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心若有尘
皇上打算在登基几年后修建自己的寿终正寝之地,除了帝王的陵墓,到时候他还会在帝陵附近择选福地,建造妃园寝让后宫的女人安葬于此。
而今日舒舒的这一番话,是表明她只想和自己生时同衾,死不同穴吗?
看着舒舒冷然的脸庞,皇上眸光微顿,陡然伸出一只手把舒舒拉拽到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尖,沉声问道:“你不愿意葬在朕的身边吗?”
没等舒舒回答,皇上凝视着舒舒乌黑澄澈的杏眼,蓦地心中一软,他叹了声:“你傻不傻?只有罪孽深重的人,才会在死后被挫骨扬灰、魂飞魄散。只有入土为安,方能得到安息。”
也许是舒舒自出生后,她的肉/体不断承受着剧烈的痛苦,因此舒舒内心一直有个坚定的想法:那就是在她死后,她的身体不想在黑暗中慢慢腐烂,只想一把火把自己的肉/体给烧毁了。
她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万岁爷身上,面色淡然道:“万岁爷,那就我让我葬在你身边吧,不过还是把我的尸体烧成灰,再给我做一个镶金嵌玉的骨灰盒子,装进去就好了,不占多少地方。”
“简直是悖谬!”皇上断然怒喝了一声,他实在不能理解舒舒的无稽之言。
长陵神道上,突然刮过一道寒风,卷起刚掉落下的桲椤树叶子。舒舒和皇上彼此间的谈话不能相契,两人干脆沉默不语。刚刚还是灿烂晴朗的天空,转眼间天边挂着的云彩染上一层阴霾。
舒舒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她走在皇上背后,凝视了几秒,开口道:“皇上,这天有些转凉了,妾身去寻地方更衣下。”
“好,你自去吧。”皇上浅笑道,已恢复一派泰然的样子,此时的他面色温煦从容,但细细端量,他眼神中却殊无一丝笑意。
通过神道,远在五十步的地方是巍峨壮观的碑亭,亭内树立着一座高大宏伟的“大明长陵神功圣德碑”,懋嫔娘娘站在通高近八米的石碑下,她抬手轻轻掠过那些浮雕的水波漩流。
“落叶风残,衣衾冷透,无处话凄凄,倚阑独寂寂,皇上的心难道是铁石做的?他只记得给这碑上的人虚伪地歌功颂德,却已然忘记了我可爱的两个女儿。”懋嫔冷冷地痛斥道,她的眼中只剩下麻木和怨气,泪水早已如干涸的枯井般,当年女儿的夭折已让她流尽了泪水。
懋嫔的贴身宫女歆素紧张地四处张望,这大不敬的话,娘娘躲在钟粹宫埋怨两句就好,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放肆地议论。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语不传他耳:“娘娘,两位小格格可能早已投胎到富贵人家去了,娘娘是时候放下心结,振作起来了。”
突然听到一声嗤笑,那声音极其轻微,但宛若曼妙诱人的空谷幽兰,嘶哑中透着魅惑人的娇媚。
懋嫔转过石碑后面,视线倏地被眼前的女子定住,一名约莫桃李年华,恍若世界上最蛊惑人心的妖精,美艳至极,风流天成。
懋嫔宋瑶娘微闭上双眼,不再看女子,同样是女人,她都难逃眼前女子罗织的魔网,更何况那些为色所迷的男人?
女子缓缓走到宋瑶娘身边,福了福身:“娘娘安好。”
宋瑶娘一惊,忙侧身避过,屈膝回礼道:“该是臣妾向您请安才对。”
女子灿然一笑,风情万种,她手中拈着一朵娇艳的淡粉垂丝海棠,轻轻点缀在懋嫔娘娘的乌髻上,“娘娘眉如翠羽,恰似芙蓉,怎么老是摆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多笑笑才适合你。”
懋嫔睁开双眼,凝视着女人朝霞似的艳容,话语中含愁含恨:“再倾国倾城的花朵,无栽花人悉心看护,也会黯然离春,无人怜惜,衰败听天由命,坠入泥土里任凭他人践踏罢了。”
“这里曾发生过许多光怪陆离的故事,娘娘想听听吗?”女子翩然一笑,没有回应她的话。
“你找到我,不就是想告诉我这些。”
女子微微颔首,“娘娘果然聪慧,其实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只是我听说好些个驻守十三陵的士兵被活活吓死了,没死的也是苟延残喘中,日不能安,夜不能眠。”
懋嫔后背一凉,不明白女子的话中之意。
“传言这一队士兵在夜晚巡逻时,碰见了一个穿绣花鞋的小女孩,外表和常人无异,后来他们在一处石床上找到了这个小女孩,身上的绫罗绸缎化为碎片,露出干干净净的肚子。”
“小女孩发出银铃的声音:陪我玩,大家一起玩。”女子娓娓道来,仿佛在诉说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
懋嫔原本郁郁的面容更加失色,她颤抖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女子似乎在欣赏懋嫔惶恐不安的样子,好一会儿,方才徐徐道:“我给娘娘送几件东西而已,娘娘这样灵心慧性的人,一望便知怎么做。”
女子的侍从掏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布袋,歆素抬眸看了眼自家的主子,在看到懋嫔点头致意后,上前伸手接过那个布袋。
女子不再与她们多言,匆匆抛下一句:“不用言谢,举手之劳而已。”裙下的金莲衣角随着轻风,翩翩翻飞摇曳,隐隐留下如蔷薇花朵的撩人暗香。
主仆注目女子的背影良久,歆素小声道:“娘娘,是时候报仇雪恨了,让有罪的人付出她们的代价。”
懋嫔想起女儿,语气缓而沉道:“我是该立起来了。”
***
大约在巳时时分,仪仗队伍已整装待发,排得长长的浩浩荡荡的马车在一声令下,开启回紫禁城的路。舒舒蓦然回首,庄严神圣的明十三陵渐渐远去。
时间一晃就是半个月后,后宫诸妃嫔仿佛是被遗落在沧海中的一叶扁舟,翘首以望皇上的驾临挽救。
喜云轩内,舒舒倒是淡定如初,完全没有露出和锦思她们一样的心慌,她想着皇上的宠爱跟过眼云烟似的,没有令人心安的牢固,何必去执着呢?
养心殿笼罩在皇上性情不定的阴霾之中,在养心殿侍奉的宫人们整日惴惴不安,只能端起最严谨的态度、最敏慧的心眼来服侍圣上。
直到一封加急军报打破了这让众人焦心僵硬的局面,年羹尧率领的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了郭罗克等势力掀起的叛乱,强悍勇武的大军震慑西陲,横扫叛军,对方士兵毫无抵抗之类,连战皆捷,终大获全胜。
“好!年大将军果真是骁勇善战,不愧于他‘常胜将军’的威名。”养心殿终于雨过天晴,皇上龙颜大悦,对年羹尧赞叹不断。
连原本在奏折末尾歌功颂德的空泛辞藻,都看得顺眼起来。
年羹尧在奏折称:荇海府的一处百姓家中,有牛生出了麒麟,头上有光彩夺目的犄角,鹿身为体,全身披甲。此异象乃是因为皇帝圣德无边的清明统治,才天降祥瑞,护佑大军胜利凯旋。
察言观色的苏培盛立即通知了敬事房,机灵敬事房总管孙三福带着底下小太监,早就手举着绿头牌托盘在养心殿外头等候。
进了养心殿,孙三福悄悄瞅了皇上一眼,只见皇上笑容满面,看到敬事房的人来,语气颇为温和道:“今天不翻牌子了,朕去长春宫看看皇后和大阿哥。”
极有眼色的孙三福立马应了声:“是,皇上。”他急急地小幅度挥手,让随后还没走进殿内的小太监,赶快撤退走人。
长春宫内,大宫女格言一脸欢喜,恭恭敬敬地送走宣旨的孙三福,孙三福掂了掂手中的荷包,满脸抑制不住的笑意:“虽说皇上没翻牌子,但总算进后宫了。”
第42章 矫情自饰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长春宫门外,小少年清脆爽朗的声音响起。
皇上心情甚为愉悦地走进长春宫殿内,揽过儿子的肩膀,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道:“刚下骑射课吗?怎么满头冒汗?”
弘晖不好意思地道:“儿臣来迎接皇阿玛,跑得太匆忙了些。”他从神武门走回来的半路上,遇到来报信的小太监,狂奔回长春宫的。
“皇上许久未来长春宫了,弘晖想早点见阿玛呢。”皇后开口帮忙解释道,语气虽然平平淡淡,但却隐隐有一丝怨怼之意。
皇上淡然一笑,拍了拍儿子,“走弘晖,跟皇阿玛先去书房,皇阿玛要考察下你最近的功课进度。”
皇后见状,忙安排宫人去书房侍候,难得弘晖跟阿玛有单独的父子相处时光,即使是问功课,她也清楚自己儿子会非常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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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人从书房出来后,将近酉时末,宫人们已在长春宫小厅内张罗好了一席精致美味的晚膳,膳房今天准备的菜色五花八门、荤素俱全,且有适宜小孩子的佳肴。
不再像之前,皇上只要驾临长春宫,皇后娘娘为了不出错,大多数直接吩咐宫人从御膳房领来膳食。
饭桌上,一家三口各据一方安静地用餐,皇后规矩严谨,弘晖自小就被管束地板板正正,可他今天却没有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吃饭也吃得心不在焉。
“弘晖,食饮要有节制,既然你已经饱腹了,就不要继续用膳了。”皇上一直关注着大儿子,看着他数着米粒、心神不定的样子,就直接打断他,免得他继续糟蹋粮食。
皇后一听,随即招手让宫女盛了一碗虎尾轮炖鸡汤,说道:“弘晖,这碗汤你喝下,就去歇息吧。”
“是。”弘晖乖乖点头,欲言又止道:“皇阿玛,儿臣的……”
他停顿了下,鼓足勇气刚要说完未尽的话,就被身旁的大宫女格容给岔开了,只见格容将用过的骨碟置换成新的,伸出的纤细手指横挡在大阿哥面前,声音低柔道:“大阿哥,请继续用膳。”
“弘晖,可是身体哪里有不适?如果是不想喝那个汤,不用勉强喝下,你皇额娘不会训你的。”皇上一脸和颜悦色地道。
弘晖抬头看了眼皇额娘,没有回答皇阿玛关切的问话。
皇后内心叹了声,有暗暗的烦躁浮上她的眉间,她定了定神,浑不在意地说道:“这孩子是舍不得他的奶嬷嬷了,他奶嬷嬷前几日患了癣疥,请来太医诊治了,但一直不见康愈。”
皇后眨了眨眼皮,继续道:“弘晖平日里身体就不强健,奶嬷嬷怕传染给他,就主动要求出宫治疗。臣妾虽说于心不忍,但为了弘晖的身体,还是派人送至乌拉那拉家调养。”
皇上颔首赞同道:“癣疥之疾虽然不是大病,危害不大,但弘晖身体不好,奶嬷嬷又是近身伺候的,防患于未然,迁出宫是最合适的安排了。”
奶嬷嬷出自下三旗的包衣富珠理氏,小选后当了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后她出宫嫁了人,给夫家生了一儿一女,小女儿出生没两个月,就去内务府谋了份奶嬷嬷的差事。
富珠理氏很幸运地被分配进当时的四贝勒府,和另外三位奶嬷嬷一同喂养大阿哥。三年后,一起进府的其她几位都被福晋遣散回内务府,富嬷嬷则因为大阿哥离不开她的关系留了下来。
弘晖闻言一脸黯然,他不懂皇额娘为何要说谎。富嬷嬷根本没有生病,他今天送别富嬷嬷的时候,富嬷嬷泣不成声,紧紧拉着他的手,无语哽咽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到底富嬷嬷做了什么错事,让皇额娘发怒火以至于要遣她离宫?
弘晖咬了咬牙齿,还是没有告诉皇阿玛真相,他端起面前的汤碗咕噜咕噜喝下去,随后站起身,拱手恭敬道:“皇阿玛、皇额娘,儿臣已用完膳,您二位接着慢慢享用,儿臣回屋歇息了。”
“去吧。”皇上神色温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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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一会儿,帝后两人也用膳完毕,皇上今天似乎有聊天的兴致,彼时皇后接过格容端过来的茶盏,亲自递给皇上,笑着问道:“皇上今儿心情极好,可是朝廷上有称心之事?”
皇上惬意地拨弄着手中的黄釉龙纹茶盏,淡然回道:“年羹尧打了胜战,西北能暂时平静一段时间了。”
他深邃的目光透过杯盏上方氤氲的热气看向皇后,接着徐徐说道:“离端午节也就一个月左右了,李氏的承乾宫可以先解除封禁,朕打算在端午佳节这天复位她的妃位。”
皇后娘娘动作一滞,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茶水,洞庭碧螺春的甘甜此时蓦然转为了苦涩,她扬起嘴角:“齐嫔也禁足大半年了,她每日诚心地抄完一本佛经,臣妾上个月还去探望过她,瞧着她比从前恭谨谦逊多了。”
“朕只希望李氏不要再做愚蠢卑劣之事,怀恪、弘时已到懂事知礼的年纪,可不能因为有这样的亲额娘,给他们两个蒙上一层阴影。”皇上蹙眉道。
他放下茶盏,正色道:“皇后,朕打算在端午节家宴那天,封赏皇室宗亲,还有后宫的妃嫔。”
皇后早猜测出端午宴会那日皇上会恩赏后宫,她问道:“皇上是要晋升哪几位妹妹?”
