些课程,不过皇上想着提前让三个小儿子感受下学习的氛围,以免他们在各自额娘的宫中养成了不会耐劳、耽于逸乐的恶习。

    皇上先下场给几个儿子亲射示范,只见皇上一副骑装,身背箭囊,手持乌木紫光檀大弓站立着,遥遥对着在三十步开外的箭靶。

    他今天所持的硬弓力量只有十个拉力,只是示范,没有用穿透力最强的十五力战弓。皇上两脚开立与肩同宽,很轻松地连发五箭,箭箭必中靶心。

    几个小阿哥看着箭靶上五支稳稳射进的饰雕羽桦木箭矢,对皇阿玛娴熟高超的射箭技艺由衷佩服,不禁有些跃跃欲试,三阿哥弘时更是活跃异常,小声嘟嘟囔囔道:我左一支,右一支,待会让兄弟们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弘晖,你先来演示下。”皇上温和道。

    弘晖先走到放置弓箭的地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量力而行,他从众多小弓中挑拣了一把牛角黑桦皮小弓,掂量拉扯了几下,估算出此小弓大概只有五力的强度。他紧紧握住弓,高高举起直至与自己的眼睛持平,三根手指头使劲拉弯弓弦,对准箭靶射出去。

    “咚”的一声,第一箭撞到靶子后面的黑漆楠木柱子上,箭矢很快掉落到地板上。弘晖的额头上微微冒汗,静默半晌,毫无动作。

    “继续。”皇上温和鼓励道。

    弘晖举起弓箭,沉吸一口气,重新鼓起勇气,接连射出第二箭、第三箭,这两次有所进步,弓箭都碰触到靶子上,只是弘晖力量不够没有射进靶子里,箭杆一一滑落掉到地上。弘晖遗憾地看着落在地板上的箭矢,心中顿时感到有些沮丧和怅然。他不再继续射箭,垂头丧气地放下弓箭,走回弟弟们的前面。

    皇上倒是没有对大儿子感到失望,弘晖的身子一向不好,只要他有一颗上进心就好。

    “弘时,你来。”皇上看着在一旁摩拳擦掌的三儿子,好笑地摇摇头唤道。

    弘时兴冲冲地跑上前,举起手中早已选好的弓箭,是一把八力紫杉木弯弓,此时的弘时一脸沉稳,刷刷刷连发三箭,箭箭都射中靶子,虽然只有一箭在靶心上,其余两箭射在靶心周围。但弘时这干净利落的射箭手法,让其他几位阿哥不由自主地拍手惊叹。

    三公主清婉动听的声音响起,她挥舞着双手叫好道:“三哥哥好厉害啊,你真棒!”她竖起两根大拇指,真诚十足地夸赞道。

    皇上对三儿子也是刮目相看,他欣悦含笑道:“不错,弘时的射箭技艺比之前更胜一筹了。”他一边走到三儿子身边,一边摘下大拇指上的万字纹翡翠扳指。

    “弘时,这个扳指是皇阿玛给你的奖励,希望你更加努力练习射箭,不过凡事都要量力而为,以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为前提。这个翡翠扳指你还戴不了,等回宫后,皇阿玛另外赏赐你射箭专用的武扳指。”皇上龙颜大悦道,他将扳指放到三儿子白白嫩嫩的小手上,只见弘时右手大拇指被弓弦擦过,微微泛红。

    弘时满脸激动,攥着手中的扳指,抱拳朗声道:“儿子谢皇阿玛赏赐。”

    这翡翠扳指可是皇阿玛戴了多年的喜爱之物,皇阿玛居然赏赐给了他,弘时此刻的内心那是心花怒放啊,恨不得马上告诉额娘。只是……他小脸一皱,额娘还被禁足在承乾宫里,他已经很久没见到额娘了。不过他一向乐观,哀怨一小会儿,就听到皇阿玛慷慨激昂的声音响起。

    “骑射乃满洲之根本,我们满人是在马背上打天下,也是在马背上得天下。为统治巩固这大清盛世,要不忘立身之本,更要延续我们草原民族的尚武精神。”

    “你们作为皇子,要以身作则,遵循文武并重的原则,既要学习汉人文化,又要学习骑射功夫。望远山而前行,知不足而奋进,砥砺心性,强身健体,成为文武兼备的人才。”皇上扬声说道,他负手在后,温润的目光注视着五个儿子,殷殷期待着这几个孩子成长为大清的栋梁之才。

    随后,皇上吩咐精通弓箭的御前侍卫,让他们继续教导皇子们练习射箭,自己则带一小从侍卫在景山上策马奔驰,并叫苏培盛去请来顺贵人。

    舒舒接到旨意后,急溜溜地赶到一处宽阔敞亮的空地,只见万岁爷勒马停在前方等着她,高高骑在马背上的身姿英姿勃发,俊朗非凡,让舒舒的心不由地怦怦跳着。

    “来,朕带你去散散心。”皇上温煦的目光望向舒舒,他微微俯身,伸出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等待着眼前的女子投向他的怀抱。

    那只手有着难言的力量,舒舒仰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万岁爷,这一瞬间,她感到他们间的距离仿佛已不存在,她慢慢地将自己白皙的手放到这让她安心的大掌上。旋即她就被万岁爷揽抱到高大的马背上,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舒舒紧紧贴着身后炽热的万岁爷,觉得他们此时此刻比在床帐内更加得亲昵无间,她脸颊粉红,暗暗捏着自己的手腕,压制住内心深处翩翩涌起的情思。

    “怎么了舒舒?害怕吗?”皇上柔声问道,他盯着怀中女子出神的小脸,以为舒舒害怕骑在高头大马上。

    舒舒赶紧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纷纷乱乱的绮思,低声说道:“我一点都不害怕,万岁爷。”

    第33章 幽草孰怜

    是谁说不害怕的?舒舒现在只想回到那一刻,把那句话给收回来。

    原本柔和的春风已变成刺骨的寒风,无情地扑面而来,骏马不知疲惫地奔驰在宽阔的道路上,长鬃飞扬,姿势壮美,舒舒觉得自己宛若一艘小木船,在汹涌的波浪翻卷间起起伏伏,摇晃不已。

    “啊……万岁爷,快停下……”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她的惊叫声被飒飒寒风吹走,在她身后的皇上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舒舒明澈透亮的眼眸中已沁出薄薄的泪花,她无奈地把身子缩成一团,风还是从四面八方钻进来,舒舒灵机一动,小心翼翼地抓住皇上的马蹄袖,使劲扯着袖子。

    这时候的皇上总算发现了怀中人的异常,他立即勒紧缰绳,双脚轻磕马肚,骏马高高昂起头,两只前马蹄捷速腾跃了两下,霎时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舒舒。”皇上拉拽着缰绳改变方向,让马走到一个角落的树下。

    哒哒…哒哒…马蹄慢慢地踏步至树底下,跟随的侍从则远远停驻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皇上旋即把舒舒抱起来,让她面对面叉开腿环绕在腰上,健实的双臂紧紧拥着她。

    阳光从郁郁葱葱的绿叶间筛洒而下,皇上低头瞧着怀中的舒舒,只见她长长的睫毛,簌簌闪落下好几颗清澈的泪珠,滑过莹白如玉的面颊,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朕没想到你这么害怕。”皇上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舒舒眼角的泪花,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几丝怜惜和担忧。

    舒舒拍拍自己的胸口,吓得扑通扑通怦跳的心总算平缓下来,她眨眨如扇的羽睫,软绵绵地娇嗔道:“这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万岁爷你都说了是散心,哪有这么散心的?”

    她想象中的骑马散心,是在平坦广阔的草地上,浪漫骑在花丛中,两人亲昵相拥着,欣赏着景山的美景,再诉说诉说有趣的事情。

    皇上叹声,也怪自己考虑不周,他立即扬声道:“苏培盛,拿一件披风过来。”

    不远处的苏培盛响亮地应了声,随即手脚无比利索地下了马,从鞍袱上的虎头鞶袋里取出一件鸦青色团龙镶银鼠皮披风,他双手捧着披风,很快走近龙驹旁边,恭谨地将披风递给皇上。

    皇上展开披风,将舒舒全身兜住,只露出舒舒一点漆黑的发髻,皇上伸出手,隔着细软的披风揉了揉她的头顶,本就不甚整齐端庄的发髻变得更加松散,有几绺秀发调皮地掉落下来。

    “朕现在带你回去,放心,就让马儿散步回去。”

    “嗯。”舒舒轻轻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埋头在皇上的怀里,半阖着双眼,一股倦意上涌,随着马蹄渐缓的哒哒声,她安逸地睡着了。

    舒舒这一酣睡醒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此刻的她合衣卧在观德后殿的一处房间里。侍候的锦思发觉小主醒了,连忙上前扶着小主下床。

    “我这是在哪里?是皇上送我回来的?”舒舒懵懵地问道,她懒懒打了哈欠,惺忪的双眼泛起几颗小小的泪珠子,她还是有些睡不饱。

    “小主,这里是观德殿后院,是皇上抱你来这里安歇的。”在一旁的锦年笑吟吟答道,皇上可是一路小心翼翼抱着小主,放到床上时还替小主盖好被子,宠溺非常。

    “皇上呢?”舒舒倚着圆桌坐下,右手托着腮,双眼放空,出神地望着前方。

    “皇上又去跑马了。”锦年答道,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给小主。

    锦思则端来一碗调制好的七芯藕粉,上面撒了十几粒南瓜仁,冲泡好的藕粉呈粉红色,藕羹香甜顺滑,南瓜仁脆香可口,舒舒慢慢吃完一整碗,瞬间觉得精神焕发起来。

    “小主,奴婢替您重新更衣梳妆吧。”舒舒是合衣睡在被窝里的,上好的锦缎已有些褶皱,发髻更是乱蓬蓬的,不再温婉端庄。

    没过一会儿,舒舒在锦思锦年的伺候下,换了一套带来的湖绿锦缎衣裳,又重新梳了家常的发髻,乌黑的发髻中点缀着两支湘妃色水晶流苏,耳朵上同样戴着一对水晶雕梅花耳坠,清丽可人,温婉十足。

    简单梳洗了一番,天色已不早,接近夕暮时分。但晴光尚好,天边倾泻而出的晚霞,如漫卷的缤纷薄纱伏曳开来,绚丽多彩,灿然生辉。

    舒舒的心情极好,又带着锦思锦年往花娇柳媚的百花园走去,一路上春暖花香、燕语莺啼。

    花园角落里,有一处阴寒的灌木丛,底下密密丛丛地长满葱绿的小草,有几株奇形怪状的青草突兀招展,凌然于其它矮草之上,并有星星点点的莹光闪烁。

    舒舒颇觉几分趣味,她走进灌木丛,蹲下来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些草叶上覆盖着剔透的白霜。她刚要伸手触摸,就被锦思的声音打断,“小主,这叶子上的霜冰冰凉凉的,你千万不要碰,小心寒气入体。”

    但舒舒显然是不听劝的,她正兴致高昂呢,她眼疾手快地把叶根折断,又快速地剥掉上面一层薄薄的绿叶,这样她的手中只剩下一整块叶子状的白霜了。

    舒舒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只见那白霜很清晰地形成一条条叶子的脉络,正如那晶莹清亮的水晶,被大自然的绝妙鬼斧神工,雕刻成一片完整的透明叶子。

    “哒哒……”一阵阵马蹄声响起,惊动了一旁的锦思锦年,然而舒舒仍然无知无觉,她正在专注地欣赏着自己手中的天然杰作,对于皇上的到来毫不知情。

    直到一片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上方,舒舒纳闷地仰起头,看到万岁爷面色冷肃,一脸不悦地盯着她。

    舒舒嫣然一笑,双眼柔情地望着万岁爷,两只小手虚拢着白霜叶,不动声色地将手藏到身后。她灿然笑道:“万岁爷,你怎么来这了呢?”

