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怎么了,你想抢人啊!

    “什么!!!”

    水琅再次没淡定住, 惊叫出声。

    “局长?!”

    周光赫看着她激动的反应,紧皱的眉头反倒松开了,“不过不是亲大伯, 跟我爸是堂兄弟。”

    水琅狐疑看着他,“关系不好?”

    周光赫犹豫一下, “当初有矛盾, 很多年没有来往,以前大爷爷是家里第一个走出去的人, 后来职位越升越高,儿子也有出息, 就不大和家里人来往了。”

    “哦~”他说得含蓄, 水琅却听得明白,“是怕你们去打秋风找麻烦, 所以嫌弃你们吧?”

    周光赫轻笑, 点了点头, “是这样。”

    “不对啊, 你们家应该也不差啊, 怎么会被人嫌弃。”水琅思考, 否则怎么能和原来的水琅订亲,转而又想, 当初能和水琅订亲, 那背景不被嫌弃才不正常, 顿时叹了口气。

    “你别担心。”周光赫看她叹气,以为是失望, “我明天中午休息, 就去他们家问问。”

    水琅抬头看向他, 发现他双眼通透澄澈, 没有半点为难与敷衍,反倒写满了真诚与坚定,像是已经打从心底决定了,一定会把她的需求办好,心脏顿时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角,酸酸软软,“睡觉吧。”

    两人躺下,关了灯,闭上眼睛,但都没有睡着。

    过了许久,黑暗里响起周光赫的声音,“还不睡?”

    “……睡了。”

    周光赫喉咙滚动几下,很想问,要不要抱?

    突然,又听到小姑娘问:“我睡觉是不是不老实?”

    周光赫脑子飞快转动着,一时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二丫说……”

    “老实。”

    黑暗再次陷入安静,过了一会儿,水琅声音里充满怀疑与不确定:“真的?”

    “真的。”

    “……哦,如果不老实,你就打地铺或者继续在客厅睡吧。”

    “……”幸好。

    “免得被我扰得睡不好,虽然我也不知道睡着了会做什么,别耽误你工作。”

    “真的老实。”

    “那就好。”

    呼吸逐渐变得匀速,周光赫侧过头,将棉被掀开一个角,没过多久,温热的蚕宝宝就钻了过来,他提前将人搂住,抚着后背。

    预判成功,小姑娘睡相真的老实了。

    黑夜里,周光赫低头看着她,轻声呢喃。

    缺失安全感-

    “什么!”

    “你要去那边?!”

    一大早晨,后厨房就传来周复兴吃惊的声音。

    他早上是来送工资的,正好遇见小弟问他有没有麦乳精的票,想借两张,之后有了再还,他多嘴问了一句,结果却听到这么震惊的答案。

    周光赫端着双耳钢蒸锅,里面是刚去外面买回来的豆浆,周复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为啥?为啥要买东西送到那边去?”

    “哪边?”

    金巧芝正好牵着小女儿从楼梯上走下来,周敏眼睛肿得像核桃,是昨天看完了城堡房间,上去哭闹着要,闹了一晚上,也没用,一早上就爬起来要妈妈带着下去城堡。

    “小弟要到复南路去。”

    “啥!”金巧芝快步牵着女儿下楼,跟在周光赫后面,一路走进通往底楼的后门,刚想踩上去,看到弟新妇盯着她的脚,立马把拖鞋蹬掉,穿着袜子走在地板上。

    “小弟,你哪能想起来到那边去?我告诉你,不管有啥事体,都不要想着找那边帮忙,你去了,除了羞辱,得不到任何东西。”

    “你大嫂说得对,你不要去自找苦吃。”周复兴拖了鞋子,快步追过去,“不要说是要一家人,人家早就不当我们是亲戚了,奶奶当年去世,啥都没送过来,一家子那么多人,就让大伯过来看了一眼,两分钟都没待到就走了!”

    “奶奶在的时候,两家还是亲兄弟,都这个样子,我们结婚,没见着一个人影,更没见着一样东西。”

    金巧芝对于有这么一门厉害的亲戚,却半点光都没沾到,反而因为主动凑上去,受到了很多白眼轻视,心里全都记恨着,“哪有这样子当大伯伯的,这些年,他要是有心,我跟你大哥的职位早就往上动一动了,大阿姐在乡下,也早就能回来了,还往那边送什么东西。”

    “不要去!”周复兴拦着,“再也不要主动往那边凑,你看你结婚,那边有动静吗?”

    水琅看着两人愤怒激动的样子,发觉这家与大伯伯的关系,比想象中的还要恶劣。

    “没事。”

    周光赫突然说话,不知道是回答的大哥大嫂,还是安抚水琅。

    他用汤勺盛了一碗豆浆,加入两勺白砂糖,然后放到水琅面前,又把油条卷在大饼里,也递给她。

    “我就是过去问点事情。”

    周复兴盯着桌子上的豆浆,他们已经好多天没吃过这样子的早饭了,咽了咽口水,心里更烦躁了,“你非要去,我也拦不住你,我真是搞不懂,为啥要去自找苦吃。”

    “有没有票?”周光赫再次问了一句。

    “没有!”

    周复兴气走了。

    劝不动生气。

    待着吃不到更生气。

    还不如走了。

    金巧芝拉着小女儿要走,周敏直勾勾看着桌子上的鸡蛋,死活不肯走,“小叔叔,我想吃鸡蛋,我都好多天没吃鸡蛋了,给我吃一个吧。”

    周光赫一听,转头看向周敏,“为啥好多天没吃到鸡蛋?”

    “家里没有鸡蛋,外婆家有,但不烧鸡蛋给我吃,我想吃,外婆还凶我。”周敏看着大丫刚剥开外壳,白白嫩嫩的鸡蛋,口水顿时泛滥,趴到桌子边上,“大丫姐姐,给我咬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大丫愣住了,不敢相信周敏居然会叫她姐姐,犹豫看了看手上的鸡蛋,还没想好,一颗胖头就张着嘴巴伸过来。

    快要咬到的时候,鸡蛋被一只细瘦的手拿走,完成胖口夺食。

    周敏看着小婶婶一口咬了半个鸡蛋,软软白白的鸡蛋白包裹着金黄的蛋黄,散发着诱人的味道,捧着比以前要小了一圈的肚皮,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你……”金巧芝吃了一肚子气,同样不敢吭声,看着桌子上的豆浆油条,大饼鸡蛋,以前随随便便就吃得起,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东西,现在居然把女儿馋得要趴到以前根本吃不起的大丫碗里去了!

