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马士革纹

    席烟不知道薄望京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将这行字盖住的。

    她盯着这行字忍不住笑出声, 不是觉得甜蜜或者他改好了,而是觉得无语,他选择了这条丝带之后, 知道自己并不是好丈夫, 就不拿出来宣扬。

    他就是这样不虚伪地做着坏事,从不标榜自己是君子。

    或许看到这两个英文单词的某一刻他也曾动摇,希望成为那样的人, 因此他的犹疑才会露出马脚,才有让她嘲笑的机会,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做善人与套牢她之间,选择了后者。

    斩破的荆棘带着血,但曙光之后,他将会有不败的小玫瑰。

    席烟故意将这行字剪得七零八碎,无意间摘下的花又有什么错呢,她没对花瓣泄愤, 将它们摘下来装进保险盒里,晾干后泡一泡又是一杯养颜清心的玫瑰茶。

    席烟从厨房出来, 薄望京已经把恒温柜里的粥拿出来了, 碗筷一并摆好。

    以前舒畅好奇问过她, 在家里是薄望京照顾她多一些,还是她照顾薄望京多一些。

    第一次婚姻存续期,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不能说是照顾, 而是发自肺腑地想去对他好, 做不来家务,也会试着将他衬衫熨平整。

    不过做一两次她就疲软了, 家里有保姆,用不着她做这些。

    而薄望京也会捎带手地帮她拿东西,仅仅出于绅士风度,多半还是她实在找不到了,他被蠢得看不过眼才动弹一下。

    现在不一样,平日里他善于观察,知道她下一步想做什么,提前就弄好了,从根本来说,谁照顾谁,其实是上不上心的问题。

    薄望京现在的这些细节像是沉默的歉意,但他即使知道,也永远不会停下强迫她的步伐。

    席烟很期待他喝甜粥的表情,故意坐在他对面,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慢腾腾将粥塞进嘴里,湿漉漉又十分无辜地盯着他瞧。

    但凡他露出些嫌恶的神色,她就觉得自己赢了。

    打不过又跑不掉,这种恶作剧不至于他发怒,又能恶心他。

    薄望京吃饭时很优雅,身体不至于笔挺,松弛之余又显得教养极好,不会发出一点声响,甚至于连勺子也不会碰到碗壁。

    他左手握着陶瓷青花勺,手背青筋因弓起的姿势微微显出轮廓,贵气得像古代的阿哥,慢条斯理送进嘴里抿了一口,果然迟疑了一瞬。

    只不过,他仅仅是迟疑,并没有露出难堪的神色,将勺子放到碗里,拿起旁边的湿纸巾,压了压唇角。

    他明明一点甜的都不吃。

    唯一一次例外,就是外婆给他吃糕点的时候,吃完脸色并不好。

    他淡淡抬睫,问:“你放的?”

    席烟耸了耸肩,“南瓜粥就要甜的才好喝。”

    薄望京语气没什么情绪,“在威尔士的时候,你买酸奶买无糖,自己吃得作呕,第二次还是买的无糖,我问你为什么要为难你自己,你没说。现在我这碗南瓜粥是甜的,这两件事的理由是同一个?”

    语言的魔力真神奇。

    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席烟居然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她弯起唇,眼里却没笑意:“那你以前装不知道是把我当猴看呢?”

    薄望京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过了两三秒,垂眸悠悠转着手里的勺子,长指一抬,距离碗两三公分处,轻轻一翻,勺子口落下黏糊的液体,南瓜香四散,空气的氛围却没像粥本身那么甜蜜。

    他不说话,席烟眼见气氛降到冰点,想让自己好过些,拿了两只水晶虾饺到盘子里,端着碗打算去客厅看剧,不跟他一桌了。

    她坐在里面,走过去的时候必定会经过薄望京,男人头都没扭,将人拉到旁边的位置来。

    席烟手背磕到他腕表,皮没破,但有一道小小的红痕,疼倒不疼,她就觉得气,这是又不让走了。

    她越想越怒,两只手握住男人劲瘦的前臂,张嘴咬上去,衬衫滑不溜秋,薄望京平时会健身,匀称的肌肉很有弹性,她是真发狠了咬,刚开始薄望京还抽了一下手,后面将她抱进怀里,由着她咬。

    席烟咬得牙酸,像小兽一样,边咬边踢,拖鞋也踢掉了,薄望京被她连踹好几下,托起她的腰,像抱小猫似的端在腿上,等到她嘴巴得了闲,把着她后脑勺亲她。

    席烟嘴巴里都是铁锈的味道,不知道是牙齿磕破了他的唇,还是把他手臂咬出血来。

    这个吻相较以前十分激烈。

    席烟以前光受着,让他将她的舌头勾过去,不肯动,一有空隙,就忙不迭躲回家,但他又很乐衷于和她玩追逐游戏,每每耐心安抚,在她放松警惕时再狠狠一击,颇有些唇舌交 欢的趣意。

    今天她情绪爆发,恨极了他从容淡漠的样子,为什么连做这种事情他也能这么淡定筹谋,受折磨的只有她,她一只手往下移,碰到他的皮带扣,没打算解,径直沿着衬衫边钻了进去。

    她的手蓦地被人捏住,卡在裤子边缘,薄望京从她脸上抬起来,唇色红得充血,水光像上了一层釉,英俊的脸暴露在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他死死卡着她的手没说话,乌眸沉进汪洋里,里面翻滚着浓郁的黑,压制着隐隐要爆发的巨浪,他面容十分平静,眼尾卷起汹涌欲色,迫降在浓重的冰雪天。

    他沉默地盯着席烟,薄唇抿成一丝线。

    这五秒钟的寂静让席烟冷静下来,她不敢呼吸,也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躲闪着眼睛要将手拿开,可是薄望京没有给她逃的机会,长指扣住她的指缝,带着她解自己的皮带。

    席烟耳朵充血,侧了侧脸,却立马被薄望京用另一只手扳了回来,他冰凉的四指压在她太阳穴到下巴的位置,拇指轻轻抵着她唇下的皮肤。

    动作很轻,却不容抗拒。

    他要看她的表情。

    席烟心跳极快,她确认自己不再喜欢他了,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让自己难受,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她娴熟地给出他期待中的反应,不由自主,不受控制,也许因为她这辈子只有过他一个男人。

    有些事情可以分开看待,譬如爱和本能。

    她将手缩回来,想要从他怀里跳下去。

    她的耳朵磨的红极了,鱼儿贴着她耳廓温柔游动,她捉下来想放进鱼缸里,但它不肯游走,几乎变成饕餮。

    ……

    席烟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气,这股情绪逼着心尖那一块闷闷的,想要宣泄出来却找不到出口,等到泄洪似的被羽毛挠出发痒的感觉,又很讨厌自己,情绪汹涌,一下哭了起来。

    薄望京并没有因此放过她,直勾勾盯着她,眸子里笑意沉沉,又有点狠劲儿,像要将人吃了,低语道:“真想将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

    “在你说讨厌我,让我滚的时候,给你自己看看,嗯?”

    “你敢拍,我就把你照片印成小广告,天天雇人在薄氏集团门口发。”席烟咬牙道。

    薄望京轻笑了声,左手往下探了探,腕表的机械触感冰的席烟一缩,他知道她准备好了,没告诉她,往前一推,深得好像要将人钉身上。

    老天连在这方面都让他近乎完美,席烟有种奇异的酸麻直窜天灵盖,“嘶”了一声下意识往下瞧。

    画面极有冲击力。

    她耳朵充血,这时还想着要跑。

    腿刚着地,薄望京直接将她拉了回来。

    玫瑰的筋骨朝后,花瓣上的汁水沿着柱子滚落,花儿本娇,新摘下来的轻轻一碰就折出痕迹,插在瓶子里显得晶莹,猛地晃动它的花瓣就有露珠滚落,若此刻它会说人话,必然让窗外的月儿心颤。

    薄望京垂眸问她:“现在还像交作业么?”

    席烟死咬着唇不肯吭声,头发汗津津的黏在脖子上,恍然大梦初醒,说:“薄望京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薄望京动作顿了一瞬,闭眼亲了亲她,吐了一个字:“好。”-

    结束之后薄望京抱她去洗澡,席烟后知后觉他没用上之前超市买的东西,镜子里她的头发披散下来,贴着光洁白腻的背,好似一片柔软的绸,被人用笔画了,红梅印雪。

    一种凌乱后又拼接在一起的纯。

    秩序已然打乱,尝了甜美的果子,当然想尝一遍又一遍。

    只不过果子的汁水在汹涌的潮汐中蒸得发涩,薄望京不是图一时快活的人,愿将它再养养,来日好更鲜甜。

    席烟躺床上休息,开始胡思乱想,以前他们没有刻意做措施,戴着不舒服,有几次是薄望京想戴,但她不愿意就没戴,甚至觉得要是有个孩子,他可能更顾家。

    但他每次都不会弄在里面,次数也不多,所以结婚几年了还是没有宝宝。

    今天她感受到了他的迟疑,但也像以前一样,拔了出来。

    席烟害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等薄望京端着重新热过的晚餐进来的时候,第一句就是:“吃完饭给我去买药。”

    薄望京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嗓音沉磁:“吃药不好,今晚事发突然,下次不会。”

    席烟冷笑了声,讥他:“还以为你多大定力,看来那些小姑娘没爬上你的床是没用对方法。”

    薄望京心情不错,给她摆好床上用的桌板,和她有来有回地聊,“难道我是提线木偶么?人勾引我我就要上她?我想睡谁我心里清楚。”

    他这么平静地说着这话,席烟反而接不下,白了他一眼看向桌板上两口碗。

    碗壁上黏糊糊的发干,还是原来的,没动。

    席烟看着薄望京端着碗慢条斯理地喝,他那碗的糖比自己这碗还多,光想想都觉得腻人,席烟皱了皱眉赶忙夹了块芋头糕放进嘴里。

    第32章 大马士革纹

    刚开始几口还好, 到后面甜腻的味道返上来,薄望京喝得很勉强,脸色有些发白。

    席烟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把吃甜的吃出□□的感觉来, 仿佛她是个恶人, 便将头撇过去不再瞧他,慢腾腾喝着粥,他若是真喝不下便不喝了, 装可怜给谁看。

    她可不像他,旁人不喜欢做的事,强让人做。

    她将碗放在小桌板, 拿湿纸巾擦了擦手,垂下眼睫,“薄望京你不会觉得你这样,我就会感激涕零了吧?”

    薄望京从容地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喉咙的腻味,他换了家居服, 比高高在上的精英打扮多了一丝活人气儿,刚洗过澡的发梢半干, 头发比平时全干的时候要黑, 衬得皮肤白得发光。

    他不疾不徐将茶杯放在桌板上, 和席烟的那杯放在一起,面容平静寡淡,“我说过会尽力适应你。”

    “在各个方面。”

    这话要是放外边, 一定会有人感动得跪在他西装裤下。

    但席烟知道他德行, 他只适应他觉得该适应的那部分, 譬如,她提议:“我想搬出去住, 你也能适应么?”

    薄望京眼眸里带了丝凉风,轻轻扫向她,薄唇吐出几个字,“我们是夫妻。”

    席烟呵了声,不再和他扯皮,这里是主卧,她今天腰酸得不行,腿几乎抬不起来,麻溜地钻进被子里,背过身去,一板一眼道:“麻烦你今晚睡客房。”

    薄望京拉开被子,将她巴掌大的脸露出来,皮笑肉不笑,淡声道:“你明知道我不会去,非得提一句让我不爽快,但不管你说什么,我们俩的界限这辈子划不清。”

    “前些天锁门的游戏也该玩腻了,收收心,烟烟,今天既然发生了这件事儿,你就要做好经常会发生的准备。”

    席烟将被子拽过去,闷头捂住耳朵,拒绝交流-

    薄望京说到做到,以前他不是个重欲的人,这几天像变了个人似的,席烟早上一醒来,刚转个身,他就挑开她衣服要来,有几次席烟死活不同意,他就握着她的手往下带。

    席烟极爱睡懒觉,这段时间被他折磨得醒得早了许多,一得空就从床上爬起来,再没睡美容觉的意趣。

    她家里不敢多呆,薄望京唯一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的是,他不介意她出去工作,只要晚上回家,消息会回,不至于将她困在屋子里。

    席烟整天呆在长堤,吓得朱小麦一愣一愣的,以为门店出了什么岔子。

    人少的时候席烟鼓捣新品,茉莉茶加黄瓜汁,不知道怎么说,很微妙的味道。

    她看了眼朱小麦,小姑娘忙撇开视线,假装擦桌子。

    席烟噗嗤笑了声:“你是觉得长堤要倒闭了,还是怕我拿你试毒?”

    朱小麦凑过去,“烟烟姐,我还想在这里工作,别吓我。”

    “不会倒。”席烟垂睫说了句,思索要不要加点气泡水干脆将黑暗料理到底。

    朱小麦大着胆子问:“前段时间您不是说租金问题迫在眉睫吗?”

    席烟顿了顿,她是挺担心长堤砸了,秦孟桓那边迟迟没有动作,不能总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今天早上她给商场经理打电话,对方毕恭毕敬地说,有人帮她付了一年的租金,暂时先不用给财务打钱了。

    她问:“对方姓薄么?”