    皇上不置一词,强硬地把舒舒身后的两只手拉到自己身前,白霜叶在挣扎中很快掉落在地,碎成好几个小片块,它已不再是精美的艺术品,而是原本普普通通的霜条了。

    “朕摸你的手,都跟摸冰块一样了。”皇上的声音含着一丝愠怒,但更多的心疼。

    舒舒白嫩的小手已有些冻得通红,不过她还是狡辩道:“哼,哪有万岁爷说得那么夸张?你看,我的手已经变暖和了。”说完,她抽出被万岁爷紧握住的手,两只手掌上下摩挲,很快掌心就微微发热。

    皇上无奈一笑,又抓住舒舒的小手,男人的身体火气十足,热乎乎地包裹着手中一双凝脂柔荑。

    这……明明不是什么羞人的动作,舒舒娇艳的脸上却泛起如霞光般的红晕。

    “现在虽已是晚春,将要入夏,景山的白天虽然阳光和煦,但黄昏后,可是春寒料峭。你穿得单薄也就算了,还敢徒手玩冰霜?”皇上沉声道,语气带着质问之意,但脸色和缓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感,舒舒遽然体会到一阵寒气向她袭来,她扑向万岁爷的怀抱,两手紧紧抱住劲瘦的腰身,娇声软语道:“万岁爷,我现在抱着你就不冷了。”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眉眼间满是宠溺。这一幕看上去很是温馨怡人,却刺伤了站在远处一个女子的心。

    一棵挺拔苍翠的虬龙柏树下有一个冷清清的女子身影,是消然注目的裕嫔娘娘,她的身后远远跟着几个宫女。往常爱笑的圆脸此时一脸伤感,出神地望着前方相拥的帝妃二人。

    “佳人在幽谷,思君不见君,只恨君心不似我心,夜夜灼心日减清辉。”溘然间,一道婉约悦心的声音响起,优雅曼妙的女子走近裕嫔身边,原来是贵妃娘娘。

    裕嫔耿云怡勉勉强强维持着笑容,向贵妃娘娘福了福身:“见过贵妃娘娘。”随即起身,又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一幕。

    贵妃扬了扬手中帕子,唇边含着轻讽的笑意:“你怎么还盯着看那一对?不嫌会引起气恼愤懑?”这让人不适的画面还是少看为好。

    远处情投意洽的帝妃已牵手离开,背影都消失了,只有几抹跟随的太监身影缀在后面。

    耿云怡收回目光,卷翘的睫毛低垂着,试图遮掩起自己那不可言说的心事,她淡淡道:“要到酉时了,御驾应该准备回銮了,妾身先告退,回去收拾收拾。”

    贵妃扑哧一声,不紧不慢道:“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哎呀,这男人的宠爱跟蜜蜂采花一样,今天是这朵梅花,明天是那束荷花,你不用摆出个被抛弃的凄凉样。”

    耿云怡微微凝神,眼里蕴含着一丝心酸,不知是不是触目伤怀?这景山,皇上还是贝勒时,曾带她们来过一次,物是人非,景山还是原有的景色,美人却已换成新人。

    “我刚进府邸时,看到爷和李侧福晋相携漫步在后花园,妒火马上产生,蔓延着我全身,晚上偷偷在被窝里哭了好几回。后来又见到爷对你的百般宠爱,我虽有些难过和无奈,但不再生嫉恨之心。现在,眼前这相似的一幕,我以为我的内心已无波澜,只是艳羡顺贵人,但……”耿云怡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还是会很痛苦悲楚,期待他也能怜爱自己……贵妃娘娘在心里替她说完。一夜夫妻百夜恩,女人的内心即使像石头一样刚硬坚韧,她还是天生的感性动物,再冰冷的心也会被男人的一句话一个举动暖热感动,同样也会被男人对其她女人的一句话一个举动所伤害。

    第34章 虽远必诛

    温煦的春日阳光普照在紫禁城一座座森严典丽的宫殿上,巍峨耸峙在前廷西侧的养心殿中,十多位雍正朝重臣正在御前大发议论,各执己见。

    此刻的中正仁和殿内,户部尚书胡湛波憋红着脸,不忿道:“臣这些时日,兢兢翼翼地清查钱粮亏空的事务,没想到蒋侍郎却越过我这个尚书,签批了出征罗刹国的预账拟票。”

    胡尚书一脸怫然,望向站在他右侧的户部左侍郎蒋廷锡,愤慨道:“蒋大人,你既为侍郎,就应恪尽职守,佐理你的上级,而不是越俎代庖。”

    军资已拨付出去后,胡尚书才知悉大贝勒率领八旗军队前往罗刹国边境的一事,他随手就查出是蒋廷锡越级代签了拟票册子,但蒋廷锡为官一向不越雷池且忠心耿耿,显而易见的,这事是蒋廷锡听命于皇上的旨意。

    这些胡尚书心里必是清清楚楚,然而今日,他就是要在皇上面前,申讨谴责蒋廷锡,不然他一品尚书的威严何在?皇上又把他置于何地?

    左侍郎蒋廷锡拱手道:“胡尚书所言极是,微臣正是恪尽职守,效忠于皇上。”他木着一张脸,言语不温不火,看似附和胡尚书的话,实则是不把胡尚书当回事。

    胡尚书的目光紧紧盯着蒋廷锡,他转身面向高高端坐于龙椅上的皇帝,激动地说道:“臣在会考府日日夜夜宵旰忧劳,经过数十日的稽查审计,彻查出户部亏空有二百六十万两之多。如果战端一开,户部的耗损将愈来愈重。”

    “皇上,到时哪里来的银两去填平这窟窿?”胡尚书近乎吼叫道。

    沉默良久的皇上终于开口道:“胡尚书,你担任户部尚书多少年了?”

    胡尚书不解皇上为何询问这个问题,不过说到这事,他的面容满是自豪,昂首道:“臣仰蒙先皇鸿恩,掌管户部至今已有六年之整,臣司职期间可谓殚精竭力,从来不敢懈怠。”

    听言,皇上重重把手中户部稽查整理好的奏折合上,往御案上一扔,随即踱步下来,转眼就站在了胡尚书面前。

    胡尚书虽是从一品官员,对于眼前皇帝的心思已然洞达一二,但此时此刻他近距离地感受到龙威的压迫感。

    他低着头垂下眼睑,一双眼睛瞪视着脚底下润泽如墨玉、平滑如明镜的金砖墁地,唯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

    “朕下令设立会考府,责令户部全面清查官员的钱粮挪占,是为了革除各府官员贪污之积弊。胡尚书,几个月了,朕只看到那些亏空清单,几两、几钱、几厘……这些数目,朕要来有何用?”皇上的语气深沉,宽阔的殿内霎时有一种风雨前夕的压抑和凝寂。

    蓦地,皇上犀利的眼神直直盯向胡尚书,他带着冷意道:“户部任何一个官吏都能核实好这‘出入之数’,你主掌户部,只知道哭诉国库空虚已甚,没有功劳,你有这苦劳又如何?”

    皇上的嘴角含着若冰霜的笑容,他手指着胡尚书喝道:“朕看你就是个伴食宰相、饭囊衣架,无才无能第一人,胡尚书你说,你既无功又有何颜面受禄?”

    大殿里落针可闻,掐丝珐琅三足熏炉里的银霜炭静静摆设着,没有进行燃烧。但底下铺筑伸延的地龙为整个养心殿提供了氤氲的温暖,角落里放置的金嵌宝石云龙纹香炉里,有袅袅白烟四散开来,游龙似的缭绕在胡尚书周围。

    胡尚书心里一凛,汗水不断从额角滴落到眼眶里,刺激地他双眼通红,他的手心里已淌满汗水,静默好半晌,他才颤颤栗栗略带结巴道:“微…微臣,定会思虑出…弥补亏空的办法,只需五日时间,微臣会呈上折子奏明…万全之策。”

    皇上摆摆手,直截了当道:“不必了胡尚书,朕已任命隆科多、蒋廷锡、十三贝勒来负责此事,你就在尚书位置上好好安享就行。”

    闻言而喻,在场所有官员一听就明白,这是要让胡尚书当个空架子,主动告老还乡啊!

    胡尚书不觉打了个寒噤,惶惶想着: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朝不用先帝臣,但他没想到雍正帝如此不近人情,想让他自发归田卸冠,好让蒋廷锡上位。

    他缄口无言,面色黯然忡忡,弯着老腰,恭恭敬敬地对着皇上作揖行礼后,脚步沉重地走到一个角落。路过吏部左侍郎费骏鹏时,向费大人使了个眼色。

    费大人旋即出列,躬身行礼道:“皇上,臣有事禀奏。”

    皇上眉梢微微一动,他负着手徐步走回宝座,澹澹然落座在宝座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左侍郎费骏鹏,霍然冷声说道:“准奏。”

    “皇上,和罗刹国对战一事,臣认为此非明智之举。当年签订的《尼布楚条约》,已约定两国和平相处。如今战事一起,两国的往来贸易必然中止,从而影响我朝庞大丰厚利益的赚取,乃不利之事啊…皇上。”费大人慷慨陈词喟然而叹道。

    “臣附议费大人之言。”户部右侍郎珲鹰图认同道,他虽是满人,却以胡尚书唯马首是瞻。

    费大人继续道:“且和漠西准噶尔部的战事刚刚停止干戈,残余的达瓦齐部落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到时我朝对阵凶猛的沙俄,前后夹击,即使不是两败俱伤,也是一场旷日弥久的消耗战,边疆就再无平静稳定之日啊。”

    在一旁的珲鹰图立马补充道:“东北边境人烟稀少,气候严寒,我们的大军千里迢迢远赴边境,并无多少对抗优势。再者臣并没有听说沙俄有进犯之举,他们的商队还不断来往于我朝。”

    一直作壁上观的隆科多再也听不下去,他言辞激烈道:“两位大人,对方是不是打到你们家门口了,你们还不反抗,束手就擒啊?”

    话落,隆科多摇摇头啧啧道:“啧,我瞧你俩真真是软弱可欺,愚蠢不自知啊!”