皇上眼里掠过一抹浅浅的笑意,不容置喙道:“六嫔之位还差几个,就先把顺贵人册封为顺嫔。”
皇后娘娘听完还算镇定,倒是垂帘旁站立的格容忍不住偷偷觑了一眼皇上,皇上提起顺贵人时,言语中透露着亲昵之意,但顺贵人家势不显赫,又无生育之功,她凭什么进宫不到一年就直趋嫔位。
要知道贵人到嫔位虽然只有一级之差,但却有天壤之别,晋升为嫔位后,就是真正的一宫之主了。不仅可以掌管一宫的奴才,甚至住进里面的贵人常在等,都以主位娘娘为马首是瞻。
沉默了片刻,皇后还是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委婉道:“皇上对年大将军一定是论功行赏了,但臣妾听说穆贵人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依皇上看,穆贵人是否也加封一级?”
皇上思量半晌,沉声道:“不必了,年羹尧如果只看重这些,那他的忠臣之心有待商榷了。你…吩咐内务府今后按嫔位的份例给穆贵人。”
皇后垂首低眉道:“是,臣妾明日交待下去。”随即又建言道:“皇上既然要大封六宫,潜邸时那些侍候皇上的低位常在、答应们,也都晋升一级?”
“嗯,依皇后所言,贵人以下都加封一级,封号让内务府拟定。”
皇上含笑地看着皇后,温言道:“这些事情就辛苦皇后了,你过段时日要开始筹备端午家宴,顺贵人封嫔的事宜就推后操办即可。”
“臣妾多谢皇上体谅。”皇后肃然地应道,此刻她的脸色已无悲无喜。
“养心殿还有许多折子未批,朕就先回去了。”话落,皇上霍然站起身来,摆摆手让皇后不用恭送,随即阔步走出了长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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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寝宫内,乌拉那拉芳茹只着一身素净的寝衣,她眸中满是愁郁,望向窗外玄黑色的夜空,月光杳冥,连一丝星光都无,衬着那挂在当空的月亮更显孤寂苍凉,照得人的骨头都透着寒气。
她两手环抱住自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样深黑的夜晚,皇上宁愿再走回养心殿,也不愿留在这里。齐妃…贵妃…再到现在的顺嫔,下一个又会是哪个美人呢?”
此时皇后身旁就格容侍奉着,她正握着半月形玉梳,一缕一缕地梳通皇后的头发,听着娘娘的感慨万千,忙宽慰道:“娘娘,顺贵人被晋封为嫔,后宫最看不过眼当是齐嫔,端午后,齐嫔位份还是比顺贵人高一等,娘娘你就静等着她们两人狗咬狗吧。”
皇后冷然瞥了她一眼,“以后这样难听的话,不要在本宫面前议论了。”
格容立即屈膝道:“娘娘,是奴婢有罪,粗鄙之言辱了娘娘的尊耳。”
“好了,起来吧。”皇后扬了扬手道。
格容站直身子,重新走到皇后的身后,轻柔地给皇后的墨发涂上珍泽膏用以养发,格容的两只手十分灵巧,面对厚重的头发,她很快打理后,然后缠绕上最柔软的缎料,将长长的发丝合拢成一束。
侍候完毕,格容还是问出心中疑虑:“娘娘,到时候富嬷嬷没有回到宫里,皇上会不会发觉有异常?万一大阿哥……”
皇后轻嗤一声:“皇上哪里会在意这等小事,再说让大阿哥的奶嬷嬷服侍那么多年,已是皇上的宽宏了,其他阿哥身边早早就遣散掉奶嬷嬷,本宫还记得六阿哥不到两岁就断奶了。”
她恨恨道:“要不是富嬷嬷有那样的龌龊心思,本宫倒可以容忍她留着大阿哥身边,颐养天年、富贵一生。”
“一个卑贱奴才生的女儿,也敢妄想成为皇子的妾室,本宫把她送到偏僻的庄园,到底也是仁至义尽了,如若当年,她未必能全须全尾地离开。”皇后面色寒冷,富嬷嬷在她眼里就是一粒尘埃,轻轻一吹,不费力气就可拂走。
格容不由地瑟索了下,她也是个卑贱的奴才,难道就不能仰望肖想那昭昭的圣光了吗?
她咽了咽口水,谄媚地笑道:“娘娘您就是太过宽厚仁慈了,富嬷嬷想靠女儿攀附大阿哥,可是筹谋了很多年。这等贪鄙的人应该狠狠地教训一顿才是。”
皇后微眯起凝霜的双眼:“要不是看在大阿哥的份上,本宫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此时的富嬷嬷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心里叫冤道:她只是偶尔在大阿哥面前,提了几句她可爱、聪慧的小女儿,大阿哥因知道了有这样一个小妹妹和自己喝过同样的母乳,有莫明的亲切感。
其实小女儿的年龄比大阿哥还大上两个月,她成为四贝勒府的奶嬷嬷后,很少告假回家看望女儿,进了紫禁城后,更是极少机会可以出宫门回家探望儿女。
所以忍不住对着大阿哥絮叨过几次儿女的事情,还随身携带了小女儿的画像和绣制的手帕,一来二去,大阿哥心中有了小女儿的轮廓,逢年过节还特意备上礼物让富嬷嬷转交。
大阿哥才十岁不到,根本还不懂所谓的男女之情,但基于对奶嬷嬷的亲近依赖,他对于小妹妹爱屋及乌,小小少年的心中,有一处角落安放着可爱小妹妹的模糊身影。
第43章 并蒂荣华
皇上进了后宫,一众妃嫔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日日殷切地盼着皇上翻到自己的绿头牌,翘望着听到凤鸾春恩车驶过那哒哒的马蹄声。
这一天的天气在春夏季节中来回轮换,清晨的寒风抖得人立马裹上第二件衣服,到了中午,灿烂暖热的阳光烘得人躲进阴凉地方。直至夜晚还在变脸的天气,瑟缩的人纷纷往被窝里钻。
喜云轩内,舒舒用毕晚膳,早早躺在温暖的锦被里。半梦半醒间,她身后袭来一阵阴寒的凉风,舒舒紧紧捏着被角转头向外望去,湖水色缠枝花绣幔纹丝未动,朦胧的帐幔只似隐似现屋子里静默燃烧的烛光。
舒舒转过身子,把自己蜷伏成一团,脑袋往被窝里缩,口里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一遍又一遍。溘然间有一只手从床帐外伸了进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啊……”尖叫声响彻整个宫殿,舒舒如炸毛的兔子瞬间从床上跳起来,她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双眼,直到熟悉的一声传至她耳边。
“舒舒,是我。”皇上怔怔地说了一句。
舒舒一惊,蓦然瞪大迷茫的眼睛,眼神流露出惶恐不安,她定睛一看,只见皇上站在她身前,贵气天成,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舒舒带着气恼又怯怯的声音一句又一句砸向眼前的男人:“皇上是个大坏蛋,皇上是个大蠢蛋,你怎么可以这样吓我?”
屋外的锦年、彩星听到这大不敬的话,两个人倒吸口气,正踌躇着要不要冒死冲进屋里,乞求皇上宽恕小主的冒犯,就听到皇上高声呼喊她们:“来人,进来。”
锦年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到室内,悄悄探头一看,脸不由泛红,她家小主被皇上搂抱在腿上,正柔声细语地安抚着,“别怕,是朕不好。”
察觉到有宫女进来,皇上头也不回地吩咐道:“速速去拿安神丸来。”
锦年应了一声,便快手快脚地从药箱里取出一枚人参安神丸。
舒舒坐在皇上的怀里,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她嗔怪道:“万岁爷你怎么可以随意进入我的房间呢?你这样不是绅士的行为?”
皇上轻轻一挑眉,疑道:“绅士?”
舒舒怒哼了一声:“哼,绅士就是有钱的读书人,应该讲究礼仪的人,你不经过我的同意进入我的闺房,就是不绅士的行为。”
皇上无言以对,大掌揉着她的头发,一脸宠溺。
锦年趁着这空挡,送上人参安神丸,她走上前谨慎地在将一个打开的瓷盒子放置在案几上。
不大的瓷盒里装了六枚荔枝大的蜡封丸子,皇上随手捏起一颗扳开蜡皮,就往舒舒嘴里送。
一股浓浓的人参气味直冲脑门,舒舒抿进嘴唇,嫌恶地摇摇头:“我不吃,我没事了。”
皇上的手触摸到她的胸口,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不似寻常的平稳。
“乖,里面加了蜂蜜,是甜的。”皇上柔声哄着。
舒舒使劲地把脑袋埋在万岁爷的怀里,传来瓮瓮的声音:“那么大颗要嚼老半天,我不吃。”
在一旁的锦年瞧着小主这么抗拒药丸,她灵机一动,福了福身:“回皇上,前段时间内务府有送来一罐珍珠粉,奴婢听说人在受到惊吓后,服用珍珠粉可镇定安神。”
皇上正无可奈何呢,一听立即道:“那你快取来。”
细白的珍珠粉有一股淡淡的腥味,还好舒舒能忍受,乖乖地含了一大勺子,又用温水送服下。
到了帐子里,舒舒一只手抱着皇上的腰,一颗脑袋抵在他硬实的胸膛上,红嫩的嘴唇还在不停吐露抱怨之语:“万岁爷以后再敢这样,我就打你。”
舒舒说完,凶狠地在皇上的胸膛捶了两下,她还不解气,小手好不容易摸到皇上手臂内侧的软肉,偷摸地用指甲重重掐了一下,随即有点心虚地背过身假装睡着了。
皇上任着她在自己身上作怪,笑着探出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捏,搂过她道:“睡着了吗?”
舒舒喃喃低声道:“我睡着了,不要吵。”
突然间,一道清脆的“滴答滴答”声音在舒舒耳边响起,随即她感觉头顶上有一个东西在左右摇晃着。舒舒疑惑地睁开眼睛,凝神一看,是一个精美的金珐琅嵌珠扇形怀表。
怀表的表盘上绘制着典雅的蓝地花环图案,绛红色的花瓣鲜美欲滴,表壳边勾勒着繁复规整的卷草花卉纹饰,完全是一个臻致细腻的精美华丽工艺品,令舒舒看得心动不已。
她笑盈盈地转过身,躺在皇上底下,仰头望着他,娇声娇气道:“万岁爷,这个怀表是要送给我吗?”
皇上不说话,一只手按下表炳处的按钮,怀表的盖子随即打开,他指着镀金的时针分针说道:“这个是西方皇室赠送的,它和我们的计时方式不同,上面的刻度是罗马数字标记的,你看最上头。”
舒舒心里忍不住嘀咕着:我身为现代人,哪会看不懂,还用你个老古板教。不过她面上还是一副求知的样子,耐心地听着皇上指导她怎么看怀表的时间。
皇上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懂了吗?你看懂了,朕就把这个怀表送给你。”
舒舒一把抢过怀表,嘴角扯出一丝笑容:“都快10点了,我要睡觉了。”
皇上无奈一笑,看着舒舒又躺倒在床上的后背,只能按捺住心思,陪着她一同睡去。
天光将明,湖水色的帷帐低低地垂落着,床上的男人伏在女人身后,双手从衣裳外滑进里面。
皇上慢慢轻捻着娇娇滴滴,不偏不倚,两巍巍莹莹酿琼缪,平等地对待它们,怜惜不已。
舒舒在这波潮涌中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她的脸已通红通红,嘤咛的声音也沾染上一层娇之意,秀媚溶溶,宛若最香香点点。
撩人的一切在她睡醒后愈演愈烈,皇上轻吻着她的脸沿至她的嫩唇,低哑柔声道:“你睡着的样子真乖,不过朕还是喜欢你待会的样子。”
胭脂染就朱红妆,半启犹含芳沁香,这种香甜只他识得,情难自禁的舒舒只能紧紧搂抱着万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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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内,终于打开了紧闭许久的大门,重见灿烂的光明。
“弘时,我的宝贝儿子啊。”齐嫔娘娘双眼含着激动的泪水,抱紧向她扑来的三阿哥。
“额娘,我的亲亲额娘啊。”弘时叫喊道,圆嘟嘟的脸上滚下一颗一颗晶莹的泪珠子,好不可怜的样子。
齐嫔搂着宝贝儿子,用指腹轻轻揩拭儿子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儿子,你瘦了,是不是有人趁额娘不在,欺负你不给你饭吃,额娘现在出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啦,额娘,儿臣每天都吃得很饱啊。”说着,弘时的小胖手也抚上额娘的眼眶,想抹去额娘的泪水,手指头差点戳到齐嫔的眼珠子。
齐嫔连忙捉住儿子的小胖手,避免自己眼睛受到摧残,她在宫里待得好好的,可不能刚出来,就被儿子给伤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儿子一番,呃,这胖儿子咋还更圆润富态了呢?