    关键还没吃到!

    关键等下也吃不起!

    顿时憋屈得快要炸开了。

    “你过来。”

    突然,水琅冲着后门口招了招手。

    “我?”周玲指了指自己,见到小婶婶点头,走了过去,“小嬢嬢,找我?”

    水琅从盘子里拿了一个鸡蛋,递到她手里,“给。”

    周玲眼睛顿时瞪大,看着手心里捧着的鸡蛋,“谢谢小嬢嬢。”

    “姐姐,我要……”

    “坐过来吃。”

    水琅一出声,吓得周敏立马把想要说的话咽回去,脸上的惊喜也跟着消退。

    周玲面露犹豫,低头看着手里的鸡蛋好大一会,才抬头小心翼翼问:“小嬢嬢,我想拿到楼上去配玉米粥吃。”

    水琅咬着油条大饼,金巧芝母女三人的心一直高高提着直到咀嚼停下,听到一声“随便你”,才狂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拿着一颗鸡蛋上楼。

    “给了,玲玲日子也不会好过。”周卉突然叹了口气,“水琅,你用心良苦。”

    “我没什么用心良苦,只是看那个孩子还算顺眼。”

    水琅端起豆浆喝了几口,把噎着的大饼顺下去。

    “我吃好了。”

    周光赫几下就把早饭吃完,拿起衣架上的公安外套和帽子,“中午不回来,晚上也不知道要到几点,六点之前没回来,就不要等我吃饭了。”

    “你等下。”

    水琅走进房间,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开门出来,将一个叠起来的油蜡纸递给他,“这个拿好,到单位再拆,还有这个,你需要的票。”

    周光赫接过油蜡纸,看了看,塞到口袋里,又接过水琅手上的票,一看,“麦乳精票!你哪里来的?”

    “我东西哪里来的还得向你汇报。”水琅走到桌边,继续喝豆浆,“三张,你刚才要了两张,剩下一张,钱够的话,带一瓶回来。”

    三个丫头怔着,两个大的脸上表情相同,是完全在意料之外,是惊喜,是感动。

    三丫更直白一些,怔了一下,直接露出大大的笑脸,挪到小舅妈身边,“小舅妈,是不是我上次问了,你才让小舅去买回来给我喝的?”

    “不是,我自己想喝。”

    水琅冲一桌子盯着自己的人,挑了挑眉,“不行?”

    “行。”周卉低下头继续剥着鸡蛋,嘴边带着笑。

    “行!”三丫喊完,抱住小舅妈,“听说麦乳精可好喝了。”

    “不但能冲着喝。”二丫记得小霸王手里的颗粒,“还能干吃。”

    大丫担心看着水琅,“小舅妈,真的是你想喝吗?”

    “是啊。”水琅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我这个土包子,想尝尝高级饮料的味道。”

    大丫笑了,“小舅妈是土包子,那我也是土包子。”

    二丫也瞬间不排斥这个词了,“我也是土包子,我还是乡巴佬!”

    三丫举起两只小手,“那我是三包子~”

    周家客厅立马响起笑声-

    周光赫中午吃饭时间刚一到,就骑车离开派出所,一路往复茂区房管局蹬去。

    三月中下旬的天气,逐渐转热,正午太阳升高,温度也达到一天时间里最高点。

    周光赫骑车的速度,赶得上公交车行驶的速度,额前黑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特地脱掉了公安制服外套,车把上挂着网兜,里面装着两罐红色瓶子的沪牌麦乳精,一路上引起行人纷纷回头。

    一部分人是因为车子上的人过于出众飘逸,一部人则是被两罐麦乳精所吸引。

    即使在沪城,一罐麦乳精,也是能羡慕一大群人的存在,毕竟票子难搞,价值也差不多是许多人三分之一工资。

    拎着两罐走在路上,自然收获成片羡慕的眼神。

    “你好,请问周局长在吗?”

    周光赫特地拎着东西直接过来,没选择低调去家里。

    登记员:“你是谁,叫啥名字?有啥事体?介绍信有吗?”

    周光赫拿出单位证明:“我是周局长亲戚,过来看望他。”

    登记员看完证明,“稍坐一下,我上去知会一声。”

    周光赫点了点头,走到旁边的排椅上坐下,前后几排椅子已经坐了很多人,看到他来,个个都叹了一声气。

    “这样要排到啥时候去。”

    “我都等了一个星期了,还没见着周局长的人。”

    “你看着吧,这哪是去问问,一看就是去食堂吃饭去了,没有两个小时不会回来。”

    周光赫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与周围人搭话。

    已经开了证明,登记员怎么都会传达一下。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登记员没回来。

    一个小时后,还没回来。

    等候厅怨声哀道。

    周光赫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心底也有点着急,上班时间快要到了。

    一个半小时过去,登记员回来了,看了看排椅上的人,走到周光赫面前,“我已经通知过了,没人下来叫你?”

    周光赫摇了摇头,“没有。”

    “你没走开过吧?”

    “没有。”

    登记员脸色顿时拉下来了,没了刚才的客气,“啥亲戚,假亲戚吧,否则怎么会见都不愿意见。”

    周光赫抬头望了望二楼办公室,又站着等了一会,午休时间到了,不管是房产局还是派出所,都要上班了,才拎着手里的东西走出大门。

    刚把车子脚撑踢开,头顶窗户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光赫。”

    周光赫下意识抬头,看见熟悉又陌生的脸,应了一声,“大伯伯?”

    “上来。”窗户的人,招了招手,人就消失了。

    周光赫上楼的时候,登记员并没有拦,眼观八方早就知道了外面的动静,而且二楼楼梯口已经有局长秘书站在那等着了。

    “你直接到单位来找我,有啥事体?”

    周局长两鬓微白,身板挺直,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周光赫,眼里没有什么亲热,脸上也没有笑容。

    周光赫将两瓶麦乳精放到桌子上,“听说房产局最近有一批人退休,我想来问问大伯伯,有没有空缺的岗位,好安排一个人。”

    周局长看了看桌子上的两个红色罐头,“啥人?”