    那人好似这个时候才转过弯来,“不是不是,您误会了,不是薄总亲自打电话来的,但确实是薄氏集团对公账号。”

    他干笑了几声,“早前我还以为这是他们旗下的品牌。”

    要是合作的,压根不会问是不是姓薄,谁这么大面子能请得动那位亲自办,就算关系不错,也要看人有没有空。

    可是电话里的女人潜意识里觉得那位真会帮她处理这种琐事,不禁让他高看了几眼,战战兢兢不知道两位是什么关系。

    席烟“哦”了声,说了句谢谢就将电话挂了。

    朱小麦在席烟面前挥了挥手。

    席烟思绪收回,轻轻弹了下朱小麦脑门,“好了别想东想西,就算以后我没法收留你,也一定给你找到下一个去处,不过不用担心租金问题,已经解决了。”

    “是上次和我们一起吃饭的人吗?”朱小麦好奇问。

    席烟没想到朱小麦这么敏锐,扬高眉毛看了她一眼,没否认。

    朱小麦托腮继续说:“虽然那个时候你们没说是什么关系,宋绥哥敬他酒祝你们百年好合他每一声都应了,但烟烟姐你的脸色却不太好。”

    “我觉得得喊他一声姐夫,可下意识觉得你会不高兴。”

    朱小麦说完看到席烟很认真的在看她,脸红起来,忙摆摆手,“我就是从来没见过那样贵气的人,感觉世界上所有女孩子和他在一起都会忍不住炫耀。”

    “当时你不开心,所以多好奇了一些,没有打探你隐私的意思。”

    席烟摇摇头,“我没想怪你,只是觉得你在这里打工可惜了。”

    观察能力一流。

    朱小麦顿了顿又说:“还有一句,烟烟姐,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席烟还挺喜欢听朱小麦说话的,顺嘴往下接:“你说。”

    朱小麦眨了眨眼,“你好像不太喜欢他,但你看他的眼神又是独一无二的。”

    席烟笑了下,“那当然,看讨厌人的表情和看朋友看爱人当然不一样。”

    朱小麦秒摇头想反驳,但她又说不清,只好闭了嘴,等想起合适的描述再说。

    下午席烟点了几份蛋黄酥犒劳员工,送单的外卖小哥是个新手,七柺八绕地越走越远。

    席烟耐不住性子,干脆让他别动,自己过去拿,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这段时间李云心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席烟没把人拉黑,备注也从妈变成了名字,看微信和短信就是催她回去看看爸爸。

    说实话,席烟还是迈不过这道坎,她没办法一点不责怪他们,怕见了面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所以干脆不接他们电话。

    她偶尔和外婆打听他们身体是否康健,只要生活平静,她也懒得惦记乌七八糟的事儿。

    外卖小哥把蛋黄酥递过去,表情愧疚极了,一个劲道歉说自己今天第一天跑,给您带去不便,不好意思。

    听说送餐迟到会扣一部分钱,他们一单也就三四块,席烟没给差评,反而安慰他:“没事儿,下单加油。”

    外卖小哥感动得快哭了。

    席烟折回身看到有个人弓着背提着一袋什么,站在门口暴力熊地标旁边,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一个月没打理,灰了一半儿,他眼神躲闪,明明看到了她,却不敢走上前和她说话。

    席烟扯了扯唇角,冷眼走开,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顿了顿,“来都来了,上去喝口水吧。”

    “我……我不上去了。”席宜民把袋子递过去,“爸爸早上路过市场看到这些车厘子卖相不错,就买了点,知道你不缺,他也不会亏了你,但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付钱了,我和你妈妈不爱吃这个,你拿走吧。”

    席烟看了眼没接,转头看向席宜民颓丧的脸,她笑声爽朗有野心的父亲居然变成了这样,心里没点波澜是不可能的。

    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爸爸,你不是好赌的人,那几天为什么会去赌呢?受了什么诱惑还是怎么了?”

    这是她心结,这个心结不解开,她永远没办法面对他。

    席宜民失落地放下手,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不提了,烟烟,你妈妈说,准备过几天带我去澳洲散心。”

    席烟好不容易积起来的父母之爱瞬间坍塌,忍不住嘲道:“挺好的,从小到大我就是你们的拖油瓶,你们年纪也大了,是该享受些天伦之乐。”

    席宜民蹙了蹙眉,急切地望着她,“烟烟……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席烟两手一摊,表示无所谓。

    她确确实实无所谓,从小到大她失望的次数一点不少。

    因此她从懂事起就告诉自己,怀着最差的结果去爱在意的人,这样等到那一天来临,她就不会受伤了-

    席烟一回到家,澡也没洗,换了衣服就往床上钻,陈姨隔着门和她说晚饭做好了,如果饿的话可以先吃点点心。

    席烟敷衍应着戴上眼罩睡觉。

    开春还有些寒气,晚上却没有冬日凛冽的味道了,偶尔有一丝暖融融的风,很催眠。

    席烟几乎睡到天荒地老。

    直到有人将她眼罩摘了,强迫她沐浴在吊顶水晶灯的暖光下。

    除了薄望京没别人。

    她不耐地甩开他的手,将眼罩重新戴上,蜗牛似的钻回被窝,咕哝了句,“别烦我。”

    “帮我看看设计。”薄望京锲而不舍地挑开她的眼罩,“下一季新品。”

    席烟闭眼皱眉道:“你公司的新品关我什么事儿,高薪养着设计师吃干饭的吗?”

    “我能给你的生活质量很大程度取决于这些大大小小的项目,怎么没关系?嗯?”

    薄望京眯着眼将手伸进被子里,席烟半个身子漏了风,他越发知道她受不了他碰哪儿,非摁着那点来回碾磨,忽轻忽重,她立马清醒,坐起来,将眼罩一甩。

    薄望京沉沉笑开,单腿跪到床上,将她拽回去,噙着笑贴着她耳朵,嗓音低诱:“不看了,做点别的事。”

    席烟立马掀了被子,躲开他的手,“哪有你这样的,一天来个三五回。”

    “夫妻之间不是很正常?”薄望京抓了个空,长指慢条斯理捻了捻,抬起眼皮睨她。

    “鬼想和你做夫妻,迟早再离一次。”席烟这几天蹬鼻子上脸惯了,心里有什么说什么,忘了他听不得这个,下意识瞥了眼,想收回话已经来不及。

    薄望京脸色果然沉下来,这次他没多余的动作,修长的指抚摸她脸上的碎发,一缕一缕放到该放的位置,等到席烟如他手里布偶娃娃一样装饰完毕,他眼底的寒气才散了许多,只是气势依旧十分压人。

    他拇指按在她唇角,揩去她刚才的话,轻声说:“等我们变成了鬼,还能做夫妻。”

    “但这辈子没人能拆了我们,明白吗?”

    他已经在克制。

    试图不用极端的方式让她回应。

    席烟不点头也不摇头,下了床深吸了一口气,“去看设计稿吧。”

    “先应我。”薄望京戳破她要回避的心思。

    席烟想起下午父亲前一秒还因为她不理人失魂落魄,下一秒就告诉她要去澳洲散心,即使亲生父母,也甚少考虑她的感受,做到真正陪在她身边。

    更何况是以前放了她一次又一次鸽子,对她的真心视而不见的薄望京。

    一辈子嘴巴一碰就说出来了。

    真做到哪儿那么容易。

    席烟无奈道:“我应和不应有区别吗?就算我应了,倘若未来发生点什么不得已的事儿,再分开一次不也很正常。”

    “如果我不应,你就能放我走吗?”

    “说与不说,本质上毫无差别不是吗?”

    薄望京目光直勾勾锁定她。

    她今天意外的消极,比那日来求他更盛。

    薄望京从席烟身旁站起来,有将近一分钟没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后淡声问:“夜游南山,去么?”

    第33章 大马士革纹

    南山在北港西边, 并不在南边。传说北宋时期这里有株很灵的楠木,村民求子求姻缘十分灵验,后来这座无名山就有了个名字, 叫楠山, 再后来为了破除封建迷信,改成了南山。

    南山上八年前修整了一片桃林,许多当地人去打卡, 春天一来,整片坡上开满了桃花,土壤呈现粉色, 林黛玉来了也无法葬花的程度。

    席烟当时要高考,常常嚷着去南山,却一次都没去过。

    时过境迁,新奇的东西见多了,有机会去南山的时候,却没了执念。

    席烟套了件大衣, 哀怨地看了眼旁边优雅淡定的男人一眼,她是被逼来的。

    薄望京嘴上征求她的意见, 实际上只要他起了念头, 就容不得旁人拒绝。

    这山有两条石阶可以上去, 一路上挂满了戎灯,暖呼呼的很漂亮。

    起先薄望京拉着她的手,席烟看其他情侣也这样, 胡乱一挣就给挣开了。正好这个时候薄望京先她一两步, 见人脱了手, 没再往前走,清清淡淡的眼神落了过去。

    他瞳孔很黑, 但在昏暗的灯影下清润泛光,沉默不语,就这样看着她。

    后边的人在催,席烟不肯妥协,往旁边挪了挪,多挪出一个人的位置来,让人过。

    她打岔道:“快走快走,路堵住了。”

    薄望京就算在黑夜里,身型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路过他们的人都会盯着他的脸看几秒,再好奇地扫视他们。

    后上来几个刚打完球的大男生经过他们时,明显在聊席烟,走了好远还回过头来看,好似要推其中一个来要联系方式。

    等一波人过去,薄望京才看着她眼睛语气寡淡,“别给人家惹麻烦。”

    放旁人身上,被搭讪者才是被打扰那位,但是在席烟这里,如果她对什么人一见钟情动了心,是别人的不幸。

    席烟听懂了,装没听懂,说:“你现在站这儿不动才是给人惹麻烦。”

    薄望京低头解腕表,席烟警铃大作,问:“你要干嘛?”

    “怕硌着你。”薄望京淡声回,边拿下来,边看向她,“我看你也累了,抱你上去。”

    百来万的表就被他随意的丢在口袋里,也不怕有人顺走。

    说着他真下了台阶,要将她横抱起来。

    席烟连跑几阶,被人追上,见男人手伸来,纠结了几秒,还是听话地放了上去。

    南山的石阶没有休息的台子,从山脚直达山顶,有老一辈的还说,这叫直通天庭。山本来就不高,也是个噱头。

    一连走了百来级,席烟越走越喘,薄望京腿长,这些台阶对他来说没什么。

    席烟不肯被他轻视,宁愿腿打颤也不肯问他能不能休息一下。

    过了几分钟,薄望京忍不住说:“你这声儿……”

    “停这歇。”

    席烟嗓子发干,确实爬不太动了,头故意靠在俩人牵着的那只手上,几乎全身的力都压在上头,想让薄望京一起累,没想到男人转过身,问她:“要背么?”

    席烟立马站直,“不,我自己可以。”

    她从包里拿了张纸巾,冬天居然出了这么多汗,她感觉太阳穴扑通扑通跳,全身的血液活络起来,风吹来非常舒服,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擦完汗抬头问:“我声音怎么了?你跑完一千也喘。”

    这个点有些晚了,大部分人都爬到了山顶。

    薄望京原本在等她休息完毕,拿了手机看消息,听完她问题,眼睫缓缓抬起来,扫过去,“别人我不清楚,但你的喘法很私人。”

    席烟还在领悟这个私人什么意思。

    他又跟了句,“再听下去会出事。”

    他语气富有暗示性,不像平日里那般干脆凌厉,尾音带勾含了丝笑,“还要我说得更直白些么?”

    席烟回想了下自己刚才喘息的频率,一下听明白了,瞪了他一眼,低声骂了句,“神经。”

    毕竟不是大大咧咧的女人,席烟性子里有娇柔的一面,谈及这些,瞪的这眼带着丝羞恼,出汗后红得发粉的脸颊很是应景。

    薄望京联想到灯下的雪,浇上少女的啼哭,便是这种景色。

    若她同离婚前一样,乖巧顺着他的意,他时时放在掌心把玩,是好的。

    又或者像初初见面的月色,锁在身边,也能熨帖动人。

    但现在的她,一羞一恼,都让他放不开手,想将她揉碎了,融进骨髓里,只一人独赏,不被人看见,光囚在身边还不够,他想要的是她所有情绪因他而起,因他而动。

    譬如此刻。

    薄望京走上前,不管她乐不乐意,欺上她的唇,将她双手剪在身后,占有这一刻她的娇羞和恼怒,将人逼出泪意的时候,亲昵地抵着她额头,低声说:“恨我的话多骂我几句。”

    席烟感觉嘴唇肿了,被他弄得唇上的神经一跳一跳,闭拢了还觉得没合上,怒得指他半天,没想出来什么脏字儿能形容这么不要脸的人。

    在家难看点就算了,这里公众场合。

    她又是被强迫的样子,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她就觉得很丢脸,忍不住说:“你下次发疯能不能提前告诉我。”

    薄望京睨她,面不改色的吐字:“结局会变?”

    席烟梗了几秒。

    她肯定不乐意配合他,最后又是他胡来收场,是没什么用。

    席烟越想越气,捡起路上的叶子往他身上扔,薄望京扫了肩上的落叶一眼,没想着拿开也没出言阻止,拉着她的手慢慢往上走。

    他们走的速度很慢,像散步似的,席烟虽然还是走出了汗,但没先前那么上气不接下气。

    当然,自从薄望京提了那个事儿之后,她就注意了很多,轻易不敢口呼吸,就怕露出点什么声儿来。

    真正走到山顶后,席烟双腿有些发软,手撑着路边的树休息。

    她平日不恐高,只是爬山的时候没安全感,石阶两旁没护栏,她刚才还想,幸亏薄望京强迫她拉手,不然没东西扶一下,她还真上不去这个山。

    路途中席烟往后看过一眼,石阶很陡,中间又没台子什么的拦着,视野一下就落在了山脚,让人产生滚下去会命丧黄泉的眩晕感。

    薄望京让她回头,席烟不肯。

    他劝了几次没成,最后直接拿手拧了她的脑袋,席烟下意识抱住身边的大树,眯起眼睛,但余光里扫到一片光海,眼睫颤了颤,睁开。

    这是一片光的眼睛,橙色的,扇着翅膀,耀眼城市每一个角落,旧时有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时是万家灯火,也是人间平凡的一个夜晚,席烟从来没感觉到自己是这样的渺小。

    她就像宇宙间的蜉蝣,静静的出现,又静静的消失,不管发生什么变化,第二天太阳依旧会升起,傍晚仍然有日落,宇宙不会给谁特权,因为众生如尘埃。

    于她本身都是如此,更何况那些烦恼的事。

    庸人自扰而已。

    席烟抬头扫了眼和她一同驻足于城市之顶的薄望京,灯火落在他眼底,熠熠生辉却清冷遥远。

    黎云说的没错,除非他心甘情愿低身将就,不然不管站得多近,都很有距离感。

    薄氏集团的商务楼顶有一个银白色的“薄”字,楼层极高,是北港地标中的一个,经常有人过去打卡日出的时候,太阳挂在建筑顶尖,仿佛一把火炬,非常给予人力量。

    但席烟远远看去却像一只上尖下圆的甜筒,调侃道:“薄望京,当时你请的建筑师是不是很爱肯德基的麦旋风。”

    薄望京睨了她一眼,“这个问题你应该问我父亲。”

    席烟还是很尊老爱幼的,立即闭了嘴,这楼确实不是薄望京接手公司的时候造的。

    他们读高中的时候这所建筑就在了。

    后来薄望京在国内顶尖大学攻读双学位,一边开始接触公司的事务,忙得马不停蹄,席烟那会儿打听到他这么忙还乐滋滋的,因为这样他就没时间谈恋爱了。

    再后来出国考察海外业务,席烟也跟了去,薄望京考察之余,顺便把硕博也读了。

    当时郑晚秋问她要不要一起读个硕士,她能帮她找到合适的推荐人,学费也不用操心。

    薄望京是用优秀的履历和成绩申到的牛津大学,席烟不行,她得靠砸钱和人脉才能拿到offer,这些对薄家来说小菜一碟,但她觉得不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拿到没什么意义,就拒了。

    “人生很短暂。”薄望京忽然开口。

    席烟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垂视她,长指揉了下她脑袋,说:“开心点。”-

    席烟发了张南山俯视北港的照片,她很久没在朋友圈营业了,再加上这事儿和薄望京有关,但不得不说,昨晚听到他那两句话,她心里还是有些动容。

    席烟看到舒畅给她点了个赞,随后电话就到了。

    没什么事儿,就是瞎聊天,席烟挑挑拣拣将事情说了。

    舒畅调侃:“你不会重新喜欢上薄老板吧?要是我,我还蛮感动的。”

    席烟鼻尖喷出一丝笑意,觉得她简单,“那你是没经历我这些事儿,哪这么容易就动心了?我又不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我虽心不甘情不愿,名义上还是他太太,俩人在一个屋檐下,我心情不好,时不时和他反着来,他也不会多好过,家和万事兴么,做这种事情也正常。”

    舒畅若有所思地“嗯”了声,好似有些苦恼,“那如果不是夫妻,也不是男女朋友,约人去南山,是不是很暧昧?”

