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约莫半个月后,宫里又一次敲响了丧钟——太后去了。

    对此,外界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一来先帝在世时这位国母就活得跟个隐形人似的,哪怕是朝中大臣对她的印象也浅淡至极,就更别提民间了。

    二来太后因先帝离世而忧思成疾这一消息早就传开了,仔细算算都已卧床数月有余,追随离去并不算很突然,不少人心里其实早就有预料了。

    当然了,也不乏一些对单若泱始终看不顺眼的阴谋论者犯嘀咕,但巧了,刚好这个时候活字印刷术试验成功正式对外公布,刹那一石激起千层浪。

    等真正清楚地了解到这种印刷术的便利和速度,了解到由此即将带来的堪称史无前例的巨大进步……没有任何一个人还能够淡定得了。

    读书人发疯似的狂欢,便连云里雾里的平民百姓也在得到解释后不由自主地欢欣鼓舞起来。

    “这意思是说以后书会变得很便宜?”

    “咱们普通人也能买得起了?”

    “正是正是,各色书籍的价格再不会居高不下了!虽现下还不知最终定价究竟会下降几成,但总归咬咬牙也还是买得起的。”

    过去可别说咬咬牙了,多少人便是勒紧了一家子的裤腰带都凑不齐一套《四书五经》,再加上束脩、笔墨纸砚的消耗……出身贫寒还想要读书简直犹如痴人说梦。

    而今,不仅免费学院在动土兴建了,就连书籍过分昂贵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

    这一切简直如梦似幻,美好到令人不敢相信。

    正在一片欢喜雀跃之中,突然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若是女皇陛下能早些年登基就好了……只恨我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只听他说的话就不难看出,想来也是个略通文墨的。

    再结合这话里的内容以及他那身打了几个补丁的长衫,似乎一切都已然明了。

    周围众人一时唏嘘不已,纷纷沉寂了下来。

    许久,一个约莫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子勾搭着身边小伙伴的肩膀笑道:“咱们一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刚刚巧赶在这样一个大好的时代。”

    这话着实戳在了在场年轻人的心里坎儿里,一个个红着眼眶满脸激动,那嘴角都要挂到耳朵根去了。

    活字印刷术的出现和各地陆续开始动工的学院已吸引了大伙儿全部的视线,走在外头随意听一耳朵都是关于这两件事的议论,要么就是对女皇陛下的花式彩虹屁,哪个还能分得出那份心思去关注什么太后的离世啊。

    就这么着,堂堂一国太后竟是走得堪称无声无息,个别人私下里那点隐约的狐疑揣测在这样一面倒的赞誉声中也只能死死埋在了心底,根本不敢从唇齿间流露出一个字来。

    虽登基不算太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女皇陛下的声望简直堪称如日中天。

    过去还只是在将士们心里好感十足,如今减税、免费学院、活字印刷术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平民百姓和读书人的心也都被收拢得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若谁还敢再说她一句什么不好,顷刻间唾沫星子就会打从四面八方而来,非得将人给活活淹死不可。

    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这种无端揣测。

    无法,这就叫得民心者得天下。

    ……

    连夜新建起来的印刷厂在日夜不停歇地连轴转,哪怕是三班倒,工人们也是累得够呛。

    不过单若泱自个儿也不曾松快到哪里去,才将将放出募捐的消息,立时便有一大帮富商捧着银子送上门来。

    短短数日的功夫,她都快认不出“积善之家”这四个字了,再加上每日成堆的奏折,哪怕有萧南妤的帮忙她也还是提笔提到手软。

    “看来还是低估了富商的数量和家底儿,三十万两一块的牌匾都供不应求了。”单若泱忍不住嘟嘟囔囔,手一抖,眼看一副即将收笔的好字就这么废了,只得郁闷得直瞪眼。

    虽说她是皇帝,哪怕写成一坨狗屎也多得是人昧着良心夸赞,心满意足地捧回家当传家宝。

    但到底是三十万两银子一副的字,太拉胯她自个儿都觉得臊得慌,且只要一想到会传到后世不知什么时候……罢了罢了,还是多费些功夫好好写罢,免得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萧南妤倒了碗茶给她,戏谑道:“累了?不如去库房数数银子?”

    单若泱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有空坐在这儿调侃起我来了,看来你今儿是闲得很,怎么,玉儿又出门去了?”

    “说是约了小姐妹一道儿吃吃茶,为这事儿缠磨我好几天了。”一脸烦不胜烦难以招架的表情。

    见状,单若泱就嗤笑一声,“宠她就宠她罢,装得跟什么似的。”顿了顿,忽的话锋一转,“可是和宝钗还有贾家那几个小姑娘?”

    萧南妤点点头,似是意会到了什么,顿时微微一挑眉,“这是到时辰了?”

    刚好这时风铃端着热茶和点心进了屋子,挟来一阵寒风。

    单若泱的脑海里忽的就冒出一句话来,“天凉了,这些个勋贵也该抄了。”

    说完,自个儿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旁人全然不知这个老掉牙的烂梗,看见她突然发笑还纳罕着呢,面面相觑具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彼时的贾家,贾宝玉正为了三春姐妹在跟老太太央求出门的事儿呢。

    一听说是去赴林黛玉的约,贾母自是满心欢喜,可想到这段时间似乎一直也毫无进展,她也不免愈发忐忑急躁起来。

    忍不住拉着自己的宝贝孙子试探道:“我看你这半年里也没少出去同她见面,想来感情应是不错的?”

    贾宝玉和三春的脸色都有些僵硬了。

    贾母哪里能看不出来?顿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霎时虎了脸,追问道:“怎么是这样的表情?难不成有什么问题?”

    见今儿是避不过去了,贾宝玉只得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她……她不肯原谅我……”

    “什么?”王夫人一脸愕然,“什么叫她不肯原谅你?不肯原谅你为何总与你见面?”

    贾宝玉低下头来,瓮声道:“她那不过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只道终究也还是血脉相连的表兄妹,便是……也总不好弄得跟仇人一样,是以每每才默认我与姐妹们一道儿去见她。”

    先前看他时常往外跑,每回也都是乐乐呵呵的,还只当是进展良好呢,谁曾想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霎时,贾母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哆哆嗦嗦老半晌没能说得出话来。

    底下的王夫人却是满脸扭曲,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你这憨货分明是被她给耍了!她若当真不想搭理你早该撵你了,何必还一次次默认允许你去与她相聚玩闹?”

    “嘴上说着不原谅,行为上却始终是在吊着你呢!姑娘家家小小年纪就能有这种心思手段对付男人……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妖妖娆娆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是这样的……”贾宝玉呆了呆,有心想要辩解些什么,可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一时间只急得是满脑门子汗。

    而看他这般紧张的模样,王夫人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言语愈发刻薄起来,“不是这样是哪样?我说错了不成?你一个男孩子家不懂这些,可别被她给骗了,回头被人当猴儿耍弄一通还心心念念惦记人家的好呢!”

    站在一旁的三春姐妹眼看误会越闹越大,连累着林黛玉的名声似乎都脏了,顿时也是心急如焚。

    正寻思着该如何解释清楚才好,却听见老太太一声呵斥。

    “满嘴胡咧咧什么呢?还在摆你那舅母的谱儿呢?玉儿如今可是长公主!”

    王夫人顿时噎住了,却还是不甘心地说道:“或许我说话是直白了些难听了些,可我究竟说错了不曾?老太太也是女人,还看不出这点子把戏吗?”

    正是因为琢磨着有些道理她才又打起了精神啊。

    贾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淡淡道:“不过是小孩子家置气罢了,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不堪。”

    转而又低头看向身侧的孙子,温柔摩挲着他的脸蛋笑道:“你母亲的话说得固然难听了些,不过却也有几分道理。倘若玉儿当真不想搭理你,早就对你避而不见了,如今既然还允许你总去见她,心里对你必然也还是有情谊的。”

    “你再加把劲儿努力努力,估摸着也不用太久了……去罢,别叫玉儿等急了又不高兴。”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对着鸳鸯说道:“去开库房拿些银子给宝玉,小姑娘家都喜欢漂亮的礼物,多哄哄就好了。”

    最终,贾宝玉揣着两百两的银票苦着脸走了。

    谁想才踏出门槛没几步路呢,迎面又碰见了胡子拉碴的贾琏。

    “你……最近可曾看见她?”

    贾宝玉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究竟是谁后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怎么样了?还有巧姐儿……”

    正琢磨着该如何回话的功夫,一旁的惜春忽然张了口。

    “你不必担心,前段时间她才跟着旁人狠狠大赚了一笔银子,才换了大宅子又请了好些奴仆呢,就围着伺候她和巧姐儿两个人,想吃什么喝什么张张嘴就有了,那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更是闭着眼睛买,日子过得可别提多潇洒自在了。”

    第82章

    这话说得是丁点儿不带吹嘘的。

    先前王熙凤在省亲别院上可是捞了不少,和离时全都带走了,包括自己的嫁妆一点儿没落下。

    正常来说,不出意外的话足够她和巧姐儿两个人吃香的喝辣的快活一辈子了。

    偏又刚巧赶上那趟顺风船,她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足够能豁得出去的人岂能甘心放过?

    左思右想之下竟是一咬牙将自己大半的家底儿都扔进去了,平儿知道后真真是气得直跳脚,只恨不能去找向维要一些回来。

    所幸老天保佑,最终单若泱赌赢了、向维赌赢了、她也赌赢了。

    一朝暴富的滋味儿可就甭提多美了,二话不说直接换了一座更大更豪华的宅子居住。

    整个家里就只她和巧姐儿两个主子,勉强平儿再算上半个,丫头婆子小厮加起来却足有好几十个,整日里就眼巴巴围着她们伺候奉承呢。

    日子过得是想象不到的快活自在,整个人状态都大不相同了。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们姐妹几个总觉得王熙凤似乎变得愈发好看了,就如盛开的鲜花儿一般娇艳动人。

    但这显然并不是贾琏希望听到的答案。

    他希望听到的是王熙凤失魂落魄憔悴异常,希望听到她的日子过得一团糟,希望听到她悔不当初……一个带着孩子和离的女人,怎么可能过得比过去还要好?

    离了他,她凭什么能过得比过去更好?

    贾琏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漆黑一片,在三春姐妹及贾宝玉或讥嘲或鄙夷或惋惜的目光中只得落荒而逃。

    “嘁。”惜春瞟了眼他的背影,神色嘲弄地撇了撇嘴,“打量着人家离了他就活不下去了?他以为他是谁啊。”

    “这是多久不曾照过镜子了,也不瞧瞧自个儿如今都成什么德行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现在跟人家站一块儿不知道的还当是两辈人呢。”

    到底是自己一个爹的哥哥,迎春还是忍不住替他说了句话,“你就说刺两句罢,他那样子摆明就是后悔了。”

    不过,她觉得贾琏自己心里头恐怕都没闹明白自己的想法,又或许准确来说是压根儿不敢正视不肯承认罢了。

    为何突然想问问王熙凤过得怎么样?