齐嫔伸出手指,戳戳儿子肥嘟嘟的脸,跟面团一样,手感非常好揉捏,实在是可爱极了。
“额娘。”弘时气呼呼道,一把抓下额娘的手。
齐嫔讪讪一笑,两眼环顾了四周,唉声叹气道:“不知道你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没有她,这承乾宫就剩下我们娘俩了。”
“额娘,儿臣也不住在承乾宫了,儿臣现在住在庆云宫里。”
齐嫔当然知道,她虽被禁足在宫里,但还是能知晓外面的事情,对于儿女的事情那是更加关注了。但是她以为皇上只是让弘时短暂地住在庆云宫一段时间,没想到皇上那么狠心,残忍地分离她们母子三人。
“哼,凭什么皇后的儿子一直住在长春宫都可以?都快十岁了,也不怕外面的人说混在女人堆里,养成娘们唧唧的性子。”齐嫔口不择言道,一想到这些,她就气恼不过。
宫女丹歌忙上前劝阻,说出让齐嫔开心的事情:“娘娘,听说皇上会在端午节恢复您的位份。”
齐嫔立即转怒为喜,“真的?”哈哈,皇上还是爱重她的,当初要不是因为是太后来处罚,皇上肯定轻轻教训下她,就放过她了,哪像太后,又是降位又是封禁的。
“当然,长春宫里透出来的消息,是皇上亲口交待皇后的。”丹歌面色肃然,语气十分肯定。
接着,她继续宽解安慰道:“娘娘,三阿哥住在庆云宫更好,它可是太子规制的宫殿,如今就我们小主子独住着,还有皇上因为这缘故,还经常去探望三阿哥,对小主子可关怀了。”
“是吗?”齐嫔狐疑道,看向自家无忧无虑的儿子。
弘时听着这话,连连点头:“皇阿玛对儿臣非常看重,有时候皇阿玛还接儿臣放学呢,还经常派苏公公送好吃好玩的给儿臣。”
皇上把三儿子单独迁到庆云宫居住,生怕弘时不习惯,想念额娘,所以在政务繁忙之余,就经常去陪伴他一会儿,或者叫人把儿子带来养心殿看管。
齐嫔眉梢眼角都泛起笑意,她原本内心还有些忐忑不安顿时消散没,她关在里头时,就听说顺贵人那个狐媚子迷得皇上独宠她一人。
现在想想,她李玉娥有儿有女,怀恪在太后跟前养着,顺贵人那个不亲的堂外甥女,怎么抵得过亲亲的大孙女呢。她的弘时更是聪明伶俐的乖孩子,而顺贵人至今连个蛋影都没有呢!
第44章 诸事顺遂
从进入五月开始,离端午节还有几天,紫禁城内就装扮成另外一番的景象,宫里的各个角落点上了用菖蒲根为原料制成的熏香。
内务府还小太监们在墙角等地方洒满了雄黄水,暗红廊柱上则悬挂有五色丝锦旗,使紫禁城早早有了端午节的喜庆安康气氛。
启祥宫里,内务府派人挂起了五毒吊屏,端午节乃是开启了夏季来临的节日,邪恶的毒虫,蜈蚣、蜘蛛、蛇、蝎子、蟾蜍在炎热的天气下开始活跃出没,悬挂的五毒图可用来驱邪辟虫。
还有门扉窗棂上也贴上了红色剪纸,剪纸外圈是葫芦形状,葫芦里头装着“五毒”,象征着葫芦把“五毒”镇压住了,除贴葫芦剪纸外,还贴了用黄表纸写上平安咒的天师符,目的都是为了驱恶避邪,保佑人们的平安。
内务府还送来许多种类的锭子药,主要是由雄黄、冰片、麝香、胡连等研磨而成,内服锭子药可清热解毒,外敷锭子药则可以消痈散结,可谓是居家良药。
端午这天的庆贺节目由长春宫统一筹备,皇后娘娘底下的大宫女还派人到后宫各处和王公大臣府邸,先呈上端午当日的节目单,所有的流程安排一目了然。
舒舒不由地感叹皇后宫中的人是多么细心周到,按照这份单子的流程,舒舒择定好了端午那天的服饰打扮和前往时间。
端午节这天的活动从巳初开始进行,舒舒前一夜晚睡得饱饱的,睡醒后,她拿起怀表一看才7点,也就是还有2个小时的充足时间来准备。
天公作美,五月初五这一日不冷不热,没有前几日刚入夏的闷热,灿烂的太阳躲在云层之后,不再挥洒炽热的煦光,走在路上,还时不时袭来一阵阵清爽的凉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舒舒今日穿着一身玉兰紫如意纹纱缎宫装,发髻上佩戴着一对紫玉镂花五毒簪,在乌发间点缀了几片裁剪成虎形的艾叶,腰带上则带了好几个香袋,里面放置了紫金锭药粉,用来驱邪防疫。
用完早膳后,舒舒带着锦思、锦年,还有丁来福,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去了乾清门广场。乾清门前面的广场又称为“天街”,是连接后宫与外廷的通道。
乾清门两侧建有高大的琉璃影壁,影壁上雕刻着宝相花,花朵形象逼真,色彩耀眼绚丽。最中央是汉白玉栏杆围起来的宽广月台,此时这里已布置好明黄的帷幄,延伸的左右两旁则是用红帐幕包围起来作为观台。
舒舒在宫人的指引下,走到了左侧的红色帷幄前,锦思掀开帘子,舒舒瞧见已经有好几位美人端坐在位子上,庄贵人、宁贵人,还有几位常在,几人相互见了礼又各自坐下。
舒舒的位子设在最中间,她坐下后,帷幄的宫女立刻奉上热茶,案桌上已摆满了茶果和鲜果,都用带“艾叶灵符”纹饰的盘子装着。
盘子上装有印着“五毒”的酥饼和玫瑰饼,还有樱桃、桑椹、荸荠等时令鲜果,当然还摆放有端午节特有的澄沙粽、八宝粽等。
几个后宫女子喝着茶吃着点心,气氛带了一丝尴尬,无人先开启一段话题,互相之间完全没有话语交谈,偶尔眼神不小心对视上,只是互相笑笑就转移视线。
就这样静默了一会儿,外头忽然有宫女谄媚的声音响起:“小主请下步辇,小心脚下。”
众人只见一个身形微胖的宫装丽人,被几个宫女搀扶着下了步辇,原来是怀着身孕的谦贵人。自从齐嫔解足后,不知是不是想开了,对宫中的孕妇谦贵人特别得友善,这步辇也是她派人送给谦贵人用的。
舒舒没怎么见过孕妇,对于谦贵人也只有模糊的记忆,印象中她好像是一个娇小玲珑、清秀文雅的女子,没想到几个月没见面,谦贵人变化如此之大,此时她的肚子像是藏着一个盖着的笸箩。
定睛一看,谦贵人的脸也变大变圆好多,虽然气色显得健康红润,但原本还是个小美人的谦贵人,现如今的姿色比她身旁的宫女还不如。
不过谦贵人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样貌变丑、身形变样,她捧着显怀的肚子,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似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亦步亦趋的方答应。
她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就立马开腔道:“哎呦,几位妹妹都来了啊,今天姐姐我可是听说有大热闹可以看呢!”
安芹则狗仗人势,对帷幄内侍候的几个小宫女一个个吩咐过去,“你,去拿个软垫,这椅子这么冰凉我们小主怎么坐,还有你,快点去提壶牛乳来,我们小主怀有龙胎,不能喝茶不知道吗?”
安坐的几人都对她们嘚瑟的样子颇为无语,不过谦贵人怀着龙种,庄贵人、宁贵人等只能攥着手里的绣帕,极力克制着想要脱口而出的嘲讽。
惠常在有点沉不住气,直接拉踩另一个人,话里带刺地说道:“顺贵人,你说你都承恩那么多雨露了,什么时候能开花结果啊?这点你可比不上谦贵人,她可是侍寝两次就怀上了。”
一旁悠闲喝茶的舒舒放下茶盏,冷眼看向惠常在,不屑地嗤笑了声:“所以你可以去求求齐嫔娘娘,让你和谦贵人住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也许会受影响,两次就中招呢。”
“要不是你霸占着皇上……”惠常在一脸怒气道。
舒舒直接打断她:“惠常在可要谨言慎行,皇上岂是后宫妃嫔所能钳制的,你这是污蔑皇上是为色所迷的昏庸之君?”
惠常在一听这话,旋即站起来,指着顺贵人,咬牙切齿道:“我哪有污蔑皇上?你血口喷人,混淆是非。”
谦贵人闲适地抚着隆起的肚子,附和道:“顺贵人你也太过颠倒黑白了吧?现如今你因一时的美色得宠,就这样糟践我们一众的姐妹,等你色衰爱弛那一日,我们可不会怜悯你的。”
“哐当”响亮的一声,粉彩团花纹茶杯在地毯上方掠过,重重砸向惠常在旁边的桌角,瓷杯立刻四分五裂。刚坐下的惠常在遽然蹦了起来,大声嚷嚷道:“顺贵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不好意思,手滑了。”舒舒淡定地抛了抛手中剩下的茶盖,有种跃跃欲试再砸的样子。
看着这僵持情形,庄贵人、宁贵人也不好作壁上观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宽慰起了惠常在,又指向高高的月台,含笑惊讶道:“太皇太后居然也来了,我这还是第二次见到太皇太后的圣颜。”
太皇太后的吸引力还是很强大的,除了舒舒,几人都离开座位,隔着不大的门帘向外张望。自皇上登基以来,太皇太后一直潜居在宁寿宫,这个红帷幄里的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还真的没几个人近距离见过太皇太后的真容。
只见月台下,一身华丽吉服的恭嫔搀扶着太皇太后走上台阶,众人没想到太皇太后身量如此娇小,尤其是在恭嫔的衬托下,更显得恭嫔人高马大的。
几个人看了两眼就没兴趣了,太皇太后就是个寻常的老太太,于是纷纷转头看向端坐在宝座上的皇上。
皇上今天难得穿了一身大红缎织彩云金龙纹朝袍,佩戴三圈的白檀朝珠,腰带上也拴了好几个五毒香袋,这样张扬的大红色穿着皇上的身上,居然是一派稳重内敛之色,压住了红色的眩目光辉。
皇后娘娘则是一身石青色缂丝八团彩云蝠纹龙袍,她身旁围绕着宫中所有的皇子公主们。
“咚咚——”伴随着激昂的敲鼓声,銮仪卫官宣布吉时已到,随即中和韶乐队奏响了《海宇升平之章》。
除了太皇太后还安坐着,所有人在太监总管的带引下,出了帷幄,恭敬地站在左右两排,向皇上行跪拜礼。
舒舒站在帷幄旁,接在懋嫔身后,她环顾四周,发现对面皆是穿着蟒袍的皇室宗室和身着朝服的大臣官员。皇上举起酒杯,扬声简短说了几句,便宣示端午庆贺节目开始。
众人回到帐内,奏乐声已经停止,随之奏响的是振奋人心的锣鼓声,别开生面的摔跤比赛开始了。只见广场上已铺上棕色的厚绒毡,健壮的善扑营一等“扑虎”们依次登场。
善扑营是先帝少年时期组建的亲兵,只属于皇帝的护卫亲兵,营队有数百位摔跤能手,按技术分为三个等级的“扑虎”,最后由一等“扑虎”们经过数十场角逐,才争出最大的头目,直接代替皇上统领善扑营。
“扑虎”们穿着白色短上衣,腰间扎着牛毛绳带,脚踩深色靴子。先是两人出列,对决前他们互相行了礼,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相互抓住了对方的肩膀,接着便快速出手推动对方,脚下也虎虎生风,两人的动作让观看者眼花缭乱。
舒舒也激动地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呈胶着状态的比赛,两方选手旗鼓相当,看不出谁的水平更胜一筹,不过精彩程度着实让舒舒见识了一番,和她在现代生活中了解的摔跤比赛不同。
清朝的摔跤比赛绝招更多花样,“扑虎”们就像是在展现高超的中国功夫一样,让人看得瞠目结舌,赞叹原来真的有武功奇才,他们的身姿矫健如猎豹,不像现代的相扑选手庞大得跟一座可怕的小山似的。
精彩的打斗场面持续时间并不长,最终一个英挺魁梧的年轻“扑虎”获得胜利,皇上龙颜大悦,赏赐了他许多贵重之物和端午的应时吉物。
接下来又是轻快昂扬的鼓声响起,一簇身穿鲜艳八旗服饰的表演者,骑着骏马奔腾飞跃到广场中央,随着乐器的急促吹打,八旗士兵在马背上做出“倒立”、“飞人”等动作,甚至腾空翻转了好几圈。在摇旗呐喊声中,变换出各式各样的阵型,让围观的人不断拍手叫好。
最后在悠扬的音乐中,是由升平署刚收罗培养的民间艺人进行表演,都是十岁左右的少男少女,一个个面带灿烂的笑容,举着三尺长的细竹竿,上端顶着一摞彩绘碟子,借手腕力量使碟子快速转动。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高难度动作,或金鸡独立、或别元宝……
轻盈的碟子宛若飞舞的蝴蝶,随着一根根细竹竿上的晃动,不断跳跃旋转,让观看者大眼福饱,能欣赏到来自民间令人惊艳震撼的杂技,更何况还是被父母抛弃的可怜孤儿,幸运的被戏院收养,最后还进了升平署。
后宫女眷一听还有这故事,以太皇太后为首,纷纷赏赐了银子。太皇太后一出手就阔绰地赏赐两百两的银子,接着皇后不好越过她,赏赐一百五十两。
到了舒舒这里,本想赏赐一百两的银子,但前头的嫔妃最多赏赐了一百两,舒舒只能一脸怏怏不乐,让锦思给了这些孩子八十两银子。
不过这已减少数目的奖赏,还是让有的贵人常在不想拿出,吴常在抠抠搜搜地赏了六十两银子,满脸心疼地看着摆满银子的托盘被宫人捧着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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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高,今天的端午庆贺活动表演还没到正午,就全部表演完毕。又是“咚咚——”的敲鼓声,銮仪卫官宣布表演阅毕,大家向皇上和太皇太后行了跪拜礼,告退散去。
舒舒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为妃嫔们准备的房间,进行更换衣裳,解决个人问题。