    她自问自答:“不过,在周围吃个饭,去散散步,作为朋友也没什么吧。”

    舒畅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里,顿了顿,又问:“你和薄老板爬山的时候会聊什么话题?”

    席烟“啊?”了一声,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舒畅解释道:“你俩关系僵到那种程度了,一路干爬山不是会很尴尬吗?”

    这些都是席烟刚才捡出去没说的,觉得丢人。

    她转移话题道:“就算我告诉你我们聊什么,也不适合套你身上,还不如想想人家男孩子平时喜欢做什么。”

    舒畅一下炸了毛,“谁要想他。”

    席烟鼻尖喷出一丝浅浅的笑声,拿话打趣她,舒畅难得羞涩,被逗得连连败退。

    玩闹过后席烟心里浮上一抹怅然,很羡慕舒畅。

    俩人玩闹够了,舒畅正色道:“对了,梁慎川说你最近不怎么回他消息,有些担心你,也想约你吃饭来着。”

    席烟长顿了好一会儿,做足心理准备才问:“畅畅,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你觉着梁慎川喜欢我么?”

    第34章 大马士革纹

    席烟这一问倒是把舒畅问住了。

    梁慎川单独和人在一块儿, 特别是异性,其实没那么混不吝,反而有些正经, 不轻易开玩笑。

    舒畅第一次和席烟见面就感觉梁慎川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总是笑着,想让她开心,又不敢挨得多近, 戴着一层面具作为伪装,用玩笑说一些真心话,活得不像他自己。

    家里安排过许多相亲, 舒畅也见过不少男孩子,对梁慎川的外貌她是满意的,痞中带点少年气,性子也不闷,是不错的男友人选。

    如果梁慎川心思没在席烟身上,她其实愿意多和他接触接触。

    毕竟是相亲对象, 她后来摊牌问他,“你是不是对你小青梅有点想法?”

    梁慎川也没装, 喝了口冰橙汁, 大大方方承认:“不止一点。”

    “抱歉, 应该早点告诉你。”

    “现在也不晚。”舒畅洒脱道。

    舒畅对梁慎川连好感都算不上,顶多只是有接触意愿,而且他平时回她消息很礼貌和也有分寸感, 并不会让人误会在撩她, 所以没觉着梁慎川对不起她。

    相反的, 她对席烟的印象非常好,好于她和梁慎川第一次见面。

    怎么形容这个女人呢?

    她长相偏明艳挂, 却不张扬,像薄望京这种顶级富豪的太太普遍归两类,要么性子软得惊人,能用最女性的那面让丈夫心生怜悯,钓住人。或者干脆脾气强势冷静,让人不敢在外边乱来。

    席烟两者都不是,只把人当成人,对薄望京是这样,对其他人也是这样。

    这话别扭又怪异,但事实上,不管哪个圈子,不因地位高而迁就,也不因不好的身份而轻视,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席烟对薄望京放得开,也清醒,不然不会离得那么干脆。

    舒畅宁愿多一个席烟这样的好友,男人么,还可以再找,丢了一个梁慎川,不可惜。

    后来她和梁慎川商量了一下,如果光在两家人面前拒婚,怕是长辈不会轻易放弃,不如在一个大场合撕毁婚约,永绝后患,所以有了梁慎川生日那一出。

    梁慎川喜不喜欢席烟,即使舒畅知道,也觉得应该让梁慎川自己回答,感情的事旁人不好插手。

    舒畅乐呵呵笑了声:“你们这十来年的友情堪比家人,远超出男女之爱,这让我怎么说,或者你可以亲自问问梁慎川,有这想法了就别拖着,该拒绝拒绝,该给回应给回应。”

    席烟心想也是,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她和梁慎川的友情很难得,如果他俩是认识几个月的朋友,舒畅还能说几句,但她不知道他们之前是怎么样的,因此判断不了。

    近日北港有了春的气息,惊蛰刚过,偶尔下些小雨,草坪长出新芽,晃一眼过去绿油油的生机勃勃,云层却阴雨晦涩,让人忍不住想睡觉。

    席烟找薄望京之前那个MP3有几天了。

    她就是想看看薄望京说的那张照片长什么样子。

    高中时候的东西,席烟本不抱希望,后来陈姨无意中提了句,薄望京之前用过的东西都没扔,他们这种干活的不敢轻易扔主家的东西。

    薄家不差一两套公寓,所以薄望京之前住的那套学区房一直没卖,毕业后是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老宅的总管事时不时派人去打扫。

    席烟没说自己真实意图,问薄望京:“我能去你高中住的那套公寓瞧瞧么?”

    薄望京套上西装,言辞淡淡:“怎么,打算找回初恋的感觉?”

    她的初恋不就是他吗。

    席烟忍不住讥道:“那不是,我就挺想看看自己当时眼睛有多瞎。”

    薄望京平静地吐字,“瞎点好,一条道走到黑。”

    紧接着他又说:“想去就去,这种小事不用和我报备。”

    薄望京视线轻飘飘斜过去,“哪天你头脑拎不清打算跑,可以提前给我报备一下,不然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薄望京这种威胁很有震慑作用,没用多狠的语气,但席烟听了就会往心里去,脊背起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每每有什么离谱的念头冒出来,她首先想的不是有多难实行,而是他会有什么反应,随后产生放弃和躺平的念头。

    老宅管家的效率很高,中午问的,下午就派人给席烟送了公寓钥匙来。

    这套公寓已经是十年前的装修风格,放在现在也不过时,色调以冷棕色为主,墙上挂着几幅抽象派的画,柜子上摆着工艺精细的拍卖品,客厅没有电视,有一张巨大的黑色地图,经纬由金色画出,广袤却压抑。

    他的卧室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沙发,沙发旁边有飘窗,落地灯和这些家具都罩上了防尘布。

    书房吊灯高高玄起,中间一张书桌,下面铺着红色地毯,四面墙都改装成了书柜,漆成简约的黑色。

    相对于家里的书金融哲学占比较大,这里的书百花齐放,有英文版的《飘》,还有全国中学生必备的鲁迅老舍文学作品,也有一些经济学入门和大学课程类的书。

    席烟原以为像MP3这类看书可以听的工具应该在书房,但是她逛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却意外翻出书柜底层的箱子,里面有他以前写过的习题本和作文。

    还真是一样没扔。

    他文风老道也无趣,没什么“今天奶奶分给我一个梨,但弟弟妹妹很想吃,就让了出去。”这类稚嫩的主题,反而一开始就写《读三国——曹操的奸雄之路》等等非有野心的论题。

    她无意识扫了眼姓名那栏,刚要挪开,心脏通电似的惊了惊。

    那里写着——纪阑。

    这不是薄望京的书房吗?怎么会有别人的东西?

    席烟抱着整个箱子到外面,将泛黄的习题本和作文集都翻了出来,前面她压根儿没看署名,潜意识里觉着就是薄望京的东西。

    她额上冒出些汗,顾不上擦,一本一本翻开首页写名字的地方。

    纪阑、纪阑、还是纪阑……

    她又从书架另一边的大箱子翻出一些试卷来。

    这个时候已然变成了“薄望京”。

    她坐在地上,现在十分肯定,薄望京以前并不只是“薄望京”,他有一个秘密,或者说,有一段鲜少人知道的往事。

    席烟还没找到证据,证明薄望京和奥赛论坛的那个人有直接联系,但这初中时期一模一样的字迹,怎么能说不是他?

    白首镇……

    纪阑……

    薄望京……

    火灾。

    火灾……

    席烟脑子一团乱,她小时候也经历过一次火灾,但受害者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从公寓出来,司机早早地把车开到了门口,席烟开了丝窗缝让风透进来。

    她给郑晚秋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问:“奶奶,以前薄望京在白首镇生活过吗?”

    郑晚秋那边很热闹,好像在听京剧,咿咿呀呀,是出《游龙戏凤》,席烟以前跟着听过。

    “ 来来来,我与你插上这朵海棠花。

    在头上取下了九龙帽,避尘珠照得满堂红。

    见此情好似入梦境,真龙天子到房中。”

    郑晚秋从房里出来,乐呵呵地喂了声,席烟恰好听到那句“真龙天子”,将问题复述了一遍。

    郑晚秋好像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喜庆,“哟,他连这个都和你说啦?”

    这便是答了。

    这出游龙戏凤听得席烟好像做梦,她望进无边夜色。

    郑晚秋问她最近怎么样,忙不忙,身体好不好,席烟一一应了,心思却不在上面,匆匆挂了电话,回忆起后来薄望京随她玩项链的样子,心里有了猜想。

    她失力地闭了闭眼,懒得再印证,只是觉着许多事情阴差阳错,她也不敢多想那个时候的事,怕自己可怜他,让人误会。

    过了几天薄望京却来问她,“公寓都掀完了?”

    席烟干脆道:“你MP3在哪儿?我没找着。”

    “先解释一下这个。”薄望京长腿交叠,松弛地靠在沙发上,茶几上摊着席烟从宋绥那里要来的试卷,双手交叉放在腿上,矜贵逼人。

    席烟也不和他兜圈子,“你想听什么?”

    这人蔫儿坏,步步都是算计,这卷子怕是早就被他看到了,就算她不说,他也会查那天宋绥和她讲了什么,查到卷子迟早的事儿。

    她要去公寓是碰巧,就算没这一出,他也会适时漏出些线索,让她闻着味儿地往那个方向走。

    薄望京弯弯绕绕一堆心思,就是不张嘴,目的并不是告诉她真相,而让她自个儿琢磨,这样推出来的东西,深刻,坚定,也震撼。

    估摸着他等她提问等了一段时间,席烟也是倔脾气,他不提,她就装不知道,看谁熬得过谁。

    薄望京哂笑了声,好似不急,将卷子折了折,挑起眼皮瞧她:“MP3在家里,书房主书桌的第二格。”

    席烟转身就走,她潜意识觉得这玩意儿现在没人用,所以不曾想过在家里翻一翻。

    不是她把人想得太坏,而是这人前科太多,极有可能是故意放在家里方便她发现。

    她抱着笔记本电脑连上MP3的USB,时间隔太久开机有点慢,她指尖忍不住点着触摸板,薄望京站在她后头,难得拎了只Waterford水晶杯,里面装着威士忌。

    棕色的液体通过杯体楞面在他指尖发光,雅致而低调。

    他眼底趣意横生,像是在看一出戏。

    以前的MP3更像一个U盘,席烟看到指示灯亮起忙点开“我的电脑”,鼠标挪到移动磁盘H盘,手指轻颤停顿了半秒,按下。

    里面全是古典乐,名字长且复杂,跟乱码似的。

    席烟没耐心一行一行分辨,直接拉到最底下,果然有一张图片。

    她垂下眼睫,两肩塌下。

    “应嘉荟使点绊子你就和我闹,打破沙锅问到底,不退一分,还没听明白解释就要和我离。”薄望京抿了一口威士忌,将酒放在桌子上,长腿长手从背后环绕住席烟。

    “怎么轮到他这儿就不敢看了,嗯?”

    “我帮你。”

    他握着她的手,食指抵着她的指甲,席烟手凉极了,拼命往后缩,这两件事哪能一样。

    她恼道:“和你离婚那会儿,知道真相对我来说是解脱,但今天我真看了这照片,和梁慎川就回不到以前了。”

    “十年的朋友,你以为全世界都跟你似的冷血。”

    薄望京不动了,维持环着她的动作,从背后冷森森垂视她扑闪的睫毛,嗓音低沉,“你别他妈给我来个好友变恋人,突然明白喜欢人家的狗血戏码。”

    席烟感觉后脑勺阴风阵阵,她本来坐地毯上腿就伸不直,薄望京非和她挤一块儿浑身都不舒服,她扭了扭身子,蹙眉气他:“我人在这儿不就行了,你管我喜欢谁。”

    异性之间有没有纯友谊这个辩题辩了几百年了。

    旁人席烟不知道,她在精神上压根没把梁慎川当男的。

    她很清楚知道梁慎川不是她的菜,至于自己是不是他的理想型,以前她觉得不是,现在不敢说。

    薄望京压着她手把照片点开,席烟看到那身熟悉的校服下意识别过脸逃避,薄望京左手摊在她额头强迫她看。

    应该是节体育课,她逃了没去上,旁边空无一人,窗外的纱帘飘在她马尾辫上,好像新娘的婚纱。少年原本要将那缕纱挑开,却鬼迷心窍的凑了上去。

    亲没亲到照片上没拍到,若不是当事人,这图浪漫极了。

    席烟看得出神,两只手虚虚握成了拳头,一种没安全感不敢相信的表现。

    薄望京见她满心满眼都是这张照片,不悦地将人下巴抬起来,薄唇贴着她的脖颈,不动声色地和她亲昵,摸了一会儿,不再满足隔着布料,挑开探了进去。

    席烟背对着他,想调整姿势就被人转回去,她看着照片,又受着薄望京的攻势,说不清有种给人戴绿帽子还是什么的感觉,总之非常羞耻。

    她刚把笔记本合上,薄望京抽空又将它翻开。

    席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转头瞧他,男人眼尾散着妖冶的冷色,他眼底蓄着情,情不贯心,虚浮着,舌尖慢悠悠玩着她的耳垂,压低的嗓有丝疯性,“我们也拍个照片给他怎么样。”

    “让他瞧瞧私底下我怎么亲你的?嗯?”