    只有听到她过得也很糟糕,他的心里才能得到一些慰藉。

    可惜,事与愿违。

    看王熙凤如今的状态就知晓她早已经摆脱过去走出来了,反倒是他陷在了过去的泥潭里拔不出脚来。

    真真是冤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迎春暗暗叹息一声,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到了约定好的茶楼时,林黛玉薛宝钗还有王熙凤都已经聊上了。

    “怎么才来?”林黛玉随口问了一句。

    探春就将出门前的一幕给说了出来,末了叹了口气,“老太太当真是执着得很,这么长时间还未曾放弃呢。”

    林黛玉皱了皱眉,瞥了眼贾宝玉,淡淡说道:“老太太说的话也有道理,这样的确叫人误会,看来往后还是不能再这样时常见面了。”

    听见这话,三春姐妹面面相觑皆沉默了。

    她们之所以能够顺利出门全都倚仗着贾宝玉的名头,倘若林黛玉不肯再见他,那她们也就甭想再出来了。

    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

    过去从未如此快活过便也还罢了,可既是尝到了自由的滋味,再叫她们回归过去整日被束缚在深宅内院中……只想想就不免一阵窒息。

    不过她们到底也无法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说句难听的,如今老太太就跟那烦人的苍蝇似的总盯着人家不放,无论是自欺欺人也好还是自我感觉良好也罢,再这样下去也终归不是个办法。

    烦不胜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谁也不敢保证老太太和王夫人会不会狗急跳墙干出点什么离谱的事儿来。

    若换作是她们处在林黛玉的位子上,这个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立即抽身远离,彻彻底底有多远躲多远,省得给自个儿找麻烦。

    都是明事理之人,心里哀叹归哀叹,嘴上却还是不约而同齐齐都表示了赞成。

    只那神色中终究还是难掩落寞之色。

    见此情形,林黛玉亦是颇感熨帖,笑道:“你们急什么?等学院建成了难道老太太还能不叫你们去?届时咱们日日都能在一处作伴。”

    三春先是一愣,旋即乐开了花儿。

    无论是以减税来鼓励平民百姓也好,还是叫林黛玉这个长公主带头也罢,无疑都清清楚楚表明了皇上的意思——希望女孩子们都能去学院读书。

    但凡是有心之人,谁又能视若无睹呢?便是不求能讨好圣上,好歹也不能得罪了不是。

    老太太指定是不敢做那只出头鸟的,外出上学一事指日可待。

    思及此,才失落不已的三春姐妹立时又高兴起来。

    话赶话,姐妹几个止不住亢奋地聊起了未来的学院,纷纷想要从林黛玉那儿打听些一手消息呢,一时又满怀憧憬地畅享未来。

    看着她们脸上阳光明媚的笑容,旁边始终未曾插话的王熙凤却不由暗暗犯起了嘀咕。

    她可还没忘记当初皇上跟她说的那番话呢,也不知这贾家究竟还能再安稳多久,不知这些个姐妹是否会受到牵连。

    丝毫不知头顶早已悬了把大刀的三春笑得很是开心,对未来更是充满了希望。

    却谁知,没过几日的功夫,冷不丁清早一睁眼家就被围了。

    紧接着,一堆全副武装的官差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见人就抓。

    很快,一家子老少主仆便全都被拿下,押在院子里动弹不得。

    “都在这儿了?再仔细检查一遍,绝不能有任何遗漏!”兵马司指挥使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有每个角角落落都给本官再三挖一挖,务必确保未曾落下一针一线。”

    一听这话,王夫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们是打哪里来的土匪竟敢来抄荣国府的家?住手!都给我住手!”

    刚好看见一些官差正抬了箱子走过来,一看那模样她就认出来正是自个儿库房里的东西,当时就急了。

    竟也顾不上害怕,挣扎着就要摆脱束缚上前去阻拦。

    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谁还会跟她客气?

    抓着她的官差当即反手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老实点!”

    嘴里突如其来的血腥味儿令王夫人彻底懵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官差,“你竟敢打我?我可是荣国府的二太太,是长乐长公主的亲舅母,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那官差也不跟她废话,反手便又给了她一巴掌,冷笑道:“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没认清现实呢?荣国府都没了,你这个二太太又算是哪根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荣国府都没了?”全程处于懵逼状态的贾母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了,慌忙追问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来的?”

    兵马司指挥使终于给了她一个面子,神情淡漠地说道:“荣国府好歹也是堂堂勋贵之家,除了当今圣上谁还能下令抄了你们家?”

    贾母愕然,登时身子一软险些要栽倒下去,“皇上要抄了我们家?为什么?理由呢?好端端的哪怕她是皇上也不能随意抄家啊!”

    “理由?”兵马司指挥使想了想,而后皱眉,不耐烦地说道:“罪名太多了,本官哪里记得那么清楚,总之是有御史弹劾了你们家,本官大抵只记得其中一条,说是你们家私藏了甄家的财物。”

    “私藏甄家财物?”贾赦懵了,“哪个甄家?谁私藏了什么财物?”

    兵马司指挥使愈发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是哪个甄家?先帝时期被抄的江南甄家。有人检举,说甄家被抄之前连夜送了一批财物前往你们家叫代为保管。”

    顿了顿,忍不住又鄙夷道:“好歹也是勋贵之家,连这点轻重都拎不清?那甄家可是犯了死罪的,都那份儿上了你们还顾着什么情分呢?连他们家的财物都敢私藏,只凭这一点你们家也一点儿都不冤。”

    “冤枉啊!”贾赦急得直跳脚,连声大喊,“我们家跟甄家是有些情分不假,可在他们家出事儿前后都不曾有过什么往来,上哪儿私藏他们家的财物去啊?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求大人明察啊!”

    一旁的贾政也连连点头附和,然而话还没说两句,却忽闻一声凄厉的嘶吼。

    “王氏!”

    众人的注意力立时就被吸引了过去,就看见老太太那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王夫人,活像是要吃人一般。

    而反观王夫人,却是一脸惊惶不敢置信,脸上满满都是心虚。

    贾政登时就懵了,下意识问道:“是你?是你私藏了甄家的财物?”

    “没有没有,我没有!”王夫人忙不迭否认。

    然而话音还未落,那边正翻箱倒柜找什么的官差忽的传来一声惊呼。

    “知道了!这上头刻的正是甄家的标记!”

    兵马司指挥使闻讯赶忙上前亲自查探,果真在那一口箱子里看见了要找的东西,顿时神情一肃,“封好单独保管,另外还有没有其他的?”

    “暂且只发现了这一箱。”

    贾政目眦欲裂,“王氏!我要杀了你!”

    第83章

    由于大伙儿的注意力都被那一箱子赃物给吸引了去,一时间难免有些疏忽,竟还真叫怒发冲冠的贾政挣脱了去。

    等反应过来时,就看见贾政已经将王夫人给扑倒了,正摁在地上一顿疯狂输出。

    平日举止克制惯常端着读书人架子的一个人,这会儿却狂躁得仿佛一头发疯的公牛,毫不留情的拳头如雨点般不断落在王夫人的脸上、身上,只疼得她抱头求饶哀嚎连连。

    这还不是最惨的。

    旁边反应慢了半拍的贾赦总算弄明白事情原委之后,顿时也是一把子邪火直冲天灵盖儿,当即冲上前加入了进去。

    连打带踹,边揍边跳着脚破口大骂,“都说你那好侄女是个连油锅里的钱都敢下手捞的狠角色,没想到你比她还要更狠些呢,你们王家可真真是能耐大了!”

    “连这种要老命的东西都敢沾手?也不怕有命拿没命花!你怎么就这么能呢?你怕不是想上天!自个儿活腻了大不了一根麻绳吊死在你王家门口去,别拖着我们贾家全家一起给你陪葬啊!”

    “你倒是说说,咱们家究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能叫你豁出去用这种法子祸害我们全族?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都说娶妻不贤祸三代,今儿老子可算是见识到了!你这哪儿是要祸三代啊?咱们贾家都要被你祸祸得灭族绝后了!可真有你的!”

    “这回老子若侥幸不死,改日定要去撅了你王家的祖坟亲自好好儿问上一问,咱们贾家与你们王家究竟是有什么血海深仇,至于送个你这样的货色来坑害我们家!”

    光是打王夫人还不解恨,气疯了的贾赦连带着贾政也一并无差别攻击上了。

    “都是你娶的好媳妇,都是你!连自个儿的媳妇都看不好教不好,你说你有个什么用?现在可好了,咱们全家都完蛋了!我看你有什么脸去地下见贾家的列祖列宗!”

    一番话说得贾政是羞愧难当老泪纵横,看着已经满脸是伤的王夫人愈发觉得她面目可憎,浓烈的恨意驱使着他仿佛着了魔一般,双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去死……你给我去死!”双眼充血赤红一片,看那神情就极其不正常,骇人得很。

    额头上和手背上的青筋瞬间暴起,足以见得他分明是下了死手的。

    顷刻窒息的王夫人痛苦地抓住他的双手拼命撕扯拍打,舌头伸出来老长,眼睛都忍不住要翻白了。

    从贾政挣脱束缚扑上去动手到这一幕,变故发生得极其迅速令人措手不及,绝大多数人那脑子都压根儿还没来得及反应呢。

    直到这一刻,一脑袋懵圈的贾宝玉方才猛然惊醒,惊叫一声冲了上去。

    “老爷快住手,太太不行了!”

    然而贾政却充耳不闻,仍旧死死掐着王夫人不肯撒手。

    眼看情况危急,兵马司指挥使这才抬抬手招呼一声,“将人拉开,别叫她死了,朝廷还没审讯呢。”

    几个官差一伸手,贾政也招架不住了,直到人被强行拖拽到一旁,那双赤红的眼睛还死死盯着王夫人呢。

    看那瘆人的模样,活像是随时找个机会就能扑上去将她咬死似的。

    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的王夫人被贾宝玉搀扶了起来,正无力地倚靠在他怀里剧烈咳嗽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糊成了一团。

    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可惜并没有谁会可怜她。

    同样重新被钳制住的贾赦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一面又冲着兵马司指挥使连声喊冤,哭道:“大人明鉴啊,这都是王氏那个贱人自己私底下干的,我们不知情啊!”

    “再者说,她是二房的人,跟咱们大房有什么关系?荣国府是咱们大房的,不过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才姑且叫他们继续住在府里罢了,她二房人犯的罪怎么也不该算到大房头上来啊,怎么能说抄家就抄家呢?”

    “本官只负责听令行事,最终结果究竟如何待过堂审讯后自然见分晓,可不是凭你一张嘴说说的事儿,再敢啰嗦休怪本官不客气!”

    “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老母亲吧。”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往贾母那边转了过去,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她老人家已经晕厥了过去,正躺在鸳鸯的怀里没个动静。

    贾赦大惊失色,大喊道:“快请太医啊!再怎么样老太太也还是超一品国公夫人,万一有点什么差池你们担待得起吗?”

    正当兵马司指挥使犹豫不决之际,却见贾母幽幽张开了双眼。

    人中那块红了一片,还带着指甲印儿,想来都是鸳鸯的功劳。

    “老太太……”

    贾母浑浊的目光在面前一众神色惶恐的子孙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贾宝玉的身上,咬牙用尽力气说道:“玉儿,去找玉儿……”

    “对对对,我外甥女是长乐长公主!”贾赦顿时眼睛一亮,似是找到救星般激动得浑身战栗。

    然而还不等他高兴几时,兵马司指挥使便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你们家如今已是证据确凿,莫说长乐长公主出面,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闻言,贾母的脸色顿时灰败下来,忍不住死死瞪着王夫人,浑身直哆嗦。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会有东西在你手里?我与你是怎么说的?你怎么敢!”