舒舒换了一套更加奢丽隆重的服饰,她穿着一身湖水蓝金丝绣青鸾纹华服,平时清雅的玉石首饰也换成繁丽精致的金镶红珊瑚蝙蝠簪,发髻间斜斜插着一支红翡蝶恋花步摇,颈上佩戴了一副赤金累丝璎珞项圈,巧笑倩兮间,宛然那绽放的芙蓉花,明眸生辉,娇艳动人。
中午的家宴在乾清宫大殿举行,只皇室宗亲和后宫妃嫔参加,大臣们则已归家,没有资格参加宴会。
舒舒在左侧下方落座,她瞅了瞅坐在她身旁的穆贵人,忍不住嘟囔道:也不知道皇后是不是故意的,安排她和穆贵人同坐在一桌。
她看了看前方,前面用紫檀雕嵌五色玻璃屏风隔着,周围还错落有致摆放着瑰丽的定窑花盆,有各种造型式样,有那仰钟式、梅花形的、海棠花的,盆内种植着雅致优美的兰花,有淡淡的清馨幽幽袭来,给神圣和威严的乾清宫添上了一丝盎然美意。
霍地,一张颠倒众生的笑颜出现在舒舒眼前,即使隔着遮挡的屏风,也挡不住那张艳光四射的脸。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上首的位置,身上的石青色八团夔龙纹吉服给人庄重和严肃之感,缓和了女子身上狐媚的气质。
是的,舒舒觉得女子就像那魅惑人心的祸国妖姬,一颦一笑间流露出无限风情,如那山巅上开到了辉煌靡丽的花朵,整个人摇曳生姿,华光满身,让人惊艳痴迷,只想醉心于她身上。
“她是谁啊?”舒舒两眼失神,不自觉地喃喃问道。
一旁的穆贵人倒是好心地为顺贵人解了惑,“她是理亲王妃,舒穆禄氏。”
原来她就是让理亲王违背礼法的规定,也要扶正为妻的舒穆禄氏,舒舒心想,这样的美玉难怪理亲王这样的天潢贵胄也只能精心捧着。
就在舒舒恍神中,此时金碧辉煌的宽阔大殿内,徐徐奏响了《万象清宁之章》,在清雅肃穆的雅乐声中,众人纷纷不由地严肃着一张脸,正襟端坐起来。
第45章 不谐世音
所有人都在静候着皇上皇后的驾临,而太皇太后因年事已高,观看了一上午的庆贺表演已是身心疲惫,已回宁寿宫去了。
等皇上携皇后落座后,环绕大殿的音乐变得优美柔和起来,伴随着柔美的丝弦声,一名名穿着水红色薄纱裙的舞女鱼贯而进,踩着小碎步婀婀娜娜地迈入殿中。
只见,舞女们的纤纤玉手上举着绣着各样花卉的团扇,合着乐声翩翩起舞,薄纱裙上缀满流光银丝,盈盈旋转中,宛如星光洒满周身。
家宴在这欢乐谐和的气氛中进行着,皇后为首开始向皇上敬酒,这一个个都舌灿莲花,那恭贺皇上的话语就没有重复过,每个人都妙语连珠、滔滔不绝,争取得到皇上的青睐,喝下一整杯的敬酒。
乾清宫内,柔美优雅的扇子舞已停止,一阵欢快的音乐响起,转而另一群穿着五彩长袍的舞姬盛装上场,她们的腰间系着精致的铜铃,在热情的扭胯摇摆中,腰铃发出清脆的响铃声,尽显妩媚风姿。
敬酒也在这欢乐的节奏声中进行着,很快一股菖蒲、雄黄酒的味道便渐渐弥漫开来,舒舒只能随大流和其她贵人一起向皇上敬酒,女子娇俏的声音齐齐歌颂道:“妾身祝皇上端午安康,万事顺遂。”
皇上很给面子的,把手中的一杯酒全部喝完,深沉的眼神直直望向顺贵人的方向,众人也将视线转移到顺贵人身上,就见这样一个仙姿玉貌的女子端着酒杯,抿了一小口,对着皇上露出甜甜一笑,就坐下了。
舒舒才不管其他人诧异的眼神,这雄黄酒实在太难喝了,要不是众目睽睽下需要给皇上一个面子,她连一口都不想喝。
酒敬过皇上一圈后,众人终于放下酒杯,开始享受桌上的美食,而独坐在上首的皇帝虽已动筷,但却是拿起筷子指示出席面上佳肴的归属。皇上的膳桌摆满一百零八道菜,可不光是皇帝独享的,而是要赏赐些给众人,以示皇上的恩泽。
眼明手快的太监一边高声:“赐福字瓜烧里脊、八宝榛子鸡、梅花鹿筋、黄焖鱼翅、糟蒸鲥鱼、山珍刺龙芽、绣球乾贝、北芪猪肚羹,分予皇后娘娘”,一边端起这些菜肴交给小太监分到皇后娘娘的桌上。
皇后娘娘难得抛开矜持,露出几分畅怀笑颜,福了福身:“臣妾多谢皇上的恩赐。”
待后面皇上又赏赐了贵妃、齐嫔,再就是理亲王等兄弟,最后出乎意料地跳过其他人,分赏了两道菜给顺贵人。皇上扬手指了指御桌,含笑道:“将什菌一品煲、文思豆腐羹给顺贵人送去。”
侍膳太监小心翼翼地端起这两道菜,心里感叹:这两道菜可真不一般啊,是用高足温盘装的,底下灌有热水,可以保持菜肴的温度良久,其他人的赏菜皇上是随手指指,而皇上赏赐给顺贵人可是花了心思啊!
舒舒看着已摆放在桌子上的青花山水楼阁温盘,只能再次款款起身,低眉垂首:“妾身谢过皇上恩典。”
“正大光明”高悬下,皇上坐在金漆雕龙宝座里,他的姿势慵懒惬意,笑意氤氲的双眸掠过众人,目光如夏日里让人沉醉的晚风又落到顺贵人身上。
皇上今日的兴致颇高,酒已经敬过一巡后,他吩咐侍膳太监续满酒杯,接过酒盏后一仰脖子喝了一杯又一杯,难得的放纵自己享乐其中。
酒酣饭足,殿中歌舞之乐也缓缓岑寂下来,皇上轻轻抬了抬手,一旁的苏培盛得到示意后清了清嗓子,大声高呼道:“肃静,皇上有旨——众人跪接——”
众人先停止手中的事务,纷纷从座位上出来,整齐划一地跪地叩头,恭恭敬敬地垂首聆听来自上首的旨意。
苏培盛郑重其事地打开一卷明黄绫锦圣旨,开始颁布旨意,他一脸端肃,铿锵有力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德垂恩,崇树亲藩,咨尔贝勒允禔天潢浚发,加恩晋封为和硕直亲王;恒郡王允祺禀资奇伟,晋封为和硕恒亲王;贝子允禩慧质夙成,擢升为廉郡王;贝勒允祥、允禵英姿挺峻,擢升为怡郡王、恂郡王。钦哉。”
停顿了一会儿,苏培盛又不慌不忙地打开另一卷圣旨,抑扬顿挫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齐嫔李氏复位为齐妃;顺贵人性行柔嘉,雍和粹纯,着即册封为顺嫔;常常在、吴常在晋升为贵人之位,方答应晋升为常在。钦此。”
旨意下达后,乾清宫里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有人欢喜有人哀,有人艳羡有人嫉。每个人心里的滋味都各不同,但人人脸上都摆出最灿烂的笑容,一齐接旨,歌颂道:“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舒舒站起身回到位子上坐下,霎时,四面八方的视线投射到她身上,舒舒力持镇定,双手捧起酒杯低垂着头,作出喝酒的姿势,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半边脸,努力忽略她人的视线。
后宫这一席面静悄悄的,没人恭贺晋升的妃嫔。倒是皇亲宗室那一席面是觥筹交错、闹哄哄的,直亲王和廉郡王虽然人在东北边境参战,但各福晋代表自家的王爷接受众人的敬酒,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这乾清宫里分明温暖如春,兰花香气袅袅熏人,但舒舒宛若坐在一座冰雕旁边,穆贵人浑身散发的寒意要把她冻僵了,还时不时斜着眼睛,怒瞪舒舒,恨不得在舒舒身上瞪出一个血洞来。
舒舒脸上也没了笑容,她烦躁地仰头饮了一杯酒,杯盏刚放下,一股略带苦味的醇厚酒味直冲脑门,舒舒一时有些头晕目眩,她轻轻晃了晃头,周围沉闷的气氛让她更加难受。
她拾起筷子拨了拨碗中的什菌一品煲,本是鲜香浓郁的美味这时候突兀得让人恶心起来,舒舒放下筷子,捂了捂闷闷的胸口,有种想吐的感觉油然而生。
舒舒忙掏出绣帕掩住自己的鼻口,即使她低垂眼眸不看其她人,也能感受到众人的视线交织,最终汇聚在她身上,让她的一举一动无所遁形。
“锦年,你扶我出去走走。”舒舒声音很小声,幸而锦年一直专注盯着自家小主,听到舒舒喊着要出去,连忙上前搀扶起小主,两人尽量不发出声响,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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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外到处是御前侍卫把守着,防卫森严,舒舒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扶着锦年的手转悠来转悠去,两人沿着连廊走到一处后檐下,这里没有阳光照耀着,有丝丝凉气扑面而来。
宽敞的高台下,延伸出一条深红色砖石铺就的甬路,舒舒顺着甬路走去,略抬头就望见位于西侧的养心殿,这个角度窥视养心殿,比不上乾清宫的雄伟气派,但养心殿别有一番清雅瑰丽的美,不知是不是因为皇上住在那的缘故,舒舒望之更加可亲和喜爱。
“娘娘,是否要回去了?”锦年笑吟吟道,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娘娘?”乍然听到这称呼,舒舒还真不习惯。
锦年笑出梨涡,又道了一声:“娘娘,您现在可是一宫之主了呢,我和锦思沾娘娘的光,也鸡犬升天了呢!”从贵人身边的一等宫女升级为嫔位身边的掌事宫女,待遇当然跟着大大提升。
舒舒掩唇轻笑了声,“你要自比鸡犬,可别拖上锦思哦。”
“娘娘……”锦年忙摆手道:“我就那么一说,娘娘可别告诉锦思。”
舒舒秀眉一挑,带着戏谑的笑意:“锦年你还是那么怕锦思,哈哈。”
“我不是怕她,是锦年太啰嗦了,我一句话说错了,她保准念叨我半个月。”锦年懊恼地跺了跺脚,随即重新搀扶住主子,“娘娘,我们回去吧,万一皇上找你呢。”
舒舒点点头,转过身子沿着石子甬路返回去,主仆两人走过甬路,要踏上汉白玉台阶时,舒舒突然踩到一颗圆形的东西,她的身子微微一晃,就要向栏杆上倒去。
“啊”的一声,锦年连忙环抱住娘娘,她的身子也跟着娘娘歪斜在栏杆上,两人缓缓摔倒在台阶上。锦年拍了拍胸口,幸好娘娘倒在她身上。
但没想到舒舒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身体内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她语气颤抖地叫道:“锦年…锦年,我肚子好痛,好痛……”
锦年急急发问道:“娘娘,你怎么了?是肚子磕到了吗?”
不远处巡逻的御前侍卫迅即跑了过来,定睛一看,是顺贵人倒在台阶上,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忙大声道:“奴才现在去禀报皇上。”话音刚落,他的脚步如风一样,奔向殿内。
乾清宫中,皇上遥遥望了好几次舒舒空空的椅子,刚想吩咐身旁太监去探查一番,就听到侍卫高声呼道:“回皇上,顺贵人摔倒了,身体疑有受伤症状。”
“苏培盛,立即宣太医前来。”皇上忙不迟迭地抛下一句,指着侍卫让人在前方带路,也不顾圣上威严的仪态,匆匆跑出乾清宫。
此时的舒舒瘫软在锦年身上,突然眼前一阵莹亮的炫光闪过,她仔细一瞧是颗紫色的水晶珠子,那是……
“锦年,你去把那颗珠子捡过来。”舒舒推了推锦年,指着台阶下的一处暗角说道。
锦年循着娘娘的目光,小跑过去捡起孤零零停在石板上的珠子。
“这是?”锦年微微吸了一口凉气,面色愕然,紧紧盯着自己手中的珠子。
她摘下身上佩戴的荷包,里面静静躺着十多颗一模一样的水晶珠子,这是娘娘命人制作的跳跳棋珠子,因她甚是喜爱这些玲珑剔透、颜色鲜艳的珠子,娘娘就赏赐了她好多。
舒舒也怔怔瞧着这些锦年爱若珍宝的珠子,她蹙眉思索了下,忙交待道:“锦年,你快点把珠子装进荷包里,就当这颗珠子还在里面。”
锦年的脑子还是懵懵的,此时一听娘娘的吩咐,她连忙慌里慌张地把水晶珠子给藏好。
“噔噔噔”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传来,不过几息时间,皇上就来到舒舒身旁,只见舒舒倚靠在宫女身上,平时粉嫩的脸上此时泛出难看的苍白,眼睛红红的,好不可怜的样子。
皇上的心口一疼,眼前的女子似乎占据了他此刻所有的心思,他内心深处却隐隐抗拒这样的波澜情感。他表面不动声色,俯在舒舒面前,神情冷峻地宽慰道:“别怕,太医马上就来,朕先带你回殿内。”话落,他双臂张开,小心翼翼地把舒舒抱进怀里。
“嗯。”舒舒宛若乳燕归巢般投进皇上的怀抱里,这一刻她的内心安然十足。
第46章 彤云易逝
因今日端午节家宴,太医院的院首蒋太医安排了好几位院判,一同在乾清宫的宫人值班房守着随时待命。等蒋太医和李太医气喘吁吁赶到乾清宫冬暖阁时,就见皇上正抱着顺嫔娘娘往冬暖阁的惟暄斋走去。
乾清宫冬暖阁乃是先帝爷曾经的居所,虽雍正帝没有居住在此,但一如从前先帝爷在世时的豪华精巧布置,未曾破坏。冬暖阁内的寝宫已封存,西侧有一处内室命名为“惟暄斋”,这里是存放先帝爷的龙袍朝冠之处,也摆放了一些床榻等寝具。
皇上大步地走到床榻边,俯身将舒舒放在床榻上,见她捂着肚子一脸苍白的样子,立即吩咐道:“蒋太医,赶快诊治。”
蒋太医没有行礼,得到皇上示意后,旋即疾步走上前侧跪在床榻边,拿出脉枕让顺嫔安放手腕后便开始诊脉,他凝神诊了一会儿脉,又换李太医上前搭脉。
请得顺嫔娘娘的脉息后,两位太医互相点点头,蒋太医调转身子,带着欣喜的口吻道:“回皇上,顺嫔娘娘的脉象是喜脉,娘娘已怀有龙胎一月有余了。”
但他接着迟疑道:“但龙胎受到惊吓,导致脉象有气郁不畅现象,稳妥起见,需要给娘娘用针灸刺穴,以疏通经络、凝聚脉力。”
原本皇上知道舒舒是怀了身孕,刚放下心来又悬起了,他急慌慌道:“那赶快给顺嫔用针。”
舒舒还怔怔躺着床榻上,两眼无神地看着皇上,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还有些难以置信,她有宝宝了?