    事实上沙俄并没有遵守《尼布楚条约》,罗刹国的商队是频频和清朝有贸易来往,但却是通过商队来收买清朝的一些商人和官员,源源不断地窃取清朝的机密。

    还有他们还派普通人实则是远征队,偷偷前往边境的薄弱防御之地,袭击营舍并开采当地的煤矿,利用条约的漏洞,不间断地蚕食大清的领土,扩张自己的势力。

    “此事勿需再议。”皇上一锤定音,他沉声道:“大清必定要给罗刹国以致命的打击,否则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侵扰边境的百姓。至于你们二位,想要有所终,就好好在家颐养吧。”

    皇上言语中并没有叱责之意,只是皇上淡然说完后,看向底下两个人的冷峻眼神,宛若一把锋利的冰刃刺向他们,如看两只可以轻易碾死的蚂蚁。

    俯首的两个人顿时感到一阵寒风袭来,浑身冒出冷汗,吓得面无人色,立即一同跪下连连叩首,慌不迭道:“微臣…臣是为了大清着想啊……”

    两人的陈情述语戛然而止,皇上已然拂袖而去。两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地进行伏拜,跟着其他大臣一起恭送皇上的离开。

    守候在殿门外的苏培盛一见到皇上的身影,迅即上前回禀道:“皇上,闵行府的都指挥使和虎威将军已在西暖阁等候多时。”

    皇上微微颔首,往养心殿的西暖阁方向阔步走去。

    西暖阁里,分坐在两侧的都指挥使和虎威将军静静恭候着皇上的到来。

    落坐在左边紫檀雕夔纹圈椅里的是闵行府都指挥使,他正是贵妃娘娘的阿玛——赫佳瑜康。只见他两眼游移不定,四处打量着周围的陈设,一副徬徨不安的样子。

    他对面的虎威将军穆剑雄则老神在在,目不斜视,淡定自若地端起桌旁放着的白釉暗刻龙纹瓷杯,用盖碗轻轻一撇,茶盏中的金黄鲜亮的茶芽根根分明,恰如一朵菊花盛开的景象。

    他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水,滋味甘甜清冽,心里不由赞叹道:这上贡的茶叶才不愧是享有“金镶玉”之美称的君山银针,不像是他在闵行府喝过的君山银针,没有这御用的来得醇香。

    然而这茶水再好喝,两人也只是细啜慢抿着,快半个时辰了,一杯茶都没下肚,毕竟待会就要面见圣上,少吃喝才能避免内急。

    终于外头传来唱礼太监一声拖拉延长的腔调:“皇上驾到——”,两人齐齐站起身,匆匆地整整帽子和官袍,面向殿门口,跪下叩拜道:“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快步走进暖阁内,掀起长袍坐在了最上首的紫檀木嵌碧玉雕龙宝座,他抬手示意道:“两位大人请起,就坐。”

    “谢皇上。”两人齐呼道,各自坐回原先的位子。

    皇上的唇边扬起浅浅的笑意,言语中带着欣慰道:“穆爱卿,朕自进爵你为虎威将军以来,听说你署理期间勇于任事,缮甲厉兵,使闵行府的藤牌兵威力更甚。”

    闻言,穆剑雄刚健的身躯益发挺直,剑眉下的双眸瞬间发亮,他拱手道:“多谢皇上夸赞,臣一定愈加悉心毕力带领藤牌兵攻克罗刹国水师。”

    藤牌兵乃是闵行府穆氏家族组建的善于水战的特殊兵种,其特制的藤牌盾拥有极出色的防御能力。在顺治帝年间,曾追随郑成功抗击清朝,反清失败后,穆剑雄的祖父穆兴梁率家族归顺了大清,而后在“三藩之乱”等平叛中立下大功,成为了清朝强悍用力的一支军队。

    第35章 白华无怨

    犯大清者虽远必诛,此次与罗刹国的对战,雍正帝已谋划良久,先由大贝勒率领主力大军出师北上,而闵行府的藤牌兵则过段时日再出发,躲避过对方探子前往东北,隐伏潜藏在后方,两大军队形如双钳,务必全面击败罗刹国。

    皇上扬了扬英眉,心情可谓是踌躇满志,随即他想到一事,立即正色道:“如今虽已是晚春,但在极东的冷冽地区进行水上作战,还是要有措施进行防寒。朕在几个月前就已命令闵行府指挥所制作虎皮衣帽,赫佳,此事你办得如何了?”

    赫佳瑜康慌忙站起身,大声应道:“臣幸不辱命,私下安排指挥所士兵,秘密制作好了两万余套虎皮衣帽,已经以运送粮食的名义,派遣船只送往东北军营。”

    虎皮帽和虎皮衣,不仅可以有效防寒,且衣服最外层的虎皮甲可用来惊吓敌人的战马,简直是为藤牌兵如虎添翼,能使藤牌兵的攻坚和守御能力都发挥到极致。

    听到赫佳的回答,皇上严肃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容,他满意地点点头道:“两位爱卿都是实心实力遵旨办事,不负朕的重托,朕心甚慰。待罗刹国一战得胜归来,朕必会大大敕封和嘉赏。”

    “微臣惶恐,叩谢皇上谬赞。”两人拱手齐声道。

    皇上轻轻挥了挥手:“你们明天便要出发,赶紧回府去歇息吧。”

    穆将军听言,随即跪安退下了。

    而赫佳瑜康却没有立即告退,他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目光闪烁不定。

    皇上则疑惑地望着赫佳瑜康,赫佳瑜康虽也算他的岳父,但是皇上并不怎么器重这个资质平庸的岳父。赫佳瑜康在先帝时期,从闵行府的指挥佥事升职为执掌一方军权的都指挥使,还是他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安排举荐成功上位的。

    赫佳瑜康为官能力不突出,但优点还是有的,在闵行府多年,为官操守清廉,且不与其他官员结党营私,沆瀣一气,是皇帝的耳目,避免了偏隅东南角的闵行府脱离朝廷掌控,独霸一方。

    少顷后,赫佳瑜康摘下随身佩戴的两只青缎如意纹荷囊,解开丝绳,双手将荷囊捧在其中,介绍道:“皇上,臣今日带了两种果饵,一种取名叫‘晶素糖’,此糖果乃是由闵行府特有的金馝柚的柚皮制成,另一种叫‘红姜糖’,是用常见的嫩姜和红糖熬制的。”

    “晶素糖可以避免士兵患上脓毒血症(现称败血症),红姜糖能温胃散寒,抵御风寒之邪。皇上,可否赏光一尝?”赫佳瑜康面带期待道。

    “哦?呈上来吧。”皇上挺感兴趣的,据他了解,水师在大海中长时间航行,极其容易受脏物感染,从而患上能致命的脓毒血症,因此在开战前,会在船舱中携带储存些茶叶、豆芽等物,以此用来防备患上菌血症。

    “是,皇上。”赫佳瑜康立即呈上两只荷囊。

    皇上捏起一颗几近透明的晶素糖,此糖果犹如莹澈剔透的水晶珠子,闻之有一丝清凉的香气,一股令人口齿生津的沁酸油然而生,肆意挑动起人的味蕾去品尝。

    “这两种糖果的制作方法都是贵妃娘娘想出来的,制作的原料廉价易得,且工艺步骤非常简单,制作好后不易腐烂变味,士兵携带也十分方便。”赫佳瑜康继续陈述道。

    皇上唇边淡淡的笑意还定着,但眼神却转为冷漠刺人,他放下手中的小糖果,随口称赞道:“贵妃的确是一个巧思良多,玲珑剔透之人。”

    赫佳瑜康听完后,眼中添了几分希冀,他拱手恳求道:“皇上,微臣的福晋精心缝制了一款九仙银佛帽,想要献给三公主,帽子已供奉于佛前护念过,可保佑三公主福寿安康。”天家皇子的衣饰他们不敢随意进献,但作为三公主的郭洛妈妈,他的福晋特地只准备了给三公主的礼物。

    一入宫门深似海,贵妃娘娘即使能传召家人晋谒,但最多让贵妃的额娘等娘家妇孺来进宫相见,他这个亲阿玛要有皇上或者皇后的准许,才能面见自己的女儿。

    皇上当下便明白他的话语之意,招手吩咐道:“吴平,你带都指挥使大人去永寿宫。”

    赫佳瑜康咧嘴笑着,诚心诚意道:“微臣多谢皇上恩典。”

    随即,赫佳瑜康迫不及待地由御前太监吴平领着,步伐轻快地走向永寿宫。

    ***

    永寿宫内,赫佳贵妃还不知道她的阿玛即将到来。

    今日是晴朗的一天,一早醒来,贵妃娘娘心血来潮,颇有些闲情雅致的担任起了两个小宝贝的美术教师。

    此时的书房里是那么和谐融融,只是贵妃娘娘的表情却有一丝怪异的扭曲,她看着紫檀木嵌石面螺钿长桌上的两副扇子,陷入迷茫,这是她教的?

    只见那桌子上琳琅满目放了各式各样的扇子,扇面上都无任何图案,贵妃娘娘执起两把紫漆描金柄团扇,一把扇子上,素白的绢面画了一个个柿子大的土黄圈,另一把扇子上是一坨看不出何物的墨色涂块。

    长桌中央摆放着一个白釉绘双鱼纹葵花式盘,盘子中搁置着一大串带绿叶樱桃,缀满一颗颗红润润圆溜溜的樱桃,似那晶莹闪烁的小玛瑙,让人望之便忍不住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而贵妃娘娘今天教导两个小宝贝的,就是画桌子上的樱桃,她简单勾勒了一幅蝴蝶落樱桃图,只是被教导的学生画出来的画,完全和蝴蝶落樱桃图不搭边。

    “悦悦,告诉额娘你画的是什么啊?”贵妃笑得如暖风曛然,亲切十足。

    三公主忽闪着清亮的大眼睛,嘟着小嘴道:“额娘你看不出来吗?是悦悦最爱吃的水果诶。”

    贵妃默默在心里吐槽道:你是什么都是最爱吃的,大前天是椰香白玉奶糕,昨天是什锦金玉满堂。这晚春的时新瓜果品种不多,但她作为亲额娘也猜不出悦悦今天最爱吃的水果是哪一个。

    三公主眉眼弯弯,伸出小手遥遥指着黄花梨雕元宝纹细牙桌,上头正摆放着一篮子用净水湃过的红肖梨、枇杷、青枣等水果,三公主欣然道:“呶,那个枇杷最好吃了。”

    贵妃抬眼看过去,心里释疑:原来那个土黄圈是枇杷啊,这枇杷是闵行府上贡的晴潺枇杷,其果肉鲜嫩香甜、柔软多汁,但每年的产量并不高,如今她掌管一部分宫权,自然是把闵行府的贡品能揽进永寿宫的,都安排送进了永寿宫。

    “弘景,你画的是什么呀?”那一团不规则的黑色形状,贵妃实在看不出是何物种。

    六阿哥正忙着折纸,只见一张五彩镜云笺在他手中翻转来翻转去,好不容易折出了一个短火铳的雏形。听到额娘询问,他抽空回了一句:“画的是敦和。”

    贵妃娘娘一脸疑问,敦和?

    三公主冲着额娘甜甜一笑:“是狗狗啊!”

    一旁侍候小主子的奶嬷嬷连忙答道:“回贵妃娘娘,敦和是一只黑色蒙獒幼犬,乃是皇帝新养的御犬。”

    真真有是什么样的阿玛就有什么样的儿子,雍正帝特别喜欢狗,日理万机的同时还花了很多心思在自己的爱犬身上,是一个优秀的“铲屎官”。

    而贵妃娘娘却十分害怕狗狗,源于童年时期狗狗对她的伤害,犹记得当时还是个小学生的语蓉,被一只闯入校园的京巴犬追了整整两圈的操场,还有邻居家的棕色泰迪一看到她,就黏上来使劲舔她的脚腕……类似种种,数不胜数,她赫佳语蓉就是和狗这种生物不能和平共处。

    不过弘景已经哀求好几次,他要养一只小狗狗了,但贵妃娘娘都没有应允。看着儿子渴望的眼神,贵妃娘娘托腮凝思片刻:唉,永寿宫占地宽敞,还是可以去猫狗房要一只性情温和的狗狗,平时豢养在笼子里就好。

    她拍拍手,痛下决心道:“弘景,你明日去猫狗房,挑选一只自己喜欢的狗狗吧。但是……只能挑性格温顺的狗狗,不能养獒犬、猎犬这些。”

    弘景开心地蹦跶起来,“噢噢,我有狗狗咯,额娘真好!”