    “别合上。”

    薄望京攒着她身子往后拖,低声咬字,“对着它做,我觉得很爽。”

    席烟听得心惊,反手糊了他一记软巴掌,可依旧没阻了他的兴致,一整晚像沉在水里的小舟,撞上一座冰山,抵死纠缠-

    每次和薄望京厮闹完就得休息个两三天才好,这次他缠得久了点深了点,席烟底下就破了皮,薄望京大半夜开车出去给她买药,涂的时候她直喊疼不肯用,薄望京边皱眉边掰着她腿涂,哄了一晚上,凌晨三四点两个人才睡。

    第二天他早起去公司,席烟睡得半梦半醒,听到有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人呆着行,心呆在别人那里可不行。”

    “别害了人家。”

    席烟梦游似的,以为他又是说南山想搭讪的那些人,卷了被子继续睡。

    这两天睡觉前薄望京都惦记着她下面磨破的地方,雷打不动定时定点给她上药,席烟和他相反,就想恢复得慢些,这样他好少缠她。

    照片的事情之后,薄望京给她找了个搬家公司,把那套房子里的东西搬到别墅来,席烟问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薄望京和她解释时表情非常平静,嗓音沉磁,“你觉着我能忍受你的东西放在别的男人房子几天?”

    “本以为你拎得清会马上搬,就不想插手。”

    “看样子还是得我自己来。”

    席烟正好也懒,就随他去了,不过还是想着得和梁慎川说一声。

    下雨天,楼道有些滑,搬家公司的经理给她打了个电话,卑微道:“薄太太您好,非常抱歉,由于我们工人操作不当,摔了个瓷瓶,您看该怎么赔比较合适,最好抽空过来看一下。”

    她屋子里的东西说不上多喜欢,就是摆着好看,许多是拍卖品,有贵的超过七位数的,也有千把块的,让人赔也是为难他们,边说:“这个就算了,后面那些小心点,用泡沫纸包一下再放。”

    经理支支吾吾道:“您还是来一趟吧。”

    席烟以为他们摔了很多,着急忙慌地赶过去,结果就看到了吊儿郎当坐在门口玩小瓷瓶的梁慎川。

    他今天看着同以前不一样,不大高兴地笑着,“薄太太现在这么大牌?朋友都不要了,想搬就搬,招呼都不打?”

    经理偷偷看了席烟一眼,心虚地解释:“这位先生说他是房主,给您打电话不接,说我们要是把东西搬走他就报警,告我们非法入侵。”

    “我们……我们不敢惊扰薄总,只好按照他的说法给您打了那个电话。”

    两边都不好惹,所以才让她这个看起来相对好捏的软柿子出面解决。

    经理也是为了保住饭碗,席烟不想为难他,虽有些被骗的不悦,但也让他直接走了,并软声威胁了句,“如果真摔了我东西,那我只好让你赔了,原谅的机会被你浪费了。”

    经理立马顺坡爬,“好好好,您放心,都是包好了再上车的,不会有差池。”

    人都出去了,房间里有些安静。

    到底梁慎川不敢在她面前多放肆,软声说:“姑奶奶,我到底哪儿惹着你了?你就是直接揍我也行啊,整的跟冷战似的,别提多难受了。”

    席烟闷声道:“你没惹我,是我自己找罪受。”

    “怎么呢?”梁慎川拉她的手臂,想和她面对面站着,好看请她的表情。

    席烟先他一步撇了手,和他拉开距离。

    梁慎川手指不尴不尬地停在半空,随后垂下去,过了几秒,笑了声。

    席烟抬眼问他:“你高中的时候有喜欢的人么?”

    梁慎川垂眼坐回位置上,继续玩那个小瓷瓶,懒洋洋道:“薄望京给你说什么了?”

    席烟没作声。

    梁慎川又笑了下,带点落寞,“当不知道行不行?”

    席烟摇摇头,“我介意的不是这个,但你得回答我前面的问题我才能往下问。”

    梁慎川随手抓了张纸和笔,龙飞凤舞的写下两个大字,举起来,“他是不是和你说,我喜欢的是这个?”

    席烟看着白纸上写的那两字,正是——

    席烟。

    她喉咙一梗,心里有了底,所以并没有那么惊讶,却也知道他们的关系岌岌可危了,轻声问:“那张放进他MP3里的照片,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如果是别人,席烟无所谓,顶多觉得那人会耍小聪明,实则没起什么作用。

    正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梁慎川,所以她很在意。

    她对梁慎川,是百分百的信任。

    梁慎川眼神发软,第一次不带笑认认真真地瞧着她,“烟儿,我不高尚,但我也没那么坏。”

    他语气低迷,“我见他对你没什么意思,你又巴巴儿地追在人屁股后面,有时候我是真恨,他凭什么不搭理你。”

    “先前你因为看到应嘉荟和他站一起难过,我就寻思着,你也不是没人要,以后我娶你就好了,所以我就把照片丢进了他的MP3里。”

    梁慎川一顿,接着说:“坦白说是给你出气,但没带一点私心,那也虚伪。”

    席烟听完心情复杂,如果当时她喜欢的不是薄望京,而是别的什么人,恰好对方对她也有些心思,那这张照片在懵懂的青春期足够送走一段暗恋。

    她觉得梁慎川做得不对,可真要怨他,又觉得心累。

    席烟想了许多话,最后说:“你的度假村什么时候开张?我一定去捧场。”

    毫无预兆的,席烟想起他让人带她去度假村意气风发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和薄望京貌合神离,碰见了应嘉荟,觉着自己婚姻岌岌可危。

    一转眼,又迎来一场初春的雨,人和人又变了个样儿。

    梁慎川咽了咽喉咙,眼底似有泪意,笑说:“好,我喊你。”

    席烟觉着梁慎川需要安静一段时间,她也是,提了包走到电梯口。

    梁慎川帮忙按电梯,一路送她到楼下。

    她从玻璃门走出去,梁慎川突然追出来,“能和你抱一下吗,人家的十年是‘难免沦为朋友’,但我的十年,好像一场空。”

    “没有一个拥抱,我很难甘心。”

    席烟看着他,好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她余光看到一辆轿车远远的从雨帘中驶来,车灯晕染出朦胧的暖色,司机下车走到后车座,男人接过他手里的黑伞,先迈下一条长腿,徐徐站直,一身清隽挺拔。

    他的眼眸随着黑伞抬起,穿过淅沥春雨,悠悠冷冷,朝她看去。

    第35章 大马士革纹

    在男人镇定疏缓走来的那几步, 席烟思绪好像提前入了梅雨期,湿湿潮潮,有一丝闷热。

    她酝酿着三个人的开场白, 还没想出来, 梁慎川突然抱了她一下,短促而绅士,他轻声说:“对不起, 烟儿,我不想在他面前输得太难堪。”

    “这是我第一次不经过你同意做这种事,也会是最后一次。”

    席烟在英国的时候, 常有法国佬或者西班牙人用贴面礼作为打招呼和告别,拥抱对她来说并不算惊扰。

    只是在这种场合,她下意识看向薄望京,男人撑着伞,淡淡地站在那里,乌眸骤然聚起戾气, 沉静地看着他们,并未上前。

    梁慎川拍了拍她的肩, 嘴角牵起一丝弧度,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不管你信不信,被你知道我反而心里松快了。”

    席烟觉着这个时候需要狠心一点,才是对梁慎川真正的公平, 深吸一口气, 安静地看着他, 说:“阿川,你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太久了, 或许真的在一起,你又会觉得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你喜欢的,可能是喜欢我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我对我们关系的定义,从1銥誮始至终都是朋友。”

    “如果可能得话,我希望能一直是朋友。”

    梁慎川低下头,自嘲笑笑,“或许吧,太久了,我也不知道了,只觉得对你好是我的使命。”

    “至于在一起是什么样子,我想都不敢想。”

    他不喜欢煽情,又装出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将她往薄望京那边推了推,“你回吧,我和他说两句,天冷,别感冒了。”

    席烟经过薄望京身边的时候,男人不动声色地将伞递给她,让她先上车。

    她担心两个人又要打架,迟疑了一阵,但看他们之间的气流又是离婚以来最平和的一次,便将伞接了过去。

    她看到他白皙细腻的指腹上印出一道深深嵌入的痕迹,形状恰与伞柄吻合,伞交出去那刻,掌心倏而由白变红,几道醒目的月牙留在上面,清浅,刻骨,仿佛亡命之徒最后的理智。

    薄望京深深看了她一眼,席烟不敢同他对视,垂下眼睫,任由天光打湿他们之间的沟壑。

    席烟坐在后车座,车厢里比外面暖和,窗玻璃起了雾,席烟拿纸巾擦拭,安静地看着站在雨里的两个人。

    他们好似在较劲儿,故意在雨里说,谁提一句进去躲雨都是对真男人三个字的不尊重。

    梁慎川刚经历失恋的挫败,没力气挑衅他,低头看着脚尖,踢石子玩,平平静静吐字:“她虽然跟你走了,你也没赢,”

    梁慎川已经很高了,超一米八三,但薄望京还高了他几公分,气势上轻轻松将人压住,神态松弛道:“我们之间不存在输赢。”

    梁慎川抬头,“怎么说。”

    薄望京淡淡开口,“从前我是她初恋,余生我是她丈夫,是孩子的父亲,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第三人,自然也没有所谓竞争。”

    梁慎川笑了下,“这话也就骗骗你自己。”

    “全世界估计没有第二个人更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了,从校园时期走到现在,她是还呆在你身边,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不信你感受不到。”

    他眼神泛起一丝坏心,直往人心窝子里戳,“她还会和以前一样给你好脸色?怕是躲都来不及,就这样的婚姻,有意思么?”

    “强绑着她人,又求不到她的心,你也挺可怜的,和输了有什么区别。”

    薄望京眯起眼,薄唇抿成一条线,长指勾住领带结往外扯了一公分。

    梁慎川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盯着他,“今天我没心情和你打架,也不想她难做。”

    薄望京扫了轿车方向一眼,缓了几秒,徐徐垂下手。

    开玩笑,这人揍人一点情面都不给,那次打完他都没好意思在朋友面前露面。

    梁慎川顿了顿又说:“烟儿心很软,也很容易感动,我和她总得有一个达成心愿,那我宁愿是她,不然这十年也太委屈了。”

    左一个十年,右一个十年。

    薄望京听得心烦,蹙眉道:“还有事么?”

    “没了。”

    薄望京迈开长腿穿过细雨,他看到明艳细软的脸庞从车窗处挪开,想起以前她都会撑着伞笑吟吟在门口等他,傻气地将自己淋个半湿。

    他神差鬼使地开了她那边的门,坐进去。

    席烟被挤个正着,不耐道:“你应该去坐副驾驶。”

    他心口默然漏了个洞,有种没填满的酸乏,也不管睫毛上都是水珠,湿淋淋地盯着人看,眼尾冷冷淡淡浮着笑,笑意似真似假:“姓梁的说你是个心软的,我却觉得你是个心硬的,伞就一把,也不知道来接一下?”

    “现在还觉着我弄得你不清爽,嗯?”

    席烟离他远远儿的,冷哼了声,“那得分人,对你这样的……”

    她懒得往下说,别开脸不想看他。

    薄望京捏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眼睛,“哪样的?”

    席烟颤着眼睫垂下,不肯看他,她今天情绪不大高涨,和他顶嘴的兴致都没有,“今天你应该开心了,我和阿川暂时不会再见面,拜你所赐我的家庭也一团糟,从此以后我只有你了。”

    “你是不是很得意?”

    席烟没觉得很委屈,可是越说越觉得鼻子发酸。

    一下没忍住,眼睛浮上一层水光,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薄望京被她瞧得一怔,捏着她下巴的手松了一些。

    她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眼睫一眨,扑扑簌簌落下泪来,止都止不住。

    薄望京抬起长指给她擦,冰凉的指腹轻柔地划拉她的眼角和睫毛,司机瞥了眼后视镜,目光又惊又好奇,不敢深看,很有眼力见地从前面递了几张纸巾过来。

    薄望京接过来后轻声说了句:“滚下去,你今天下班了。”

    司机像得了赦免令似的不敢停留半秒钟,立即开门走。

    席烟哭出些声来,不让薄望京给她擦眼泪,自己夺了纸巾整理。

    薄望京把人拖进怀里,长腿架着她的臀,让她舒舒服服靠着,对小孩似的哄,寡淡的神情中一丝无奈,“刚才看到姓梁的抱你,我撕了他的心都有,还没说这事儿,你就给我摆脸色。”

    “我重新追你,成不成?”他没法子了,将人脸捧到面前。

    席烟闷道:“我不要你追。”

    薄望京亲她的唇,温柔地吮了吮,又挪到她掉眼泪的地方,每一个地方都亲一遍,好像他亲完了,她就不会哭了。

    “我追你,把婚前的都补上,你跑不开,但也别太早给我下死刑。”

    “我们再试试。”

    席烟抬起哭得有些重的眼睛,鼻子不太通畅,故意气他,“好啊,那我们先分开。”

    薄望京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温情立马收了回去,拎起纸巾将她脸再擦了一遍,冷淡道:“你可以假装当结婚证不存在,但不是真让你动歪心思。”

    外面雨下得小了点儿,薄望京将人抱到副驾驶,自己绕到驾驶座。

    席烟本就情绪上头,没多大事儿,哭一下就不想哭了,由着他折腾,见他周到地把她安全带系上,气得笑了声,这人真是绝了,连开车都要时时刻刻看住她。

    薄望京想着她今天心情不好,难得解释了句:“坐后边儿顾不着你。”

    席烟闻言扫了他一眼,这条路不是回家的,反而有上高速的样子,便问:“去哪儿?”