    “我老婆。”

    周局长放下手里的钢笔,嘴角往下压了压,“你回来了,都结婚了,现在才想起来看我?”

    周光赫知道今天过来是要被为难的,也知道机会只有百分之三十。

    如果说国营饭店,国营商店,国营电影院这些是普通人挤破头想进的地方,那房产局这些,就是普通人挤破头也难挤进的地方,大多数人想都不会去想。

    但是,他老婆想去。

    所以别说机会只有百分之三十,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哪怕要比唐僧的九九八十一关还要多,他也会一关一关去尝试,去突破。

    得不到回答,周局长没法继续训斥下去,又压了压嘴角,“小姑娘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没有工作。”

    “没有工作?”周局长拧着眉头,“小卉带着三个小孩回来,你还又找了一个没有工作的老婆?意思现在你拿一个人的工资,白养那么多个人?”

    “我老婆,很厉害。”周光赫答非所问:“她会设计房子,会做木工,帮大姐母女四人改造的房间,让整个弄堂都羡慕,改造房子的木材,是家具一厂石副厂长免费提供,就是看中她的才能。”

    周局长又没能得到正式开始训斥的空间,脸色很不好看,“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应当不会愁工作。”

    “别的工作太累,我想让她进房产局。”周光赫将两瓶麦乳精往前推了推,“大伯伯,如果有合适的岗位,你看看能不能转给我们。”

    “你当房产局岗位是菜市场的大白菜,等着人挑选?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说得就是你这样的愣头青!”

    周局长终于训斥出来一句,心情好了很多,继续道:“上过那么多次战场,全都白上了,就算是公安局的局长把你调回来又有什么用,不还只是个代队长,背后有一堆人虎视眈眈等着咬你的后脖颈,就你这样莽莽撞撞,能有啥好未来,我看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免得被从公安局赶出来,一家子出去要饭吃。”

    “为了我们不跑到大伯伯家要饭吃,你一定多上上心,有啥好工作第一时间留给我老婆。”周光赫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已经要一点半了,“我上班迟到了,有啥事体晚上再讲。”

    “就走了?!”

    周局长看着跑出去的年轻背影,跟着坐起身往门口走,“毛手毛脚,就这个样子,不出去要饭才是怪事,能有啥好未来。”

    人已经跑远了,听不到。

    周局长拔高声音:

    “晚上是去我家讲吗?”

    “确定来吗?”

    “局长,那是谁?”邬善平手里拿着文件,皱眉盯着周光赫的背影,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治安队的代队长,他来这里做什么?

    “打秋风的亲戚。”

    周局长一贯板着脸,双手背在后面走进办公室,端起桌子上的白瓷茶杯,打开盖子发现没水了,转身要去倒,邬善平已经把热水瓶端了起来,“我来帮您续。”

    倒完了水,邬善平观察出局长不太高兴,以前这样来打秋风的人也不少,去到家里的都还好些,一旦找来单位,局长要么就是晾个半天一天,要么见了直接一点面子都不给。

    “局长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最烦这种特别没有眼力见的亲戚,就跟那苍蝇似的,打都打不走,没皮没脸,总想着捞点什么,都是便宜占不够的小市民心态。”

    周局长喝了一口茶,吐掉茶叶沫,“是的呀,没完,烦死人。”

    “周局下次再有这样子的亲戚来,你不好出面,就直接交给我,我来帮你处理,我很擅长做这些事。”

    当初他刚嫁到……刚娶到第一个妻子,就是有数不清的人上门攀亲,邬善平早就习惯这种事了。

    “再说。”周局长在他送来的文件上挨个审批。

    “局长,住房交换员是正式退休了。”

    因为罗马表没了,短时间内也弄不到新的表,许副局长那边的门道是走不通了,邬善平想着直接从局长这边想想办法,虽然希望比较渺茫,因为局长一向连自己家亲戚都不帮忙,“你看我们琳琳,现在也在房屋保障部门当了半年实习工,能不能……”

    “做得不错。”周局长将文件批完,递给他。

    “是,是做得不错。”邬善平被打断,仍然不死心,装傻,继续道:“局长都说不错,你看……”

    “我说你这些文件规划得不错,你在说啥?”

    “我……”

    “哦对了。”周局长指着门外,“刘秘书,帮忙请许副局长来一趟。”

    “许副局长?”

    邬善平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没过两分钟,许副局长就被叫了进来,“局长,找我有啥吩咐?”

    “你们部门今天不是正好要去登记复茂路那片的房子?”周局长在纸上写下一个地址,“去的时候到复茂路街道居委仔细问问,听说有一家房间改建得很成功,为了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可以提前过去参考参考。”

    许副局长接过地址,看了看,眼睛一转,“这是梧桐里?我跟局长果然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昨天晚上听到复茂路居委过来讲那边新选的弄堂干部,本事大的不得了,改的房子让全弄堂居民羡慕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他们弄堂投票,这个弄堂干部几乎满票通过……局长,你高兴啥?”

    “你都说心有灵犀了,我看到你还会不高兴。”周局长端起杯子挡住脸,“那你就找个人过去吧。”

    “我去吧。”邬善平见缝插针道:“我的工作上午提前完成了,我帮两位局长跑一趟。”

    “不用,哪里能劳烦你去。”许副局长摆摆手,“耳听不如眼见,我下午亲自过去看看。”

    邬善平脸色差点没绷住,知道许副局长是不高兴了,才会当着局长的面就这么直接拿话堵他。

    周局长好似什么都没听出来,催促两人,“都忙去吧。”-

    弄堂邻居们一遍又一遍,都快把周家门槛踩破了,提供木材的石副厂长才姗姗来迟。

    “前几天出差了,才刚刚回来。”

    “一回来听说你这边房子弄出来了,觉都没睡,洗了个澡就赶过来了。”石副厂长老婆,汪绣拖了鞋子,快步走进客厅,“老石,你快过来看,我看多少次都还是会被惊艳到,这些家具贴合得就像是从房子里长出来一样。”

    石副厂长走进屋里,一看到图纸上的家具,真的以更完善,更超出想象地呈现在眼前,顿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情不自禁挪动步子,如饥似渴盯着每一处设计看。

    “谢谢石副厂长的支持。”水琅坐在客厅椅子上,“没有你支持的木料,是真没办法做成这样。”