    贵妃无奈浅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说罢,贵妃娘娘重新提着笔,刷刷添了两下,把怀悦的那幅土黄圈改成了一幅“万柿如意”图,原本的土黄圈画成了一颗颗在万千枝条上摇曳飘动的柿子,橙红色的柿子如火般绚烂,展现了秋天丰收的甜蜜如意。

    而弘景的那幅奇形怪状的黑团,贵妃就无可奈何了,她再是巧手也进行不了二次艺术创作。

    “哇,真好看,柿子看上去好好吃!”怀悦抓过那把改造过后的扇子,一脸愉快,随即拿起另一把折扇。

    “额娘,这个扇子作不了画?”怀悦神情苦恼,她拿着一把玉竹骨摺叠扇,用力合上又打开。

    贵妃接过这把折扇,见扇面是凝光纸,其纸表面光莹润泽,难以着墨,必须用特制的笔才能书写,想到这些,贵妃的脸色不由转为黯然。

    “悦悦,你用这个作画吧。”贵妃递过一把素矾宣为扇面的纸扇。

    贵妃则愣神地盯着手中的玉竹骨扇子,本是清清爽爽的扇面被一点朱红色沾染,徒然间,她脑海里压抑多年的画面蹦发了出来。

    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我们写的是“柳叶文”,你看你写的字,形状跟弯曲的虫身一样,难看死了,我可不想收到这样的扇子。

    那一把把传递在两个女孩间的折扇,已然被贵妃尘封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不知另一个她是否还保留着她们彼此之间独特的记忆。

    婉戚的惆怅很快被现实打破,骤不及防,一个沉甸甸的重物闯进贵妃娘娘的怀里,啊……膝盖有点疼,贵妃娘娘摸了摸怀中之物叹息道。

    原来是怀悦,她跟个小考拉一样,整个人几乎挂在额娘身上,胖嘟嘟的小手轻轻贴着额娘的侧脸,软呼呼地问道:“额娘,你怎么了?你看上去很不开心?”

    “有吗?额娘没事。”贵妃怔怔地呢喃道。

    “有。”两兄妹异口同声道。

    贵妃笑意疏疏,用力将女儿往怀里抱了抱,看着她天真无邪的圆脸,俯身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抬首长叹道:“额娘只是有些想念我的家乡了。”

    家乡?三公主和六阿哥满脸疑惑,对于他们来说紫禁城才是他们的家,不理解为什么待在家里,额娘还要想念家乡?

    “娘娘,娘娘——”,永寿宫首领太监周显安一阵风儿似的跑进书房内,“都指挥使大人过来永寿宫了,是养心殿一个小太监先飞奔来禀报此消息。”

    赫佳语蓉激动地站起身,她都不知道阿玛来京城了?

    她皱皱眉,打量了下自己,她今天穿了一身银红缠枝梅薄袄加素漳绒长裙,只简单梳了个辫发盘头,包头上插了一支镶珠云纹银簪,太过素颜的装扮实在不宜见生人。

    不过现在要见的是亲阿玛,她也不用太在乎形象了。

    永寿宫殿外。

    走到永寿宫门前的赫佳瑜康陡然停下了脚步,他望着前方金碧辉煌的永寿宫,偌大的宫殿在明亮阳光的照耀下更加地夺目璀璨,比之养心殿更加华靡富丽。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心里感慨万千:自己前半生依托兄长的庇护,后半生靠着女儿的福泽,现在大哥流放异乡,女儿遭皇帝冷落,而他却无能为力,帮不了什么。

    “阿爸。”一声娇憨的方言称呼在前方响起,唤醒了神思恍惚的赫佳瑜康,他多久没听到小女儿叫阿爸的声音了,这声呼唤瞬间暖到了他的心坎里。

    “囡囡,阿爸在这里。”赫佳瑜康快步走上前,即使他们父女多年未见,即使女儿已是一双儿女的母亲,在父亲眼里,女儿还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丫头。

    紧跟在赫佳语蓉身后的两个小尾巴,莫名地左看看额娘,右看看官员打扮的陌生人,心里惊道:这人生的好高大啊,跟熊一样,像是个大坏人。

    赫佳语蓉张开双臂揽住两个小宝贝,笑盈盈道:“阿爸,他叫弘景,她叫怀悦。”

    她垂首看着一双儿女,“阿爸是额娘的阿玛,是你们的外公,你们要叫他郭洛玛法。”

    “郭洛玛法,郭洛玛法。”弘景和怀悦仰着头,脆甜甜地唤了好几声,又小步跑到赫佳瑜康身边,围拥着他,仔细瞧着郭洛玛法,端量他黑黢黢的面容,两姐弟齐齐对视一眼,心下得出一个结论:他一点都不像额娘。

    赫佳瑜康展颜欢笑,乐不可支:“好……好,语蓉,他们两个长得真像你,怀悦就是你小时候的模样,乖巧可爱,跟朵花似的。”

    “阿爸,我们进里头说话。”几人一直站在宫殿外,虽说无风不冷,但在花厅内待着会更加舒适。

    “不用了,阿爸只是见见你就好。”赫佳瑜康说完,从衣襟兜里掏出一顶九仙银佛帽和一个云蝠双喜荷包。

    “这顶帽子是郭洛妈妈给悦悦做的。”赫佳瑜康把帽子放到悦悦的手上。

    怀悦接过帽子,看着上面精美的绣花很是喜爱,帽子上镶饰了九个银佛,背面坠着两串流苏银铃铛。

    “还有这荷包里是我给你们准备的礼物。”赫佳瑜康从荷包中拿出两个阳绿翡翠吊坠,一个是持莲观音雕像,一个是大肚弥勒佛像。观音是给外孙的,弥勒佛则是给外孙女的。

    弘景和怀悦接过各自的礼物,笑呵呵道:“多谢郭洛玛法。”

    赫佳瑜康满含欣慰,他看向女儿,压低着嗓音道:“你大伯父很好,也许再过不久就能平安归家了。你……在宫里不要逞强,顾惜好自己就好,不要经常忧思,也不用挂虑我们。”

    “还有不要怨皇上的冷落。”这句话更加的小声,只贵妃听得道。

    “女儿虽然失宠,却并无哀怨,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话音刚落,贵妃绷着张脸,硬是露出一抹甜美粲然的微笑。

    闻言,赫佳瑜康安心地点点头,他轻轻叹了声,即使有皇上的恩典,作为外臣,赫佳瑜康也不便久留。他忍住喉头的哽咽,深吸一口气,怅然道:“乖囡囡,阿爸走了,你先回殿内吧。”

    “嗯嗯。”贵妃娘娘微微垂眸,抬手拭了下有些湿润的眼角,随即迈着沉重的步伐,带着一双儿女走回了永寿宫。

    身后的赫佳瑜康盯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看了须臾,才满心怆然地离开了紫禁城。

    第36章 动如疯兔

    彼时正近黄昏时刻,喜云轩庭院内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欢呼声和说笑声。

    皇上步入启祥宫时,在二门的抄手游廊那驻足,隐约听到庭院内的闹腾声,又徐徐走了几步,从几个女子叫喊的声音中,他居然能清晰辨认出哪道声音是舒舒的娇哼。

    只见在橙红色霞光的映照下,庭院中的老梨树在昳丽彩霞中更显婆娑多姿。

    斑斓的光彩透过枝叶挥洒在跑来跑去的舒舒身上,把舒舒完完整整地照拂在皇上眼中——这是哪来的疯丫头!

    此时的舒舒穿着一身简素的淡紫色长袍,跑动间长袍被掀开一角,露出长袍下略宽松的绿绸镶花边夹裤。

    大概是为了方便跑动,舒舒头上梳了两条长长的麻花辫,乌黑的辫子晃动来晃动去,还有几根头发丝斜斜地翘了出来,十足像个疯丫头。

    皇上负手立在庭中,身后只跟着一个苏培盛,进启祥宫时,皇上特意不让宫人通报,出其不意地步入了顺贵人居住的喜云轩。

    身旁的苏培盛瞄了瞄皇上悠然惬意的神情,知晓皇上此刻的心情很不错,看着顺贵人不再是之前见到的仙灵脱俗的模样,皇上凝视顺贵人的眼神还是一如往常。

    舒舒正玩得酣畅淋漓呢,还时不时地大叫几声:“啊,又不是花钱!”、“怎么没有八文的呢?”

    整个庭院闹哄哄的,哗然声、叫好声一片,完全没有深宫里的安静肃穆,更没有人觉察到圣驾的到来。

    此时的舒舒在干嘛呢?她和几个宫女正在玩一种叫作“小铜钱大作战”的游戏。

    这个小游戏是舒舒琢磨了好几天想出的,自从答应万岁爷要锻炼身体后,她常常和锦思她们玩跳绳,不过跳绳太过单调了,没玩多久舒舒就腻了,于是她想出了“小铜钱大作战”。

    “小铜钱大作战”,顾名思义,最主要的道具就是铜钱,舒舒本来吩咐了手下太监丁来喜,让他去内务府用银两兑换铜钱,没想到内务府二话不说,直接派人抬了一整箱铜币过来。

    那一整箱的铜币全都是雍正通宝,由黄铜制造的,背铸龙凤纹,正面是“雍正通宝”四个字,背面是满文的“宝泉”、“宝源”等铸造局标记,还有小小的“折一”等字样,其铸体方正规矩,深竣清晰,精美无比。

    铜币的不同直径代表不同的面值,最小的一文钱,最大的则是十文钱,背面的“折一”、“折十”等字样表示此铜钱可以折合成一文钱或者十文钱。

    不过舒舒听锦思说过,才知道百姓中流通的大多数是一文钱的铜币,其它面值的铜币甚少见到。

    除了普通的铜币,内务府还送来了代表寄托和祝福的“花钱”,“花钱”是用更加上等的黄铜铸造,正面同样是“雍正通宝”四字,背面则雕刻“长命富贵”、“福德长寿”等吉祥话。

    “小铜钱大作战”的玩法很简单,左右两侧各放置一张宽大的桌子,相距大概五米,左侧桌子上摆着一个改造过的木箱,类似于现代的募捐箱,里面装满铜币,右侧则摆放着一张空桌子。

    游戏时,玩家用双手从木箱里随机抓取铜币,再跑到右侧桌子上进行排列组合,以“花钱”为首,依次根据面值大小进行排列,按“花钱-一文-二文-五文-八文-十文”的顺序,六个铜币为一组,谁先完成十个排列组合,谁就是赢家。

    “小铜钱大作战”的游戏虽然浅显明了,但是在过程中一直要快速奔跑,且还带有运气成分,一个箱子里只有十枚“花钱”,每个面值的铜币数量不等,一文和二文最多,两手无论怎么抓取,都抓不了太多铜币,所以非常有可能跑好几趟才能抓到一枚“花钱”。

    而舒舒显然不是运气好的那位,来回短距离奔跑后,舒舒已是娇喘吁吁,香汗淋漓,白玉般的脸颊上泛起两抹似云霞的晕红,周身透着一股活泼俏丽的气息。

    皇上注目片刻,终于抬起尊脚,迈步朝着顺贵人的方向走去,这会儿,那波沉浸在游戏中的人总算是发现了皇上的到来。

    叽叽喳喳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宫人皆是感到诧异,接着立马扑通一片跪倒在地,磕头齐声道:“奴才(奴婢)叩见皇上,给皇上请安。”

    只有舒舒俏生生地站在皇上面前,她秀眉微蹙,面色羞恼,圆睁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仪态清雅、气定神闲的皇上,两人的形象反差鲜明。

    见舒舒呆愣着一动不动,皇上不觉含了一缕浅笑,他走上前,声音低柔道:“天色渐晚,你跑这么久也累了吧,赶紧回寝宫去休息。”

    不等舒舒应声,皇上径自牵着她的手进入了寝宫内,被牵着的舒舒觑着万岁爷带着笑意的面色,心里越发的窘迫:自己穿了一身颜色不协调的衣服也就罢了,头发还乱蓬蓬的,她不用看就知道此时的自己非常的傻气!