    薄望京没多说,打高空调,淡道:“到了就知道了。”-

    梁慎川这件事,席烟心里想得很明白,要说是薄望京的错,也算不着,他只是用他的方式将事情挑破,不光明,但不是他摁着梁慎川脑袋逼他把照片放进去的。

    他只是擅长利用人性的弱点。

    一步步走到现在,席烟觉得自己生活很失败,又有些精疲力尽,才哭了出来。

    但她又变相的想感谢薄望京,她不喜欢当傻子,被人瞒着,稀里糊涂过一辈子,这些都是生活里的脓疮,在还有余力的时候暴露出来,敷上药,总有治愈的一天。

    好过梁慎川等她等不到结果,随便找个女孩子,那这个女孩子才真真正正变成了以前的“席烟”,甚至比她更可悲更惨烈。

    席烟闭眼杂七杂八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北港那边雨没停过,邻省的白首镇地上干得不行,只是春风吹得枝杈缭乱,嗡嗡的不像春天,反而像台风频繁的盛夏。

    只不过温度还是冷的。

    薄望京站在枯树旁抽烟,看到人从车上下来,冷寂的乌眸穿过烟雾淡淡地瞧她,长指一松,扔地上熄了。

    自从席烟在家里说烟味不好闻,他再也没在她面前抽过,今天例外。

    席烟下了车才看出来这是哪儿,睡懵了,加上想不到他会带她到白首镇来。

    凤凰楼的老板娘像是提前收到通知,亲自给他们备了一桌菜。

    薄望京吃得不多,席烟也没什么胃口,两人吃得很沉默。

    席烟刚睡醒,脑子还没那么灵光,看了看四周,脱口而出:“来这里忆往昔?”

    这一说,就表明她知道之前的事儿了,但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下好了。

    她忙不迭想将话吞回去,可是薄望京已然听到,没有诧异,没有逼问,只将筷子从容放下。

    阁楼里的暖灯从头顶落下。

    他清润的瞳孔囊括着这细碎的吉光片羽,神情淡淡:“下午说要追你,我脑子也不大冷静,直接开到这儿来,想和你重新认识一下,在这里我不姓薄,我姓纪,我没有足够的资本,没有完美的家庭,甚至够不着你。”

    “现在我害怕你践踏我的心思。”

    薄望京长指追着垫盘上的光,徐徐看向席烟的方向,嗓音冗沉缓慢,“因为一旦我将这些交付出去,要的也是一比一的真心。”

    “烟烟,你做好准备了么?”

    第36章 大马士革纹

    席烟从没听过他说这些话, 是愣住了,脑子里像按下老式播音机的重播键,滋滋啦啦, 将他那几句话听了一遍又一遍, 一边听一边琢磨他的意思。

    喜欢一个人,就是把一颗心扔到地上,随那人踩碎了再拼凑起来, 若恰好他喜欢你,那就变成两个人用力将自己打碎了,组成全新而统一的意志。

    因为荒谬, 所以信仰。

    爱不讲逻辑。

    薄望京说出这些话是不容易,可又以商人的角度,保持理智地和她讲代价讲给予讲回报,那就不是真正的爱。

    他的世界像四维空间的玻璃房间,随随便便踩上一块儿就有机械性的声音响起:有交换物么?

    席烟直视他的眼睛,先是“哦”了一声, 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说:“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了, 一只打碎的碗重新粘起来, 薄总也能装裂纹不存在吗?”

    “或许你内心强大, 真能做到忽视,但我不行。”

    “重温一遍以前的内容,我只会觉得自己傻得可以。”

    像寓言故事里的东郭先生。

    还不如往前走。

    薄望京沉静地同她对视, 他的情绪没有被她的话影响, 乌黑的眼眸铺开一张攻城略地的图纸, 男女之战如同带兵打仗,算计的都是人心。

    先前他不屑于夺心。

    有与没有, 都不会改变他生活轨迹。

    但现在,他反悔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心脏握着画笔,跳动的血液勾勒出她从女孩到少女,再是张扬害羞成为自己太太的样子,亦步亦趋,只要他想,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喜好。

    他眼睫缓慢地眨动,嗓音寡淡平静,说:“烟烟,我们去旅行吧。”

    席烟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幺蛾子,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事风格一点不像他,便说:“我什么都没带,身份证也没有。”

    但她心里又隐隐的期盼起来。

    无关和谁一起,她对说走就走的旅行有天然的冲动。

    没有计划,不按部就班,旅途中一切意外所碰撞出的感受,酸甜苦辣,于她而言都是惊喜,就跟人生集邮似的,这些感受集得越多,生命越丰满,哪天死了也不会遗憾。

    薄望京没回答她的问题,带着人回到车上,长指叩了叩方向盘,“你可以连蓝牙,听你想听的歌,为了你生命安全,最好多和我说话,太久没开过长途,我不知道会不会睡着。”

    席烟也不同他客气,直接将蓝牙连上,“身价几百亿的薄老板陪我死,你不可惜,我有什么好可惜的。”

    薄望京眼尾带勾,扫了她一眼,言辞戏弄,“我陪你死,所以你不可惜?那这词儿得换成殉情。”

    他在大学的时候一定是位好辩手。

    席烟被他偷换概念气得一梗,想起一出是一出,怼道:“别整得跟情圣似的,殉情的两人起码得有爱情,你爱我?”

    薄望京果然没回她。

    席烟鼻尖嗤了声,讥诮地笑笑。

    过了几秒,薄望京又说:“嘴巴一碰怎么说都可以,你这问题抛出来,本来也不指望我回答,那我也没有回答你的必要。”

    “哪天你诚心诚意想知道,用不着我开口,你自己就能有答案。”

    他说得模棱两可,若不是席烟了解他,心思不像普通人一样说什么就是什么,这话真像个渣男会说的,光让人猜,没个准信儿,到时候女方真陷进去了反而倒打一耙,说自己根本没那意思。

    不过有一点他说得很对,她没想求答案。

    在和薄望京结婚之前,席烟不是没被人追过,宿舍楼底下摆爱心,弹吉他唱歌,那规模整的跟演唱会似的,如果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对方好像要将心奉明月,肝脑涂地证明自己的爱,好让她接受。

    她十分明白,里面有多少水份,不然也不会爱到一半就不爱了,拍拍屁股换成另一位。

    下午薄望京说追她,她原以为也会跟这些人似的,先将人骗到手,到底有没有那么爱以后再去分辨,先让自己过了重重千山再说。

    出乎她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或许就像他自己说的,不肯将心掏出来给她糟践。

    席烟有一个歌单,里面全是土嗨的DJ风,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放出来听听,她选曲时不小心摁到《奢香夫人》,安静的车厢瞬间变得炸裂起来。

    劳斯莱斯顶配音响的音质比听Live还好,席烟没听过这样的,一下舍不得换,切到地图看他们位置在哪儿。

    过了五六分钟,薄望京蹙眉开口,“烟烟,太吵了,换个歌单。”

    他好似憋了很久,冷峻的眉峰挤在一块儿,少有的忍耐。

    席烟从手机屏幕抬头,无辜道:“吵不好么?这样用不着我和你聊天,你也不会困。”

    她言辞凿凿:“《去他妈的世界》男女主开车去冒险,他们也听很嗨的歌,还边听边蹦迪呢。”

    薄望京难得没跟上她的脑回路,将音量调低了几分,薄唇吐出几个字,“什么男女主?”

    席烟乐得咯咯直笑,这片名她第一次看到也觉得难以置信,解释说:“The End of the Fucking World,一部英剧。”

    她还挺喜欢这部剧的,第一季在她心里是近年英剧天花板,第二季没有第一季深刻,反正闲着没事儿,她便说了个梗概,“男主詹姆斯是个精神不大正常的人类,从小到大杀过很多动物,最后想找个人试试。”

    “而女主是一个很孤独的人,她觉得男主同样孤独就去找他聊天,男主因此起心动念打算拿她当试验品。”

    “后来男主看到了女主的伤痛,女主也在路途中喜欢上了男主,俩人互相治愈,解开误会,就幸福地在一起了。”

    薄望京问:“男主没试着杀她么?”

    这些土嗨歌曲在聊剧情的时候确实挺吵的,席烟换了抒情的,车厢里瞬间安静了许多,她说:“动过念头,有过计划,但心软了。”

    “要是你,你是男主,盯上女主的时候会怎么做?”

    男主詹姆斯可是不折不扣的心理变态。

    薄望京忽然转头看她,唇瓣轻轻抿着,高速路上的灯并不亮,这段路上也没什么车,一路上除了音响靡靡唱着,只有车体摩擦气流的呜呜嗡鸣。

    在这个氛围下,夜黑得诡异。

    席烟在他乌黑的瞳孔中,看到深渊底端万籁俱寂的世界和她一个人的影子,后背蓦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好他在开车,目光咬了她一会儿就松开了。

    他指尖再次叩了叩方向盘,好似在思索,嗓音低徐,“在你的潜意识里,是不是觉得,我和这位叫詹姆斯的,是同一类人?”

    席烟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细细想来,如果今天和她聊剧情的是梁慎川周岳或者宋绥,她确实不会问这个问题,而是会跟他们一起讨论反社会人格的行为逻辑,对薄望京却问了出来。

    她再次惊讶薄望京的敏锐,可是也赖不着她,毕竟他有时候做事情确实极端又难以揣测,不像个正常人。

    但他和詹姆斯也不大像,詹姆斯反社会规则,薄望京利用规则漏洞,从本质上来说,一个无差别发疯,另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物理攻击和化学攻击还是不大一样。

    席烟思考清楚就没那么害怕了,耸耸肩道:“这么认真做什么?不想回答就算了。”

    薄望京视线轻轻一扫,女人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顿了顿,懒得同她计较,淡声说:“胆子不大,倒打一耙的本事见长。”-

    下午睡过一阵,席烟一直到凌晨三点都很清醒。

    薄望京没告诉她要开去哪儿,她就时不时看地图瞎研究,车的方向越开越像缘弗山所在的顺扬市。

    缘弗山上有一座很灵的寺,就叫缘弗寺,修缮了三四年不曾开放,元宵那会儿她刷到文旅局公众号推送,说缘弗寺在二月初重新接待香客,席烟有去打卡的欲望,顺手转到了朋友圈。

    她是唯物主义者,对拜不拜佛的不感兴趣。

    她刷到过小红书上的推荐,说这辈子一定要去海边的庙宇坐一坐,是一种广袤的洗涤与佛性的普渡,说得席烟十分好奇。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薄望京,男人很认真地在开车,好似没看到她的小动作。

    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刷朋友圈,上次梁慎川的事儿估计有人对他说了,才凑巧点了赞,席烟不想期待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缘弗寺。

    但她拿起手机刷的全是那边的攻略。

    意识到自己有了不该有的憧憬,她烦躁地啧了一声,把手机扔到中控台,蜷腿翻身到另一边,准备再睡会儿。

    过了十来分钟,她听到薄望京克制地咳嗽起来,不大剧烈,但听起来像感冒似的,带了鼻音。

    她扭过头,瞧了他一眼,男人面色如常,只是脖子上的青筋浅浅凸起,尽力不让咳嗽影响驾驶。

    算上昨天的,他几乎连着开了十个小时的车。

    撇开白首镇那段不大好的经历,薄家将他供的比古代的太子还尊贵,哪里用得着他劳心费劲,便是再能吃苦,后面养也养刁了。

    席烟嘴上说着不在意,也没想年纪轻轻命丧高速,正琢磨怎么开口才显得不是自己要关心他,又能让他先歇会儿。

    没想到薄望京打了方向灯,驶入右边的服务区通道。

    席烟止住了好言相劝的念头,嘀咕道:“你还挺惜命。”

    薄望京眼眸蜻蜓点水地带了她一眼,似真似假淡声道:“没看到我们俩结局之前,我是舍不得死。”

    席烟还想呛回去,薄望京将车停稳,先她一步开口,“别说什么现在就是大结局之类的话。”

    “既然出来了,我不强逼你做什么事儿,劲量不碰你,你也少拿话激我,和和静静处一阵儿,你舒服,我也少费些力气。”

    席烟知道他在让步,到底能让到什么地步她很好奇,但理确实是这个理,只要他不过分,足够尊重她,她不是捂着耳朵不听劝非给自己找罪受的人。

    有些账可以慢慢算。

    他拧开一瓶水,递过去,“还想问什么?今天一并说了,接下去几天别再提。”

    席烟瞥了一眼水,没立马伸手接,抬眼问他:“接下去几天你真能忍住不碰我?我说停你就停么?”

    第37章 大马士革纹

    薄望京说过一次就不肯再说, 或者他也没办法完全保证一些“突发状况”,开了门直接下去。

    这个服务区是三类服务区,条件设施非常差。

    席烟从车上下来, 看了眼四周, 计划外的旅行果然充满“惊喜”。

    服务区的宾馆进去有股味道,虽然打扫得算干净,但席烟觉着里面绝对没有她往常住的五星酒店那样, 所有用品都进行了消毒。

    而薄望京连进去都没进去,去旁边的自助售药机买了两盒东西,长腿不疾不徐地落在探头探脑的席烟身后, “看什么呢,走吧。”

    席烟见他不打算在这里留宿,讶异道:“那今晚睡哪儿?”

    薄望京又咳了两声,嗓音有些哑,蹙眉道:“困了就在车上眯会儿,到了喊你。”

    看样子他只是下车买东西。

    席烟瞥了眼他手里的塑料袋, 想起疲劳驾驶的新闻,大好年华她还不想不大赞同他的做法, “天亮了再走。”

    薄望京没应。

    席烟直接伸手到他西装裤兜里掏车钥匙, 不同于男人的骨头节若修竹, 她手指软而柔,薄望京眼眸深了一瞬,单手拎住她手臂, 警示性眯眼, “瞎找什么?”

    席烟握着车钥匙, 手还在他袋子里,才发现自己这个动作十分越界。

    如果要揣测自己的行为动机, 还得赖平时薄望京对她过于胡来,她已经没有男女提防的概念了。

    她抽了抽手,没抽出来,抿了抿唇,恼道:“车钥匙,不然你以为我找什么?”