    石副厂长咽了咽口水,滋润干涸的喉咙,不舍得将视线从屋子里移开,但听出水琅是领了他卖的好了,走到门边道:

    “能看到这样的设计,就算是用再多木料,我也愿意,家具设计,最难的就是将看似最常见最普通最没办法改动的,设计出不一样来,这个度很难把握,你不但把握住了,还完成的这么完美,一回到家,已经有好几批人来问我,家具厂卖不卖这样的家具,水琅同志,你这次真的太成功了,我们家具门市,都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追问了。”

    “看把我们老石激动的。”汪绣笑得合不拢嘴,“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平时不管在家还是在公司,都闷得要命,这是真的开心,真的激动了。”

    比起夫妻俩的激动,水琅显得格外淡定,静等着石副厂长的下文。

    当时卖了两百斤木头的好,成品做出来了,不可能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我听说,水琅同志还没有工作。”汪绣先张口了,“老石,这样的人才,被你先碰上了,你不得赶紧把人安排到厂里上班?否则再过两天,二厂三厂四厂都得来抢人了。”

    提到正事,石副厂长立马冷静下来,“水琅同志,我刚回来,还没进厂,你有啥想法吗?可以先说出来,等歇我去厂里商量,帮你争取最好的待遇。”

    汪绣虽然刚开始催促的时候说了其他厂会来抢人,但那不过是场面话,她张口就是给石副厂长打配合的。

    石副厂长的话音里,早就断定了水琅会进厂,不可能拒绝。

    “这里就是。”

    水琅还没回答,外面就传来舅妈兴奋地声音,“6幢,这里就是周光赫的家,东边房间就是被改造过的,哦呦,那是改造的灵的不得了。”

    “如果要改造装修,最好的就是帮我们弄成这个样子。”

    “要真是能弄成这个样子,我第一个举手。”

    “你们要是没有改造计划,我们自己弄,你们通过就行。”

    又是熟悉的乌泱泱的人,踏进周家前门天井。

    “我们今天就是特地过来参观学习。”穿着普通黑色外套,脚上穿着黑色布鞋,看起来两袖清风的领导先踏进门,“石副厂长,你也在这里。”

    “许副局长,方副主任,刘副主任,你们哪能会到这里来。”石副厂长掏出烟,上前分发,“不会也是冲着小姑娘改造的房间来的吧?”

    “是的呀。”许副局长摆手,没有接烟,“我们今天到梧桐里来,你是梧桐里的居民,我们不能拿居民的一针一线。”

    “我们都是老关系了,哪个不知道。”石副厂长硬把一支香烟挂到许副局长的耳朵上,“哪能?房产局有啥新动静了?”

    “等歇再讲,这位就是设计师吧?”许副局长打量了一圈,汪绣他是认识的,周卉缺了双腿,健全的人,就水琅一个,年龄看上去也差不多是新婚,“这么小的小姑娘,头脑这么灵,听说不但设计得好,木工一样做的好。”

    “你好。”水琅微皱着眉,“你是……许副局长?”

    小三为了女儿进房产局当正式工,买罗马表想要讨好的许副局长?

    “是,这位就是我们复茂区的许副局长,这位,还有这位,全是房产局的。”舅妈兴奋地不得了,“全是来看你设计的房间,看看,来这边看看,这间就是。”

    许副局长冲水琅笑了笑,挪到东边房间门口,往里面一看,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接着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他今天来,就是因为局长发话,过来走个过场,什么设计得多好多灵,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即将空出来的岗位,有一大批人排着队让他挑,他肯定是要将利益最大化,不但眼前利益要最大化,还要挑出未来最有潜力的,完全没有想到!

    只一眼,只是一眼,只是看了一眼!

    大脑就一片空白,什么利益最大化,什么未来潜力,在空白的这一瞬间,全都从脑子里飞出去了。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赞啊!

    太赞了!

    这床,这柜子,这上下铺,这书架,这样的长桌子,就像是一个人身上的四肢一样,每一个部位,都是浑然天成从躯干上长出来的,严丝合缝,没有一点错位,才能形成这样完美无缺的美感。

    哪怕他现在住在宽敞的干部房,都忍不住冲动,想跑到下铺躺一躺,再从楼梯走上去,去上面躺一躺。

    还有这书桌,这书架,比那些曾经花了二三十万银子装修的洋房,还要漂亮,虽然材料比不上,但这种从地板到天花板无比贴合的设计,两边书架包裹书桌,让人充满了安全感,也能引起人强烈学习工作的冲动。

    这一瞬间的冲动,让他感觉回到了二十岁,浑身有用不完的冲劲。

    许副局长恍恍惚惚醒神,发觉自己已经走到床边,并且已经拖了鞋子,光着脚,正撅着屁股往通往城堡的楼梯上爬。

    造孽啊!

    这屋子怎么比毒药还要让人昏头!

    许副局长探头看了看上面的床,差点又晃了神,这小灯,这小蝴蝶,这小爱心,这小熊头,谁不想住在里边啊!

    过了好大一阵子,许副局长才退下来,背着门整理好严肃的情绪,一转身,看到几张痴汉脸,比他们娶媳妇当天的脸还要痴,心里的尴尬顿时散了一大半。

    原来丢人的不止他一个!

    也是,这房间,谁看了会不迷糊!

    等许副局长再次走到水琅面前的时候,水琅发觉这人的眼睛像是刚才从东边房间摘了两个电灯泡装上,亮得吓人。

    “小姑娘,你有才啊!你是真有才!怪不得名声响亮地都传到房产局去了,这次我们得好好谢谢复茂路街道居委,发现这样的人才,一定能对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大有帮助!”

    水琅避开眼神,亮得实在刺眼,看到大丫二丫倒了茶,“许副局长,各位领导,石副厂长,汪小姐,舅妈,你们先坐,吃茶。”

    刚才说着不能收居民一针一线,出来之前也刚在会议上说绝对不能在居民家里喝一口水的许副局长,第一个坐下,接过水琅手里的茶杯,不怕烫喝了一大口。

    舅妈追着许副局长问:“局长,你刚才说小姑娘能对你们接下来的工作大有帮助,是不是要把我们小姑娘弄去房管局上班呀?”