    一进到寝殿内,舒舒就撇下万岁爷,走进内室,慌急地呼唤锦思她们给自己收拾收拾。

    皇上还在外面坐着,锦思她们只能拿热帕子,隔着衣服给小主擦拭身子。抓紧时间擦好后,锦思几个匆匆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利索地给小主换上一套月青色流彩绡纱宫装。

    不过片刻,舒舒又重新装扮成一位澄澈无瑕、霞姿月韵的清艳佳人。

    在门外的苏培盛都要给顺贵人主仆跪下了,你们主仆一窝蜂地进到里面,却把皇上给晾在外头了,连杯茶水都没宫女给端上。

    不过皇上倒是老神在在,随性地倚在炕桌上坐着,看到苏培盛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顿时笑了,招手吩咐道:“苏培盛,你快去叫晚膳,就按平日里顺主子喜欢吃的给备上。”

    苏培盛立即躬着身子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张罗。”他先叫来喜云轩的丁来福,派他去养心殿告知梁永新送皇帝的寝具至启祥宫,自己则飞奔去御膳房叫膳。

    “万岁爷。”伴随着娇俏的声音,舒舒穿着花盆底鞋,不甚优雅地疾步走到皇上面前,速度太快,舒舒最后两步是摇晃着扑到皇上怀中的。

    佳人在怀,是个男人心情都是愉悦的,皇上搂抱住舒舒纤细的腰身,摸着她的小手,轻柔的语调如暖风拂过:“不着急,先喝一杯热茶,待会就进晚膳了。”

    皇上端起一杯刚刚亲自倒好的热茶,递到舒舒的嘴边,温润的瓷杯沿口触及软软的嫩唇,舒舒就着皇上的手,喝下一杯温热适中的茶水。

    可舒舒却觉得自己浑身仿佛置身在炽热热的火炉中,两颊中的红晕比之前更加地艳丽妩媚,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半露在纱袖间的紫水晶镯子。

    皇上的目光悠悠在她手腕上一荡,在半明半暗的昼光中,舒舒的纤柔皓腕如那上好的凝脂白玉,在莹然剔透的水晶镯子衬托下,更显吹弹可破、白皙清润。

    皇上的大掌触手一摸,果真如他想象中的柔滑细腻,让人爱不释手。他温言问道:“之前都没见你戴过这镯子?”

    舒舒举起自己的手腕,盈盈笑道:“这水晶冰冰凉凉的,现在天气回暖了,此时戴上正好。”

    “嗯。”皇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心里却琢磨着:私库里有几块暖玉,佩戴可生温,送给舒舒正合适。

    这会儿书房里,宫人门已布置好十数道菜色,黄花梨木雕如意纹八仙桌并不大,除了启祥宫的膳房预备好的膳食,还有御膳房呈贡的菜品。

    桌子上已摆放地满满当当,其它的佳肴则还装在桃花心木蟠螭纹提梁食挑盒里,上面贴着明黄签条,用朱红小楷注明不同的菜名。

    听到宫人的回禀,皇上抱着舒舒起身,牵着她的手,两人一同走去书房。

    “这地方住得还是太局促了,等过一段时日,朕会晋升你的位份,到时候搬到前殿去。”皇上淡淡的一句话,惊起喜云轩一片心湖涟漪。

    跟随在身后的锦思她们,面色登时泛起亮光,几人的眼珠子不住地转动,小主再晋升就是嫔位娘娘了,当得起启祥宫的一宫之主,想到这,个个都忍不住笑逐颜开,替小主感到高兴。

    倒是正主儿淡定得很,完全没有锦思她们沉不住气的样子,她晏然自若地和皇上一起落座在锦凳上,两人坐在同一个方向,肩靠着肩,腿挨着腿,极其亲密。

    八仙桌上,望过去的菜色并不豪奢,有舒舒中午点的清蒸黄花鱼和素炒花椰菜,其余就是按照膳单准备的:燕窝烩嫩鸡、熘鲑鱼片、锅塌山鸡、清蒸山药、醋溜白菜、干煸春笋、三鲜木樨汤等等,主食两样是大麦仁饭和紫米粥。

    “皇上,这道黄花鱼肉质清甜软嫩,且一点腥味也没有,最近几日我都是叫这个,你也尝尝?”舒舒笑吟吟地说道,眉眼间姣美动人,眼波流转时似有万千情愫溢出。

    皇上不觉心旌动摇,无酒便已醉心,他面带温情脉脉的笑意:“嗯,我尝尝。”随即拾起青玉嵌乌木箸,夹起一小块鱼肉吃了一口,又慢悠悠道:“饭菜有些凉了,我们尽快用完膳食吧。”

    “哦哦。”舒舒乖觉地点点头,澄净的双眸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有些不明所以。

    等到了床榻上,才知男人话中的深意。

    春光旖旎的流云帷幔内,舒舒卧在男人硬实的胸膛上,她蹙着秀眉,低声抱怨道:“万岁爷怎么这么蛮横,都让你轻点轻点了,你还这样……”

    皇上的眉目间带着慵懒爽心的笑意,他温柔抚了抚怀中的舒舒,柔声道:“是我不好,明天带你出宫游玩,可愿意?”

    “真的吗?到紫禁城外面去?”舒舒双眼瞬间清亮,她惊喜地坐起身,披盖的云锦薄被如水滑落,露出颤颤巍巍的一双圆润。

    皇上重新把舒舒揽入怀中,紧紧拥着她,凝视着她水润明澈的美目,很克制地亲了亲,声音更加低哑:“嗯,你明天不用早起,朕下午再带你出紫禁城,去雍亲王府。”

    “雍亲王府?”舒舒微微抬起头,带着疑惑问道。

    “它是朕登基前的住所,十年左右的时光,我以这里为起点,开启了下一段登顶的路。”皇上边说着,边给舒舒盖好锦被。

    舒舒忽闪着大眼睛,雍亲王府,好吧,即使不是她向往的热闹地方,但也算出了紫禁城。她心满意足地伏在万岁爷的肩头,感受着他隽雅的温热气息,内心带着对于宫外的向往,渐渐进入香甜的梦乡……

    第37章 雍亲王府

    位于京城东城区的雍亲王府始称“禛贝勒府”,后由于四爷爵位的荣升,禛贝勒府的建筑不断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和修缮,随之升级为“雍亲王府”。

    如今这里已成为“龙潜福地”,王府的布局规制更加扩大和腾升,府内所有的主殿屋顶上的绿色琉璃瓦全部更换为了黄色琉璃瓦,熠熠彰显出天子至尊的华贵。

    天朗气清,午后的阳光暖心不炙,舒舒和万岁爷同坐一辆低调的石青色马车前往雍亲王府,车后随扈一小队御前侍卫和宫女太监们,他们也都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装束。

    舒舒的穿着亦是素淡雅致,一身藕荷色绣兰草纹旗服,柔顺的墨发被梳成百合分髾髻,发髻间点缀着几朵小巧轻盈的嵌珠绢花,又垂下两股用浅粉色丝缎飘带缠绕的小辫子,端的是俏丽多姿、花颜月貌。

    皇上看着她宛若明媚少女般的芬芳娇妍模样,心里霎时产生一种“老梨树花压海棠”的萧瑟戚戚。算算年龄,他的岁数确实比舒舒大了将近一轮。

    舒舒瞅着万岁爷面无表情的俊容,不知他心中因两人年龄差产生的波澜,只以为他在外面更加端着,遂舒舒撂下了掀开车帘子往外瞧看的心思。

    不过这一带是皇城区域,居住的主要是王公大臣,不同于平民百姓的市井生活,因此外头也没有多少热闹可以看。

    一时间马车内很是安静,只有车帘外的辘辘行驶声传来,好在王府离紫禁城的路程不远,没过多久就快到达此行的目的地。

    雍亲王府大门前摆放着一对威武的石狮子,掌理王府事务的长史——钮赫勒巴克丹,他早已领着潜邸一干人等跪伏在石狮子前,时刻恭迎皇上的到来。

    皇上曾经被分封为镶白旗旗主,巴克丹乃是镶白旗旗下的属人,他才担任长史没几年,皇上就荣登大宝了,虽说与有荣焉,但他后半辈子只能拘囿在王府里,也不知道皇上此次回潜邸有何用意?

    马车缓缓停驻,皇上和顺贵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巴克丹等人立即伏身高呼:“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皇上扬声道,轻轻一挥手示意大家起身。

    “巴克丹,此处潜邸将作为皇家行宫,改名为‘雍和宫’。朕现在任命你为苑丞令,继续添建改造潜邸,务必要尽善尽美。”

    皇上当即下达了旨意,将王府改为行宫是他很早之前就有的想法,“雍和”二字寓意美好、欢乐,定名雍和宫十分切合。

    “奴才领旨,奴才必定尽心竭力督建好雍和行宫。”巴克丹忙又跪下激动道,脸色欣喜非常。虽然说苑丞令官职不高,和王府长史同级别,但一个有实权、一个无实权,不可同日而语。

    王府面积庞大,规模恢宏,七进院落中的群群殿宇依次坐落在几百米长的中轴线上,具有对称、庄严之美,整体上将皇家尊贵气派和江南秀丽雅致融为一体。

    舒舒紧跟着万岁爷,走进明朗开阔的庭院内,内心表示震撼,万岁爷原来的府邸和紫禁城相比较,少了一分金碧辉煌,但多了几分古朴淡雅之感,对于两者,舒舒更喜欢这个王府。

    皇上回到王府,俨然少了一分肃穆冷峻,他闲适地在前面带路,携着舒舒进了一处安谧幽静的建筑。

    “这里是东书院,我大半的时光幽居于此,”皇上微微笑道,宛若闲话家常一般,似乎对此地非常怀念。他继续感慨道:“懒问沉浮事,间娱花柳朝,曾经的逍遥岁月现在只能是镜中花了。”

    前院的殿宇平时都封锁起来,今日东书院已开启,门口由两个小太监把守着。远远见到皇上到来前,就已双膝跪地静候着。

    东书院共计五间屋子,皇上带着舒舒走进了最中央的房间,这里的布置一如从前,只是各种柜子和抽屉已上锁。

    舒舒环视书房四周,得出一个结论,很普通的一间屋子。倒是高悬在墙上一副墨宝让她感兴趣,十个雍容华贵,轻盈飘逸的字体——“净眼悉明见,普饶益众生。”

    这笔迹貌似是出自万岁爷之手,但又有些不像,舒舒见过万岁爷的字体,用墨酣畅,遒劲有力,有如千钧坠石,充满凌驾超逸的气势。

    皇上从背后拥住舒舒,淡然说道:“这是朕多年前写得一句经书,嗯,朕当年想得到一双清净的法眼,洞悉世间所有事物,但后来才知晓是一个妄想而已。”

    他拉着舒舒来到书桌后,这里贮藏着一个拙朴的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印章。

    皇上拿出其中一枚长条形的青玉石印章,印章十分精巧别致,上面雕刻着“破尘居士”四字篆文。皇上把印章放到舒舒手里,笑道:“收好。”

    舒舒有些嫌弃地把小印章扔到桌上,从木盒子里捧出一枚一看就很名贵显耀的田黄石印章,其“皇四子和硕雍亲王章”篆文确确实实印证了它所拥有的权威。

    皇上莞尔一笑,拾起小印章重新递给舒舒,“这私章你拿着,可是能要求朕做一件事情,你是要这个?还是那个朕不承认的章?”

    舒舒眼波流转,立即放下“西瓜”捡起“芝麻”,孰轻孰重她现在是完完全全明白了,她收好“破尘居士”章,又把那个笨重的亲王章放回去。

    “咦?这是什么?”木盒子并不大,原先被压在下面的精美扁匣子显露了出来。舒舒旋开扁匣子的钉鼻钮拉环,有幽雅的木头香气袭来,舒舒定睛一看,匣子里孤零零躺着三颗拇指大的金丝楠木珠子。

    她捻起一颗,触感并不细腻,因为珠子上刻着一个粗糙的“唵”字,舒舒又看向另外两颗,雕的是“嘛”和“呢”,乃是佛家六字箴言。后面的两颗可以看出越来越平滑圆润,看起来不是同一个时间雕刻的。

    舒舒把手中的一颗放回去,清凌凌的双眸含了几分茫然,她望向万岁爷,静静等待他的解释。

    皇上伸出手直接阖上匣子,并无言语,眼里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这一刻无声胜有声,舒舒垂下瞬间黯然无光的眼眸,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意识到这个佛珠出自一个女子之手,佛珠寓意着平安幸福的美好愿望,送给心爱的男子再合适不过。

    舒舒眉头紧锁,嘴角勉勉强强扬起一抹浅笑:“皇上,天色已晚,我们是不是要回宫了?”