    面对贾家上下众主仆如刀子般的视线,死里逃生的王夫人害怕极了,不由得往她儿子单薄的怀里缩了缩,悔恨的泪水不断冲洗着她伤痕累累的脸庞。

    早知道后果这样严重……

    约莫两个时辰后,荣国府的所有东西都被装箱堆在了院子里,包括下人房里的私产都未放过。

    偌大的空旷院子堆得满满当当,但兵马司指挥使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就这么些?当真没有了?”

    “当真没有了,这其中一半都还是下人那里搜刮出来的呢。他们家的公中库房空荡荡的,就剩下几件笨重的玩意儿,那老太太和那个二太太私库里倒是有不少好东西,全都在这儿了。”

    每搬来一口箱子,那边就会有人专门负责清点登记,大抵是全场最忙碌的人了。

    兵马司指挥使便凑上前仔细瞧了一眼册子上的内容,而后看向贾家众人,忍不住咋舌道:“你们家也是开国功勋之后吧?当年家底儿怎么也差不到哪儿去,这才多少年啊就挥霍成这样了?”

    “就是今儿没被抄家,按照你们家的挥霍速度,这点东西也不足以支撑几年了,可真够能耐的,也不知老国公在天有灵会不会气得想打死你们这些个败家子儿。”

    也不知是被这话给臊的,还是联想到老国公打下的家业眼看着就要保不住了而感到羞愧难过,贾母和贾赦贾政兄弟两个不由得就呜咽起来。

    他们这一哭嚎可不得了,本就害怕到极点的众人也忍不住跟着嚎啕大哭起来,一个比一个哭得撕心裂肺,似是争先恐后宣泄着自己心里的恐惧。

    等所有东西都清点登记完毕时已经过了晌午,折腾了整整一上午的贾家众人早已身心俱疲,一个个犹如丧家之犬般蔫头巴脑的。

    往常金贵高傲不可一世的勋贵之家,这会儿却是人人手脚戴着锁链,一夕之间天堂掉入地狱,只叹人生无常。

    踏出大门的那一刻,才发现不知何时外头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一见到他们阶下囚的狼狈模样,百姓们立时兴致勃勃地指指点点议论开了,那一束束过分热切的目光似是化为实质一般,恨不得在他们的身上灼穿几个孔洞。

    贾家众主仆不约而同将脑袋愈发埋低了,简直想要扎进胸膛里去似的。

    路过宁国府时,好巧不巧碰了个正着。

    与荣国府众人一般无二的阶下囚扮相,面面相觑满是惶惶然。

    彼时,在宫里的单若泱已经拿到了宁荣两府的财产册子,正饶有兴致地翻看着。

    一面看还忍不住吐槽,“还以为能充实充实国库呢,没想到这两家的家底儿都败得差不多了。”

    萧南妤探头瞧了一眼,“啧,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穿绸子吃粗糠,表面光。”

    吃粗糠自是不会吃的,若不然也不至于将大好的家底儿败成这样了。

    “好歹还有个省亲别院呢,卖出去应当也能值个百八十万的。”

    单若泱点点头,“这倒也是,听说当初他们家为了盖这省亲别院可没少花费,豪奢得很呢,应当会有那富商能看得上。”

    “启禀皇上,长公主求见。”

    “进来罢。”

    才放下手里的册子,就看见小姑娘一脸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

    “皇上……”林黛玉抿了抿唇,声音略带几分干涩地问道:“他们都会死吗?”

    单若泱诧异地挑起了眉,安抚道:“他们家虽事儿没少犯,不过却并未犯下什么足以灭族的大罪,个人的罪个人承担罢了,还不至于牵累一家子老小一起死。”

    林黛玉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第84章

    打从上位那天起,单若泱看这些勋贵就已经极其不顺眼了,想收拾他们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各家各人是否犯罪以及种种罪证其实很早之前就调查得一清二楚,一直在她手里捏着呢,可谓准备得十分齐全。

    还没等其他人来得及反应的功夫,关于这两家的审讯及最终判罚结果就已经下来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宁府的贾珍贾蓉父子,那真真是欺男霸女作恶多端,较之隔壁荣府的那些人还要肮脏无数倍。

    什么换着玩女人、父子两个一起玩女人那都是小儿科,贾珍亲口承认与前头那个儿媳妇秦可卿之间的污糟事才当真是刺激呢。

    更离谱的是,秦可卿之所以会郁郁而终正是因为怀上了孽种——当初旁人私下里的那点猜测竟是真真的。

    这样的结果险些没叫负责三堂会审的那些大臣惊掉下巴,当场眼珠子都险些要掉出来了。

    一经传开之后,世人对于宁国府的肮脏又有了一层更深的认知,无不鄙夷唾弃这父子两个。

    老的爬灰小的是个绿毛龟,就这还能父慈子孝凑在一起吃喝嫖赌跟个没事人似的,只能说不愧是一家子亲生的父子两个,实在是叫人叹为观止。

    当然了,玩儿媳妇也好还是玩其他女人也罢,真要说犯了什么天大的罪倒也不至于,至少不能以此来判罪。

    可谁叫这父子两个实在不干人事儿呢。

    但凡看上的女人总是要想方设法弄到手才罢休,威逼利诱以势压人甚至强迫女子发生关系……诸如此类的混账事儿多了去了。

    再者还有秦可卿去世时那一场远超规格的丧礼,以及最要命的那口棺材,一个僭越罪也是跑不掉的。

    以及周景帝驾崩后的国孝期内,这对仿佛色鬼转世的父子也没少在府里寻欢作乐,简直就是无所顾忌夜夜笙歌。

    单只凭这一条,他们的脑袋就甭想保得住了。

    数罪并罚判以斩立决一点儿也不冤枉,只恨他们没多长几颗脑袋呢。

    除此之外,宁国府的其他人并未有什么大过错,经审讯过后也就给放了,只不过所有财产全部被收缴充公,再做不了那富贵人了。

    再接着就到了林黛玉最关心的荣国府。

    首先就是贾母,作为内宅最终的胜利者、一家子的大家长,这位老太太的手上要说多干净也不尽然,不过好在她还比较有脑子,只在内宅折腾罢了,并未真正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其他的那点内宅阴私,看在她年纪一大把还不定能活几个年头的份儿上也就不与其清算了,只不过褫夺了她超一品的诰命身份,自此以后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太太。

    剩下的一众子孙当中真正犯了事儿的其实也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贾赦,还有一个就是王夫人。

    贾赦也是吃喝嫖赌样样来的主儿,且行事也颇为肆无忌惮,于女色方面与隔壁那父子两个有得一拼。

    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沾了人命,且还不止一条,毫无疑问判处斩立决。

    王夫人那边除了私藏甄家赃物以外,早年放印子钱更是行事张狂狠辣,致使不少借贷人家破人亡,手里的人命比贾赦还要多一些,自然也逃不过一死。余下的邢夫人、贾政、贾宝玉等人并未有过违法犯罪之事,当场便无罪释放了。

    其他人倒也还罢了,令人比较惊讶的是贾琏。

    这人也是个色中饿鬼投胎,且又极其贪财,可细查下来却发现他这么些年竟从未做过任何触犯律法之事。

    但凡是他上手过的女人无一例外全都是自愿的,不情不愿的那种他碰都不碰,与贾珍贾蓉及他亲老子都不同,荒唐无耻之余竟还恪守为人底线。

    钱财方面亦是如此,或许来路不正,但坚决不违法犯罪。

    总而言之,这人是个烂人不假,却不是什么坏人,至少骨子里还存着几分良知。

    从踏进大牢到走出来,不过只间隔短短数日的功夫罢了,可对于贾家的一众人来说却恍如隔世。

    站在外头迎着明媚的阳光,每个人的心里却都是一片浓雾笼罩,满是惶然不知所措。

    “老太太。”

    循声望去,就看见两个仿若仙子般的姑娘从马车上下来,直奔他们而来。

    再仔细定睛一看,不是林黛玉和薛宝钗又是谁?

    “老太太……”走到跟前仔细一瞧,林黛玉就不禁暗叹一声。

    贾母虽说年纪大了,但一直以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人养得白白胖胖的精神头儿十足,一看就是长寿相。

    可眼下,贾母那一头白发已经干枯得不见了一丝光泽,乱糟糟的狼狈极了,昏花的双眼似乎更加浑浊了不少,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败气息。

    也不知是隔了太久不曾见到过,还是眼神不好了,贾母眯起双眼仔细瞧了半晌才认出她来,霎时就老泪纵横。

    “玉儿……我的玉儿……你可算是来了!快,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赶紧去求求皇上饶你大舅舅一命吧,还有荣国府……那是你外祖父拼了老命打下来的家业啊,叫他九泉之下如何能够安息呢?”

    “你快求求皇上高抬贵手放咱们家一马罢,就当是外祖母求你了!”说着,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林黛玉大惊失色,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偏了过去,急道:“老太太这是做什么?”

    然而贾母却对她的惊慌失措不为所动,甚至“砰砰”磕起头来,“外祖母给你跪下了,给你磕头,你去跟皇上求求情吧,皇上那般疼爱你,定然不会拒绝你的。”

    “玉儿,荣国府是我的命根子,若是荣国府没了,我便也活不下去了啊!求求你了玉儿,看在你母亲的份儿上,看在外祖母养了你一场的份儿上,你救救荣国府救救外祖母吧!”

    “老太太……”贾宝玉看不下去了,上前想要搀扶她起来,瓮声劝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老太太就别逼长乐长公主了。”

    惊魂未定的三个小姑娘并未说什么,只默默上前想要帮着将老太太搀扶起来。

    谁料贾母却死活不肯,非但自己不肯起来,还要拉着他们一同跪下。

    “你们也都跪下求求她,快,都跪下!”

    林黛玉顿感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红了眼眶,咬牙哽咽道:“老太太这是打定主意非要如此逼我?”

    “贾家究竟犯了什么罪,公堂之上早就一条条说清楚道明白了,若有冤屈合该在公堂之上反驳才是,既是都已认罪画押便证明无人冤枉了他们。”

    “既是如此,老太太凭什么叫我去求情?只凭着你们是我的母族,只凭着皇上宠爱我,便能任由你们为所欲为视王法如无物?”

    “若当真如此,那日后《大周律例》和皇上还有何威信可言?老太太眼下如此逼迫于我是否过于无理了些?又可曾想过,倘若我当真被你逼得去求了皇上,皇上该如何看待我?满朝文武及天下百姓又该如何看待我这个长乐长公主?”