    这一句话,直接把许副局长恍惚的脑袋彻底唤醒了,讲话不再是不经思考了,“房管局上班,哪能这么容易。”

    “啥?”舅妈立马撇嘴嫌弃,“那你说啥大有帮助,还激动成这个样子,我还以为发现了人才,要把人安排到房管局上班。”

    “当然,如果有工作需要,也不是不可能,现在政策还没下来,要等。”

    许副局长心里很清楚接下来有什么政策,小姑娘实在有能力,他确实心动,没有把话说死了。

    梧桐里属于复茂区房屋较好的里弄,煤气马桶一应俱全,私人加公共面积合算起来,每个人的平均面积能够达到10到15个平方,这是能让大多数沪城居民羡慕到眼睛红得滴血的面积。

    沪城平均人员面积是在4个平方,两个人婚房在10个平房,其他里弄居住困难户,特困难户,大约在2到2.5个平方,大多都是在3个平方以下,一家三代甚至四代挤在一间房间里面,七八口子男女同住,晚上就睡在箱子上,阳台里,过道里,甚至睡在厨房台上面,灶台底下……拥挤不堪,生活就像是蜷缩在螺丝壳子里。

    水琅设计出来的房子,能让梧桐里的人都羡慕成这个样子,如果把这样的人才推荐到局里,放到其他里弄发挥,再加上接下来的接二连三的房屋改革发展政策,只要能做出漂亮的成绩,那他的利益应当一样少不了。

    但最好是能两全其美,他想要的一样都不会少,那样更好!

    “啥政策?”石副厂长看着屋里还在参观的几名干部,“你们今天这么多人,不会只是来看改造装修的吧?”

    “不是,今天主要是来重新再普查登记一遍房子,顺道过来看看改造出名的房间。”

    许副局长喊出干部,“正好,把6幢楼的居民,再重新登记一遍,档案不清楚的,再问问清楚。”

    水琅看着房产局的动静,心里有所猜测,但不确定,静静观察着,等大姐与舅妈回答完之后,才道:“不会是要我们搬家吧?”

    “你们不是,其他家不一定。”许副局长很喜欢与水琅对话,可惜小姑娘没工作,这家也没啥钱,要是有块罗马表,再拿个能过关的数字,那就再好不过了。

    “其他家不一定?”汪绣叫出来,“做啥?你们究竟是在做啥工作?”

    “做啥是国家私密,能随便告诉你吗?”许副局长将耳朵上的香烟拿下,点了抽上,“反正跟你们这类人是没关系的,就算要搬家,政府也会给你们安排得妥妥当当。”

    汪绣知道轻重,没有再继续问,虽然她很想说,一天天变个没完。

    水琅听了却心跳加速,汪绣这类人就是标准的根正苗红,既然跟他们这类人没关系,那就是跟根正苗红相反的人有关系了!

    果然,她没有猜错。

    即便要到1979年国家才正式返还财产,但既然79年能够准时发放到大部人手里,那么在此之前,准备工程一定浩大。

    全国性的返还,起码得提前一两年,1976年重大事件太多,只可能是个伊始,但真正开始一定是1977年。

    她算准了!

    赶在小三渣父他们行动之前回来,要是晚回来一年,中间不知道会牵扯多少人进来,难度也就不知道加大多少倍了。

    “水琅同志,没想到房产局那边也看中了你的才能。”石副厂长突然吱声,话音里已经没了之前的肯定,反而能听出有一丝着急,“但我觉得你来我们家具厂,才能发挥出你真正的才能,去到房管局,不知道哪天才能用上你。”

    “啥!”许副局长一惊,“怎么了,你想抢人啊!”

    “我今天本来就是来跟水琅同志谈工资待遇的,是你们突然来了才打断。”石副厂长看着水琅,“你要是去了家具厂,想用多少木头就用多少木头,想设计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除了固定工资,肯定拿不完的奖金,我们家具一厂距离梧桐里又近,骑车子五分钟就到。”

    许副局长急忙道:“有机会进房产局,还进什么家具厂,你可不能浪费你设计房子的天赋,你要喜欢玩木头,等接下来的计划开始实施了,他们家具一厂的木头随便你玩。”

    “你说的都是空炮弹。”汪绣帮着自己老公讲话 ,“我们这边,只要小姑娘点头,立马就有了正式工作,你们都不确定,来这凑啥热闹。”

    许副局长急死了,心里也纠结死了,既不想放弃水琅有可能给他带来的未来巨大潜力,又不想放弃手上名额可以带来的当下利益,正当急得脑门出汗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道兴奋的声音:

    “小嫂子在家吗?我跟我们厂长还有总工程师,一起把轮椅给你送过来了!”

    石副厂长暗叫不妙,这熟悉的兴奋,这熟悉的开场,一看就是刚才房管所的人再现!

    许副局长眼睛立马瞪大。

    啥!

    厂长和总工程师一起来了,难道又来个抢人的?!

    【作者有话说】

    二丫:你猜对了!

    第22章 绝世救命宝票?!!!

    水琅急忙起身看向门外, 一辆蓝色小卡车停在弄堂口,宋起波推着一个崭新的轮椅走进来,旁边还跟着几个穿着深蓝色厂服的男人。

    “嫂子, 你画的轮椅,这阵子可在我们厂里引起大动静了!”宋起波脸上笑意快要扑出来了, “厂长和总工程师特地组件了乳胶轮椅分队, 研究了这么久,才终于弄出来, 你快看看。”

    一辆有别于市场上出现的高级轮椅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宋起波将轮椅推到客厅中央,对着水琅, 也对着周卉说, “大姐,这就是我们根据嫂子画的图纸, 呕心沥血完成的成品, 轮芯全都换成减震的橡胶, 靠背, 你看, 可以一节一节往下放, 最后放到一百八十度平躺。”

    周卉眼神惊奇望着平放成一张小床一样的轮椅,“水琅, 这, 这, 这也是你设计的?”

    二丫兴奋挤过来,骄傲道: “是小舅妈设计的!”