锦思锦年上前柔声唤道:“娘娘,我们给您宽衣。”
“哦……哦。”舒舒呐呐地回过神来,此时屋内其他人已背过身,锦思锦年替娘娘解开衣裳,又细细将绒毯包绕住娘娘的肚子,只露出下方巴掌大的腹部位置。
后宫妃嫔很少让太医直接近身接触,但蒋太医已过耳顺之年,而皇上更是担心舒舒的身体,而不是在乎男女迂腐之别,反而耽误了妃嫔的诊治。
蒋太医不愧是太医院院首,他捻起银针,在几处穴位快速下针,小幅度徐徐拨动银针,几息后,轻轻捏住针身将银针拔出。
针灸没过一会儿,舒舒的肚子已经不再疼痛,有暖热的感觉在腹部四周旋流,她呼了一口气,脸色也红润起来,锦思锦年这才笑眯眯地连连说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舒舒看着她们欢喜的样子,也不由地露出开心的笑容,她看向皇上,皇上亦是笑容满面,他扬声道:“太医辛苦了,各赏赐黄金一百两,顺嫔孕期的调理补养都交由两位太医了。”
蒋太医和李太医连忙跪拜叩首道:“微臣多谢皇上赏赐,微臣定会尽心竭力照顾好顺嫔娘娘的身子,让娘娘平安诞下龙嗣。”
一时之间惟暄斋的气氛喜气洋洋,门外来打探的各宫小太监却愁眉苦脸,一个个边想着说辞,边飞奔回去向主子复命。
乾清宫殿内的宴会还在继续进行着,皇后娘娘等人早已心思不在,只有丝竹管弦之声在大殿中萦绕回响,舞姬们也沉默地缓缓旋转着轻盈妩媚的身姿。
等到顺嫔娘娘有孕的消息传来,殿内的气氛又喧沸起来,皇后娘娘端坐在龙椅旁,她不自觉地攥了攥手中的锦帕,静默了半晌,才笑逐颜开道:“顺嫔娘娘有孕是一件大喜事,待会皇上回宴席中,我们再一同向皇上贺喜。”
熹嫔忙应声附和道:“是啊娘娘,顺嫔真是个有福气之人,在端午这样的佳节诊出喜脉,她一定能为皇上生下聪明伶俐的七阿哥的。”
一听这话,本就不悦的谦贵人更是怒火直冒,她不敢驳斥熹嫔娘娘的话,只能暗暗在心里咒骂了好几句。又想到这时候皇上肯定在抱着顺嫔怜惜不已,谦贵人不由对顺嫔恨得牙痒痒,她咬紧牙根,竭力抑制住自己忿忿不平的情绪,不让身旁的其她妃嫔看自己笑话。
惟暄斋内,舒舒依偎在皇上的怀里,和他一同感受着这份喜悦,皇上握着舒舒的手,望着她的眼神温柔似水,柔声道:“舒舒,你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
舒舒轻轻地摇摇头,没有说话,只双手紧紧环抱住皇上的腰身,皇上的衣袍上有淡淡的酒气,和他身上原本隽永的沉香糅合在一起,让舒舒深深迷醉,对隐隐的酒味也不再厌恶。
皇上俯身低头亲了亲她泛红的脸颊,含笑道:“今后你是当额娘的人了,可不能再任性了,也不能随意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让人去给太后报喜,顺便叫她老人家安排两个生养嬷嬷来照顾你。”
舒舒抓住皇上的手咬了一口,气鼓鼓地瞪向皇上,她哪里任性了?
“不要嬷嬷,她们都板着一张脸,可吓人了。”舒舒就见过几个老嬷嬷,她们一言一行规规矩矩,有一点出格的举动就皱眉纠正,她们的宗旨就是要所有人活在框框条条内,不容许一丝差错。
皇上轻声细语解释道:“你身边虽然有合心的宫女侍候,可她们都没有生养过孩子,不懂得照顾孕妇,你放心,朕会跟皇额娘说安排性格温和的嬷嬷给你。”
舒舒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蓦地,她想起端午宴会还未结束,忙说道:“万岁爷,我没事了,你回宴席上去吧,不好为我一个人耽误了大家时间。”
“好,你先待在这,朕待会再送你回启祥宫。”
等皇上回到宴席上后,众人满脸堆笑,一个连着一个妙语连珠,恭贺的话语连绵不绝,似乎顺嫔娘娘已经平安诞下七阿哥了,不过皇上听着很是高兴,大手一挥,赏赐如流水般地涌向众人。
皇上笑着饮了好几杯酒,在一曲欢快的奏乐声中,宣布端午宴会结束。他则大步流星地返回惟暄斋,抱着舒舒上了御辇将她带回喜云轩内。
他陪着舒舒直到她香甜地睡着,又回到养心殿,毕竟今天是端午时节,按例是要去在皇后宫中,不过皇上没有去皇后宫中,也没有留在妃嫔宫里,而是回养心殿独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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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长春宫里,皇后娘娘孤单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她辗转反侧,只觉得身上一片寒凉,冷得她睡不着,想到皇上白日里欢喜的面庞,纷乱的杂绪便堵住心头,疼得她难以入眠。
陡然间,皇后感到身下一股热流淌过,恍约中有血腥味从她的体内浮出,她艰难地爬起身,大声呼唤道:“来人。”
守夜的格容和斯慧听到叫唤,忙起身进了内室,“娘娘,有什么吩咐?”
皇后掀开被子,她腿间的血淋漓不止,明黄的软垫被红色浸没,空气中飘荡出的血腥味更加浓郁熏人。
“啊……娘娘,你这次又是发崩漏之症了。”格容心慌意乱道。她急切地走到大床旁,和斯慧两人搀扶起皇后娘娘,走去了净房给娘娘擦洗身子、更换衣物。
过了片刻后,手脚利落地宫女们已将床帐内的锦被软垫重新换了一套,又端来玫瑰苧麻根茶。皇后娘娘收拾好自身后,窝在床上,接过茶盏,喝完一杯温热的玫瑰苧麻根茶水,整个人还是有气无力地瘫在高高摞起的厚枕上。
她疲倦地闭上双眼,揉了揉额头,头上感到一阵隐隐的刺痛,像是尖针密密扎着,“格容,你去给本宫拿川芎理气丸来。”
“娘娘,你现在有下红之症,不宜服用川芎理气丸,川芎会活血行气。奴婢还是去请太医,让太医斟酌用药。”格容一脸犹豫,娘娘这次头痛还不知是何缘故引起,不能贸贸然服用治头疼的药物。
皇后连忙摆手,沉声道:“勿要请太医,这么晚了,闹出大动静会打扰到皇上的,再说今日有大喜事,长春宫一请太医,后宫那些女人还不知道怎么嚼舌根,说本宫因为妒恨顺嫔,才会身子难受的。”
格容闻言苦着张俏脸,只能无奈地听皇后话,心疼道:“娘娘,那奴婢给您按摩按摩,缓解一二。”话落,她走到娘娘的身后,伸出双手轻轻地从娘娘的太阳穴先按揉起。
皇后眉峰微微皱起,头疼有所减轻,但身下还在流淌不断,她忍着难受,低声说道:“这些时日,本宫都在忙着端午宴会一事,对大阿哥有所忽略,富嬷嬷离开后,弘晖一直不适应。今日我注视他好几回,这孩子连看杂技都不甚开心。”
“本宫让你这段时间多去大阿哥那里照看,你有发觉什么异常吗?”皇后娘娘问道。
格容手中按摩的动作一顿,又继续缓缓按揉,她状若无事地答道:“奴婢去看过几回,大阿哥房中一直侍候的致雁、致鸿都是细心能干之人,富嬷嬷走后,她们服侍小主子更加周到了。”
皇后半阖着眼眸,颔首道:“那就好。”
默然了一会儿,皇后无声叹了口气,语气悲凉道:“本宫这身子自从生下弘晖后,就愈来愈亏虚,喝了多少补药也补全不了。色衰枯败的花朵哪个人会喜爱,我也爱那些鲜活姣好的花朵啊。”
“娘娘,您还年轻的呢,您就是太过劳心劳力,没有安下心来保养身体。太医院妇科圣手众多,娘娘谨遵医嘱,准能身体康健,那些嫩花朵哪比得上娘娘的天香国色、端庄大气。”格容贴心地劝慰道。
这番话总算让皇后娘娘眉目间的哀愁之色拂去,她脸上露出一缕浅浅的笑意,淡然道:“看来宫中繁重的事务,是时候让别人分一些羹了,本宫抓得再牢固,也是得不偿失。”
第47章 珠沉璧碎
黑幕沉沉,夜色茫茫,寂静无声的紫禁城上空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凄厉的乌啼声,那是一群通体漆黑的乌鸦,它们盘旋于昏暗的天际中,遮蔽了月色,黑沉沉的一片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长春宫一处殿宇前,环绕着好几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阔大的梧桐树宛若威武的士兵守卫着殿内的小主人,蕴发出的绿意和浓荫悄然无声地蔓延到房间内。
夏初的夜晚,室内氤氲着令人森然不安的气息,一阵瑟瑟寒风吹过,卷起薄薄的杏黄盘螭朝阳葵纹纱帐,透过掀开的一角,看到大床上躺着一个蜷缩的小身影。
“妹妹,我要走了,我不跟你们玩了。”小男孩往日里清亮的嗓音沾染上一丝颤抖悚惧的嘶哑。
静谧的屋内角落中,有两个穿着暗红色衣裙的小女孩,活似白瓷的脸上抹着黑红色的血痕,那黏着的血水已经枯涸,突兀地在如白纸的面庞上形成一个微笑的弧度。
两个小女孩发出尖细如小婴儿哭泣的声音,“啊……呜呜……大哥哥,大哥哥,跟我们一起走吧。”咚咚,沉重诡异的脚步声响起,她们边哭喊着,边走近大哥哥的身旁。
干枯的四只小手轻轻拍着大哥哥苍白的脸,有一滴血水从空洞的眼眶内滑落,冰凉沁骨,滴在大哥哥的脸上,大哥哥浑身抽搐了下,胸膛里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在打鼓。
“啊……走开……都走开。”大阿哥恐惧地哭嚎着,他自以为的大声呼叫却宛若和尚念经似的含糊不清,他颤抖着将自己埋进被窝里,让自己隔绝外界的一切。
外间一处小塌上,守夜的小太监睡得浑然不觉,灰蒙蒙的两个小姑娘从床帐旁离开,人影的轮廓逐渐模糊,最终消散于无形。
***
夜幕低垂,养心殿明间,辉煌的灯火照耀着殿中如白日般灿烂,高悬的“中正仁和”匾下,皇上坐在御案后还在辛勤批阅着如山的奏折。
底下陪着皇上一起熬磨时间的苏培盛,低垂着头眯着眼睛假寐,暗自盼望着皇上今晚早点去安寝。过了一会儿,御案上传来一声响动,苏培盛斜着眼往上瞥了一眼,就见到皇上终于把手中的朱笔扔到一旁。
“什么时辰了?”皇上问道。
御前小太监连忙应声道:“回皇上,已是亥时了。”
皇上“嗯”了一声,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幕,一弯娥眉月挂在天幕中,三三两两的星星疏疏朗朗地点缀在月光旁,散发出黯淡的光芒。
极目远眺,一群黑色的乌鸦簌簌地拍打着翅膀,从高高的屋檐上“刷”地掠过,犹若一团团厚厚的乌云飘过,蜿蜒盘旋后,留下几片泛着银色光泽的羽毛。
乍然间,“嘎——嘎——”的粗旷哀戚声响彻宁谧的夜空,正是月挂疏桐、漏断人静时分,白日里寻常的乌鸦叫声这一刻却听出凄凄的悲凉,扰得人心有些惶惶起来。
皇上的嘴唇轻轻抿着,眉宇间隐然显出一丝郁色。
苏培盛察觉到皇上的心神不宁,便笑着说道:“神鸦群聚,啼鸣不散,乃是吉兆啊!”