    皇上微微一怔,凝视着手中的匣子,曾经万分珍重的东西,却被遗忘在角落里蒙尘。这三颗珠子是贵妃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不过不是他的生辰。

    三年看似短暂又漫长的时光,一年一磨,终成一珠,贵妃会在自己的生辰那日,在他们独处的深夜里,将一颗佛珠郑重地放在他手上,她让他时时刻刻念着她的好,想着她的一切。

    往事已成追忆,和匣子里暗藏的珠子不一样,珠子从刚开始不规则的棱角渐渐打磨成光滑的正圆,他和贵妃互相之间却竖起壁障,曾经的乳水交融变成方枘圆凿,不再圆融。

    皇上定了定恍惚的心神,语气坦然平静道:“朕带你来王府,原本是想让你体会下田园之乐的。”

    皇上在府内西角开辟了几处农田,那时是为了韬光养晦,后来他从耕耘中得到了一些乐趣,他登基后,还命令长史巴克丹继续照管“常稼轩”的农作物。

    舒舒嘟着嘴,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倦怠地应道:“妾身突然头很晕,想回宫歇息了。”

    “好。”皇上会意地颔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心里明白她身体无恙,只是心情不佳。

    ********

    今日确实是诸事不宜的一天,回到养心殿的皇上,原本糟糕的心情在看到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后,脸上的神色愈发阴郁怫然。

    苏培盛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立在角落里,此时的养心殿仿若被冰冻住的湖面,随时有可能炸裂开来,伤及他这个无辜的人啊!他心里哀叹:这准噶尔部的叛乱才刚平定,又有不长眼来捣乱。

    皇上脸色凝重地看着御案上的军报,折子上述明了:荇海府的罗卜藏丹津,鼓动了郭罗克等诸寨藏族势力掀起了叛乱,清廷的当地驻扎军队难以抵挡其攻势,荇海府都指挥使请求朝廷派兵。

    他剑眉紧锁,寻思朝廷中有哪个合适的将领,可派往荇海府进行武力平叛罗卜藏丹津等乱党,思考一圈,朝廷得用的大将都已派往东北边境抗击罗刹国。

    皇上的目光扫视了御案上的几叠奏折,眼神一顿,他依稀记起前两日有一份年羹尧上奏过的谢恩折,他随手批阅了三个字“知道了”,就发回奏事处。

    他立即扬声唤道:“苏培盛,去奏事处把这两日年羹尧呈报的折子取来。”

    奏事处效率极高,已将折子发还给年羹尧,不过每份折子奏事处都有进行抄录存档一份,记档官员很快找出抄录好的折子,苏培盛连忙往怀里一揣,飞奔回养心殿去。

    皇上重新打开年羹尧的谢恩折,只见上面用正楷写着:奴才的妹妹承蒙圣恩册封为贵人,奴才一家感激投地,奴才的妹妹能获得圣宠,乃是妹妹之荣幸,家族之荣光,奴才惟有益加勤勉、小心谨慎仰报厚恩。

    “年贵人?”皇上眼神有些迷茫,想不起这位贵人的样貌,他都不知道年贵人的兄长是年羹尧,现署理锦垠府的布政使,兼任巡抚,掌管锦垠府所有事务。

    “回皇上,年贵人乃是在潜邸时,太后娘娘在选秀时物色给皇上的格格。”苏培盛躬身答道。

    苏培盛心里默默道:这位年贵人是个可怜的,刚进潜邸,就刺了贵妃娘娘的眼,遭到贵妃娘娘的打压,直到现在年贵人还未侍寝过。要不是因为家世不俗,连个贵人位份都捞不着。

    说来也是奇怪,年贵人不算天姿国色,进府后也是安安分分,贵妃娘娘却不留余地,将她往最深处埋藏。贵妃娘娘的手段高超,这些暗地里的举动皇上是一点都不知晓,但苏培盛作为太监头头,自是有获悉的渠道。不过他当时站在贵妃一方的,这些秘事并没有告知皇上。

    皇上沉声吩咐道:“明日宣她来养心殿一趟。”他今晚则要在军机处召见大臣,商讨平叛罗卜藏丹津一事。

    苏培盛眼光一转,随即应声道:“是。”

    第38章 玉惨花愁

    第二日晨起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碧空如洗、风和日丽,更难得的是贵妃娘娘一改往日懈怠的行径,和众妃嫔一同落座在长春宫正殿内,给皇后娘娘请安。

    舒舒坐在中间的位置,瞅着这一屋子花团锦簇、珠围翠绕的明媚景象,才发觉皇上这个臭男人真是艳福不浅,不止有贵妃这样的绝代佳人,还有那一个个千娇百态的美人等着皇上垂怜。

    舒舒内心气哼哼道:皇上就是一只花心烂蝴蝶,哪能只采一朵花呢?

    她脸色阴沉,完全沉浸在自己都未察觉的醋海翻波中,周围妃嫔偶尔的丝丝窃语声不闻入耳,半晌后,冷不防地上首传来一阵轻嗤声敲醒了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贵妃娘娘傲慢地倚在圈椅里,唇边凝着一抹冷笑,一双摄人美目漫不经心地上下扫了年贵人两眼:“年贵人你都入宫多久了,怎么还有个好哥哥在外惦记着你?”

    话音刚落,长春宫内霎时一片静默,不知情的妃嫔面面相觑,年贵人难道在宫外还有个藕断丝连的情哥哥?

    舒舒诧异地往对面年贵人的方向望去,这还是舒舒第一次正视万岁爷的女人,好一个气质高雅、宛若芝兰的女子,她姿态娴雅、又如修竹般端正地坐于圈椅里,不像有的妃嫔,或背靠着椅面,或手搭着扶围。

    听到贵妃娘娘尖锐的问话,年贵人并不恼怒,面上露出浅浅笑意。舒舒莫名觉得年贵人给她的感觉,好似她昨天喝的一盏碧螺春茶,清新文雅,但夹杂着一股茉莉花香的味道让舒舒腻烦。

    “贵妃娘娘您误会了,是妾身的二哥哥,妾身与哥哥乃是一母同胞,二哥哥自小对我这个妹妹宠爱非常,妾身从入潜邸后,多年未见家里人,二哥哥在奏折中忍不住提了一句关心之语罢了。”年贵人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话语中透露着对兄长的怀念之情。

    舒舒轻轻一哼,年贵人果然一开口就冒着矫情的意味。

    贵妃娘娘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兄长昨日被封为抚远大将军,兵权政权、高官显爵集于一身,你这个妹妹即使在这后宫里也是能被福泽到呢,他日我也要叫你一声‘娘娘’了。”

    平地惊雷起,静谧中吴常在突兀地插了一句:“今早养心殿就派人来钟粹宫,召年贵人晚些时辰去向皇上谢恩呢!”

    钟粹宫一向不起眼,主位懋嫔娘娘常年念佛,另外两位年贵人和吴常在更是罕言寡语,今天这两人可算是戏台上的主角了,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闻言,舒舒挺直身子,内心有一股陌然的酸楚肆意蔓延开来,她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睛,端起茶盏大口地喝干净一杯茶水,上好的云雾茶此时也变得苦涩起来。

    年贵人心里一凛,立刻换上一副谦卑惶恐的模样,“贵妃这话真是折煞妾身了,妾身怎么能当得起‘娘娘’这个尊称?妾身……”

    年贵人的话语被外头尖锐的高喝声打断,“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款款走进殿内,端坐在宝座上,面带祥和的微笑,接受众妃嫔恭敬的行礼请安,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刚刚殿内有些硝烟弥漫的场面。

    她和颜悦色地望向底下一干妃嫔,笑道:“清明将至,皇上为表对明皇室的尊重,将会亲自前往明十三陵进行拜祭,届时后宫诸位妹妹也可以随御驾出行。”

    舒舒顿时眼睛一亮,对于去宫外的事情她一向乐此不疲。不过不知道为何有一口气闷在胸口,压得她难受得不想说话,只听其她妃嫔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明十三陵?是哪位皇帝的陵墓吗?”有女子的声音低低问道。

    旁边立即有释疑的:“对啊,明朝的十多个皇帝都安葬在那里,规模最大的是明成祖朱棣和皇后徐氏的合葬之墓。”

    裕嫔笑涡隐隐:“皇后娘娘,几位阿哥是否一同前往?”

    “当然,除了齐嫔和谦贵人。”皇后停顿了下,又细细说道:“清明节还要过五日才来临,本宫之所以现在就告知大家,是要求前去拜谒的人须茹素三日,方可洁净身心,表示虔诚礼敬之意,你们最好从明日就开始执行。”

    众妃嫔忙起身恭恭敬敬道:“臣妾(妾身)谨遵皇后娘娘的吩咐。”

    接下来皇后娘娘又嘱咐了几句,就让众人告退散去了。

    舒舒扶着锦思的手,慢慢走出长春宫,她面无表情地走着,脑子里闪过年贵人那一张不是绝美但清雅的容颜,皇上今晚召见年贵人,是要让年贵人侍寝吗?

    然而回到钟粹宫偏殿的年贵人却是一脸忧愁,没有即将要面见天颜的喜悦。当一块甜蜜可口的糕点放在她面前,却要她眼睁睁地监守多日,不能品尝其美味,再多的期盼也在漫长的等待中消耗殆尽。

    “小主,喝点桂圆小米粥吧,一大早醒来小主你就只抿了几口茶。”年贵人的宫女殷勤劝道,她们小主总算苦尽甘来,云开雾散终有时,小主这样钟灵毓秀、兰心蕙质的女子,皇上见了一定怜爱不已。

    倚在窗户旁的年贵人无动于衷,只出神地望着窗外的一簇簇迎春花,小巧金黄的花朵羞涩摆动着身下柔软的绿枝,似乎在盼念着耀眼的煦日洒落在它们绽放的娇嫩花蕊里。

    年夏珺不觉低吟道:“我常寻好梦,好梦玉难成。对诗谈赋,琴瑟应和,终究空梦一场。有谁知我此时情,隔棂含泪无怜惜。”

    宫女亦哀叹道:“小主您这两年确实是不如意,要不是二爷心疼小主,往后的日子估计会越过越苦……”

    “是啊,幸好有二哥可以指望。”年夏珺颇有感触道。

    其实除了没有皇上的恩宠,紫禁城的妃嫔生活,比之外面的平民百姓幸福多了,但人心总是不满足,汲汲于渴求她们得不到的东西。

    喜云轩内,舒舒望着窗户外的风景若有所思,她低垂着头,拨弄着手腕上的紫水晶镯子,淡然吩咐道:“锦思,你让丁来福去养心殿附近守着,不要靠太近,等看到年贵人进了养心殿,就回来禀报。”

    “小主,这不好吧……”锦思眉心微动,话语中略带踌躇。她去过几次养心殿,远远地就有带刀侍卫把守着,连小小的蜜蜂都不能在森严的养心殿周围乱晃。

    “快去!”舒舒不容置疑道,她的指甲修饰得很是圆润,它们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纤细白嫩的皓腕上,狠狠地掐红了一小块肌肤,而舒舒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身上的刺痛。

    ***

    养心殿御书房内,年夏珺满面恭谨、力持镇定地福了福身:“妾身给皇上请安。”

    皇上盘腿坐在黄花梨嵌玉石弥勒榻上,听到清凌凌的声音,他的眼神定在了年贵人身上,看得出眼前的女人没有精心装扮过,在群芳争艳的后宫中,年贵人如一朵清新秀雅的茉莉花,别有一番意态天然的风姿。

    “平身。”皇上的手轻轻扬起,随即又问道:“会下棋吗?”