    这么一说, 屋子里的人对这个轮椅更感兴趣了, 看水琅的眼神也更不可思议了。

    “大姐, 除了平躺, 这下面还有便盆。”宋起波看了这个轮椅不止一百遍了,每一处细节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掀开中间的U形坐垫。

    “看!坐着就能上厕所,以后你不但能一直待在家里,就是一直待在外面都不怕了,只要找到一个公共厕所,你就能和正常人一样上厕所,而且这个便盆是防臭防异味,这个盖子很紧,只要你把下面这个垫子一盖上,再盖上乳胶坐垫,就一点味道都不漏出来,轮椅设计的减震不颠簸,也不会出现意外状况。”

    “水琅,你……”

    周卉看着轮椅,震惊又感动,眼眶立马就湿润了。

    接着没过几秒,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一屋子的人都被周卉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傻了,看着她坐在椅子上,微仰着头,张着嘴巴,“呜哇呜哇”地哭,眼泪哗啦哗啦顺着削瘦的下颌往脖子里滑落,衣襟很快便被全部打湿了。

    “哦呦~小卉啊!”舅妈掏出手帕走过去帮忙擦脸,“你看你,怎么哭得跟小辰光一样了,以前你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才见你这样哭过,现在都几岁了,哪能还哭成这个样子。”

    周卉哭得停不下来,听到爸爸妈妈,像是戳中了泪点,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

    就是来了城里以后,认识了水琅,水琅对她的好,对她方方面面的考虑,才让她感觉自己回到了父母还在世的时候。

    “唉呀,哭得真让人心碎。”汪绣拿出手帕擦掉眼角泪水,“周卉,你不要哭了,你现在该多笑笑了呀,光赫娶了这么好的小姑娘,你看你有多少福气等着你享,现在弄堂里多少人羡慕你,不要哭了。”

    水琅最不会劝人,开导人,让三个丫头过去哄妈妈,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抽泣声,转头一看,许副局长也在拿着手帕捂着眼哭。

    水琅:“……”

    还挺多愁善感。

    “呜呜呜……没妈的孩子是根草啊,我太能感同身受了。”许副局长哭得肝肠寸断,“小姑娘,你人真的好啊!”

    “……您母亲也不在了?”水琅一下就能理解他为啥哭成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许副局长摆摆手,“我妈还活着。”

    水琅:“……”

    “那您感同身受什么呢?”

    “我妈瘫痪在床很多年了,很多时候都没有意识。”许副局长看着眼前的轮椅,“这样好的椅子,我一定也要给我妈弄一张,小姑娘,你脑子真是太灵了,一定不能到别的地方去,一定要到我们房管局来上班!”

    看到水琅这么用心帮大姑子准备轮椅,这样的人品让他决定了,不要那些当下的利益了!

    这样有能力,有善心有良心的人,他要是当一次伯乐,把这匹千里马挖掘出来,利益多的多得多!

    什么罗马表,什么电视机票,什么进口家具,什么香烟茅台,统统暂时不要了。

    这样人品的小姑娘,以后还能少得了他这些?

    绝对不可能少的呀!

    相反,如果换成了像是邬善平的女儿,那家子就是个表面人品,说好的罗马表,拖拖拉拉,抠抠搜搜,人家说三岁看老,同样可以套用到这个上面,现在都这个样子,以后还能诚心实意,不会的呀!

    他决定了,就把这个名额交给水琅!

    “啥?”宋起波连忙挡到水琅面前,“椅子可以有,人不能抢走!”

    “你这是做啥。”许副局长心里早就看出来了,厂长和总工程师都来了,这不就是来抢人的,这也是他下决心的原因,“家具厂抢人倒有说法,你们一个做轮椅的单位,跟我们抢啥人。”

    “什么做轮椅的单位,我们是医疗用品单位!”厂长不服气道:“水琅同志对我们医疗用品如此了解,给我们提供的建议,让我们单位做出了巨大突破,我们单位就缺这样的人才,所以今天我们隆重过来邀请她去我们单位上班。”

    前门后门刚赶过来凑热闹的人,一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

    趴在后门竖起耳朵的卢奶奶与金巧芝更是惊讶地合不拢嘴。

    为啥?

    因为这位医疗用品厂的厂长就是卢奶奶儿子的大领导,那位总工程师是她儿子的部门领导,平时儿子在两人面前都要点头哈腰的,没想到今天这两位大人物居然亲自送轮椅上门,还反过来跟北大荒来的乡巴佬点头哈腰!

    这简直震碎了她们的认知与三观!

    “光赫老婆果然不简单,这么多大人物来家里请她去上班。”

    “我早说了,人家小姑娘有能耐,当个弄堂干部都是很勉强的。”

    “人和人真是不同命啊,我们当初为了进厂,等了那么多年,考了那么多次试,才见缝插针挤进去,人家这被几家好单位抢着要,唉!”

    “周家祖坟冒烟了,有没有知道葬在哪里的,我把我们家祖坟也迁过去!”

    外面响起邻居们叽叽喳喳的笑声,客厅里面也吵得热火朝天。

    石副厂长:“小姑娘最早就跟我们合作,家具设计的这么好,肯定是去我们家具一厂上班最好!”

    医疗用品厂长:“家具只是顺带的事,该去我们厂跟我们总工程师一起继续研究高级轮椅,赶超欧美日本,为国争光!”

    周卉:“呜呜哇……”

    许副局长:“你真会往自己脸上抹光,一个轮椅搞得跟奥运会一样了,还为国争光,小姑娘就该来我们房产局,改造房子,为民争光,为国争光!”

    石副厂长:“你们房产局,扯个为民争光还有说法,哪能也往为国争光上面扯了,照这样讲,来我们家具厂,设计出口家具,更能为国争光,再不用买进口家具了!”

    周卉:“呜呜呜呜呜……”

    许副局长:“来我们单位,来房产局最好!”

    医疗用品厂长:“当然是医疗用品最好!我们这里设计落后,最需要水琅同志的支持,来医疗用品厂!”

    石副厂长:“我们更落后,当然是要来我们家具厂,出口海外,赶超欧美,为民争光!为国争光!”

    许副局长/医疗用品厂长:“你为啥把我们的口号全盗去用了!”