乌鸦在汉人看来是这种“不祥之鸟”,满族人却尊崇它们为“神鸟”,认为它们是黑色的报警鸟,有神鸦在,寓意着危险随时可警惕,保佑紫禁城的日夜平安,为此还有宫人专门准备鸦粮来喂养它们。
突然一阵凉飕飕的寒风吹进殿内,冷风吹动下树叶婆娑作响,皇上静静捻动着手中的奇楠沉香佛珠手串,温润的珠子在指间轮回滑过,皇上闭目凝神半晌,才淡然说道:“去启祥宫。”
启祥宫内,今晚的舒舒反常地没有早早躺下睡觉,她穿着一袭浅蓝色寝袍,正兴致勃勃地翻着一本时宪历,推算小宝宝出生的日期,不过看了老半天,舒舒愈看愈迷惑。
舒舒干脆地在桌子上铺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满现代的月份日期,舒舒扳着指头,数着日子,她的宝宝大概会在正月里出生,数九寒天的大雪天气。
“哎,宝宝,我要给你准备厚厚的衣服过冬了。”舒舒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感慨道,她抚摸着肚子好几圈,突然好想宝宝的爹爹,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给宝宝取名字。
恍惚间,舒舒听到了外面传来宫人们行礼的声音,好似在说“皇上吉祥——”。是万岁爷来了吗?舒舒猛然站起身,欢快地跑出去,没跑几步,就撞上一堵坚硬的人墙。
“啊……好痛。”舒舒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痛呼道。
皇上无奈地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娇小人儿,深深叹了口气:“走路都不好好走,你说,朕该不该教训你一顿?”
舒舒仰头偷觑了眼他的脸色,撒娇道:“万岁爷,我这不是想你了吗?还有不只是我想你,宝宝也非常想念你。”
“宝宝?”皇上疑惑道。
“嗯,这里,有我们的宝贝。”舒舒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桃花般的笑靥。
皇上凝神望着她,一身淡蓝雅致的睡裙,墨色的长发散落在不盈一握的腰间,清水芙蓉的面容上脂粉不施,灵活澄澈的眼眸慧黠地转动着,带着几分调皮。
皇上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抬起揉了揉她额头上泛红的一抹,满眼的心疼,柔声道:“是啊,是我们的宝贝。你以后可是宝贝的榜样,走路要知道看着路,做所有的事情都要小心,知道了吗?”
舒舒快速地点点头:“嗯嗯,知道了,万岁爷。”
话音刚落,她笑盈盈地歪着头看着皇上,问道:“万岁爷,你要给我们的宝宝取什么名字啊?”
皇上没想到舒舒才刚知道怀有身子,就想着取名字这事,他环顾了下四周,看到桌上放着好几张白纸,遂牵起舒舒的手,“来,我们一起想想。”
两人来到圆桌前,皇上拿起毛笔在空白纸上写下两个字:弘、怀。
他温和道:“如果宝宝是皇子,名字则以‘弘’为首,这个字有广大、宏大的意思,表示胸怀宽阔,第二个字则取含有‘日’的字,寓意着光明灿烂的太阳。”
“哦哦,那宝宝是公主的话,就叫怀什么吗?”舒舒对弘什么没兴趣,她觉得宝宝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皇上轻笑了声,才说道:“嗯,公主的话,第二个字从‘心’。”
“心?呃,有心的字……”舒舒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她笑着说道:“万岁爷,我想到了,悠……悠悠,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宝宝就是我一辈子无限牵挂、一直会深爱着的人。”
“嗯,悠然自适作闲人,我们的女儿是最尊贵的公主,她就应该过着怡然自得、安逸无忧的生活就好。”皇上笑着揽过舒舒,对这个悠字也表示赞同。
舒舒张开双手抱住了万岁爷的腰,把脸贴在他怀里,感触着男人身上温热的气息,轻嗅流连着他身上淡雅飘逸的沉水香气,低声问道:“万岁爷,你的名字叫什么啊?”
皇上眼底有深幽的墨色,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映着舒舒,他微笑道:“胤禛。”随即他放开舒舒,在白纸上写下这两个字。
“胤——禛,好特别的名字。”舒舒钦羡道,不像她的名字一看就没什么深刻的蕴意。
“胤是希冀后代承续,禛是以真受福,祈祷以至诚之心,感动神灵从而得到福佑。”皇上温和解释道。
“胤禛,我喜欢这两个字。”舒舒笑着把写有胤禛的白纸郑重地叠好,又小心地放到一个箱子里。
皇上扬了扬眉毛,静静地看着舒舒的举动,脸上和煦的笑容带了一丝缱绻的温柔,他亲昵地拢住舒舒,像抱着一个珍贵的大宝宝一样,“天色晚了,去睡吧。”
“嗯嗯。”舒舒乖巧地点点头。
到了床帐内,还是很有精神的舒舒躺在皇上怀里,男人温热的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觉,舒舒紧闭着双眼,在皇上的安抚中,没多久就香香甜甜睡着了。
皇上看着她的睡颜,仔仔细细地掖好被角,自己也闭上双眼躺了下来,床帐外微红的烛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帘照射进来,他睁开双眼,目光凝重,只觉得胸口沉闷,脑海里杂乱无序的心思不停地奔窜,涌上的烦躁不安让他难以入眠。
***
一道步履蹒跚的身影飘飘摇摇地晃到桌前,他想举起茶壶倒一杯水喝,可惜手腕软软无力,茶壶“哐当”一声掉落在紫檀木桌上,这骤然的声响惊动了沉睡的小太监。
小太监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竖起耳朵一听,好像是屋内的大阿哥在急促喘息,小太监一个鲤鱼打挺,跳下矮榻,蹑手蹑脚地走进内室,就看到卧倒在地毯上的大阿哥。
他跑到大阿哥身旁,试探地推了推:“小主子,您怎么了?”触手是灼热的温度,那烫度烫得小太监连忙缩回手指。
小太监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到近侧的一处房间门口停下,他急急地敲着门大喊道:“致雁姐姐、致鸿姐姐,主子不好了,你们快出来看看。”
深夜里,“嘭嘭”的敲门声沉重地捶在木门上,可还是叫不醒屋内的人,仿佛这声响是悄无声息的,小太监使出吃奶的大力气,重重地如猛兽般捶打在门窗上,声嘶力竭地吼道:“不好了,不好了,姐姐快出来。”
半晌后,屋门总算被打开,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小太监眼前。长春宫的平静安谧被打破,霎时灯火通明起来……
“呼呼——”养心殿外,一个长春宫的报信太监跑得气喘如牛,得知皇上不在养心殿,喘息未定的太监长叹了一声,又飞快奔向启祥宫报信。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万籁俱寂的启祥宫门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小憩的苏培盛被小文子摇醒,“苏公公,苏公公,不好了,大阿哥发病了。”
苏培盛警觉地坐起身,定睛一看,眼前站着好几个小太监,长春宫的报信太监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道:“苏公公,您快去请皇上到长春宫,大阿哥一直在发高热,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啊。”
苏培盛这时候也顾不上穿上外衣了,他套上靴子,就行走如飞跑到寝宫门口,边敲门边高声:“皇上,皇上,大阿哥发疾症,高热不退。”
睡得并不安稳的皇上听到苏培盛的叫喊,迅即翻身下床,回头看了看舒舒,她睡得很香,完全没有听到外面嘈杂的动静。皇上虽然焦急,但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出寝室。
守夜的锦思忙捧起皇上的衣裳,苏培盛立即上前接过,手脚无比利索地伺候皇上穿好衣服和鞋子。
好在启祥宫离长春宫不远,不过一会儿,皇上就大步流星地踏进长春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致行在殿外接驾,皇上摆摆手,眉眼间满是急切,“太医院来了几位太医?”
致行忙答道:“值班的沈院判和陈院判都来了,还有其他三位御医。”
“苏培盛,让人把蒋太医也请来。”
“是,奴才这就去。”苏培盛立即应诺。
大阿哥的寝室中此时乱糟糟一团,皇后娘娘早已没有平日里端庄优雅的模样,脸上满是憔悴愁苦,正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弘晖小小的身子被裹得紧紧的,在皇后怀里时不时瑟缩抖动。
看到皇上终于来了,皇后娘娘殷切的目光霎时投向他:“皇上,弘晖…弘晖他一直高热不退,这些太医也没办法。”
皇上奔向床边,一向沉毅从容的他,在看到弘晖此时的模样,不敢置信道:“怎么回事?弘晖怎么这么严重?”弘晖从小身子不好,也曾有发生多次半夜发高热,太医都急救成功得以退热,身体恢复最终安好的情况。
可这次,弘晖面色呈青紫色,眼窝凹陷,时不时痉挛抽搐,全身滚烫冒烟,从胸腔里艰难地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喉头发出嘶哑的声音:“阿玛,阿玛……弘晖好冷啊。”
皇上展开双臂把儿子抱进怀里,对着底下跪成一排的太医怒吼道:“你们几个快用药,务必要治好大阿哥。”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沈院判伏首怯怯地回道:“微臣几个起先给大阿哥诊了脉,让人煎熬了灭邪暖阳汤和归气汤,大阿哥服下后,又化了安喘至圣丹给大阿哥服用。如今已过两刻钟,这些药似乎对大阿哥无作用。”
停顿了下,沈院判抬头拱手道:“为今之计,可以给大阿哥服用八宝紫金丸。”
“那还等什么?快去取来。”皇后娘娘忙不迟疑道。
沈院判结结巴巴道:“可……八宝紫金丸乃是灵药,是御药房秘药,唯有九粒,是以防皇上圣体有重恙而备的。需要皇上恩准,最后只能由院首取出灵药。”
听言,皇上随即走出寝室,吩咐御前侍卫道:“你们几个,去蒋太医进宫的路上,携他去取八宝紫金丸,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在一刻钟内朕要见到八宝紫金丸。”
“是,微臣领命。”话落,不到两息,御前侍卫已不见身影。
***
一刻钟不到,蒋太医连带八宝紫金丸都到了皇上面前,大阿哥立即服下这最后的救命丸。
服下药丸后,裹在两层厚厚的缎被下的弘晖,突然忽冷忽热地打起了摆子,面色不再紫绀,变得苍白起来,他喉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音,仿若嗓子里堵了一个东西。
皇上坐在床边,低低呼唤着:“弘晖,弘晖,没事了,别怕。”
弘晖突然冒起了豆大的冷汗,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哗啦”的一声,弘晖直起身子,倒在皇上的胸口,呕吐出一滩又一滩腥臭的哕水。
“弘晖,乖儿子,吐出来就没事了。”皇上一点都不嫌弃,抬手在儿子的背上轻轻拍着,又接过皇后递过来的润湿帕子,轻柔地擦拭儿子的嘴巴。
“端杯水来。”
侍候在旁的格容立马端来一杯温热的水,递到皇上面前。
“弘晖,来,喝口水漱漱口。”皇上温言道。
弘晖浑身无力地倒在皇阿玛身上,闻言,抿了几口热水在嘴里漱了漱口,又吐回茶杯中,他声若游丝道:“阿玛,儿臣的嘴巴好苦啊,儿臣可不可以吃一颗糖果?”
“当然可以。”皇上轻轻拂了拂儿子苍白冰凉的脸颊。
甜蜜的糖果送进弘晖的嘴里,此时的他努力含着糖果,但他嘴里还是充满苦涩,甜滋滋的糖果变得无滋无味,他的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发出沙哑的声音:“阿玛,糖果好甜啊。”
第48章 哀乐相生
仓皇混乱的一夜即将过去,此时黑暗的夜幕被劈开,天边微露出一缕光彩,曦光渐渐地蔓开,不过片刻,厚重的云彩像是被浸了血水,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格容捧着一条锦毯轻手轻脚走到皇上的身旁,皇上坐在圈椅内,正闭目养神,冷峻的眉眼间有一丝难掩的疲惫之色。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尊贵男子,眼里含了几分羞赧,皇上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子,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姿态清雅华贵,他对于格容就像那巍峨的高山,凛然不可攀附。
突然那双深邃的眼眸睁开,皇上扫了一眼面前露出羞答答媚态的女子,他皱了皱眉,漠然道:“滚。”
只是平平的语调,却如冷冽的风吹散了格容的美好臆想,宛若娇花的容颜瞬间失色,她强忍着要流出的泪水,抱着锦毯慌不迭地跑出大阿哥的房间。
皇上站起身,徐徐走到床榻边,一夜未眠的皇后还守在儿子身旁,在微弱的晨曦光照下,皇后的面庞泛着犹如病态的苍白,双眼泛红、布满血丝,满脸哀伤地凝视着躺在床上的儿子。
皇上幽幽地轻叹了一口气,坐在皇后旁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芳茹,你一夜未睡,先去歇息吧,我来守着弘晖。”
皇后缓慢地摇了摇头,也许是母子连心,虽然弘晖现在还安好地躺在床上,但是她总有一种直觉:这是最后一眼,她的孩子熬不过去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皇上,你也守了一夜,龙体为重,切勿因为弘晖而劳损圣体,弘晖这里有臣妾,臣妾会照看好他的,你回去养心殿吧。”
“额娘,额娘,你在哪?”静静躺着床上的弘晖突然大喊大叫起来,他胡乱挥舞着双手,似乎要赶走什么人,“走开,走开……”他惊慌无助哭嚎着,畏惧地把身子缩成一团。
守在床边的皇上皇后看着儿子惊惧恐慌的样子,神色一变,皇后急慌慌地应道:“弘晖,额娘在,弘晖,在这呢,不怕啊,额娘不怕啊。”她心疼得语无伦次,跪在床头紧紧抱住儿子。
很快弘晖的面色刷得赤红一片,浑身滚烫如正在燃烧的火炉,他整个人好像失去了意识,嘴角不断溢出白沫,翻着白眼,四肢直打哆嗦,全身抽搐不已,就这样被痛苦折磨了一会儿,大阿哥因剧烈的疼痛昏迷了过去。
几个太医立即对大阿哥展开施救,先化了第二枚八宝紫金丸给大阿哥服用下。接着蒋太医用锋利的三棱针刺入十宣、攒竹等穴位,放出少量的黑色血液,让大阿哥泻出一些毒热出来。
折腾一番,大阿哥还是昏迷不醒,几人又用通窍的药末吹进大阿哥的鼻孔,利用特殊的刺激味道,促进神志昏濒的大阿哥苏醒过来,又用力把大阿哥的四肢掰直,不断推压他的腹部。
所有的方法用尽,大阿哥还是沉沉昏迷着,只因为疼痛难忍,他喉间无意识地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太医几个冷汗涔涔,立即跪了下来,蒋院首也失去了以往医术高深、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面露忧惶和自责,嗫嗫嚅嚅道:“回皇上,微臣无能,请皇上、皇后降罪。”
皇上脸色十分难看,语气如寒冰:“如果杀了你们几个有用的话,朕现在立马夺了你们的命。你们几个,快剖开你们的脑子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解救大阿哥?”