    皇上指了指榻中间的一张三足木桌,桌上摆放着一副古朴的方形黄杨木棋盘,左右两边各放置一个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盒,盒内分盛着通透的白玉和墨玉棋子。

    年夏珺袅袅起身,温婉浅笑道:“妾身自小和父兄经常对弈,但不知自己的棋艺水平如何,虽然胜多输少,不过是父兄手下留情罢了。”

    “无妨,打发时间而已。”

    舒舒匆匆赶到养心殿的时候,守卫在殿门外的侍卫和太监互相瞄了瞄,几人不敢随意直视顺贵人,但只一眼就看出顺贵人的打扮格外精心,几人心照不宣:顺贵人这是要来夺年贵人的场子啊。

    “我们小主有要事求见皇上,你们快去禀报。”锦年挡在小主的前面,大声说道。

    “是,奴才这就去。”一名小太监狗腿地应声道,不过他到达不了御前,他先是找到苏公公,向苏公公回禀了事情。

    苏培盛无奈摇摇头,这都什么事呀?

    但顺贵人如今还是皇帝心头好,苏培盛虽无奈,还是小心翼翼进了御书房,在垂帘后悄悄探头望了一眼里头的场景,见皇上和年贵人各据一方在无声对弈着。

    他脚下一跺,稍微弄出点声响,旋即高声禀告道:“回皇上,顺贵人在外求见,说现在有急事需马上禀明给皇上。”

    闻言,皇上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掠过,又捻起棋子重新放回盒子里,面色淡然道:“让顺贵人进来。”

    舒舒目不斜视地走进书房内,对着一旁的年贵人视而不见,直直走到皇上面前,走到距离皇上一掌宽才停下脚步,她随意福了福身,散漫道:“皇上安好。”

    年夏珺默然地坐在一旁,只短短的下棋时光,她和皇上的相处却异常拘谨,屋内只有落子的清脆声,直到顺贵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室的尴尬凝滞。

    舒舒也不等皇上说起身,恣意地坐到皇上身边,亲密依偎着皇上,娇声问道:“你们在下围棋吗?”她瞟了一眼棋盘,棋局似乎才刚开始,围棋盘上只有零星的几颗黑白棋子。

    皇上笑意仍是淡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向顺贵人发问道:“你来是有何要事?”

    舒舒沉默了下,转头望向年贵人,有外人在,她不想说。

    皇上叹了声,半晌之后,才扬声吩咐道:“苏培盛,送年贵人回去。”

    这轻飘飘一句话犹若一把重锤打碎了年贵人的自尊和傲气,她的眼圈霎时变红,强忍着心中酸涩站起身,平静地告退离开养心殿。

    第39章 悦目娱心

    养心殿书房内,现在终于只有舒舒和皇上两人了。

    年贵人离开后,舒舒依偎在皇帝背后,隐隐有些欢喜,她轻咬着唇瓣,不让自己笑出声音来。

    皇上任由身后那团分量不轻的软嫩蹭在肩背上,他不动声色地把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全部合拢在掌心里,又一一分拣在两旁的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盒中。

    时间过去好一会儿,皇上再次逼问道:“你有什么要事?”

    舒舒一把搂住万岁爷的脖子,紧紧贴着他的脸轻轻摇晃着,红唇俏皮地蹭着皇上的耳朵,软软地嘟哝道:“万岁爷看不出来吗?我是来谢恩的。”

    “你看。”舒舒伸直两只手臂,桃夭色月影纱袖子形如流水般滑落下来,露出凝脂皓腕上的四只暖玉手镯,镯子互相晃晃悠悠、琅琅琤琤。

    “还有我脖子上佩戴的……啊……”天旋地转,舒舒落入皇上张开的怀抱。

    她抬眸仰望,只见皇上清俊的面容上笼着一层薄薄的怒意。

    皇上小心地圈住舒舒的手腕,只见无暇白皙的肌肤上有一抹如胭脂般的红晕极为显眼。他轻轻触摸了下:“这又是在哪里伤到了?疼吗?”

    舒舒坐起身,拉下袖子掩住那一抹红,“不小心磕到桌角了,不疼。”

    皇上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别以为他没看到那个刺眼的指甲印。到底是不忍心,皇上从双龙纹药柜里取出紫珠莲冰膏,责备道:“你说朕给你涂过多少次药膏了?”

    舒舒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顾左右而言他道:“万岁爷,我们去明十三陵去几天呀?”

    皇上头也不抬,给她涂抹着药膏,直接抛出一句:“当天去当天回。”

    “噢!”舒舒无精打采地应了声,随即和小兔子一样蹦离皇上的怀抱,迅速福了福身:“妾身不打扰皇上了,妾身这就告退。”

    皇上脸色微微一沉,还是吩咐道:“来人,好生送顺贵人回启祥宫。”

    守候在殿外的梁永新忙回话道:“是,皇上。”

    顺贵人走后,苏培盛也恰巧送完年贵人回来复命了。

    皇上正在翻阅《宗镜录》,看到苏培盛才想起年贵人。

    他思吟了片刻,沉声道:“苏培盛,明早你去传朕的口谕,年贵人容仪文雅端庄,性行恭谨温良,赐封号为‘穆’,是为穆贵人。”

    “……给她的恩赏再加厚五成吧。”皇上想到正在为朝廷效力的年羹尧,既然不想年氏越过舒舒,册封她为嫔妃,就用另外的赏赐表示对年氏的看重吧。

    苏培盛立即欠身道:“奴才领旨。”

    ***

    第二日,年贵人侍寝之路被截胡,仅仅多了个封号的圣谕遍传至六宫,阖宫上下不说是欢呼雀跃,也是个个幸灾乐祸,关起门来暗自欣喜。

    钟粹宫内,年贵人悠悠叹息了一声,眼里满溢淡墨色的忧伤:“‘穆’看似有华美之意,但皇上把它安在我身上,实则是希望我做到恭谨、虔诚、谦逊,让这后宫和谐如春风。”

    宫女同样心里难受,不知如何宽慰,只能喃喃道:“小主,你还这么年轻,再说谦贵人怀有龙嗣,也是和小主平级的身份,小主将来一定能更上一层楼的。”

    穆贵人微微低眸,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盈盈泪光:“不……我又何曾在意这些?”她想要的是那个高高在上君王的垂怜,想要成为冷峻帝王的独一无二,成为他心尖上最珍爱的那个人。

    永寿宫里,贵妃娘娘笑得花枝乱颤:“皇上怎么这么没有新意啊,穆、恭、谦、顺,这是要他后宫里的女子都安安分分啊,再凑几个慎、敬之类的封号,后宫就更整齐划一了。”

    鹭夏也是笑容满面,趁着说话的间隙端上一碗竹丝鸡四物汤,“娘娘,这一碗四物汤可是杨嬷嬷辛辛苦苦熬的,您可要多喝点才好。”

    贵妃笑容一敛,脸上颇为嫌弃道:“我还没喝,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当归味道,唉女人。”在古代就这点不好,每个月造访的大姨妈让女人痛苦难受至极,在现代她吃颗止痛药就好。

    她乖乖接过四物汤,捏起勺子慢慢搅着碗里头乌漆嘛黑的汤,一鼓作气地喝了半碗汤才放下。

    鹭夏微微松了口气,又皱眉询问道:“娘娘,那穆贵人可要继续打压?”

    贵妃眉宇间骤然闪过一丝漠然和阴冷,似笑非笑道,“你忘了?当初……”一个受了绝育药的女人在深宫中,即使皇上日后对她再多的恩宠,也掀不起波浪。

    贵妃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掩去口中的药味,想到历史上雍正的白月光,生育了四个孩子都没有保住,她这么做也算是拯救了穆贵人啊,没有哪个母亲能忍受孩子夭折的悲苦,剜心之痛更令人绝望。

    “娘娘真是有先见之明!”鹭夏在一旁笑吟吟道。

    ***

    “讨厌,不玩了。”舒舒嚷嚷道,懊恼地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撂,发出“叮”的一声,接着她又把棋盘中的所有棋子打乱,全部倒进盒子里。

    “哎呀”锦年可惜地叫了一声,这棋局好不容易摆满一半。

    舒舒不会下围棋,便研究了半日的棋谱,拉来锦年一起对弈,锦年更不会下棋,两人如菜鸡互啄一样,一枚棋子能下个老半天,锦年就是个陪玩的,小主说棋子往哪个交叉点摆放,她就落在哪里。

    “小主,那不下棋了,我们去玩别的吧,跳绳还是小铜钱大作战?”锦年建议道。

    舒舒蹙着眉头,摩挲着手中圆润细腻的白玉棋子,心里暗暗琢磨她在现代玩过的棋类游戏,突然她灵光一闪,想起了小时候流行过的军旗和跳跳棋。

    说干就干,舒舒赶忙来到书房,抓起一支笔先把把记忆中的棋子规则列出来,她又苦思冥想了许久,终于完完整整把军旗和跳跳棋的制作方法写出来。

    她招手吩咐道:“锦年,把这个给丁来福,让他到宫廷造办处找大师,将这两样棋子制作出来。银子的话,就先给个两百两吧。”

    锦年接过好几张纸,看着最上面奇形怪状的图形,有些疑惑地摇摇头,她实在看不懂小主画的是什么。

    宫廷造办处不愧是云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能工巧匠,没过两日,舒舒那几张粗糙绘制的图纸就变成了精美的清宫雅玩了。

    而且舒舒不是很了解清朝的军衔等级,她按照现在军旗的等级大小:司令-军长-师长-旅长-团长-营长-连长-排长-士兵,换成了清朝执行的八旗制度的排列:都指挥使、提督、千总等等。

    那位制作军旗的大师居然能参透顺贵人的意思,他重新按照现在清朝军队的官职等级进行了编序:将军-都统-统领-参领-佐领-校尉-翎长-翼长-士兵,从最高级到最低级,总共九个等级划分。

    舒舒拿到这两副棋子后,花了一些时间教导喜云轩内的宫人怎么玩,发现所有人都喜欢上了跳跳棋,而对于军旗都不敢兴趣。

    跳跳棋的珠子用各色水晶珠子磨制而成,五彩缤纷、玲珑剔透,捻起一颗珠子来真是爱不释手,还可以多人参与,规则玩法也不复杂费脑,实在是打发时间的益智良品。

    还好精心制作的军旗在喜云轩内无人欣赏,但是在养心殿却有人喜欢,皇上倒是对这种需要讲些谋略的对抗游戏感兴趣,偶尔玩玩消遣消遣。

    舒舒兴致盎然地捧着军旗去了养心殿,皇上之前都没接触过这个游戏,今天她可要大杀四方,让皇上输得怀疑人生。

    “你想的这军旗玩法确实是让朕起了些兴致。”皇上捻起一颗木制棋子。

    所有的棋子正面都一模一样,雕刻着细致的八旗旗帜的图案——龙腾火云纹。棋子反面则是分为正蓝旗和正黄旗两种,涂上了蓝红彩料用以区分两军,形成对垒之势。

    皇上为正黄旗一方,舒舒则为正蓝旗。

    舒舒眉头紧蹙,拾起手中的“统领”棋子左右为难,迟迟不肯走动棋子,“统领”旁边是“火炮”,要不要同归于尽呢。可“统领”赴死后,她的“地雷”就暴露出来了,皇上派一个小兵就能触发引爆。

    她悄悄瞪了眼游刃有余的万岁爷,他真的是第一次下军旗吗?为什么把她堵得无路可逃?