    “老太太根本就不曾想过,打从一开始便是如此,我这个您口口声声最疼爱的外孙女,在您的利益、贾家的利益面前也不过是可以随时被牺牲被利用的那一个罢了。”

    话到此处,林黛玉早已泪流满面。

    “玉儿……”贾母皱起了眉头,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就被打断了。

    “老太太无需再多言。”林黛玉吸了吸鼻子,结果薛宝钗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眼底深处最后一丝丝温情也彻底消散不见了,只余满眼淡漠。

    “这世上无论什么人什么情,终究也要讲究个‘缘分’二字,若果真有缘无分,倒也不必过分强求。念在我母亲的份儿上,念在老太太曾养了我两年的份儿上,您的后路我给您安排好。”

    身后的无忧适时上前,将一个小匣子送到贾宝玉的手里。

    林黛玉看着那小匣子淡淡说道:“里头是一处三进院子及三千两银子,足够老太太安享晚年了,也算全了咱们之间的最后一份情。”

    “您老保重。”说着福身一拜,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纤细的身影却背脊挺拔,一步一步都异常坚定而决绝,无声显露出了她的诀别之词。

    贾母顿时呆愣住了,忽的眼前一黑栽倒在原地。

    贾政赶忙弯腰想要将人抱起来,却无奈自己是个文弱书生,竟是连老母都抱不动,只得叫人搭把手将老太太扶到他的背上,而后踉踉跄跄地奔着去找医馆。

    “宝玉。”薛宝钗落在后面轻唤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塞进他的手里,“玉儿给的那些银子足够一家子日常开销了,这些你私下里悄悄存着,待日后姐妹们出嫁时也好置办些嫁妆。”

    顿了顿又说道:“一家子都大手大脚惯了,这些银子你自个儿心里要有个数,以及……防人之心不可无。”

    “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来找我,我先回了。”

    目送着她上马车,又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去,低头看看那匣子和银票,贾宝玉不由得红了眼眶。

    第85章

    “草民拜见皇上。”

    “免礼,坐下说话罢。”

    王熙凤恭敬地谢过恩后才依言坐了下来,低垂着脑袋半天也不敢抬头,比起从前的状态似乎莫名多了些许小心翼翼的架势。

    见此情形,单若泱不禁就哼笑一声,“现在知晓怕了?”

    能不怕吗?

    亲眼看见王夫人被砍掉脑袋,她愣是好几个晚上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一闭眼就是自己人头落地的场景,真真是要吓死个人了。

    只要想想当初自己那愚蠢的行为她就感觉脖子一凉,后怕极了。

    印子钱那鬼东西,这辈子她都绝不想再沾染了,哪怕是有朝一日家财散尽穷得喝西北风去。

    思及此,王熙凤略显惶恐后怕的脸上挤出了一抹讨好的笑容,讪讪道:“草民愚昧无知犯下大错,谢皇上高抬贵手饶过草民这条贱命,往后草民必定做一个奉公守法的良民,绝不再干任何恶事糊涂事。”

    “还有皇上先前叫草民施粥做善事以求赎罪……草民保证,直到草民这辈子闭上眼,不不不,哪怕是草民两腿一蹬到了地下,草民也会叫巧姐儿继续将这桩事做下去!”

    说着还怕不够似的,赶忙又补充道:“当然了,倘若皇上还有其他什么能用得上草民的地方也只管吩咐一声,草民定然竭尽所能,保准儿没有一个‘不’字!”

    看她这副生怕被秋后算账的模样,可见是当真被吓怕了。

    单若泱轻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半真半假道:“话别说得太满,万一朕要你豁出去性命呢?”

    忙着表忠心的王熙凤一下子就被噎住了,瞪大了双眼看着她,似是在努力确定她这话的真假。

    可惜,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又哪里是能被人轻易捉摸到真实心意的呢。

    想也知道,做皇帝的整天忙得很,没事儿可不会召她进宫来磕牙。

    指定有事儿呢。

    莫非真有什么危险?

    一时间,王熙凤心里就“扑通扑通”没完了,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愈发不自然,苦着脸磕磕巴巴道:“草民虽不曾读过书,却也知道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倘若皇上真有需要,草民……草民自然是愿意的,不过……”

    “家中女儿年幼,草民真要有个什么万一,还望皇上能看顾一二。”

    很明显的言不由衷,但单若泱也没计较。

    能活着谁又想死呢?人之常情罢了。

    故而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必惊慌,倒也不至于。”

    还未等松口气,接下来的半截儿话却又惊得她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

    “你不是喜欢放贷收息吗?往后接着做如何?”

    “皇……皇上?”王熙凤懵了,还当那茬儿没能揭过去,当即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抖着声音后悔不迭道:“皇上饶命啊,草民当真是再也不敢了,草民……”

    “停。”单若泱赶忙出言止住了她的话,神色略显无奈,“朕并非要清算与你,是正儿八经的正事儿。”

    因着“印子钱”这三个字闹得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可为何却总还有人掉进坑里爬不出来?

    一部分人的确是被忽悠被坑了,闹不清利息的可怕稀里糊涂上了钩儿,却也不乏有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者。

    无论知或不知其中厉害,归根结底却也都是迫不得已罢了。

    俗话说得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世事无常,谁都可能会碰到一些坎坷困境,尤其那些祖祖辈辈在土地里刨食儿的普通百姓,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全无丝毫抵御风险的能力,往往家里有一个人生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就能拖垮全家。

    真到了那般火烧眉毛的时候,谁又还能顾得上利息几何以后如何呢?先将眼前的困难摆平才是正经事。

    太平盛世中的平民百姓尚且如此,生活在当下的百姓就更显艰难些了。

    前朝末年朝廷一片乌烟瘴气,昏君当道奢靡度日,官员有样学样大肆敛财搜刮民脂民膏,以致无数百姓吃土啃树皮果腹。

    随后又经历数年战乱,待改朝换代后勉强才安稳些许。

    可惜太/祖去得太早了些,又摊上周景帝那么个混蛋玩意儿,导致百姓的日子愈发有倒退回去的趋势,也促使民间放贷借贷之事屡见不鲜。

    说到底,需求太大才是印子钱泛滥猖獗的根本。

    要想从根子上解决这一问题,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提升国力,打造出一个太平盛世。

    国泰,方能民安。

    这是单若泱的殷切期望,可却也深知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达成,是以在此之前她必须想想其他法子来尽可能阻止百姓再去触碰那害死人的印子钱。

    故此,她决定建立国有银行,为百姓提供存款、借贷等业务。

    一则可以避免过于离谱的利息导致本就身处困境急需钱财周转的百姓更加雪上加霜乃至家破人亡,其次也可为一些有志之人提供机会从而促进商业发展……

    好处良多,唯一叫人不免有些忧虑的是“信任”问题。

    读遍史书之后单若泱才发现这个世界历朝历代还从未出现过“钱庄”这样的存在,连类似雏形都尚未有过,各家的钱财都死死捏在自己手里小心保管,自古以来还从未听过将钱财存放到旁人手里这样“荒诞”的事。

    甫一弄出个银行来,对于百姓们的认知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挑战,存款业务恐怕不易发展。

    哪怕这所谓银行背后立着的是朝廷、是帝王,涉及到钱财也总难免叫人心里犯嘀咕,惴惴不安。

    小门小户没几角碎银家当,却是一家人的命根子,估摸着是不敢冒丁点儿风险。

    豪门大户缺什么都不缺房子,库房里一放,几把大锁牢牢锁死,又有忠仆保管盯防,压根儿不费事,亦犯不着冒险尝试新鲜事物。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要出点事什么事儿,谁还能去跟朝廷叫板要钱不成?不要命了不是?自认倒霉罢了。

    听罢解释还未来得及高兴的王熙凤也随之眉头紧锁,犹豫道:“皇上的担忧的确并非杞人忧天,想要顺利推广打开局面恐非易事。”

    就拿她自个儿来说,哪怕如今也算是搭上了皇上的船,关系勉强还算较为亲近的情况下,冷不丁叫她将自个儿的银钱都存进那什么银行里去她还觉得这心里头怪不踏实呢。

    并非怕皇上贪了她那点银钱,堂堂帝王还不至于如此眼皮子浅。

    可问题在于,其他人呢?

    一个全新的衙门从上到下沾手之人不知几何,谁能保证没有人动点歪心思?万一暗地里做点什么挪走了银钱,这上哪儿说理去?

    况且听皇上的意思,往外借贷的银钱大抵也是由旁人存进的银钱支出,这就不得不考虑另一个很现实很棘手的问题了——万一借钱之人还不上了可如何是好?

    银钱这东西又不是别的什么,没有就是没有,哪怕抓进大牢抄了家底儿,还不上就是还不上,到时候这笔烂账又该如何处置?谁来担责?

    “这一点倒不必太过担心。”单若泱不急不缓道:“也并非谁来一张嘴就能借着银子的,朕是有心想要给身处困境的平民百姓一条活路,可却也不可能做那稀里糊涂的烂好人。”

    “前来借贷之人要么有所抵押,要么家中有良田房屋等资产,要么有旁人担保……那等一无所有、整日游手好闲又或有酗酒赌博等恶习之人不做考虑,直接拒之门外,是以审查借贷之人的资质便是重中之重。”

    如此一来不说万无一失,却也能极大程度上尽量避免烂账坏账出现的概率,尽可能保障存户的资金安全以及银行的利益。

    “当然,倘若真碰上了无法挽回的烂账,又或是出现什么监守自盗等状况导致意外发生,对此朝廷也会有相应的补贴,总之绝不会让存户自己承担损失,但凡存进来的金钱一个子儿都不会少,包括利息。”

    听罢这话,王熙凤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笑道:“有皇上这句话草民就放心了,回头指定头一个捧场。”

    “你是机灵果决,不过旁人可不会如此轻信愿意尝试,想要完全打开局面少不得还要费一番狠功夫。”单若泱不禁摇头苦笑,却很快就又打起了精神,“不过凡事事在人为,只不知你是否乐意来做这个总行长给朕奔波卖命?”

    “总行长?”王熙凤的眼睛“唰”一下亮起来。

    虽不知“行长”是个什么官儿,不过甭管什么官儿,总之是碗皇粮。

    因着当初那随口一句许诺,她惦记这碗皇粮惦记到现在,如今都摆在眼前了哪有不吃的道理?

    再者说,这一听就是叫她管理那银行的差事了,而且似乎还是新衙门的最高长官?

    压根儿无需犹豫,王熙凤当即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草民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嘴巴子都咧到太阳穴去了。

    结果毫不意外,单若泱淡笑着点点头,思及这人的贪婪,又忍不住警告了一嘴,“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自个儿心里警醒着些,可别一朝跟那掉进米缸里的老鼠似的忘乎所以了,若你胆敢辜负朕的期望信任,朕便叫你去找你那好姑妈叙叙旧。”

    脑海中猛地又浮现出王夫人尸首分离的血腥场景,王熙凤不禁狠狠打了个寒颤。

    第86章

    翌日大朝上,单若泱便将此事拎出来与众大臣通了个气。

    经过一番详细解释之后,大臣们对这所谓的“银行”倒没有什么意见,机敏些的察觉到其中带来的益处,更是举双手赞成。

    只是轮到行长一职的人选时却出现了不少反对声音。

    “既然这银行为朝廷设立,便也算是官家衙门,其主事人员自然也应属官身,可……那王氏却是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担此大任?望皇上三思。”

    “历来也从没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这实在太过荒唐了。”

    “朝廷中有才之人数不胜数,便是皇上不愿随意变动目前局面,本届考上来的进士却也足够挑选了,再怎么资历浅经验少,也总比一个妇道人家要强上千百倍。”

    “张大人此言甚是,况且微臣还曾听闻那王家教女与寻常官宦之家还有所不同,家中女子连大字都不识两个,试问这样一个目不识丁之人如何能办好差事为君分忧呢?只怕会辜负皇上的期待啊。”

    “目不识丁?荒唐……荒唐!皇上切莫被那王氏的花言巧语糊弄了去,如此无知妇人何德何能?这若是传了出去非得叫人笑掉大牙不可!”

    单若泱不悦地看向神色激动的老头儿,“在你的眼里莫非朕就是那等能够任人三言两语随意哄骗摆弄的糊涂蛋?”