    女人穿着草灰绿的短款线衫,下搭一条白色百褶裙,套着厚实的潮牌牛仔衣,一双过膝哑灰皮靴,左侧长发拿草莓夹夹到耳后,其余披散下来,头发没梳理,毛茸茸有些凌乱。

    冷不丁一瞧,像大学没毕业的学生,青春娇媚。

    她站在他面前一言一语都带着情绪,小猫咪偷偷藏着爪,被捉弄怕了想反击又不敢反击的样子更引人逗弄。

    薄望京右手放在她腰上,将人捉过来,席烟衣服的拉链撞到他皮带扣,背直往后仰。

    明明是撩拨人,男人情绪却很淡,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眸色荡着水,暗示意味极浓,“我这不是在问你?”

    席烟余光飞快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才松一口气,推了推他胸膛,冷静道:“你说过不逼我的。”

    薄望京看了她一阵,没松手,席烟解绳子似的反手别到背后扣开他的指头,跟出笼的鸟雀一样,飞快地跑到车上,又将安全带系上。

    她想了想,起了坏心思,直接将车锁上,不让人进来。

    薄望京拉不开驾驶座,绕到副驾驶敲了敲她玻璃窗,敲了一阵见她没反应,隔着窗睨她,也不着急。

    这车窗膜用的是最好的,席烟以前在外面特意看过,如果不是把脸贴得跟胶水黏上似的,根本看不见里面,但她将薄望京关在外面的这几分钟里和他对视,总觉得他能看见自己,神情冷冷淡淡,却没什么生气的迹象。

    他点开手机,从容打字,刚打完,席烟微信就进了消息。

    薄望京:“你打算一辈子在车上不出来么”

    席烟看到这句话心里发毛,正纠结要不要把他放进来。

    过了两分钟,他低头摆弄了一下手机,车子滴滴两声直接解开。

    席烟警惕地看着窗外,身子往中控台挪了挪。

    薄望京打开副驾驶的门,微微躬身,一只手撑在她肩膀旁边的软垫上,唇边勾着笑,带了些气性,“我退一步你就上房揭瓦,嗯?”

    “别到时候把我耐心作没了又哭鼻子。”

    席烟垂着眼睫,睁眼说瞎话,“你不是能把车开开么,又不是真把你关外面了。”

    “要是开不开呢?”薄望京睨她。

    开不开自然是要关外面的。

    席烟怕他做出什么神经病举动,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选择闭口不答。

    薄望京反常地没再逼她说有的没的,将门一关,绕到驾驶座上了车。

    席烟偷偷观察他后面的动作,就怕他什么时候猝不及防来一下,结果他只是解开了袋子,吃了两粒药。

    车里太黑,她没敢细看药盒的名字。

    估摸着昨天那场雨淋的,又没怎么休息,他感冒了。

    薄望京刚按下启动键要才油门,席烟立马关掉,“你为不为自己负责我不管,但你得为我负责,今天睡车里好了。”

    薄望京扫了她一眼,沉思片刻,没再坚持。

    车里开了一晚上暖气,虽然不像家里的床那么舒服,席烟还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天还早,太阳藏在棉絮一样的云朵里头,天高地远的,天气很好。

    席烟打了个哈欠,心情还不错地揉揉眼睛,侧头看了眼男人。

    也不知道他醒了没有,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呼吸均匀,右手放松地放在腹部,皮肤极白,阳光下青筋清晰可见,左手手背搭在眉眼处,一张英俊立体的脸只露了鼻尖和薄薄的嘴唇。

    这个姿势将喉结露了出来,即便此刻,衬衫也扣到了最顶上的扣子,禁欲却勾人。

    席烟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开车门下去,站在树荫底下打开镜子整理仪容,边用湿纸巾擦拭脸颊和眼部周围。

    便利店此刻人不太多。

    席烟慢腾腾地逛起来,想找些吃的。

    她虽然不饿,但担心还要开很久,以备不时之需。

    旁边有个小姑娘,带着太阳帽,斜跨一只古驰包包,笑得很开朗,自来熟地对她说:“你也是在服务区休息了一晚上吗?”

    这只包并不是当季款,席烟没见过,极有可能是奥莱线。

    自从古驰开了奥莱线之后,虽然引进了部分中产玩家,但丢失了一部分铁血粉丝,总觉得档次掉在其他高奢后头。

    甚至有些名媛和太太出席晚会都会特意避开这个牌子的东西,就怕和什么不入流的小网红放在同等段位讨论。

    席烟不大喜欢这种风气,圈子使然,她对奢牌敏感性比较高,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和她搭话,不免先注意到自己熟悉的领域。

    她礼貌地回了个微笑,说:“是啊。”

    小姑娘指了指面包架上的包装,眼睛弯弯,“这个还挺好吃的,我刚才吃了。”

    席烟说了声“谢谢”,并没有拿起来,反问道:“服务员不在吗?我比较想吃玉米。”

    “我帮你叫。”小姑娘十分热心地跑到服务台,叫了几声,然后帮她拿了一只甜玉米,跑过来找她,“一支吃不吃得饱呀?”

    饶是席烟平时被人伺候惯了,也觉得太麻烦她了,就说:“你还想吃什么,我请你吧。”

    小姑娘摆摆手说吃饱了。

    一来二去,小姑娘就和她聊了起来,说自己自驾游,开车很辛苦。

    席烟也知道了这个小姑娘姓曲,单字一个婧,南方人,但是在北港工作。

    都是一个地方出发的,曲婧好似更来劲了,说:“北港房价好贵,奋斗一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挣上一套房,像你们本地人应该压力小点。”

    她打量了一下席烟,好奇问:“你住哪个区呀?”

    席烟刚丢了一套真正属于自己的房,除了薄望京送她那套,她一次没去看过,名下还真没房子,低调道:“我也没房,四环开外了。”

    别墅占地大,造在近郊,薄望京市中心还有几套,只是没有别墅环境好,刚结婚那会儿她和薄望京就统一意见住在别墅,反正有司机,不算特别麻烦。

    曲婧“哦”了一声,沉默地吸了一口牛奶盒的吸管,没了刚才热忱的劲儿。

    她顿了顿,又笑了下,借着打趣的语气,“不知道是不是大城市都这样,工资交房租就得花不少,还得包装自己,实际过得怎么样不说,起码得光鲜亮丽,你身上这件外套得大几万吧?”

    “女孩子对衣服包包就是下得去手,还是说这是仿牌?”

    不屑的眼神藏在笑意后面,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席烟扭头看了她一眼,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刚开始那么热情,原来是抱着目的来的,看见她衣服贵,以为她是个富婆,想结交她。

    席烟过了几秒才笑了声,“那倒没有。”

    她又看了眼她的包,忍不住说:“其实奥莱款和门店款差不了多少钱,不如攒攒买个入门款,背出去好看。”

    曲婧被戳破,脸色不大好,尴尬地笑笑,没再跟她说话。

    席烟细嚼慢咽吃着玉米,心里在想要不要给薄望京顺便带一份,怎么说都是一起来的。

    她原以为经过刚才那个小插曲,曲婧不会再搭话,结果这小姑娘脸皮挺厚的,又贴上来说:“你觉得那样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她抬起头,发现薄望京从车上下来了。

    没作声。

    曲婧继续说:“劳斯劳斯幻影,一台落地起码得有个千万,没十来亿身家养不起这车。”

    席烟忍不住弯弯唇角,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将薄望京的身价往低了说。

    她看到曲婧拿出手机在拍他,没阻止,反而十分好奇,要是薄望京过来的话,曲婧会有什么举动。

    曲婧放大镜头,思索道:“没戴婚戒,应该没结婚吧。”

    席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无名指,薄望京确实从来没戴过,刚结婚那会儿,她新鲜两天觉得“鸽子蛋”过于浮夸,就没戴。

    她故意怂恿道:“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我知道主动就有故事。”

    曲婧还真从椅子上跳了下去,冲她笑笑,不再遮掩自己的心思,“那我就捷足先登了。”

    薄望京在玻璃窗外看到席烟了,所以正往便利店来。

    席烟担心自己看戏的眼神太显眼,特地从包里拿出一副墨镜带上。

    曲婧将人拦住的时候,恰好在门口,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她说:“您好,我的车没电了,刚才看到您从车上下来,请问方不方便帮我拉到前面充电口?”

    席烟不禁为曲婧竖了个大拇指,直接要联系方式要微信都是低段位做法,像她这样装成小白兔能博得男人好感,等到人上钩再促进关系,约吃饭看电影当做答谢,一来二去或许真能看对眼。

    席烟原以为薄望京好歹会回一句“方便”或者“不方便”,可是他像看路边一片树叶一颗草似的,带了曲婧一眼就走了。

    曲婧被他气势震慑,脸白了白,不大甘心地跟了上去,“我……我实在找不着别人了,一个人开长途真的很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目的地。”

    她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起来。

    席烟还是第一次看这种场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扒拉玉米的动作都慢了下去。

    薄望京平时在北港,要么在公司,阶级分明,要么出席晚会,后面呼呼啦啦一群人跟着,根本没人敢和他搭讪,也没那个机会。

    她要不是见识过曲婧当面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早被骗过去。

    然而薄望京依旧不为所动,甚至看都懒得看了,推开门直接锁定她的位置,长腿朝她迈过来,太阳在他反方向,光晕罩着他全身,宽肩窄臀,从容不疑,好似从天而降审判人间的神。

    席烟和他视线对上,立马坐直,进入战斗状态。

    薄望京在她面前站定,长指勾住她墨镜鼻托上面的横杠,往上挑,这样就能看到她的眼睛。

    他要看到她的眼睛。

    薄望京眼眸专注且强势,语气却十分平静,“都这样了,还挺淡定。”

    他挑开墨镜的动作很有攻击性,这种攻击性和暴力无关,和占有欲有关。

    曲婧被他惊呆了,特别是不理她的时候,她对这个男人的征服欲达到了巅峰,他身上的贵气和优雅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即使只能有一段露水姻缘她也直觉能实现阶级跨越。

    但是这样高冷的人,也会因为女人的不理不睬而不满。

    她嫉妒得发疯,为什么看起来不爱他的人,却能得到他的关注,简直暴殄天物。

    席烟看着薄望京挑眉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要是真有出轨的心思,我就算出来拦,也阻止不了你啊。”

    薄望京眯眼审视她的表情,轻轻抬了抬她的下巴,淡声道:“少冠冕堂皇,我要是真跟那些人似的乱来,你觉着我就能放过你了?”

    “养个小的听话的,温声软语央着,等你哪天想见我了,我再回个家。”

    席烟心脏被刺了一下,她没想过这个可能性,现如今被他轻飘飘说出来,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墨镜甩到他肩上,骂道:“你混蛋!”

    薄望京弯下腰,从容不迫地捡起她的墨镜,又抽出桌上的纸,擦了擦指尖,去牵她的手。

    席烟气息还不稳,恼怒地推开他,薄望京一只手就将人制得动弹不得,席烟拼命扭动,男人就将她直接公主抱起来,看呆了进来买东西的路人。

    席烟这次真气急了,她心脏堵得慌,觉得薄望京坏得不能再坏了。

    薄望京轻而易举把人抱到车上,女人脸蛋恼得发红,眼睛覆了一层水光,不大像是要哭,倒像是憋着气,发泄不出来,硬生生为难自己。

    她一直在挣扎,将他的领口都扯歪了。

    薄望京心甘情愿挨着软乎乎的拳头,无奈道:“只有你,不会有别人,别气了,嗯?”

    席烟抬起他手臂又要咬,脑袋还有一丝理智,他两天没换衣服,又淋了雨,应该不大干净,就收了嘴,将他的手扔了下去。

    薄望京见她不闹了,帮她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绕到驾驶座,对着顶上的镜子重新扣衬衫扣,扣着扣着却笑了,鼻尖喷出短促一声,唇角勾了勾。

    席烟觉着这茬没过去,冷静了一下,扭头说:“好啊,你去养,永远别回家最好。”

    薄望京根本不接招,反而又咳了两声,按下启动键,平心静气道:“我让人给我们买东西去了,除了衣物和洗漱用品,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席烟梗着脖子不看他,就是不和他说话。

    薄望京瞥了她一眼,见她还过不去,嗓音低缓,哄了句:“这辈子就养你一个,成不成?”

    他开了蓝牙,点了下她昨天巨吵的土嗨DJ歌单,席烟太阳穴一跳一跳,终于知道没心情听这些歌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

    她骂了句“故意的吧你”,换了首顺耳的点击播放。

    但被他这样一搅和,她确实没再想刚才吵架的事-

    他们的目的地真是缘弗山。

    从高速路下去,沿路种了樱花,品种看起来是早樱,已有一些绽放了,粉嫩嫩挂在枝头,清灰的雾气沉在青山半腰上,两厢一拼,便是一副悠然恬静的水墨画。

    缘弗市里刚下过雨,席烟气性来的快去的快,现下虽然不大想搭理薄望京,但已经开始期待接下去的旅程,要爬山的话,得天气好才玩的痛快。

    她看了小红书的客拍很想看日出来着。

    古亭与海,冉冉初升的太阳,非常有意境。

    她看了眼天气预报,还好今天下午就能晴。

    车停在停车场,得坐渡轮才能到山脚。

    三个穿风衣的男人站在入口处等他们。

    席烟能认出应该是薄望京的人原因是他们都带着墨镜,还板着脸,严肃得十分整齐,看起来想尽量低调了,但和来玩的普通游客还是不大一样。

    为首的那个看见车立马迎上来,后面的人拎着行李箱跟上,毕恭毕敬地问了好。

    席烟听到那人和薄望京先简单汇报了一下工作,往常这些事情都是周岳办的,而且基本上没出过什么错,薄望京应该用得很顺手,不知道为什么换了人。

    男人汇报完毕,走过来把船票递给席烟,顺便自我介绍了一下,说:“太太您好,我姓曹,曹操的曹,曹子墨,往后请多关照。”

    席烟礼貌地对他笑笑,好奇道:“周岳呢?”

    曹子墨下意识看了眼薄望京,神情有些紧张,但很快就平复下来,专业道:“周哥有其他安排,现在我是薄总助理。”

    席烟对公司里的事情不感兴趣,纯粹因为和周岳接触比较多才多问一句。

    她转过身,看薄望京什么时候走,行李这些助理和保镖会拎,游山玩水用不着提防人身安全,那两个人高马大的大概率是被拉来做苦力的。

    席烟这个时候才发现薄望京脸色不太正常。

    他眼睑下方那一片泛着粉,嘴唇却没什么血色,他抬起手,在眉眼中间摁了摁,看起来十分疲惫,过了几秒,长指圈成拳,捂在唇边又咳了几声。

    好像真的生病了。

    席烟眨了眨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曹子墨关切地侧过身,“最近换季昼夜温差大,薄总是不是开了太久车,抵抗力一下子下降了,箱子里有药和温度计,但现在不好拿。太太要不要先用额头帮薄总试试有没有发烧?”