踌躇了半晌,陈院判膝行上前,忐忑不安地俯首道:“微臣斗胆建言,前些时日怡郡王送来了一味药,乃是西洋传教士传入我朝的,可治疗疟疾、高热等病症,药名叫青槲纳霜丸。”
说罢,他嘴唇颤抖了两下,又继续道:“此药丸微臣还在化检中,但已用在两个患有疟疾的死囚身上,死囚都无不良反应,这几日都逐渐康复了。”
在旁的蒋院首一听,有些犹豫不定:“皇上,太医院对于新贡的药物,须要经过上百次的试药,确认无问题后才能服用,此青槲纳霜丸给大阿哥服用,有一定的风险啊。”
闻言,皇上面色掠过一丝迟疑,一时间不能做出决断。
此时一道焦急干涩的声音响起:“陈院判,取药丸来给大阿哥服下。”
“芳茹,你——”皇上转身看向皇后,她痴痴地看着床上的儿子,没有回头,这是她的决定,既然皇上决断不了,那就由她这个额娘来承担或成功或失败的后果吧。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这一刻那么漫长,被反复折磨的大阿哥服下青槲纳霜丸后,不再发高热、也不再打寒颤,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无知无觉。这一刻皇后娘娘眼中有了希望,脸上的愁容也清浅了。
但命运仿佛在无情地操纵着大阿哥,寝殿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皇后不住摇晃着儿子的身体,“弘晖,你不要吓额娘好吗?你刚刚还是好好的,好好的。”
弘晖的身体全身蓦然发红发肿,鼻翼大张,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从小就有的喘鸣病也跟着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厉害。
蒋太医忙上前查看,随后喃喃道:“大阿哥是风邪入体了,出疹了。”
他取来一粒青槲纳霜丸,捏碎细细尝了尝,随即大惊失色,没想到这药丸里有酒的味道,他皱眉道:“这青槲纳霜的制药过程中,似乎有拿酒浸泡过药材。”
这发现为时已晚,青槲纳霜丸解了大阿哥的高热不退,但复发了喘鸣病和出了酒疹,床上大阿哥的气息逐渐微弱,四肢变得僵硬冰冷,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额娘的手。
“娘……”那最后一声含在口中,无声地诉说着孩子对母亲的不舍。
“弘晖——”皇上浑身剧烈一震,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瘫软在椅子上。他面前跪着几个惴惴不安的无能太医,几人颤颤栗栗,默然地跪地伏首,也不敢出声向皇上求饶了。
皇上面色森然,一字一句沉声道:“陈院判逐出太医院,其余几个都给朕滚出去。苏培盛,将长春宫所有宫人带走审问,再叫几个养心殿的宫女太监过来长春宫。”
随即又吩咐道:“梁永新,请宗令和礼部王尚书进宫。”
“是,奴才遵旨。”两人都带着哭腔躬身应道。
皇上一步一步走到皇后母子面前,此时的皇后把儿子抱在怀中,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哭泣道:“弘晖一向很乖的,这次睡了这么久还不醒来,皇上你说,要不要责罚他?”
她不停地絮语:“不,是额娘的错,儿子,你皇阿玛最疼你了,他怎么舍得惩罚你?是额娘不对,弘晖你睡吧,额娘不打扰你了。你怕黑,现在额娘陪着你,不怕啊……”
一滴泪水缓缓淌落,皇上尝到了苦涩的滋味,他上前抱住母子二人,悲伤压抑的哭声随之传出,此刻再高高在上的帝后,也只是一对失去亲儿的崩溃父母。
***
喜云轩内,舒舒刚刚睡醒,她趿拉着绣花鞋走到窗户边,清凉的夏风扑面而来,她抖了一下瞬间清醒过来,她斜倚在窗边,望着窗外远处翠绿富丽的琉璃瓦,洒着一层明澈宛若流金的阳光,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
“啊?你说昨晚皇上半夜去了长春宫?”舒舒本以为皇上是一早离开的,没想到皇上在深夜里就离开了。
她呼了几口新鲜空气,便坐到梳妆台前,让锦思侍候着梳头。锦思一边梳顺舒舒的乌发,一边说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锦思答道:“是的,大阿哥突发疾病,据说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也不知道皇上去了之后,大阿哥有没有好了点。”
舒舒抚了抚散落在腰间的发丝,蹙眉道:“唉,希望大阿哥能平安无事。”
她虽然只见过几次大阿哥,但对他的印象很好,一个俊逸文雅的小少年,见到舒舒,总是恭谨腼腆地拱手道:顺母妃安好。
这时外头的丁来福禀报道:“娘娘,陈总管求见。”
锦思应声:“让陈总管稍等片刻。”话落,她手脚利落地给主子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缀了根白玉雕花流苏簪子,又快速给主子换了身半旧的湖水色海棠锦簇薄绸长衣。
到了花厅,陈海文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奴才给娘娘请安,祝娘娘天天安康如意,万事胜意。”
舒舒噗呲笑了一声,温和道:“多谢陈总管吉言了,你来求见,是有何事?”
陈总管点头哈腰道:“娘娘晋升为顺嫔,喜云轩这个偏殿,您如今住着可是委屈您嘞,内务府一早派人告知奴才,告知明天开始在启祥宫的正殿铺宫,不用两日的时间就能整缮完毕。娘娘到时候选个吉日,好搬进正殿。”
舒舒刚想说无所谓吉日,就在这当时,一道悲怆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长春宫的太监跪伏在地,白着脸哽咽道:“禀告顺嫔娘娘,大阿哥薨了。”
话音刚落,他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就告退离去了。
“薨了?”舒舒一脸怔怔,转头望着锦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锦思也跟着发愣,随即飞快地反应过来,红着双眼,带着哭音哀伤道:“大阿哥逝去了。”
霎时,喜云轩跪倒一片,哀嚎顿起。
***
永寿宫内,得知了此噩耗的贵妃娘娘,颓然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子。
她眼角忽然有些湿润,神色黯然,在心里默默道:弘晖八岁那年,我以为这孩子迈过了那道生死坎,没想到黑白无常还是那么残酷地将他带走了。
贵妃暗暗思量着:难道历史的车轮还是按照既定的轨迹在不断前进着,那钮祜禄氏还是那个最后的胜利者吗?
她摇了摇头:不,不对……如今的后宫还有顺嫔这个异数在。
第49章 众生畏果
雍正二年,五月初七辰时,大阿哥弘晖暴病殇折,年仅九岁,举宫皆哀。皇上悲痛不可解,下谕旨:辍朝五日,前朝后宫服丧服二十七日。又命礼部按亲王葬仪办理大阿哥的一切丧事,追封大阿哥为亲王,谥号曰端,于七日后送入清东陵黄花山西麓的皇子园寝。
四目皆白的长春宫内,弘晖的遗体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他的额娘亲手为他沐浴了最后一次,给他换上了赶制出来的亲王礼服,皇后取出一块白色玉蝉放入儿子口中,合上了他死前痛苦微张的嘴巴,希望他的躯体不受邪气侵扰,从而得以安息。
养心殿的大宫女平雅在一旁柔声劝说:“娘娘,大阿哥该入金棺了。”
皇后愣愣地循声望向已被抬进寝殿的金棺,金丝楠木小棺材被打开,外壁髹有金漆、绘制云龙纹饰,里面垫着厚厚的锦缎,又铺上织金梵文字陀罗尼经被,四周环置着各种珍宝。
皇后此时面无人色,气若游丝,神色堪比死人,她站起身,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但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支撑着她的身体,她展开双臂抱起儿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最终将儿子轻轻放入金棺内,注视良久,阖上了隔绝光明的棺盖。
随后,灵柩被移至中和殿进行停放,在殿中设了灵堂进行祭奠,殿门前坚起了一个五米长的木杆子,顶端高高悬挂着一条大红色的魂幡。在京城的宗室、三品以上百官及其命妇,纷纷着丧服入宫,分列殿外左右两侧,在灵前叩头哭丧。
***
森严的宫道上,凌晨从畅春园出发的两位生养嬷嬷,经过一段时间的舟车劳顿终于进了紫禁城,两人贴着宫墙前往启祥宫,深沉肃穆的丧钟声响彻云霄,一路上只见重重叠叠的殿脊下垂挂着如鬼火点点的白纸灯笼。
喜云轩内,舒舒拿下发髻上的白玉簪子,干干净净的发髻间已无任何的珠钗等发饰,原本雅净的家常衣袍也换上了丧服,正准备步行前往中和殿,就被告知两位生养嬷嬷已到来。
都鲁嬷嬷和邢嬷嬷在黄姑姑指引下,拜见了顺嫔娘娘,两人都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低垂着头慢慢走进殿内,诚惶诚恐地行礼道:“奴婢给顺嫔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舒舒神色有些恍惚,她在准备着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就得知了有另外一个鲜活的小生命逝去了。
静默半晌,本就内心忐忑的两位嬷嬷面面相觑,她们没想到刚回紫禁城就听闻大阿哥夭折了,回想起昨日,收到顺嫔娘娘有孕的消息,太后娘娘心情大好,挑选了她们两个去照顾顺嫔,还准备了一堆燕窝等养生补品给顺嫔娘娘。
“两位嬷嬷辛苦了,本想给你们接风洗尘的,如今也不合时宜了。”舒舒轻言细语道,随即吩咐道:“黄姑姑,两位嬷嬷的住处等事务劳烦你安排下了。”
黄姑姑忙躬身福了一福:“是,娘娘,奴婢这就带两位嬷嬷下去安置。”
等几人离开后,锦思在一旁建言道:“娘娘,你现在怀有身孕,还是坐轿辇去中和殿吧。”
闻言,舒舒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道:“轿辇就不必了,我们步行过去吧。”
舒舒扶着锦思的手臂,走向中和殿,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阴沉沉宛若要下雨般,紫禁城已是一片白茫茫、哀凄凄,红墙高耸,宫道漫漫,舒舒仰头望天,沉闷闷的暗灰色天幕仿佛将人笼罩在这深宫里,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一路上舒舒碰上好几个急匆匆赶往中和殿的贵人常在们,她们的面容上有种诡异的悲伤,好似等候着在重要时刻嚎哭一场,表现出自己的悕悕悲切。
到了灵堂内,舒舒最先看到了那个沉默哀痛的背影,心下顿生殷殷恻然之感。皇上穿着一身白色的常服,即使再素净,衣裳表面也绣有简单的龙纹,因此他在腰间绑了一根白布条。
皇上既为父也为君,礼部并没有给皇上准备丧服,甚至呈上的祭文也写满了痛斥大阿哥的话语,责备他大不孝,责备他为何要早早夭折,让亲身父母痛心,造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场面。
舒舒缓缓踏进灵堂中,有祭奠执事者上前指引,舒舒接过三炷点燃的香进行默哀,再伏身跪拜三次,大阿哥已尊为端亲王,除了皇上皇后,其余人等都需要进行叩首跪拜。
随后舒舒起身,走至左侧角落,和一众妃嫔跪在香蒲垫子上,将金银纸锭、纸钱和祝文焚化在铜盆内,妃嫔们一边焚烧着纸钱等,一边悲痛地呜咽不停,好几个哭得那是梨花带雨,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水淆然落下,更显楚楚动人的身姿。
“梆梆梆——”,蓦地,灵堂前放置的金棺响起一阵棍棒敲打棺木的泠泠之音,舒舒抬头望向前方,只见皇上把那篇礼部书写的祭文扔到一旁,他手中的棍棒也交给了身后的宫人。
皇上双目赤红,满脸憔悴,似乎很久没有休息过,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金棺,凄切地叹道:“弘晖,阿玛原谅你的不孝之罪,你安心去吧。”
民间葬礼有一说法,白发人送黑发人,因为黑发人先离开人世间,导致不能赡养父母,被示为不孝,即使下了地府也不能安心去投胎。在葬礼上白发人可以用棍棒敲打三下黑发人的棺木,寓意着作为父母原谅了儿子的不孝之罪。
皇后跪在金棺前,长长的墨色发丝散落在身上,将她的身影遮掩得越发瘦弱,她低垂着头喃喃自语,苍白的手指将纸钱一一平展开,再放入铜盆内进行焚烧。没有人能看清她此时的面容,但轻微颤抖的身躯无不显出皇后娘娘悲痛哀婉之情。
灵堂内哭丧声停顿了下继续响起,皇上突然扬声赞语道:“朕之嫡长子弘晖,毓粹中宫,赋质醇和,秉姿聪睿,吾钟爱甚笃,然哺及九年,因病遂殇。朕虽悲悼万分,心痛难以自禁,但今惟愿上天诸佛为儿护念,祈列祖列宗庇荫小辈,呜呼哀哉。”
皇上脸色愈发黯然,他的声音虽竭力自持,但隐隐听出哭泣的哀戚之感,颂念完祭文后,他默然伫立在灵堂前,在心中诵念起二十一遍的往生咒,愿弘晖得以安稳的去往净土。