    “皇上?”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儿顿时一怔,颤颤巍巍就要下跪,“皇上息怒,微臣并无此意……”

    “好了。”单若泱抬手示意阻止了他的动作,淡淡道:“文大人年事已高,此次朕便不与你计较,下回再如此口无遮拦休怪朕不念旧情。”

    “再者说,尔等身为朝廷命官又怎能如此偏听偏信?旁人说什么你们便听什么信什么,又可曾亲自了解过?那王家对家中姑娘的文化素养的确毫不重视,家中女子大多不识几个大字,这一点千真万确毫不作假。”

    “可尔等又可知那王熙凤当初嫁入荣国府掌管中馈多年,为此一直在不断学习不断进步,如今虽称不上什么出口成章的才女,却也绝不是那目不识丁的无知妇人。”

    顿了顿,一双锐利的眸子扫了眼方才说话的那几个,丝毫不遮掩自己的不满不悦,“道听途说的东西就能如此深以为然,甚至胆敢拿到朕的面前来大放厥词,要朕说,这样的你们简直比你们口中的无知妇人更无知更荒唐!”

    “若所有为官者都似尔等这般偏听偏信,岂不知这天底下又会产生多少冤假错案?叫朕又该如何放心用你们信你们?都是年纪不老小的大人了,自己该有点判断力,更何况身为朝廷命官肩负天下重任,更应当万分理智谨慎才是,别听风就是雨,愚蠢得叫人发笑。”

    原本只是想抓着点“错处”企图合理要求她收回成命的大臣们万万没想到冷不丁这样一口大锅就扣在了头上,一个个登时都傻了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却又无力辩驳,只得被训得满脸惭愧地低垂下头颅。

    “皇上教训得是,微臣知错。”

    “至于说什么女子不能为官……”单若泱的眼神愈发冰冷了,忽的冷笑一声,“朕竟是不知这‘规矩’究竟是谁定下的?若是朕不曾记错的话,在此之前尔等还口口声声说历来也没有女子登基称帝的道理,如今朕不是稳稳地坐在了这张龙椅上?”

    “经此一事后朕还当尔等是想明白了——从来也就没什么能不能的,不过是能者居之罢了。如今看你们反应这般激烈,可见还是朕天真了,或许你们心里对朕这个女帝从未真心实意地接受承认过,不过是形势比人强,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这帽子可就太大了。

    心里怎么想那是自己的事,可却万万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更坚决不能承认!

    刹那间,满朝文武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声高呼,“微臣不敢!”

    尤其方才那“妇道人家”说事儿的那几个,此时此刻更是满脸惨白浑身发颤,暗暗后悔不已。

    怎么就忘了这位也是“妇道人家”呢?一时嘴快可好了,万一这位误会他们是借机影射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儿,众人只觉脑袋一阵晕眩,几乎要当场晕厥了过去。

    偏单若泱冷着脸一声不吭,眼中一片漆黑幽深叫人看不出丝毫情绪,令人不寒而栗。

    偌大的殿内寂静得诡异,似乎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一股无形的压力缓缓笼罩于每个人的心头,无声无息,却莫名感到一阵窒息。

    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动弹,不消片刻,汗水悄然流入眼中,带来一阵刺痛。

    即使如此,却也没有一个人敢伸手擦一下,甚至一动都不敢动,只满心惴惴,惶恐难安。

    帝王突如其来的怒气让他们无比清晰直观地意识到——“妇道人家”“女子不能”这样的话在她心里究竟是何等忌讳。

    蓦然回想起眼前这位女皇的手段……打从登基以来,不,准确来说应当是打从登基之前就开始了,不声不响不露声色,却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势。

    兄弟姐妹也好还是朝中大臣也罢,哪个敢挡路她便敢送他上路,端是心狠手辣果决无情。

    过去的记忆乍然浮现,不禁激起一阵脊背发凉。

    许是过了足有一两个时辰,又许是太过令人窒息的氛围使得时间的流逝显得愈发缓慢,众人的心理防线已然达到了极限,近乎崩溃。

    正在这时,突兀的“扑通”一声打破了这死寂的氛围。

    循声望去,只见一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竟倒在了地上,悄无声息的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单若泱微微皱眉,给了旁边一个眼神。

    小印子会意,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去查探,仔细确认过后方才暗暗松了口气,“回皇上的话,文大人气息平稳瞧着并无大碍,许不过是陡然受惊的缘故。”

    一时又止不住心中暗笑,年纪不老小了,也就这么点胆子,究竟是谁给的勇气敢在皇上面前蹦跶?莫不是到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位的雷霆手段?

    果然啊,这人还是不能叫他过得太过安逸,给几分好脸就忘乎所以了。

    单若泱的眉头随之松开,淡淡道:“送文大人去偏殿歇着,叫太医来瞧瞧。行了,众卿都起来罢。”

    “谢皇上。”

    这么一遭过后,不少大臣似都被吓到了,愈发抿紧了嘴伫立在人群里不吭一声,摆足了一副高高挂起的架势。

    不是不担心不反对,而是心里知道,定然会有那不怕死的勇往直前。果不其然,沉默了一阵后还是有人站了出来。

    “皇上息怒,您乃人间天子,与寻常妇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莫说放眼天下,便是放眼古往今来也未必还能再找着一位可与您比简直人,须知华夏大地上千年来也才不过出了您一位女皇啊。”

    马屁拍得很响,但单若泱的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仍是那般淡淡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转折。

    “其他绝大多数女子却多不过只读了几本书,或许有那才情斐然者熟读四书五经精通诗词歌赋甚至作得一手好文章,可好文采并不代表治国之道,两者之间仍是风马牛不相及,恐怕未必能够胜任朝廷政务。”

    话落,周围的同僚们便止不住向他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这脑子转得快啊。

    在女皇面前拿女子的性别身份来说事儿那就是纯属找死,可眼下这般却是站稳了一个“理”字。

    便是再怎么不想承认,这却就是铁打的事实。

    这世间女子九成九都从未接触过任何关于治国之道的教导培养,便是那书香世族出身的姑娘,或许才情卓然当得起“诗人”“文人”“先生”之称,于政务之上却终不过两眼一抹黑。

    这样的人又岂能入朝为官?哪怕是女皇也再说不出个什么不是来,除非她想一意孤行做个任性妄为的“昏君”。

    单若泱的眼睛略微眯了眯,不过即使面对这看似无解的困境,她的情绪却也仍未见多少波动,甚至听罢这话还煞有其事地颔首,似是表示肯定认同。

    见此情形,底下的大臣们也不知是喜还是该忧了,心里没个底儿。

    可这事儿该阻拦还是得阻拦,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顶住。

    紧接着,便又有人跳了出来接过话茬,一脸诚恳道:“卢大人言之有理,且历来入朝为官者无不是寒窗苦读十数载乃至数十载,历经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重重考核之后方能鱼跃龙门,为民请命、为朝廷效力。”

    “多少人为此努力拼命了半辈子乃至一辈子都未能圆梦,而今若叫一从未正经上过一天学的女子身披官袍一步登天,这对于天下万万读书人来说实在有失公允,必然会令‘科举’二字失去原本的意义,甚至因此而引发读书人反抗□□也绝非危言耸听啊。”

    “读书、科举对于读书人而言是绝对神圣不可侵犯的,任何人都绝不能在这条天堑之上搭一架登天梯轻而易举扶摇直上,否则必定引发众怒掀起惊涛骇浪,届时也悔之晚矣啊。”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切莫酿成大祸!”

    “请皇上收回成命!”

    第87章

    话说得很是义正词严,可谁也不是傻子。

    这群人之所以如此千方百计地阻挠这件事,无非就是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最丑陋的真相不过是堵死一切道路坚决不肯叫女子冒出头罢了。

    可不得不说,被打开了思路之后,这群人找寻的理由的确很能站得住脚,叫人根本无从辩驳。

    人群中,林如海和丞相关切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两人具是眉头紧锁,脸色凝重眼中暗藏忧虑。

    满朝文武当中,大抵也就只有他们两人最了解她的心思和意图,今日王熙凤一事就是个试探的讯号。

    可很显然,结果实在不尽如人意。

    哪怕方才被帝王之怒吓成那样,这些人还是绞尽脑汁另辟蹊径,竟是铆足了劲儿豁出去要阻拦,由此也足以见得他们的态度。

    而毫不夸张地说,他们这些人其实也正是天下无数文人墨客的缩影。

    这条路,真真是难啊。

    两人都有些担心她的情绪,又怕她会被气到一时压制不住脾性硬来,已然做好了随时救场的准备。

    可出乎预料的是,单若泱的情绪其实很稳定,面对这乌泱泱一群跪地劝谏的大臣,心情却并没有出现多少起伏。

    有什么好气好激动的呢?早就有所预料了。

    若是一切顺利,那才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呢。

    单若泱露出一抹无声讥笑,先是回以眼神安抚了一下林如海和丞相,而后微微蹙眉,状似深思许久,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道:“蒋爱卿言之有理,此事着实是朕思虑不周。”

    啥?

    就这么痛快地退步了?

    原还以为要经历一场“恶战”的大臣们齐刷刷愣住了,那股子强打起的势要“血拼到底”的勇气和决心瞬间凝滞,而后迅速消退。

    就如同一只只被戳了洞的皮球似的,气一下子就泄了个干净。

    谁知,这才松一口气呢,上头那位就又开口了。

    “既然如此,那这新衙门姑且就不纳入朝廷所属,全当是朕的私人所有罢。如此一来,这行长一职便也算不得是朝廷命官,就如女史那般,旁人自然也再没什么好说道的。”

    众大臣下意识皱眉,直觉不太妥当,可一时半会儿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一来“女史”自古有之,又并非是女皇自创,非要反对不仅显得大题小做,也根本站不住脚。

    二来方才那股子气势已然被戳破消散,此时此刻早已不复方才一往无前的勇气。

    三来……做君主的都已经后退一步选了个折中的法子,无疑已经算是一种妥协,他们若连这折中的法子都要拼命反对,那也太过得寸进尺,只怕会引起天子震怒,再降下雷霆之火可又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本就踌躇的众人便愈发犹豫不决了。

    一时竟是谁也不曾吭声,只不约而同左顾右盼,面面相觑之中皆看清了对方的忐忑犹豫。

    到了这一步再往前冲,无疑讨不着好果子吃了,谁又乐意跳出来去做那出头鸟呢。

    端坐于上方的单若泱清晰地看到了众人的退缩,眼底深处飞快闪过一抹浅淡的笑意。

    有句老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势如虎。

    可一旦这股子气泄掉了,那便再难起来了。

    再加以一点谈判的小技巧,这群人便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掉进了陷阱,进退维谷。

    最终结局也完全在预料之中,纵觉千般不妥当,纵有万般不情愿,却还是半推半就默认了下来。

    自我安慰类似女史那般的存在并不能算什么,又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不会有任何影响。

    却是忽略了,平民百姓可分不清什么官吏女史女官等不同身份的区别。

    便连县衙里最普通最低等的衙役在他们看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何况还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女史女官呢?

    有正经品阶,拿的是俸禄吃的是皇粮,办的是皇家差事,那可不就是官老爷吗?

    单若泱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

    冷不丁叫女子入朝为官指定不成,那就先利用这层认知差来两边糊弄徐徐图之。

    萧南妤是第一个,王熙凤是第二个,往后还会有更多女官。

    等到越来越多的女子开始出现在御前、开始为帝王办差,等到广大平民百姓乃至朝堂大臣都早已习惯了女官的存在,等到在这烟雾弹的掩护之下令女子悄无声息地渗入朝堂……届时这群酸儒再想跳脚也晚了。

    温水煮青蛙嘛,察觉到的时候都该半生不熟了,还能再跳到哪儿去?