    第38章 大马士革纹

    席烟站着没动。

    她想起些往事。

    几年前她和薄望京还没结婚, 但已经订下,没走什么约会的流程,他到她家里商量婚期, 正好是个夏天。

    她贪凉多吃了些冰水果, 他来的时候急性肠胃炎发作,正发烧,但第一次生这个病, 那会儿还不知道怎么了,头重脚轻的给他去开门。

    两人算不上熟。

    她肚子闹得厉害却不好意思去洗手间,怕被他听见奇怪的声音, 结果脸都疼白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特别希望有人关心自己,父母朋友不在身边,席烟烧迷糊了竟然将希望寄托在薄望京身上。

    她心想反正要结婚了,出格一些也没什么,就抓起他的手放在额头上,抬起红彤彤的眼睛, 问他:“是不是很烫?”

    他的手一年四季都不暖,贴上去十分舒服。

    薄望京很快就将手抽出来, 眼眸淡淡地注视她, “不舒服该去医院, 我没办法给出专业性的意见。”

    那个时候她就觉得,这人真无情。

    后面他也算有些人性,陪她去就近的医院就诊, 一瓶不知道补什么的吊瓶打得特别慢, 从晚上六点打到天亮。她在病床上醒过来, 看到他闭眼坐在椅子上小憩。

    白色的纱帘漏进灰扑扑的绀色黎明。

    一条光倾斜在他脸上,朦胧似雾。

    彼时席烟心软得一塌糊涂, 心说,我们慢慢来。

    人生这班火车的奥妙之处就是没有既定的轨迹,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席烟面色平静,故意说出那句话:“生病了就去找医生,我没法给专业的意见。”

    薄望京摁眉心的动作微微停顿,垂下手,徐徐向她看去,即使带着病容,他的眼眸也十分有力度,没有笑意时冷冷清清,好似能狙击人心。

    席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被他盯着看还真有些心虚,视线先他一步挪开。

    “谁让你给意见了?试一下温度而已。”薄望京把着她后脑勺,倾身和人额头相抵,好似看不惯她这样没心没肺不肯关心他的神情,强势地搂着她,语气却端着,睁开眼,冷冷淡淡地问:“烫么?”

    曹子墨和几个保镖表情瞬间很精彩,特别提出意见的曹子墨,惊讶得不敢看,龇牙咧嘴挑高眉毛,着急忙慌将头低下去。

    薄望京是什么样的人物。

    见到席烟之前,他原以为他们相处模式就跟寻常豪门夫妻似的,女方地位低些,会巴着,结果在自己老板这边,反而是席烟嫌弃。

    两人前段时间离婚的消息大多数人都听过,不知道怎么又复合了。

    曹子墨听高层私下讨论,都以为是席烟舍不得,看来他们的消息需要更新一下。

    席烟不敢看旁边的人,将人推开,揉了揉额头,恼道:“烫!再不去医院脑子都要烧坏了!最好现在就去。”

    即使她试出来他发烧了,没半分关切,反而觉着和他挨得近了是丢人的事儿。

    复婚后,薄望京没留意过她这方面的情绪,上次被姓梁的一戳,心里跟埋了根刺似的,时不时冒出来提醒他,窝得发酸。

    他收了手,将人从眼底撇开,没再迫着她做什么,眼尾浮上浅浅的凉薄味道,迈开步子,嗓音沙哑低磁,“先去酒店。”

    席烟看了他两眼,明显察觉到他态度变了,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这是复婚后第一次,两人出去,他没牵她的手-

    渡轮不大,站在岸边就能看到山和庙宇的影子,但开过去也要十来分钟。

    vip票和普票的区别就是座椅宽敞些,视野并不好。

    席烟本以为能在船上看海,结果窗都被封起来了,只拿海景照往上一贴,十分荒谬。

    一排两个位置,薄望京上船后,向曹子墨要了几份文件,见缝插针处理事情。

    薄氏集团离了谁都转得动,除了薄望京。

    昨天他半天不在,原本安排好的行程突然变成旅游,可不是乱套了。

    出来玩不聊天怎么行,席烟觉得闷,转头看了眼国字脸的那个保镖,没话找话问:“按理应该我们先到,你们怎么跑到我们前头了?”

    保镖双脚忽然并拢,看眼色道:“昨天晚上薄总就交代我们了。”

    “我们……我们坐的飞机。”

    席烟了然,点点头,仔细研究他的脸型:“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艺人,叫达式常,以前我外婆很喜欢他,演过书剑恩仇录的电影。”

    “你叫什么?”

    “王军。”保镖简短地答道,他时不时将目光投向薄望京的后脑勺,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握紧,非常放不开。

    席烟又问:“几几年的?”

    王军说:“八……八六年。”

    席烟“哦”了一声,“那我应该叫一声哥。”

    王军立马抬起屁股,头撞上行李架,想站站不直,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曹子墨帮王军解围,插了句:“太太一看就是随和的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你们今天就走还是跟我们一起?”席烟挺关心这个问题。

    要是就她和薄望京两个人,她还不自在。

    曹子墨也看起了薄望京眼色,笑道:“薄总带您来这边,自然是想过二人世界的,太太放心,我们不会打扰您。”

    曹子墨比周岳情商高,说话滴水不漏,一切以薄望京为主。

    他又问:“太太这趟旅行最想做什么?”

    席烟想了一阵,说:“看日出。”-

    船到了港口,曹子墨利落地把文件收好,山的外圈有景区专车,再往上就得自己爬了。

    房间是套套房,和别的五星级酒店差不多,整洁精致,阳台朝西,这边大部分旅社和酒店都朝西而建,能看到海和落日,但看日出就得走一段路了。

    酒店很贴心的准备了网红线路和攻略,几大日出点都给标出来了,只要按着线路图走就可以。

    最近的大概一公里。

    曹子墨将他们的行李推到房间后轻轻带上了门。

    薄望京一路没说话。

    席烟觉得他是因为病了兴致不高。

    结果曹子墨刚走,席烟正准备拆行李,被人提起来压在门后边,他眼眸散着冷,嗓音淡淡:“想喊哥也找找人。”

    “我让人来是给你当哥的?”

    席烟惊魂不定,瞳孔惊颤地看着人。

    主要是没想到他突然发作。

    她觉得薄望京现在是真心情不好,不像往常那样吓唬她玩,心口跳得不行,嘴上不肯低半分,说:“现在社会上不都哥啊姐的喊着玩,你以为以前呢,叫哥哥有别的含义。”

    “你还想有别的含义?”

    薄望京注视她,女人现在头发散着,草莓夹蓬蓬地挂在耳朵后面,有一种凌乱的漂亮。

    他的手原来在她肋骨边,曲起来,像勾子一样,冰冰冷冷地刮磨她的下巴,长颈,最后挂在她领口,暗示性地往下落,隔着粗糙的布料,覆盖在红蕊花开的地方,不紧不慢地玩弄,“像这样叫你妹妹么?”

    席烟应激地弓起来,生理性耳红,她几乎整个人都贴在门边,外面走动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羞耻感爆棚,喊道:“你感冒了,别碰我,我还要好好玩呢。”

    薄望京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亲她,眼底也没多少情绪,手却将人衣服扯了,席烟不想挨门太近,他看穿她意图,就偏要在门边弄她。

    席烟扛不住,终于软了气性求道:“你说了要和和气气的。”

    薄望京眯着眼瞧她:“不相干的人少招惹,记住没?”

    席烟抿了抿唇,到底不甘心直接顺着他,不作声。

    薄望京静静地等了一阵,没等着她点头,压了压火气,没再胡来,换了个方式说:“今天要是我,跟一不熟悉的异性瞎聊天,问出年纪紧跟着就说要喊人妹妹。”

    “你什么滋味?”

    席烟低头嘀咕了句:“我无所谓。”

    薄望京被气笑了,过了两三秒,又说:“好,对以前的席烟来说,什么感受?”

    席烟听着他话的意思,好像他现在是以前的她似的,心里泛起一丝波澜,抬眼看他的眸子,“可是从前的薄望京从来不关心席烟会想什么。”

    “现在的席烟为什么要重温她的感受。”

    她这句话一出来,两个人都愣了。

    这么长时间了,席烟觉着自己早看开了,在提出离婚那一刻就决心重新开始,没想到她的心结埋得这样深,好像刻意被她遗忘在生命的角落。

    房间内的时间好似被按下暂停键,停滞流转。

    直到薄望京松开她手,空气才活络起来,他退开半步给她留出空间,视线依旧牢牢贴在她脸上。

    女人的眼睛清澈干净,刚才的厮闹让她眼尾腻上一层动情的水光,此刻楚楚而冷静地凝视他,带着怨和责怪,还有一丝清醒。

    她仿佛飘忽在天上的风筝,地上的人轻轻扯一扯线,想将她拉回来,拉着风筝的人反而被割了手,血噗嗤噗嗤涌出来,一片狼藉。

    病气让薄望京英俊的面庞看起来有几分脆弱,他要张嘴说话,冷空气灌进肺里一下咳了几声,耳尖泛红。

    咳完后,他徐徐抬起眼,比任何时候都正经。

    “你以前喜欢他什么?”

    “我学着点。”

    第39章 大马士革纹

    这词儿放在偶像剧里也炸裂。

    席烟觉着薄望京没长成花花公子真是可惜了, 顶着这样勾人的样貌身世,只要略微肯说几句温柔的话,是个女的都扛不住。

    她把薄望京晾在那儿, 挂在手臂上的外套重新拉回肩上, 裙子的暗扣扯坏了,好在拉链还能用。

    席烟慢慢悠悠整理好自己,见狗男人又盯着她腿瞧, 忙不迭拉了行李箱遮住,条理清晰地应:“那个时候喜欢的不代表现在会喜欢,现在我喜欢绅士, 指不把我拘在包围圈里的那种,你学学?”

    薄望京当她面脱衣服,席烟紧张地捏住行李箱手柄,见他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解开两粒袖扣,将另一只行李箱里的衣服拿出来, 就知道他只是打算去洗澡。

    这个问题在他们之间鬼打墙似的发生过好多次。

    他不答,席烟就知道说与不说都一样。

    趁薄望京洗澡的功夫, 席烟又将地图上的攻略看了一遍。

    缘弗最出名的就是它的寺, 看小红书和抖音上都说, 第一次抱着试试的态度来,结果成真了,第二次来是为了还愿。

    像薄氏集团这么大体量的家族企业里的人, 多少会畏惧自己这辈子得到太多财富, 影响后世子孙的福运, 会像郑晚秋那样供养一尊金佛,虔诚向上。

    但薄望京从来不信这些。

    越长大 , 席烟越觉得是有命中注定这回事儿。

    她想去拜拜。

    过了半个多小时,薄望京开了浴室的门,上半身没穿,下面拿厚毛巾围了,他头发吹得半干,像艺人做完造型拿发胶固定住,一点看不出凌乱。

    只不过发尾的水珠时不时从他脖颈滚落,纤长有力的锁骨变得潮湿,他微微抬颌擦拭,喉结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席烟坐在躺椅上隔着长厅望过去,蓦地想到一个词——

    活色生香。

    在这一秒钟,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欣赏一切美好的艺术品。

    他好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视线徐徐挪来,眸光寡淡。

    席烟被抓个正着,摸摸鼻子,说:“你什么时候出来?我也想洗。”

    薄望京直接说了句,“想洗就过来洗。”

    席烟放下手机,检查茶几上的瓶瓶罐罐,一边感叹陈姨周到,一边回:“你在那里我怎么洗。”

    没想到薄望京笑了声,嗓音沉磁:“全身上下,我没摸过哪儿?你自己想想。”

    他说得露骨,席烟想到些不大上得了台面的触感,脸皮没他厚,耳朵一下就烫了,“你也好意思说,想碰就碰,没一次经过我同意。”

    “那些将你吹上天的财经博主知道你私下这么无耻吗?”

    薄望京长睫半垂,将指尖的水珠揩去,又缓缓抬起眼,“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逼你领证么?”

    左不过是让她没法和别人谈恋爱,这也是当时他自己承认的。

    席烟觉得他藏在后面的那句不是什么好话,不肯张嘴往下接,低眉把衣服抱起来,装没听见。

    她挨着他进到洗手间了,洗手间空间很大,干湿分离也做得很好。

    他用的淋浴间,浴缸里铺着防滑垫,她把防滑垫拿出来,打开开关准备热水。

    她看到地上的影子压过来,警惕地瞥了瞥,薄望京却只是把手放在她脑袋后面,指腹似有若无触碰她的头皮,仿佛抚摸温顺的猫儿,嗓音淡淡,却很耐心,“领了证,我能合法地对你做任何事。”

    “包括睡你这一项。”

    “这些都是夫妻义务,烟烟。”

    他凑近了些,手暗示性拍了拍她的臀,要笑不笑,“话说回来,我不强着你做,你便不肯低个头,到最后哪次不是你勾着我的腰,缠得跟妖精似的,让人差点死你身上?”

    席烟听不得这些下流话。

    他话里一个脏字儿都没有,却让她浑身血液倒流。

    她忙捂住耳朵,也不敢仔细回想那种时候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呼吸都变得不通气,冲他骂:“快滚快滚,我要洗了!感冒了还不穿衣服,我看你现在才是活够了。”-

    下午薄望京扛着病气在客厅办公,今天应该没什么旅游安排,就算他要去,席烟也走不动,坐长途车还是挺累人的,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薄望京在客厅压着声音打跨国电话,醇正的伦敦腔好像将她拉回了异国的梦里。

    那个时候她没那么多烦恼,也有许多勇气。

    当时薄望京没忙到见不到人影,会从牛津的小酒馆里给她打包一份马苏里拉奶酪烤双孢菇,或是口感还不错的香蕉面包。

    想着想着她鼻子酸酸的,带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怀念重新睡过去。

    等他叫她起来吃东西才醒来。

    那个时候快九点了,席烟看到他电脑旁边放着一杯水,两个药盒的样式不像服务区的,应该是曹子墨重新去药店给他配了一份更专业的。

    好像一直没休息。

    席烟觉得像薄望京这样的人,从另一个角度讲,既有自制力也足够负责任。

    薄氏集团光在北港总部的员工就有几千人,还没算上其他大区的分部和海外分公司以及散户股民们,已经是非常庞大的体量。

    但凡决策人犯下细微的错误,或者某一时刻突然想怠惰几天。

    都会给这些人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

    她遇上薄望京是不幸的,但他们遇上薄望京,又十分幸运。

    薄望京一边喝水,一边问她:“明天怎么安排?”