压抑忧伤的气氛在中和殿蔓延着,满殿的哭丧悲泣声越来越小声,时间缓慢地挪过一息又一息,跪拜的众人愈来愈难熬,妃嫔们的泪水早已流净,只能哀哀小声干嚎着。
又过了一会儿,好几个妃嫔实在哭不出来了,纷纷用帕子掩蔽住自己的半张脸,个个期盼着这场吊唁快点了事,好回宫歇息去。
舒舒摸了摸跪得发麻已有些刺疼的双腿,暗暗叹了声:再结实的身体也扛不住要跪这么久啊,更何况她这弱小的身子还不结实,哎,只能再忍忍了。她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再坚持一会会。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妃嫔们的唉唉声,皇上念完往生咒后,视线转到她们几人身上,随即淡然吩咐道:“顺嫔和谦贵人有孕在身,不能劳累,免去这七日的哭灵,各自在宫殿内为大阿哥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即可。”
舒舒和谦贵人立即伏地叩首,恭恭敬敬道:“臣妾(妾身)多谢皇上垂怜。”两人身后的宫女连忙上前扶住她们起身,在其她嫔妃嫉妒的眼神投射中,款款离开了中和殿。
***
七日丧期过后,皇上宣旨,命令由恒亲王为首的仪卫,护送端亲王的金棺至清东陵黄花山西麓的皇子园寝,沿途搭祭棚哀悼,历时五日后,金棺终于到达陵寝进行入土安葬,封闭墓门后,再次陈设馔筵奠酒,行奉安葬礼。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紫禁城重回了平静,往生者也得到了安宁,但在世者并没有得到解脱。长春宫内,皇后如行尸走肉般静静地坐在弘晖睡过的小床上。
她的神情呆滞,无声无息地抱着床上的锦被,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之中,沉浸在她和弘晖相处的回忆中,偶尔回忆起一件小小温馨的事情,她的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仿佛弘晖还在世上,只不过短暂离开额娘一段时间,他还会回来的,回到额娘的身边。
崩溃至极的母亲宣泄不出她内心的绝望,她心如死灰,在无尽的深渊沉溺着,每一次的回忆时光都在耗尽她的心血,她却甘之如饴,在深渊中沉湎着不愿清醒过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平雅惊呼道,旋即叫来一个小宫女:“巧珊,你快去请太医来长春宫。”
平雅不放心皇后单独待在大阿哥的寝宫,一直守候在门口仔细听里面的动静,听到“咚”的一声,她赶忙跑进殿中,就看到皇后娘娘晕倒在床榻旁,她叫人请太医后,又派人去养心殿告知皇上。
皇上得知消息后,立即赶往长春宫去,他在看到躺在弘晖床上的皇后时,心中不免涌动起亲儿逝去的怆然。李太医随后一步赶来,他告罪后连忙给皇后娘娘诊脉。
须臾后,李太医神情越来越凝重,他沉声回禀道:“回皇上,皇后娘娘乃是情志不畅,悲积郁结,损伤耗气,再者娘娘下红之症未除,血海蓄溢失常,两相消耗,气阴加倍亏伤。”
他面露为难之色,“微臣一直以来都为娘娘调整药方进行诊治,但娘娘长年累月的费心劳神,不能安心调养,再加上近日的心绪耗竭,娘娘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长久下去将难以康愈。”
皇上闻言皱着眉头,他定定地看着面如白纸的皇后,幽幽叹了声:“芳茹,朕没想到你的身体既破败到如此地步。”
第50章 悲喜自渡
在李太医的不懈救治下,皇后娘娘被灌入了好几碗汤药。半个时辰后,皇后终于眨了眨眼皮,缓缓苏醒了过来。
寝殿内很是安静,只有坐在床榻前的皇上守着,她挣扎着坐起身,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一束熠熠灿亮的日光隔着窗纱,在男人俊美威严的脸上洒了一层温煦的浅影,他似乎很疲惫,闭着眼睛静静地坐在皇后的前面。
皇后注目良久,这样的时刻是好遥远的回忆了,她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着皇上——她的夫君。
明明她是他唯一的妻,她和他却不能相濡以沫地恩爱厮守,她只能是他的贤良淑德的福晋、端庄大度的皇后,以他的后宫安定为己任,无时无刻端着正妻的姿态,照顾他的妾室、照顾他的子嗣。
想到这些年她尽心竭力只为做他的好妻子,皇后油然而生无限的孤寂凄苦之意,她的孩子没了,那她汲汲多年又剩下什么?她的人生将有何意义?
皇后的心底蓦然有一波又一波不堪言状的凓凓森寒,慢慢涌上心头,她的眼里不自禁地流出沁寒的泪水,这细微的响动在阒无人息的屋内被放大了声响。
皇上猛不丁张开双眼,他蹙着眉头轻声道:“芳茹,你醒了?”看着皇后泛着斑斑泪痕的脸庞,他刚想宽慰几句,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候在门口的苏培盛打了个千儿,高声呼道:“奴才叩见太后娘娘。”
“皇上也在里头?”太后娘娘身旁的徐姑姑问道。
“是。”苏培盛上前打开房门,弯着腰恭请太后娘娘进去。
太后娘娘长叹一声,她在收到弘晖的丧报后,连夜从畅春园赶回京城,十多日过去了,她心中逝去嫡长孙的阴霾悄然蛰伏在角落,只默默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去。
这些时日她派人一直关注着长春宫,知道皇后晕倒后,立即赶了过来。刚踏入长春宫,就感到物是人非的凉薄凄凄。因长春宫所有奴才都被送进慎刑司审问,长春宫里只有三三两两的新挑选来的宫人,和养心殿调拨来的几个太监宫女。
皇上闻声迎了出来:“皇额娘,您来了。”
太后穿着一身浅银色万字曲水纹氅衣,乌黑的发髻间点缀着一色儿夺目的碧绿翡翠首饰,她的面容清冷端雅,徐徐行走间尽显太后娘娘雍容大气的风范。和这一室白茫茫、阴沉沉的布置格格不入,但太后娘娘在右臂上戴了一圈黑色的孝布,显眼地彰示出自己的哀悼悲伤。
室内的皇后抬起手粗鲁地拭去脸上的泪珠,她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内心的酸楚,吃力地用手腕支撑着身子伏跪在床上,边咳嗽边行礼道:“儿臣给皇额娘请安,咳咳,祝皇额娘福寿安康。”
太后娘娘步伐加急地走上前,“你这孩子,快躺下。”随即她转头看向跟进来的皇上,淡声道:“皇帝你先出去吧,哀家想和皇后单独聊几句。”
皇上面色担忧,有些不放心地朝榻上看了一眼皇后,还是应诺地离开屋子,自去偏殿等候着。
屋门重新被阖上,太后的视线转向日渐消瘦的皇后身上,她伸出手紧紧握住皇后冰凉的手。
皇后只觉得自己皮肤上寒毛霎时颤颤竖起,犹如她此刻忐忑不定的心,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婆婆这样的亲密接触,令她浑身感到不适,不知太后娘娘接下来要单独和自己交谈什么。
陡然间,清越温和的声音响起:“哀家曾经很是羡慕你。”
呆愣了下,皇后态度转变,无所谓眼前女人的太后身份,她轻嗤了声:“啧,羡慕?皇额娘是在说笑话吗?”她的语调平平,却带着尖锐嘲讽的语气,皇后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后,会羡慕她这样人生灰暗的女人。
太后脸上含了一缕淡泊超然的笑意,晏然自若道:“是羡慕,羡慕你是八抬大轿被娶进门的四福晋,当年你嫁进阿哥所中没两年就是人人称颂的四福晋,宫里宫外都在赞誉你的品德娴淑懿好、你的处事沉稳通达。”
听了这些赞扬的话语,皇后僵硬的神色并没有软化,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后。
太后瞄了皇后一眼并不在意,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继续絮叨道:“人总是在寤寐乞求未曾拥有过的东西,哀家在布满荆棘的深宫中尝尽了世间冷暖、酸甜苦辣,学到了如何谋算人心、争权夺利,好不容易熬到了太后之位。”
说到这些,太后的眸中满是冷意,无尽的萧瑟萦绕着她的周身,“哀家的第二个孩子,我悄悄给他取了个小名——福宝儿,他出生不久,我就被晋封为妃位。福宝儿乖巧聪颖,萌动可爱,无论见到谁都漾出甜甜的笑容。”
“就是这样一个可心的福宝儿,宫里那些女人也不放过他。他还那么小,就遭人残冷迫害,我护得那么小心,还是让人将他带走了。亲儿不再相见的滋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种的痛苦没有人能帮忙解脱。”
太后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慈悲微笑,她轻声道:“哀家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明白这世上没有人能顺顺坦坦地过完一生,你既要享受无忧的甜,也要承受着霜刃的苦。没有人能慰藉你心中的苦,你只能慢慢熬着,将它藏着掖着烂在心里。”
皇后的脸越来越紧绷,呜的一声,她终于忍受不住,流下的泪水如寒雨般凄凄切切,泪水浸润着她的脸愈发得苍白,她内心的悲恸滂然倾泻而出。
太后淡然凝视着皇后,沉静的双目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怜惜之意,她安抚地拍了拍皇后的手,话语中含着熨帖道:“你好好休养身体吧,远离这里一段时间,哀家会帮你安排好接下来的安所,放心去吧,弘晖不会怪他的额娘的。”
话落,太后扶过徐姑姑的手,面带着端雅萧疏的神色,漫步离开了这个屋子。走至宫门外,太后停住脚步,顿然吩咐道:“六泽,你现在去请皇上来一趟。”
“是,奴才这就去。”林六泽躬身应道,连忙迈着飞快的步伐,麻溜儿地再进长春宫,去请皇上。
***
徐姑姑最是知晓太后娘娘的心思,皇上来了之后,她叫了两个太监在前方五米清道,太后娘娘和皇上在中间谈话,她和其余侍候的宫人则都远远跟随在身后,不打扰母子俩的谈话。
皇上亲自搀扶起太后,两人慢慢在宫道上走着。
“皇帝,过两日你安排人护送皇后去畅春园调养身体吧,她是得了心病,只要是见到弘晖曾经的遗物就会耗神一回,永远不会释怀。就和点灯熬油一样,总有一天会灯尽油干。”太后叹气沉重道。
皇上亦不觉感慨:“不曾想皇后的身体颓坏至此。”顿了下,他微微颔首:“希望畅春园的秀雅风光能抚平皇后的愁闷心绪,消解她的郁郁悲愤。皇额娘,到时候有劳你照看皇后了。”
“哀家这次就留在紫禁城了,皇后是去颐神养性的,我这个婆婆杵在她上头,她还要费心劳力地每日来请安侍候婆婆,所以就让皇后独自去畅春园松泛松泛吧。”
皇上点点头:“是,那皇额娘如果想出宫散心,外郊有几处温泉皇庄也非常适合游玩。”
太后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两母子沉默地往慈宁宫方向走去。
过了片刻,一众人终于走到了慈宁宫,徐姑姑扶着太后在正堂厅内的宝座中坐下,皇上落座在她身旁,宫女们很快上了两杯茶,旋即轻手轻脚地默默退下,殿中只母子俩待着。
太后端着茶盏,掀开茶盖徐徐拂去热气,慢悠悠喝了一口,才说道:“皇后一走,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话音刚落,她淡淡暼了一眼想接话茬子的皇帝:“哀家一把老骨头了,就不管这些俗物了。这些时日,哀家听说宫务都是贵妃手中掌着,这可不行!”
“贵妃之下还有齐妃、熹嫔几个,皇帝,母凭子贵,该是时候册封熹嫔、裕嫔为妃了。如今你膝下已无嫡子,剩下的四个皇子身份就不能落差太大,你也是时候考虑考虑百年之后的事了。”太后的这番话说得十分恳切,似乎在心里酝酿了很久。
皇上面色郑重,心中却一凛,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沉吟了半晌,方应声道:“皇额娘说得有理,儿臣明日就下旨晋位熹嫔和裕嫔,至于朕的四个儿子年龄尚小,还要再过几年再考虑其他的。”
“嗯,那宫权就定下由贵妃为首,其她三妃为辅吧。”太后说罢,又提起另一个事情,想到这事,她额头瞬间蕴起一抹愁色:“慎刑司里,关押的那些宫人有招供了吗?”
这后宫哪有什么菩萨心肠的女人?太后在知悉她的大孙儿是骤发急病而亡时,就心存犹疑,即使弘晖身体一向单薄孱弱,但那日的痛苦发作是那么的不寻常。
先帝的那些妃嫔没有几个是吃素的,一个个更是蛇蝎心肠、不择手段,她再怎么躲、再怎么挡,伤人的利箭还是无所顾忌地戕害了她的孩子,她的三儿三女就只存活了两二一女。
闻言,皇上的目光倏地一跳,他慢慢放下茶盏,面色黯然道:“已有些眉目了,过两日,儿臣再详实告知您。”
昨夜,慎刑司总管就把滴着血迹的供词呈到养心殿了,皇上阅览了那些供言,至今不敢相信是那个他印象中淳厚良善的女人做下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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