    一直忧心忡忡的林如海和丞相默默对视了一眼,具是一片轻松与好笑,暗笑自己还是太不了解她了,太过杞人忧天了些。

    看多了她强硬的态度和手段,一直以来便难免担心过刚易折,可经此一事看来,这层忧虑却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固然脾性较烈,行事作风也颇为霸道,但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没脑子的莽撞之人,显然深谙“手段”“技巧”的重要性。

    说到底,先前种种强势霸道的决策举措又何尝不是一种技巧呢?

    若非如此行事,她以一介女儿身强行上位又岂会这般顺利?朝堂之上又岂会如此平静安稳?

    这就同“乱世用重典”是一个道理。

    在必要时刻,上位者的强势霸道能够迅速解决、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有利于权力稳固、达到令行禁止的目的。

    可一味的强势霸道却并非什么好事,哪怕是帝王也不能,为君之道绝非如此简单之事。

    所幸,她已无需他们太过操心了。

    事情通过得可谓相当顺利,当然了,为了避免民间一些整天闲得没事儿干的酸书生又有闲话瞎闹腾,单若泱还留了一手准备。

    “眼下活字印刷已用得相当熟练,各色书籍总算是实现了批量生产……朕决定将宫内的藏书也拿出来印刷贩卖。”

    听闻这话,面前几人齐刷刷都愣住了。

    作为书香世族出身的林如海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道:“皇上怎会有这般打算?”

    一旁的丞相和萧南妤亦一时半会儿没能缓过神来,投以同样疑惑不解的目光,甚至还有隐隐一丝的排斥不赞同。

    单若泱沉默了一瞬,着实有些无奈。

    封建时代的人似乎都尤其喜爱敝扫自珍,自己家有点什么都恨不得藏得严严实实的,轻易绝不肯拿出来示人。

    尤其是对于文人墨客来说,书籍就是命根子般的存在,但凡有个什么珍本孤本可别提多宝贝多珍惜了,不是真正亲近到那个地步的人连借阅一下都别想。

    可以想见,对于普遍存在这种心态的他们来说,她的这个想法是有多惊悚多难以理解。

    同样的,单若泱其实也很难以理解他们的心态,毕竟至少眼前这三个都是真正的爱书之人,而非那等附庸风雅或纯粹为了彰显身份为了炫耀的。

    “在你们看来,书籍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三人微微一怔,面面相觑若有所思。

    书籍自然是让人读让人学习的,若不然便也失去了它本身真正的价值。

    可偏偏,大多珍贵的好书都被各家各族收藏起来据为己有,有些人甚至根本不爱书不看书,就那么束之高阁任其落灰。

    相反,有多少真正喜欢读书甚至痴迷于研究学问的人做梦都想要拜读那些名家名作,却碍于种种不可逾越的现实问题最终竟成了痴人说梦。

    这样的情形何其讽刺?

    倘若那些书籍有自己的意识,恐怕都会深感悲哀。

    “书籍珍贵与否决定于它本身的内容,决定于它令多少人得到了学习、启发、升华,决定于它令多少人乃至这整个世界从中汲取经验获得教育受益良多……倘若一本书被人藏着掖着独家收藏,哪怕是圣人所著,在朕看来那也不过就是一堆泛黄的废纸。”

    林如海顿感心头一震,而后不由低下头颅,面露羞愧叹道:“皇上所言实在振聋发聩,枉微臣出身书香自诩爱书,却也不过是如此狭隘之辈,着实惭愧。”

    丞相亦不禁连连点头表示附和,心中感慨良多,深深作揖一叹,“皇上大义。”

    提到圣人,或许这位的文化素养等各方面都还不足以跟圣人相提并论,但是在他看来,“思想”这一层上却未必不如。

    大周朝能拥有这样一位英明神武且还心胸宽广深明大义的帝王,绝对是万民之福,是这江山之福。

    已经记不清究竟是第多少次感慨庆幸了,还好当初义无反顾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了那个选择。

    接触越多,看得越多,他便越无比坚定地确信——大周朝在她的手里一定会迎来勃勃生机。

    假以时日,她定能缔造出一个大周盛世!

    顿了顿,又说道:“微臣家中的藏书不能与宫中相较,不过当年为了教导学生曾在不少书籍上留下注释,若皇上不嫌弃微臣才疏学浅,稍后微臣回到家中便将其都整理出来一并送往印刷贩卖,也算是略尽绵薄之力。”

    古往今来,平民子弟之所以读书很难出头,除书籍、束脩等各色费用实在太过昂贵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在这儿了。

    譬如说同样都是四书五经,平民子弟勒紧裤腰带花费重金能够买到的也就是最普通不过的版本,可有权有势家学渊源者从小读的却是名师大儒精心注释的版本。

    这能一样吗?其中差距可太大太大了,多走多少弯路呢。

    说句不太中听的话,但凡不是天赋差得太大的情况下,这真是平民子弟拍马不及的差距。

    所以说,自古以来寒门难出贵子。

    天然的资源差距摆在这儿呢,实在不是天赋和努力就能轻易找补回来的。

    这话若是说出去恐怕会引得群情激奋,但真相就是如此残酷,翻翻历届高中名单就知晓了,真正从草根过五关斩六将爬上来的当真是凤毛麟角。

    眼下一听丞相这番话,单若泱的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笑道:“您老可是当世大儒,不知多少学子挤破了脑袋想要得到您只言片语的指点呢,若能得到您老亲自注释的书籍,指定做梦都能笑出声来,朕先在此替天下万千学子谢过丞相大人了。”

    自谦是文人的本能,往往能耐越大反倒越是谦逊内敛,但听见她这般毫不掩饰的追捧赞誉,丞相却还是止不住笑眯了眼,红光满面。

    林如海也忙表态,“林家的藏书也是属于皇上的,皇上若有需要便只管拿了去用。”

    对他,单若泱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只冲他抿唇笑了笑,眼神柔和。

    林如海的个人名气是还比不上丞相,但却也是实打实一步步考上来的探花郎,个人文化素养亦是极高的,想拜他为师的可也不在少数,个人私藏一旦拿出去必定被哄抢。

    且林家还是书香世族,家中藏书非一般人能想象,有些珍贵的书籍、手札便连皇宫里都是不一定能找到的,这对于普通人的帮助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有了林家和丞相的倾力支持帮衬,哪怕其他那些世家大族还坚持冷眼旁观敝扫自珍也无所谓了,仅这两家再加上皇宫的收藏,对于天下无数文人墨客、莘莘学子来说就已经是一场足够享用的盛宴。

    正在这时,萧南妤突然开口说道:“此事对于普通人和皇上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事,可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未必了,只怕会引起强烈反对。”

    这倒也不算是杞人忧天,事实上还当真极有可能发生。

    一直以来由于天然资源的差距,出身更好的人自然就多了更多的机会和可能性,可一旦这份资源不再是优势,那就几乎等同于将所有人都拉回到了同一赛道,日后的科举之路必定比现在、以前还要更加激烈残酷。

    那些高高在上优越惯了的人能乐意?分明是严重侵害了他们利益的行径。

    这也是一直以来各家各族都死活藏着掖着不肯示人的重要原因之一。

    单若泱闻言不禁就冷笑起来,“谁若有意见大可以闹呗,只要不怕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不怕整个家族都陷入泥沼遗臭万年。”

    第88章

    天还未亮,街道两旁零零散散已有一些小商贩正忙着支摊子,大多是卖早餐及各色瓜果蔬菜的。

    烟雾缭绕中,小贩们朴实忙碌的身影为这尚还有些凉意的京城平添了几分热腾腾的烟火气。

    虽忙得片刻不停歇,可那一张张平凡的脸孔上却不见多少疲惫,竟意外精神烁烁,眼睛黑亮,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与憧憬。

    乍然一阵风吹过,将浓郁的香气带出去飘散老远,猝不及防直往行人的鼻孔里钻,激起腹内一阵躁动。

    原本行色匆匆的书生立即下意识捂住了肚子,面露尴尬羞窘,做贼似的左右瞟了瞟,见并没有人看自己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放下双手佯装无事发生。

    不过腹内一阵更比一阵强烈的动静却让他始终不能真正泰然自若,明明急得很,可闻着那香味儿脚底就仿佛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抬头瞧了眼天色,又见摊子前还并未有几个人,索性咬咬牙直奔而去。

    “老板,给我来两个肉包子,快一些!”话音还未落地呢,几个铜板便已慌忙塞进了老板的手里。

    老板笑呵呵地收了钱,回道:“再有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就可以出笼了。”

    听罢,书生却是经不住面色一变,“还要一盏茶?不能快一些吗?”

    这话顿时引得周围几个小摊贩和顾客不由哄笑出声。

    有人就调侃道:“这后生一看便是不曾碰过灶台的,火候那东西哪里还能听人使唤呢?”

    “你要快一些倒也不是不成,现在就能拿出来给你,你倒是敢吃吗?”

    看得出来这书生的性子较为腼腆不擅交际,被人这么打趣两句就已满脸涨红嗫嚅着不知所措。

    还是那老板出来替他解了围,“后生可是着急有事儿?要不我将钱退给你,等下回有机会再来吃我的包子?”

    书生想都没想连连摇头摆手,磕磕巴巴道:“不,不用。”

    此番模样又引得旁边的人一阵稀奇,不过也都看出来他这性子太过胆小害羞,跟人说句话都紧张得很,再打趣两句非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不可。

    于是大伙儿也都没再笑话他,纷纷收回注意力忙活自个儿的事,边忙活边跟身边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侃大山,时不时传来阵阵爽朗笑声,忙碌之余亦别有一番乐趣。

    被彻底忽视的那书生终于暗暗松了口气,肩膀一下子就松了下来,肉眼可见的整个人就自在多了。

    站在摊子前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白烟袅袅的蒸笼,一面不时抬头看看天色,着急之中又带着些焦虑。

    一旁同样在等着包子的一个中年男人见状忍不住问了一嘴,“看你这身打扮,这会儿莫非也是要赶着去书肆的?”

    年轻的书生似没想到有人跟自己搭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

    “可巧了,我也是为这事儿才难得起了这样一个大早。你不必太过着急,书肆要到辰时才开门呢,这会儿才不过寅时二刻而已。”

    书生却小声说道:“已经有不少人奔着去了,没准儿书肆门口已经排起了队。”

    往大街上一扫,果真看见不少书生打扮的人正行色匆匆地奔往同一个方向。

    这下子就连中年男人也不由得开始有些忐忑起来,看看他们,又扭头看看眼前还没出笼的包子,也不知是在安慰旁人还是说服自己呢,“如今有了活字印刷术,书籍印刷再不似过去那般艰难,数量应当不会太少吧?”

    “便哪怕是错过今儿这第一批,没两天指定也还能有第二批第三批。”

    倒不是真那么贪吃,实在是钱也给了,又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功夫,眼看着就快了,这会儿再跑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啊。

    老板听见他们的对话,一边忙着还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嘴,“你们这是赶着去书肆买什么啊?平日里难得在大街上看见个读书人,今儿突然一下子全都出来了,难道是书肆里头出了什么大才子的著作?”