    席烟早就想好了,一板一眼说:“我要早起看个日出,你不用和我一起,日出看完大概六点多钟,我回酒店找你。”

    说着她抬起头,“其实吧,你要是工作忙,我自己玩也可以,到时候麻烦你带我回家就好了。”

    不是她体贴,而是薄望京跟着更不自在。

    薄望京润了润唇瓣,眼睛浮着血丝,身体状态显示他已经十分疲惫,但他没有半分松垮的迹象,依旧不慌不忙地思考,说:“那不是我带你来的意义。”

    “况且,你找得着路么。”

    席烟是个路痴,属于一条路不走个十来遍,第八次看还以为没来过的大路痴。

    伦敦镇上那些长得特别像的小道要是在尽头有弯和分叉口,她能在里面忙活大半天。

    席烟不信邪,回道:“这里又不是国外,在英国我语言不好迷路也正常,国内随便问问路边小摊不就知道了。”

    薄望京嗤笑了声,没怼她,只说:“明天跟紧点儿。”-

    早上四点还能被称作凌晨,偶尔有几声鸟雀划破天际,却显得世界更近了。

    今天能不能跟得紧薄望京席烟不好说,她只知道他睡过头了。

    还好她提前定了个闹钟,闹钟没把他叫起来,估摸着昨晚睡得不早,反正她睡的时候他还在打视频和不知道哪儿的管理层开会。

    亏她还信了他要陪她看日出。

    她心情不大舒畅的蹙了蹙眉,以前他放她鸽子放习惯了,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随后又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神经,有什么好期待,还真以为他会改?

    席烟故意轻手轻脚地出去,不吵醒他,就要让他爽约,等他以后再说有的没的,可以用这件事堵他的嘴。

    天虽没亮,夜色却不重,像一尾巨大的忧虑的鲸,鲸蓝横亘天穹,大地弥漫蓝的风潮,等待一跃而起的初朝。

    席烟跟着地图走,脚下这条路因为常有香客来往,因此叫香云路,她在网上看到过照片,到了七八点,商铺开了门,一溜的香、灯、还有佛教经典等等。

    现在人还少,有几对结伴搭伙的游客和她一样大概是追日出的,睡眼惺忪,连头发都没好好梳就出来了。

    走了五六分钟,席烟看见绿化尽头的庙宇,黄琉璃金顶,墙身漆了琥珀一样的颜色,样式据说叫重檐歇山式建筑,旁边有株罗汉松,静谧的蓝色裹着佛性,滋味很不同。

    时间还早,席烟果断站到对面的台阶上拍照。

    手机画幅不够,照建筑不大好照,席烟找了几个角度都不满意。

    她一心盯着手机,往前挪了挪,结果脚步一空,没想起来自己就站在台阶边缘,直接双膝跪了出去。

    这酸爽。

    席烟龇牙咧嘴地坐在地上,疼得起不来捡手机,两只手揉着膝盖,想等那阵痛劲儿过去。

    不到一分钟,她眼皮子底下出现一双腿,人什么时候过来的她都没听到。

    说话的人嗓音寡淡带着一丝嘶哑,“刚才就见你要摔,还真没什么惊喜。”

    “起得来么?”

    薄望京把她手机捡起来,递过去,见她不接,就放进自己口袋里。

    他把人扶起来,席烟腿站不稳,整个人挂在他脖子上,哭不出来却撅着嘴,都能挂油瓶了,模样看起来惨兮兮的。

    薄望京瞥了一眼,嘲笑了句:“挺虔诚,还没见到菩萨就磕了一个。”

    席烟立马松开手,呛道:“用不着你扶。”

    薄望京见她不好走,看着她膝盖说:“去拍个片子。”

    席烟急了,她起这么早也不容易,立时忍着疼蹦跶两下,跟兔子似的,有些踉跄,但没什么大碍。

    薄望京垂视她半分钟,曲起长腿蹲在她旁边,将背露给她,淡道:“上来”

    席烟不肯承他的好,瘸着腿想走。

    薄望京拉住她的手腕,眼神清清冷冷,“要么上来,要么我抱着你回去休息,你选一个。”

    第40章 大马士革纹

    天空由绀色转淡, 太阳还没出来,但在地平线底下蠢蠢欲动。

    两人僵持了半分钟,薄望京长腿站起, 作势要公主抱。

    席烟很识时务地将两条手臂挂到他背上, 反正累的不是她,他都不介意,自己有什么好扭捏的, 拍拍他肩膀说:“就这条路走到底,能看到沙滩。”

    薄望京扭头瞥了她一眼,人不敢和他目光对着, 心虚地看地上,就怕他把她弄回去。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衬衫,并不是精英打扮,四个夸张的口袋很有设计感,像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但他眉眼冷峻又不大笑, 一身潮装被他穿出渣苏感的帅哥味道。

    席烟闻着他身上的冷檀香,很衬景, 像独立天地的凶佛。

    席烟伏在他宽阔有力的背上, 目光所及是他凌厉流畅的下颌和英俊的侧脸, 她清晰地感受着与自己不同的,温热的体温,以及硬朗刮擦她脸颊的衬衫领。

    她的全世界都被他占满。

    而她只能抓住这根藤条, 缓步前行。

    这份亲昵感让席烟无所适从, 只好将背挺了挺, 不再伏在他身上。

    走了一段,薄望京忽然停了下来, 十指陷进她柔软的腿部肌理,掂了一下,淡声说:“贴着我。”

    席烟绷直了腿,几乎以坐的姿势,压在他背上,希望不显得自己很重,别扭道:“就这样,快走。”

    薄望京忽然两只手都松开,席烟吓得惊魂不定,整个人像八爪鱼似的牢牢吸在他身上,姿势非常不雅观。

    在此过程中,两人侧脸不小心碰一起,薄望京斜了她一眼,咬字从容,“让你贴着我,不是让你绑着我。”

    “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听点话,嗯?”

    两人几乎是挤着,他说话的时候,席烟感觉自己胸腔也在震,听到他这样说就知道是故意的,又发现他把手重新放回来,好不让她真掉下去。

    席烟使小性子闹起来踢了几下,心想真摔下去还有个肉垫子,她不会太疼,但薄望京核心很强,根本没影响,走得平平稳稳。

    她腿细,没几斤肉,还没折腾够,薄望京长指跟手铐似的,一下锁在胯边,她再也动不了。

    薄望京没说话,但动作就像在训人。

    席烟眼见搞不过,就放弃了。

    路上的人多了些。

    有些旅游团的长辈穿着运动服跑步,看路径也是追日出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互相问候几句,氛围很好。

    但没一个像席烟似的,年纪轻轻就要男人背着去,两人一路上挨了许多注目礼。

    有个老叔叔穿着白色运动装,头发灰白,皮肤没多少皱纹,一看平时很注重保养。

    他沿着路的白线慢跑,笑眯眯地和席烟搭话:“你得提起来些。”

    席烟没懂。

    老叔叔哈哈笑了声,“你别绷着,上半身往上挪一挪,全心全意把自己交给他,这样他好背。”

    他一说,席烟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薄望京叫她贴着他,估摸着那样受力小点。

    席烟不肯马上调整姿势,好像自己多替他着想一样,只敢偷偷摸摸一厘米一厘米地往上移,没话找话,“叔叔你好有经验。”

    老叔叔骄傲道:“那是,年轻的时候我可没少背老婆,年纪大了驼孙女,论背人,我还真能说道说道。”

    席烟笑了声,“那您怎么不带你老婆来?”

    老叔叔委屈道:“她嫌早,不肯起来。”

    有几个年轻人听了觉得有趣,也插话进来聊,聊了几句后老叔叔嫌他们走得慢,又自己一个人跑前面去了-

    霞光破晓的时候,席烟正坐在礁石上和虫子做斗争。

    沙滩这一带背海都是古樟树,不知有多少蚊虫,她从小就怕这些,但怕什么来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甫一挨近她的脸,她就惊叫起来。

    薄望京看得无奈,又帮不了她,因为很多时候都是她心理作祟,并没有很多虫子。

    就那几分钟。

    薄望京将她的脸抬起来,推向蔚蓝壮阔的尽头。

    “日出了。”他说。

    席烟瞳孔遇见一片金色,她听到远处的古庙响起撞钟的晨音,总共六下,海浪扑击细腻的沙滩,濡湿了大地的针脚。

    她还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还有薄望京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一轮新日从海平面缓缓升起,血红的,刹那间霞光铺盖世界,源源不断的,任由众生的骨头汲取它的力量,等到它整张圆融的轮廓露出来,白鹭跃潮而起,衔接蓝金与白,天亮了。

    一天中最美好的十分钟不过如此。

    但这十分钟里,薄望京并没有看向海面。

    他看得是席烟。

    看她柔软明艳的脸颊染上希望的色泽,眉眼因震撼的景色而舒展喜悦。

    她好像飞翔于天地间的鸟儿,短促地停留他的枝头。

    他又想到十字军东征带回欧洲的大马士玫瑰,这株被誉为宫廷之花的世界孤品,被他自私地藏在后花园。

    “好美,你看到了吗?”席烟弯着眼睛转过头,恰好对上他的眼睛,一怔。

    薄望京眼底居然有柔情。

    他缓缓启唇,嗓音低沉,“可不可以和你接吻?”

    席烟心尖颤了几下,他的柔情带着勾,还没碰上,已然有小羽毛般的鱼骨刺从下至上挠着她,最后卡在喉咙,又疼又痒。

    理智让她点不了头。

    薄望京蜻蜓点水碰了碰她的嘴角,抬起头看她的眼睛。

    席烟没退,两人视线交错的那刻,薄望京不再犹豫,压低脖子凑得更近,轻轻吮住她的上唇。

    席烟反应很生涩,以前她只顾着将他推出去,或者逃,没像今天这样被动地接受。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感受他的舌尖缓慢和她相抵,春风化雨般品尝她的味道。

    他的嘴将她封得很严实,接吻的姿态如他人一样强势,尝到了好滋味就不肯放,席烟没一会儿连连溃败,软了身子,想从别的地方捞点空气,泥鳅一样从他怀里滑开。

    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惊慌羞怯地躲着对方的眼神,余光看到薄望京眼尾染上淡红的水色,比远处的粼粼海浪还漂亮。

    他一只手将她提起来,她脸颊被发烫的薄唇刮磨,心上都有痕迹,听到他嗓子哑得不行,气音钻进她耳朵里,说:“没够。”

    席烟感觉到腰际一紧,没等她同意,他的唇又贴了上来。

    他的绅士作风不过乍现的春光,一下就恢复了原型。

    只不过,第二次的吻比第一次还要温柔。

    席烟有些沉湎于此,略微放纵地环上薄望京的脖子,眼睫轻颤时,看到朝霞追着海浪。

    与此同时,他冷情的眼睛也微微抬起,清醒且沉沦地看向她眼底。

    好似不值分文的灵魂在告白-

    起得太早,又走了一段路,七点来钟街上的商铺都开了门,茶叶蛋,包子油条,热气腾腾的味道盈满整条街。

    席烟听到路上有导游跟旅行团解释,说今天有什么神仙过生日,所以来礼佛的人比平日里要多。

    她往四周看了看,一个工作日,居然挤出了十一假期的感觉。

    她腿虽然好多了,但还是有些疼。

    看日出和薄望京亲了以后,她没好意思一直和他待一起,寻了个想吃早点的由头,将他赶去买早饭了。

    眼看人越来越多,席烟在十来米远的商铺里想买一桶香,等付钱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还在薄望京口袋里,这时才慌了神。

    她担心他找不见自己,走回原来的地方不敢再乱动,然而就这么干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不见人来。

    席烟期盼四散的行人中蓦然出现他的脸,然而茫茫人海,香火浮动,庙宇之中经文低吟,无一处有他。

    席烟不禁想起在伦敦和他走散那次,是去Waitrose商超买红酒。

    也是她临时起意,非要半道回住的地方拿东西,具体拿什么她忘了,反正等她找到Waitrose大门已经一个多小时后,薄望京没等她,也没给她发消息,直接买了她要的红酒和清单上的用品回家。

    导致席烟在超市里头找了他半天,等他回消息才知道他没在那儿,灰溜溜地走了。

    席烟认为错在自己,但又实在憋屈,觉得薄望京过于不讲情分,两个人冷战了两三天,或者说是她单方面冷战,他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几天后,她低头给他讲句话他才理人。

    席烟思绪拉回。

    难道这次薄望京也回酒店等了?

    正当她心灰意冷的时候,突然看到人群中出现一个鹤立鸡群的男人,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打在他冷峻若玉的脸上,旁边的人都变得黯淡。

    席烟扬高眉毛,挥了挥手,怕他瞧不见自己,喊道:“薄望京——”

    他眉眼微动,冲她轻轻颔首。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为了这杯大麦茶,他们的行程足足推迟了一个小时。

    席烟知道他性子,不是不守时的人,好奇问了句:“怎么这么久。”

    薄望京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排队。”

    实际上这件事比他说的要曲折。

    这次带她来旅行,是意料外的行程。他每一天工作量有严谨稠密的规划,他不喜欢不在计划里的东西,但是席烟喜欢。

    冲动和意外能调动她的情绪,她也乐衷于此。

    前天他在车上闭目养神基本没睡,昨晚睡觉时快两点,因为他鬼迷心窍地想将今天一天时间都匀出来,发烧只是拿药压了,感冒没好。

    连轴转导致他身体吃不消,刚才买早饭的时候有一阵眩晕。

    老板是个善人,店铺里摆着一尊菩萨,一边将大麦茶封好,絮絮叨叨强行将他留在店里休息了一阵。

    说了什么他没上心。

    漫长的十来分钟里。

    他望着那身披灰尘慈目金身的菩萨,满心满眼想的是——

    她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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