    皇上悠然自若地瞧着舒舒苦恼丧气的样子,直接抬起一个“士兵”棋子,不受路线阻碍,飞行至对方营中挖掉了舒舒的最后一颗“地雷”。

    再之后舒舒就无还手之力了,皇上的“参领”就把她端守在大营中的正蓝旗帜给夺走了,舒舒又一次输了。

    舒舒气恼地娇嗔道:“万岁爷,你怎么都不让让我?”

    “好,下一局让你赢了,朕的‘将军’就不动了,任你来炸。”皇上宠溺地说道。

    舒舒点点头,脸上总算恢复笑颜,这一次她赢定了。

    永寿宫中,贵妃娘娘看着桌子上的珠珠棋陷入沉思,既生瑜何生亮,看来这雍正的后宫不止她这条鱼了,不过最终胜利一方一定是属于她!

    ***

    转眼就到了清明节这天,茹素的日子终于可以结束了。

    在清明这个气清景明、万物皆显的时节,大地是一片草木萌动、万花齐放的景象,人们会选择在这个清朗明净的时节进行祭祀祖先以求保佑。

    而在大清入关多年后,清世祖规定了要不忘明廷恩德,要求或皇帝亲往谒祭明陵,或遣派皇室宗亲为承祭官前往拜祭明陵。

    雍正帝初登基,则亲自前往祭拜,以示对明王朝的尊崇,同时表明满汉如一体的政念。

    第40章 慎终追远

    月暝星稀,夜色如水,丑时左右的光景,御驾就开始准备着要启程了。

    舒舒迷迷糊糊地被从温暖的被窝挖出,又在如醒如梦中被塞进马车里。没过多久,浩浩荡荡的仪仗趁着深沉如墨、渺无人踪的夜色从紫禁城的午门出发。

    只见宫人门手提六棱蟠螭灯和乞赐封灯走在长街上,护卫的骑兵和步兵则穿行在两旁和前后。在灰沉沉的天幕下,通燃的灯火恍若点点繁星坠地,迤逦不绝地与广阔苍穹连成一片,映光缤纷摇曳,骑影焕发纵横。

    马车在寂静深夜中飞速驰骋,灯火影影绰绰中,舒舒掀开车帘子,一阵沁寒凉风扑面而来,她的小手立即拢好帘子,马车里温暖如春,放置了暖炉,还垫了几层厚厚的褥子,她舒服了叹了声。

    还好在这个封建社会里自己好歹是个主子,如果是底层宫人,只能在可怜地在寒风中奔走。舒舒默然了片刻,在晃晃悠悠的辘辘行驶中渐渐进入新一轮的梦乡……

    过了两个时辰后,曙光乍现,一缕缕绚丽霞光照射在气势浩大的仪仗队伍中,晦暗的天帷被徐徐拉开,整个大地霎时豁然开朗、金光洒满。

    又行驶了片刻,终于到了天寿山主峰,其南麓就是明长陵所在之地,无数辆马车缓缓停驻了下来,步行的人也都停住疲惫的脚步。

    此处就是十三陵中的祖陵的明长陵,也是雍正帝此次拜谒的主要陵墓,其它明朝皇帝的陵墓则由皇室宗亲的代表前去祭拜。

    马车都停在了处于高岗之上的大红门前,气势非凡的大红门是明长陵通行之门,门前左右两侧立有下马碑,到此碑前的所有人必须下马,再步入明陵内。

    舒舒下了马车,站在山脚下,远眺这座天寿山,只见峰峦叠嶂,郁郁葱葱,既巍峨雄峻,又泓峥森然,蜿蜒起伏的山形宛若腾跃的巨龙,又有茫茫雾霭波澜笼罩,令人望之浮生敬畏之心。

    走过大红门,又步行至直通祾恩门的御路,道路十分平坦宽阔,皇上率领皇子公主们,皇后则携后宫众妃嫔跟在皇帝的仪仗之后缓缓行走。

    舒舒搭着锦思的手臂,灵动的双眼四处张望着,只见不远处在苍松翠柏掩映下的建筑群十分耀眼辉煌,连御路上浮雕石板都精美异常。舒舒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附近似乎有丰沛的水源,泉水淙淙,草木秀美,熏沐在其中,令人心爽神怡,犹如仙境。

    徒步二刻钟后,众人来到了祾恩殿前,身娇体弱的后宫众人不由长长呼了一口气,走这么久的路,一个个都乏累了,但不管是皇后还是妃嫔都得注重仪态,因此每个都装作精神尚佳的样子。

    舒舒拈起湖水色手绢,轻轻擦拭了下额角的汗水,她往前头望去,只见皇上一身清爽的素服,阔步走进了殿内,站在最前方一副身姿挺拔、意气轩昂的样子,看上去他还可以出去跑好几千米。

    巍峨的祾恩宫殿建造在汉白玉雕刻成的三层台基上,殿宇恢弘无比,以坚硬的金砖铺地,以高大的楠木为承,建筑堪比皇宫,尊崇了“事死如事生”的礼制,彰显了帝王高高在上的神圣地位。

    礼部和光禄寺的官员先行一步在这里等候,他们已先将殿内悬挂的二十四盏长明灯点燃,又在楠木供案上摆满祭品,最中间是一牛头两羊头的牺牲,两旁摆着一碟碟的羮饭、饼饵、水果等物。

    最上首则是设有地平宝座,安放着金丝楠木神龛和髹漆涂金祭器,神龛里供奉的是明成祖和徐皇后的牌位,鎏金龙鼎炉里点燃的檀香缭绕四溢。

    赞引官在香气缥缈中进行唱礼引导,“祭祀开始——跪——”

    皇上为首,接着是皇后和理亲王、皇子公主们,妃嫔们则按照位份的高低,依次进行排列齐齐跪拜。

    舒舒缓缓地屈下膝盖,跪倒在硬实冰凉的金砖上,伏在地上磕了三次头,一听到“起”,她立即站起身。但舒舒没想到,赞引官冷不丁又高呼道“跪——”,舒舒又接着跪下,片刻后,众人终于行完了三跪九叩大礼。

    接下来奠酒礼只由皇上一人完成,他举起一爵酒,将酒水洒匀在供案前,每洒一次便诵读祝文一句,大意是赞颂明成祖的丰功伟绩,直到奠完三爵酒,奠酒礼才完成。

    最后由理亲王将祝祷过的祭品、祀文送至燔炉中和松柏枝一起焚烧,皇上和其他人则站在望燎台观看这一过程,几个光禄寺的官员跪在焚帛炉旁进行唱挽歌。

    所有的祭物焚化完毕,哀恸的哭祭唱好,至此,清朝为前明皇室举行的清明节祭礼才算全部完成。

    这样的明皇陵祭拜已经成为大清的一项传统,意蕴着大清是合法传续了大明王朝的统治,他们没有夺取大明的江山,而是承袭了明皇室的皇位,正正当当,合情合理。

    而明皇陵也因为清朝皇帝的崇尚,得到了严密的保护,从清世祖起就严申律令,任何人都不可随意进入明皇陵。清帝还派军队和官员驻扎在此,进行层层防御和维护修缮,因此明皇陵成为远离喧闹的世外桃源,不受外界干扰。

    舒舒走下望燎台,等候在旁的锦思连忙走向她身侧,锦思边用手指着前面一处角落,边低声道:“小主,老爷也来了,在那里。”

    老爷?舒舒一脸懵然,她的视线循着锦思指的方向,看到伫立在焚帛炉旁的中年官员身影,刹那间记忆涌现,原来那是舒舒的阿玛——冬果尔喇宁。

    冬果尔喇宁此时神色肃穆,可能是因为刚刚唱完祭歌,脸上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悲伤,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视他,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女儿。

    他小幅度地点点头,和舒舒打了个招呼,看到女儿要走过来,立马摆了摆手,示意舒舒止住脚步,圣驾凤驾都在此,他们父女俩还是就这样照个面就好。

    远远望去,冬果尔喇宁看女儿的气色红润、神采奕奕,听说在后宫众多妃嫔中,女儿是极受皇上宠爱的,整个人比之在家中更加长高了些,也好看了许多。

    另一头的舒舒只能微微颔首,没有走过去和阿玛诉衷亲情,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庆幸和舒舒的阿玛没有近距离碰面交谈,不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和阿玛相处,生怕这个亲生阿玛发现她的不一样。

    舒舒转身搜寻皇上的所在位置,祭祀典礼已经完毕,不知道接下来皇上还有何安排?还是直接打道回宫?舒舒正踮脚张望着,皇上已经捕捉到她的视线。

    皇上吩咐了旁边的礼部官员几句,那官员频频点头,随即官员站到高处上,扬声道:“皇上有谕,大家稍作休整,半个时辰后御驾回程。另光禄寺已派人在茶膳房预备好糕点和茶水,可自行取用。”

    皇上则走到舒舒面前,轻声问道:“饿不饿?”

    舒舒摇摇头:“不饿,我在马车上吃了两块松仁枣泥酥饼,还有荔香玫瑰糕。”幸好锦思聪明,准备了一个食盒,装了一些糕点,不然从凌晨到现在,她早就肚子空空了。

    “嗯,朕带你去游览下明长陵,这里不仅是规模最大的陵墓,还有许多精湛的石雕,瑰丽的建筑。”皇上牵起舒舒的手,带着她走上长陵的神道。

    神道起始左右两旁高高耸立着一座雕云龙纹望柱,再往后矗立着十二对石兽和六对石人,舒舒走近一只神态安详的石骆驼旁,发现这只伏卧的骆驼都高大无比,她踮起脚都够不着它的驼峰。

    她被万岁爷牵着,继续沿着神道前行,除了石骆驼,还有神兽獬豸、麒麟等,看上去都凶猛无比。神道的末端则是屹立敬候着文臣武将,雕刻栩栩如生,仿若真人在护卫着明皇陵。

    皇上看她感兴趣,便说道:“这些石人又被称为‘翁仲’,乃是秦朝时期的大将,因他击退匈奴的侵略有功,死后为纪念他,秦始皇专门为他铸造了铜像。”

    “所以明朝皇帝的陵墓里也铸造了很多这样的石人,希望这些石人跟翁仲一样,能驱逐贼人恶鬼,忠诚地保护皇帝的陵墓。”

    皇上讲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语气森然道:“不过他们的陵寝里是真的有活人,皇帝死后,都带走后宫的妃嫔一同葬进寝宫里。”

    舒舒顿觉一股凉气就脚底冒上来,她发颤道:“万岁爷是骗我的吧?这么可怕?”她抬头望着崇山峻岭下的陵寝,想着那黑魆魆的地宫里有妃嫔被活活关在里面,就惶悚不安。

    皇上眼底忽然闪过一丝逗弄之意,他伸手把舒舒拉进怀中,凛然说道:“舒舒你是我的女人,朕崩逝后,想让你陪伴朕一起,来世我们还有可能会成为一对普通的夫妇。”

    “哼,我才不要呢。”舒舒气呼呼地甩开皇上的手,远离他好几步,接着她恼怒道:“我肯定走在万岁爷的前头,到时候皇上千万不要把我葬在这地底下,也不需要给我建陵墓,一把火就足以。”

    她继续道:“人死如灯灭,剩下一副躯壳而已,用大火让躯壳化作青烟,化作灰沙,任你要把它们撒向哪里,只要撒到一个地方就可以,不让它们四处飘荡。”

    这番话让皇上十分震惊,人死后入土为安、方得其所,况且对于帝王的寿宫,其陵墓的选址更是关乎天运之发祥、国祚之绵长的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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