    年轻的书生不敢搭话,中年男人却性格外放,听闻这话一下就来了劲儿。

    “那可比什么大才子的著作都要珍贵得多呢!你们兴许有所不知,往日里咱们市面上能买到的书籍都是再寻常浅显不过的,那些真正深奥珍贵的典籍、手札等自古以来都被达官显贵收藏在家中,像咱们这种平民出身的学子一辈子都甭想触碰得到。”

    “啊?还有这样的?”

    “难怪回回科举能中榜的普通人那么少,我一直还以为是咱们这种人天生比人家蠢笨些呢,合着是从根子底下掐住了咱们的命脉啊,忒坏呢!”

    “可不是说,打小耳濡目染的良好氛围、看不完的珍贵典籍名家名著、还可以拜大儒做老师,再不济也是举人进士级别的先生手把手教导……咱们这样的拿什么跟人比啊?能杀出重围的那都得是文曲星下凡,是天赋异禀的能人。”

    中年男人不由苦笑,不过转瞬却又两眼放光,振奋道:“不过现在可不同了,咱们有了皇家学院,有朝廷指派的名师教导,但凡想读就能读!前些日子皇上还力排众议,将皇宫里的藏书全都拿了出来印刷贩卖,还有书香世族林大人家的、当朝丞相家的。”

    “我听说里头还有林大人和丞相大人的亲笔注释、手札,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有了这些往后咱们这些平民百姓人家也能有更多机会更多可能出人头地了!”

    “当今圣上实在英明神武,堪称千古明君!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没跟着那些脑子装满浆糊的蠢材一同反女帝,其他换哪个能做到如此?”

    这话立时引来旁边一众人的连声赞同。

    “咱们女皇陛下就是最好的皇帝,可千万不能被那些蠢东西糊弄两句就跟着犯傻,今时今日的好日子上哪儿再找去?”

    “就是就是,如今家里的子女都能免费上学,皇上还给咱们减税,就连咱们的摊位费都少了许多……过去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交完乱八七糟的这个税那个税之后兜儿里能比脸还干净,要是再摊上年景差些地里收成不好,还反倒要到处借钱过日子,整天累死累活也不知究竟都忙活了些什么,实在是看不到个奔头啊!”

    说着,面容沧桑的大爷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哽咽道:“现在可好了,按照如今这样的情形来看今年咱们指定能攒下些盈余,只要勤快些肯吃苦,日子就总能越过越好……这才叫生活啊……”

    同处底层的平民百姓最是能够体会他说的这些话。

    过去的周景帝一心只顾自己享受,为了能有足够的财富支持他追求长生之术,那税收是隔几年加一回,甚至除了正常的赋税以外还以其他各种冠冕堂皇的由头又弄出这个税那个税,根本就毫无下限。

    以至于他们这些普通人无论再怎么勤快再怎么辛苦谋生,钱却总是不够花,粮食总不够吃,更甚至辛苦一通到头来甚至还反倒能欠下不少饥荒。

    真就感觉像是一脚踩进了沼泽似的,无论怎么拼命挣扎都看不见任何希望,甚至还会越陷越深。

    那种绝望无力的滋味儿,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了。

    “什么男皇帝女皇帝我才不管,只要能善待咱们让咱们过上好日子就是好皇帝,哪个要是敢反咱们女皇陛下,我就是豁出去性命不要也得跟他干到底!”

    “没错,哪个糊涂蛋再敢瞎折腾,老头子我……我就扛起锄头砸他娘/的!”

    “要我说,也就是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吃饱了撑得慌才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硬要折腾,像咱们这种苦过来的人保准儿没哪个犯这糊涂。”

    话落,才反应过来旁边还站着两个读书人呢。

    说话的那大娘顿时就臊红了脸,满脸羞窘地解释道:“我可不是说你们啊,读书人也有好有坏……”

    中年男人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还反过来宽慰她,“最开始时的确有不少读书人反对女帝登基,吵着闹着非要拨乱反正。不过大娘放心,咱们女皇陛下上位以来的种种决策举措无一不证明了她的能力和仁善,但凡不是个瞎子傻子都不至于瞧不出来,如今便哪怕是读书人当中,反对的声音也小了许多,几乎快听不见了。”

    “毕竟那什么,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嘛。”显然他也很是看不上那些闲得蛋疼的蠢东西,笑呵呵地戏谑了一嘴,“女皇陛下为咱们读书人所做的一切咱们都看在眼里,哪个还能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那可就真是臭不要脸了,要真碰上了,咱们就拿臭鸡蛋烂菜叶砸他,唾弃死他!”

    “对!砸他!我还要往他脸上吐口水!”

    循声转头一瞧,却意外发现说这话的竟是身边那个腼腆得跟个小媳妇似的年轻书生。

    跟人随便搭句话都脸红畏缩的一个人,这会儿却是紧握双拳一脸认真执拗的模样,俨然判若两人。

    那双还不曾被世俗所浸染的双眼很清澈很明亮,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的敬仰狂热。

    中年男人愣了愣,目光扫过周身其余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是路过买东西的行人还是小商小贩,凡提起女皇陛下几乎无不充满感激、敬仰、狂热。

    就像一群最虔诚的信徒。

    先前他还担心哪天女皇陛下真被那群贼心不死的老东西给扳倒了可怎么办,眼下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杞人忧天。

    如今哪个要再敢跳出来说反女帝,百姓们是真敢扛着锄头拎起菜刀就往上冲。

    那些老顽固老古板根本就不足为虑了。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

    第89章

    书房内,贾宝玉正伏于案前聚精会神,专注异常的神情似乎陷入了某种玄而又玄的忘我状态。

    仔细打量一番,这间所谓的书房比起过去他所拥有的实在寒酸太多。

    空间太小,一张桌椅、两面书架便几乎将屋子塞得满满当当,小到一眼就能将所有尽收眼底。

    过去书房内一天十二个时辰从来昂贵熏香不断,如今也再不见了踪迹。

    寸步不离的俏丫头随时打情骂俏上演一出红袖添香,回想起来似早已是上辈子的事。

    身上的绫罗绸缎变成了棉布衣裳,手边的茶碗早已见底也无人再添,只余些许几乎都快干巴的茶叶沫子还在碗底,看起来显然已经晾着很久了。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此天壤之别的差距搁一般人怕早就受不了了。

    出乎预料的是,他看起来却仿佛适应良好,眉眼之间并未见丝毫沉郁之气,反倒更添了几分沉稳淡然,颇有种繁华落幕、洗尽铅华后的从容不迫。

    相较于从前,这样的他似乎反倒更有了几分豪门贵公子的风姿。

    “宝玉!”

    冷不丁“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袭来,贾宝玉登时惊得一个激灵。

    “进来。”

    娇俏的丫头大步迈了进来,赫然正是晴雯。

    此时她的脸色不大好看,烦恼之余似又带着些许忧色,一进门就急道:“老太太才将药碗给摔了,正闹着要见你呢。”

    贾宝玉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书便起身出了门去。

    如今一家几口住的正是当初林黛玉送的那座三进的院子,虽完全不能跟荣国府比,但对于他们一家几口并几个丫头婆子来说尽够用了。

    才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出来老太太的哭闹声以及旁人的劝慰声,好不热闹。

    甫一踏进门槛儿来到屋里,就看见地上正横七竖八散落着几块碗的碎片,黑褐色的药溅了一地,正散发出浓郁的苦涩气味。

    床上,老太太正倚靠在软枕上不停抹着眼泪,神情悲苦。

    不知情的人看见这一幕怕是要怀疑这家人如何虐待老人家呢,却哪知便是家道中落至此,老太太也仍旧是家里人人捧着敬着的老祖宗。

    一如往常般,贾宝玉先是恭敬地问了安,又问:“可曾打发人新熬一碗药?”

    鸳鸯扫了眼地上的狼藉,苦笑着摇摇头,“老太太不肯。”

    伴随着这话,贾母哭嚎得愈发悲戚起来,一面用眼角余光瞥人,摆明就是等人问呢。

    这情况早已不是头一回发生了,贾宝玉哪里还能不知道她在琢磨些什么?

    心里头犯难,有实在疲于应付,一时便抿着嘴不吭声了。

    屋内霎时陷入了一片尴尬气氛。

    见此情形,贾母的眼神忽然一暗,边拍打着床铺边放声哭嚎,“想当初一众子子孙孙里头我最疼爱的便是你,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道一句爱若珍宝也不足以形容……如今落得这样的境地休要说享你的福,却竟是连你也烦了我,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给我一根麻绳吊死干净,也省得这样招人嫌!”

    “国公爷啊,你睁开眼看看罢,这就是贾家的子孙啊!你快来带我走罢,趁现在赶紧的死了去这群不孝子兴许还能有点良心赏我一副棺材,再这样下去哪天实在烦了厌了指不定就是一卷草席了事,死也落不着个体面……国公爷,我这就来找你!”

    说着便作势要朝床柱上撞。

    鸳鸯赶忙死死拉住她,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转头看向宝玉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些许责备,“宝玉,老太太自来将你视作眼珠子般溺爱,如今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也大不如前,你便是退让些顺着她又能如何?”

    听闻这话,贾宝玉顿时低垂了头,语气平静地说道:“若是旁的什么事都好,只要能办到的我必定会遂了老太太的心愿,办不到的我想方设法也总会尽力,唯独这件事……还请老太太恕孙儿不孝,实在不能从命。”

    “为何不能?”贾母这会儿也顾不上寻死腻活了,满眼埋怨神似癫狂,“我病成这副模样不过是想要见一见我的外孙女,究竟有何不能?凭什么不能?我就是想要再看一眼我的玉儿而已,究竟是犯了什么天条不成!”

    “我又不叫你做别的什么,不过是想叫你往她跟前带句话,玉儿那般孝顺我的一个好孩子,若知晓我病成这样必定不会置之不理,只要她来……她小姑娘家家心软,大不了我给她磕头求情,到时候有什么好处还不是落在你们身上?我这样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有几天好日子可过的?我只是不想你这样吃苦受罪啊,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呢!”

    贾宝玉的神情中透露出浓浓的疲惫,“老太太,事到如今您为何就是不肯睁开眼认清现实呢?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便是长乐公主也无能为力,您又何苦非要强人所难呢?”

    “先前长乐公主待您还有些挂念,巴巴地送来这样一座上好的院子给您养老,您却是闹得人家心里连那点子情分都没了,如今竟是还不死心要接着闹吗?难不成您就非得闹得皇上和林姑父真正恼火上,从根子底下断了咱们家的前程才肯死心吗?”

    “如今咱们家虽是败落了,可好歹皇恩浩荡,并未禁止族中子孙后代参加科举,只要老老实实肯埋头好好努力总还有重新站起来的希望,不至于死路一条。”

    “老太太,我求求您消停些别再闹了。”说着,便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

    “你……”贾母气得直捂胸口,哆哆嗦嗦半晌说不出个什么来。

    恰在此时,贾琏从外头走了进来。

    乍一看屋子里这情形就已了然,有心想要拔腿跑来已是迟了。

    “琏儿!”贾母眼睛一亮,忙不迭催着他,“你快去找找凤丫头,她与玉儿关系好又能时常往宫里去,你叫她告诉玉儿,就说我快死了,只等着见她最后一面!”