    ……

    周家客厅口沫横飞,屋顶都快要被几人飞喷出来的口水给淹了。

    本来还有在帮着丈夫说话的汪绣,目瞪口呆看着口若悬河,一声比一声激动,再也找不出半点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闷样子的丈夫,手里还举着半湿的手帕,完全忘了反应。

    哭得不能自已的周卉,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呆呆看着几个梗着脖子扯嗓子的男人,满脸泪水都不管了。

    舅妈倒是有反应,拼命咽着口水,心里想,还好那天跑得快,没把光赫找的这个小姑娘得罪彻底,否则这么厉害的人,以后她们不是一点光都沾不上了。

    卢奶奶早就吓傻了,盘算着怎么才能再弄到馄饨皮,明早上第一个到菜市场去买最新鲜的荠菜,买猪肉剁肉馅,中午包上馄饨,统统送下来给小姑娘吃。

    可不能让小姑娘记仇,否则随便在两个大领导面前说几句,他儿子日子就要难过了。

    金巧芝更加觉得,这弟媳妇是真有本事,不能再听她妈说的,给弟新妇找事情找麻烦!

    “你们别吵了。”水琅终于插进去一句话,“听我说一下。”

    三人立马收住声音。

    眼神同时“唰”地看向水琅。

    再同时“唰”地露出讨好笑容。

    “轮椅。”水琅指着轮椅,看向宋起波这边的人,“硬要说厉害,是你们厉害,只根据一张图纸,就把成品研究出来,不需要我再进厂做什么,因为更多的我也不懂。”

    厂长叫起来:“怎么会,不可能,你不要谦虚。”

    “我有的本事,我从来不会谦虚,当然,我内心非常感谢你们的热情。”水琅看向石副厂长与许副局长,“我今天能得到许副局长的赏识,是因为石副厂长给我免费提供的木头,才能放手去做,我心里真的是实在纠结,你们也不要争了,最终去哪里还是我自己说得算,让我考虑考虑,过两天给你们答复。”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还不甘心,想继续说。

    水琅又道:“凡事都需要时间,你们不是也还没有确定好岗位待遇详细情况吗?”

    石副厂长与许副局长被劝住了,医疗用品厂长与总工程师还没死心,又说了几句,看出水琅心意已定,叹了口气,总算是歇了心思,垂头丧气走了。

    “钱还没结,多少钱?”

    “你不但不用给我们钱,我们用了你的图纸,厂委决定以后每卖出一只轮椅,就要给你一份奖金。”

    水琅很少惊讶,此时是真的发自内心惊讶,“每只都给奖金?”

    “没错。”宋起波摇头叹惜,“百分之十呢,你要去厂里上班,以后奖金还多得多。”

    他是觉得这位小嫂子还藏着本事,可惜她志不在此。

    “嫂子,你的脑子要是能分给我百分之十,我早就成为正式工了。”

    水琅还在惊叹于这个年代对于设计者的尊重,对版权所属权的重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我知道的,都会提供给你。”

    一个轮椅大约在两百块,百分之十就是二十块!

    即便轮椅买的人少,可能一个月才能卖出去一辆,但二十块钱也不是小数目了,是正常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了,而且这是源源不断的,只要医疗用品不倒闭,就一直有钱拿。

    宋起波腰板瞬间因为两道锃亮的光芒挺直了,那是两位领导的目光,“还是嫂子好,嫂子,不,你以后就是我亲姐。”

    水琅:“我比你小吧。”

    宋起波:“那你就是我亲妹!”

    看着大家还不舍得走,水琅找了借口:“你们别在这守着了,再怎么说,得等孩子小舅舅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吧。”

    这话一说,倒是让一群结了婚的人发自内心认可,愿意离开了。

    工作可是大事,确实应该让夫妻两个一起商量-

    “邹副队,这都几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急什么,邹队是什么人,你还怕他办不成吗?”

    邹凯吐着烟圈,从烟雾中看向手底下的小公安。小公安立马脸色一变,“我怎么可能怕邹副队办不成,我就是瞎担心,怕迟了,被人家抢了功劳。”

    “谁?”马虎拿起烟灰缸接住邹凯弹掉的烟灰,“所长都找不到的东西,除了我们邹队谁还能找到。”

    小公安往所里看了一眼,“不是说,新来的代队长挺有本事的吗?”

    “啪!啪啪啪!”

    小公安被马虎打掉了帽子,后脑勺又被接连拍了好几下。

    “让你瞎说!”马虎吹了吹拍红的手掌,看着邹凯不好的脸色,“他能跟我们邹队比吗?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就是,一个刚从外地调回来的,在沪城能认识谁,哪能跟我们邹副队比。”

    “邹副队爹妈是谁,那人爹妈又是谁,说话也不动动脑子。”

    “那人哪还有爹妈,早死了,孤儿一个。”

    “都放心吧,四月底之前的事。”邹凯踩灭香烟,拿起旁边的公安帽子。

    马虎连忙走过去帮着扶正,“我们没有不放心,那位代队长,一天天就装个假把式,做不成任何事,过了日子,一准被赶走,队长位置只有你才能配得上。 ”

    “就是,我们治安队长,最后一定姓邹!”

    “走走,进去开会,看那孤儿今天又玩什么假把式,闹什么笑话了。”-

    下午一周会议总结,周光赫蹬车子的速度比去时又快了一倍,赶到复茂路派出所,食堂都已经休息了,他还空着肚子,但大会已经开始,脚步匆促往会议室赶。

    赶在所长与两名副所长进门之前,不算迟到稳稳坐下。

    李华小声问:“怎么了这是,后背全湿了,看样子还没吃饭?”

    周光赫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笔记本,这是临走之前特地交代帮忙带过来。

    “我那有饼干。”李华看了看所长,“要不要我现在过去拿过来?”

    “我兜里还有一个馒头,早上没来得及吃的。”朱翔掏出来从桌子底下递过去,“有点硬,将就着吃,白面的。”

    周光赫将伸过来的手推走,“现在不吃,开会了。”

    “周队长,你怎么头发湿成这样?”

    蓝所长突然点名周光赫,脸上是实打实的关心,“我看你中午骑车出去了,是不是又收到什么情况了,你这样不行,工作再重要,饭还是要吃的。”

    会议室里的人全都往周光赫看过来,眼神各异。

    周光赫面不改色,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是,所长。”

    “别光说是,要听进去。”蓝所长扫了一圈坐在会议桌两边的公安,“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也怪我,没能把控好所里公车私用泛滥,遭到上面制度改革,祸不单行,又要加大力度,严厉打击囤积套购,高价转卖,破坏统购统销分子,车子放在所里不能用,搞得票贩子比我们公安的装备还要强,这一时半会,既没办法解决火烧眉毛的公车汽油亏损问题,也没办法将鬼市黑市的人拿下,我们复茂派出所全卡在这里,照这样下去,四月职位大变动之前,别人是往上变动,我们所往下变动都是轻的,严重的还得处分受罚。”

    马虎看了看邹凯,“周队长夜以继日在外面忙,居然没有任何进展吗?我之前可听说周队长是上面局长请了五年才请回来的人。”

    “周队长才回来几天,十几年没好好看过沪城了,街道工厂才刚刚认识清楚。”李华回道:“你之前干了五年,不照样是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我不如周队长那不是很正常,我要是能比周队长强,我不早成了队长了,哪还有周队长突然空降的空间。”马虎冲着周光赫笑:“你说是吧,代队长?”