    拒绝的话都已经到嘴边了,但一想到近日听说的传言,贾琏却是迟疑了一番便点头应下了。

    “我这就去找她,不过结果如何我却不敢说。”

    贾母哪里还能听得进他这话,满心已是亢奋不已。

    虽话还不曾传过去,但她却仿佛已经看见了美好的前景般,一时喜不自胜。

    眼看着那病态灰白的脸都瞬间变得诡异潮红,吓人得很。

    贾宝玉一脸诧异不解地看向贾琏,眼神之中满是不赞同,“不……”

    “宝玉!”贾母当即打断了他,面色阴沉。

    遍布沟壑的脸很难再找出熟悉的慈爱宽和,看起来甚至显出几分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你不听话竟还想拦着不叫琏儿听我的话?非要一个赛一个来忤逆我才高兴不成?莫不是我老婆子活着太碍眼,赶紧的气死了我你就满意了?”

    “枉我当初那般一心偏疼于你,如今落了难才看清你竟是连琏儿万分之一的孝心都比不上,真真是我瞎了眼了!若早知你是如此忤逆不孝的孽障,你父亲一回又一回毒打你时我便不该拼命护着,由着他打死你这孽障也罢!”

    这样尖锐的言语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耳朵里都绝不会好受,但贾宝玉的神情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自打家里落了难之后,贾母便愈发左了性子,整日里在家中作闹不休,今儿想要见这个老亲,明儿想要见那个故人……总之就是一门心思想要重回过去的荣光。

    当然了,这其中她提起最多的还是她的女婿林如海和外孙女林黛玉,见天儿铆足了劲儿闹腾着非要见人家,无论家里这些个晚辈如何劝说她接受现实都不管用。

    贾宝玉、三春姐妹、贾琏甚至包括她自己的亲儿子贾政在内,所有人就没一个是不曾挨过骂的,但凡敢对她要求传话给林家父女的命令说一个“不”字,立马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怎么诛心怎么骂,三天两头就是一顿狗血淋头,谁也不能幸免。

    现在的贾宝玉之所以如此无波无澜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实在是被指着鼻子骂过的次数太多太多了,伤心也早就伤心完了,面对老太太的各种作闹也只剩下无尽的麻木。

    出了门,贾宝玉还是没忍住,“你果真要去找凤姐姐?你别怪我说话太直接,以凤姐姐的脾性,你若真敢找上门去说这事儿,她只怕能够拿着大扫帚将你打出门去。”

    当然,更可能他连人家的门槛儿都踏不进去。

    不过这话就太戳心窝子了,如今的贾宝玉到底也不是那个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宝二爷了。

    贾琏摆摆手,小声嘟囔道:“我是疯了还是傻了?如今这般苟延残喘虽说难过,却好歹还活着,真要听了她的话上蹿下跳地折腾,哪天夜里睡着悄悄被人抹了脖子都不稀奇。”

    话落,人就已经急匆匆远去了,徒留一脸茫然的贾宝玉站在原地发愣。

    好半晌,一个荒谬的念头骤然浮现——这人,该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存着什么幻想吧?

    不得不说,一家人到底不愧是一家人,性子方面都是知根知底的。

    如今落魄成这样,自身又雄风不再,过去的种种便愈发记忆深刻令人怀念。

    曾经无比厌烦于王熙凤的霸道管束,如今再想来却都成了她爱他重视他的表现。

    曾经鸡飞狗跳吵闹不休、令他倍感窒息疯狂想要逃离的小家,细想之下却似乎竟是他人生当中仅有的温暖幸福。

    无论那个女人再怎么心狠手辣满心算计,却是唯一一个一心一意对他之人,她或许对不起很多很多人,却独独对他可以说问心无愧。

    还有巧姐儿,虽说是个女孩儿,却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亲骨肉。

    越想,贾琏便越是抓心挠肝地惦记,恨不能立即将那母女两个接回来,从此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浪子回头、破镜重圆,又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第90章

    出于种种缘由,贾琏私下里其实一直有密切关注着母女二人,对于她们如今的住处亦是门儿清,不费吹灰之力就摸着了门。

    府邸与从前的荣国府自是没法儿比的,甚至林黛玉送给他们家的那座宅子都比这看起来更好更气派些,但这座宅子所在的地段却着实不是一般人能够高攀得起的。

    京城这地界儿向来等级森严——东富西贵南贱北贫,短短八个字将三六九等区分得明明白白。

    作为落魄的勋贵子弟,若无意外的话他这辈子大抵都没资格再重回西城了,却万万没想到,一个曾被他万分嫌弃憎恶的下堂妇竟在这里有了一席之地。

    更甚至,她不是靠着旁的任何人,而仅仅只是凭着自个儿的能耐。

    仰头怔怔地看着面前高高悬挂的牌匾,上头龙飞凤舞的“王府”二字是如此刺眼,如有实质般刺得人双目生疼。

    贾琏不由得抿起了唇,眼神复杂内心五味杂陈,一时之间心底深处甚至生出了些许怯意。

    明明无数次幻想着破镜重圆,明明来的这一路上也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下跪也好磕头也好,要打要骂他也全都认了。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突然脚下生根般动弹不得了。

    守着大门的两个小厮恨不得将眼珠子盯死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从上到下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目光中满是怀疑警惕,似将他当作了什么不怀好意的歹人。

    眼看那两人已经按捺不住欲上前来询问,贾琏下意识就要拔腿跑了,却忽闻一阵马车轱辘的声音传来。

    循声望去,正见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从旁边的转角拐了出来。

    看那方向,应出自面前这座府邸的西角门无疑。

    也不知究竟是心有灵犀还是怎么着,马车路过的一瞬间,贾琏下意识张嘴就喊了声,“奶奶!”

    下一瞬,车窗帘子就被掀了起来,露出来一张明艳动人的俏脸。

    赫然正是王熙凤本尊。

    “停车。”

    贾琏顿时大喜。

    原还以为少不得要吃两回闭门羹,却谁想头一回撞见她就是这般反应,自是满心以为她亦余情未了,更对自己的打算充满了信心。

    眼看她那风流的身影愈发靠近,他脸上的笑容也更浓厚了,“奶……”

    “啪——”

    王熙凤吹了吹自个儿微微发麻的手掌心,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轻蔑,“哪个是你奶奶?怎么着,如今落魄到连一面镜子都买不起了?那你好歹倒是怼着墙根儿去撒泡尿仔细照照自个儿,什么品种的癞/□□能耐成这样,大嘴一张擎等着吃天鹅肉呢?你也配?”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实在是强烈到叫人不能忽视,可相较而言,她这般轻蔑的眼神和充满讽刺不屑的话语却更令人无地自容。

    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情谊不说,甚至就连怨恨也不见丁点儿,活脱脱就是在看一坨不知名垃圾的神态。

    贾琏先是愣了愣,随即挤出一抹讨好的笑来对着她又是作揖又是点头哈腰连连赔罪,“是是是,姑奶奶这样姿容绝色妩媚风流的神妃仙子合该得以天神来配,我这样粗鄙的一个浊物自是万万配不上的。”“只是……看在巧姐儿的份儿上,看在过去多年情谊的份儿上,求姑奶奶赏小的一个机会,让小的给您端茶送水捏肩捶背,或是……提鞋也好,总之只要能跟在姑奶奶身边伺候那我便心满意足了。”

    如此熟悉的情景令王熙凤不由得怔了怔,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那故作嬉皮笑脸的滑稽模样,一时间也不免神情恍惚。

    这人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夫妻多年真真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多少回恨不得要将她气得撅了过去。

    偏他却又是个能拉得下脸抹得了面皮的,回回惹恼了她便立马开始伏低做小,一面将自个儿贬得分文不值,一面将她高高捧起好话说尽,端足了卑微可怜人的姿态。

    而她呢?

    明知他那张嘴惯就是糊弄鬼的,但凡有需要,对着她以外的任何人他都能拿出那副姿态来。

    偏偏她偏却总是会经不住心软。

    嘴上比任何人都刚硬刻薄无情,却总是一面放着狠话一面步步后退,一次又一次给他伤害自己的机会。

    她表面看似如何如何强势霸道,实则却被他给吃得死死的。

    而他,表面看起来这般卑微气弱情意绵绵,却最是心硬绝情不过。

    单从这方面来看,他们还真就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王熙凤忍不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眼底的恍惚散尽,缓缓被冷漠讥讽取代。

    “琏二啊琏二,你还真是自以为是得很。你不会当真以为自己的这点小花招儿耍得是有多高明吧?快别闹笑了。你搞清楚,过去一回又一回我能受你的哄骗可不是因为你有多高明多能耐,纯粹不过是自个儿乐意眼瞎心盲罢了,如今……”

    顿了顿,王熙凤嗤笑一声,冷冷地说道:“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可就别再拿这点三脚猫的招数来寒碜人了,你乐意搁我这儿装疯卖傻,我可懒得再陪你装傻充愣。”

    “看在巧姐儿的份儿上,今儿我便不同你计较,若你日后再敢登门冒犯,仔细我扒了你的皮!我王熙凤是什么性子你最是清楚不过,可别等到时候再怪我不念情分。”说罢便欲转身离去。

    “你真要这般绝情?”贾琏忍不住喊出声,一脸伤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我自幼相识,夫妻多年也曾恩爱有加,还有一个可人疼的女儿,何至于就到了如此地步?”

    “是,曾经我是一时糊涂伤了你,可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年少轻狂鲜衣怒马,总难免行差踏错,若悬崖勒马知错能改便已是千金难换……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我早已彻底认清了当初的错处,更是日日夜夜悔恨难当,做梦都想要重回过去,重新回到你和巧姐儿的身边。”

    “我知晓我说这些你必定不肯轻信于我,只求你切莫一棍子彻底打死了我,给我个证明的机会可好?我会用尽我余生的每一时每一刻,竭尽所能弥补你和巧姐儿……”

    “够了!”王熙凤猛然转身,怒极反笑,“你今儿是成心过来恶心我的是不是?你自己也说了,你我二人自幼相识又夫妻多年,你是个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晓?”

    “今日你之所以能出现在这儿说出这么多恶心人的屁话,无非就是因为贾家没落了,你琏二爷的好日子没有了,而我王熙凤却意外得到了当今圣上的赏识,身披官袍青云直上!你我二人之间高下立现,你可不得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立马扒上来好重新做回高高在上的琏二爷?”

    “倘若今时今日你我二人的处境颠倒一番,你必定又是另一幅嘴脸,莫说什么后悔求和,还不知要如何嘲讽我践踏我好报复我当初的‘有眼无珠’、狠狠出一口被女人抛弃的那口恶气呢!”

    许是这番话说得实在太过尖锐刺耳,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隐藏在最深处的那点阴暗心思,贾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极了。

    见状,被恶心坏了的王熙凤却反倒是感觉舒服了不少,脸上也随之浮现出一抹冷笑。

    “我王熙凤虽不是什么聪明绝顶之人,却也绝不是那任人糊弄的蠢货,我若不愿,你便是玩出花儿来也休想骗过我分毫。所以说,奉劝你收敛起那点肮脏心思老老实实缩角落里头过自个儿的日子,别闲着有事儿没事儿非得蹦跶到我跟前来耍弄一番,着实引人发笑。”

    “还是那句话,看在巧姐儿的面子上我姑且饶你这一回,倘若你再闲着瞎寻思些有的没的、非得上赶着来恶心我,且看我如何收拾你!”

    转头指着大门口那高高悬挂的牌匾,神情张扬自傲,“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两个字,皇上御笔亲题!”

    “贾琏,姑奶奶我,你高攀不起,亦招惹不起!”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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