    “瞧瞧,瞧瞧。”蓝所长一脸嫌弃看着马虎,“没有能力你挺自豪?五年没做出一点成绩,不知羞耻,你还理所当然上了?”

    马虎陪着笑,被所长这么一讽刺,到底是不敢再继续找茬嘲讽了。

    “今天早上,周队长已经抓住了这几年掌控老花鸟市场黑市一带的头目。”蓝所长欣赏看了周光赫一眼,接着又立马变脸看向其他人,“结果半路被一辆摩托车截走了,又是因为车子问题,上面要我们亏损自负,除了后来的周队长,所里26个人,四月一个都跑不掉!”

    敬佩吃惊的眼神刚在周光赫停留了不到三秒,一个个面色又变白了。

    距离四月只剩下一个星期,工作联系着户口,口粮,家庭,一人出了事,全家都得跟着变动,每个人的心都被紧紧揪了起来。

    “都还在做梦等着有转机是吧?”蓝所长用力点了点手边的文件,“知道这是什么吗?浦江和棚北两个派出所的处分通知,罚半年工资,降职降薪,三年之内职称不允许往上变动,还有情节最严重的两名,直接被开除编制!”

    倒吸凉气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

    刚才只是心被揪了起来,确实如局长所说,大家都还在抱着侥幸等转机。

    平时也不是没去努力托关系找汽油票,这种不是家家户户必需品,不是勒紧裤腰带就能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票子,原本就是路子广关系硬的人才能接触到。

    找之前已经有点心理准备了,然而不找不知道,一找才知道有多绝望。

    哪怕是拿三斤猪肉票都换不到一公升汽油票。

    有人私底下豁出去了,把猪肉票布票糖票统统拿去换,仍然是一点消息也没,连半张票子都见不到。

    “市面上的汽油票像是凭空消失了,我有几个开卡车的朋友,身上也没有多余的汽油票。”

    “上面制度一下子下来的,也不是只有我们所挨罚,肯定早就被其他所的人搜罗光了。”

    “所长,你要罚钱,可以的,半年工资,都可以,关键是票子,票子是一张都弄不到啊!”

    “我跑到人家工厂里,连住了半个月,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厂长都没肯借一毫升汽油给我,我总不能去抢去偷吧。”

    “所长,你有路子多,不能就这样看着我们受处分,看着我们被开除呀!”

    会议室里哀嚎不断,不知道的从门口走过去,还以为里面都坐着喊冤求饶命的犯人。

    马虎看着大家哀嚎,刚开始是抱着看笑话看的,但越听越不对,市面上居然一张都弄不到。

    再看邹副队长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看起来不像是有十全十把握的样子,心里顿时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要说谁用车子最多,他在所里数一数二,经常借着公事的名义,帮邹副队长办事情,这次要是邹副队长弄不到票子,他肯定要被开除!

    以前为了升职涨工资,为了一家人温饱,为了老娘和老婆的医药费,才给邹副队长当狗,万一被开除了,之前不都是白忙活了!

    马虎心里顿时着急,踢了踢旁边的小公安。

    小公安胡闯顿时叫了起来,“所长,你救救我们呀,我还没来得及为人民服务,还想继续为沪城治安做奉献呢!”

    邹凯脸色极其难看,仍然没出声,冷冷扫了一眼马虎。

    蓝所长烦透了,心里也急,这些人都是公安部门刚恢复的时候,他从部队,从从公安学校里,从老部下那边一个一个挑选过来。

    能力靠前的也都不少,对复茂区足够熟悉,闭着眼都能知道哪家住在哪里,哪个工厂里又有哪些人。

    要是真的受处罚被开除,对他们复茂派出所来说真的是元气大伤。

    “确实难弄,自从上面命令下来,我托了所有关系,才弄到十张一公升,两张五公升的油票,再也弄不着了,所里亏损自负,从去年十月到现在,所里一辆汽车,四辆摩托车,至少得有五百公升的油票才行,这点票子杯水车薪。”

    “五百公升!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太多了!”

    “多的离谱啊!上哪弄这么多油票去!”

    “就算没有制度改革,我们所半年也发不出这么多油票!”

    “我私用用掉的汽油,总共不过几公升,啥人用掉那么多的油,自己负责,不要都算到我们头上!”

    “对,我也是,我就送过几趟家里人,都在区内,最多十公升,五百公升太吓人了!”

    绝望之下,用得少的人不服气,事关自己全家人的生活,全都抢着将账算清楚,不愿意替浑水摸鱼的人背锅。

    到了这种时候,大家的记性比谁都好。

    自己开车做过什么,用了大概多少汽油,心里都有成算。

    “一到关键时刻,就开始不讲集体了。”知道自己用得多的马虎心虚使然,又开始嘲讽了,“看来只有所里立功,才有集体荣誉一说。”

    “自私,都是自私,这种时候就看出来了,到底哪些人自私。”

    “还得有事情啊,平时一个个都是心有大义的样子,关乎到自己利益了,比谁翻脸都快。”

    “你们跳的慢?”朱翔没有忍着气,“要不是你们自从所里有了汽车和摩托车,整天开去街上耍威风,引起市民反感,被别人去举报,能有这样的规定下来?我们都能说出自己用了多少汽油,你们算得出来吗?”

    “你……”

    马虎以及旁边坐着的人气急,想说回去,但却没有底气,他们不是算不出来,而是不敢去算,即便算了,也不敢将吓人的数字说出来。

    眼看马虎等人说不出话,熄火了,原本忍着没讲的人,全都站起来发声:

    “所长,我们是私用过车子,但不是闲的没事就开出去溜达,我公车私用,是正好遇到我妈晕过去,开了摩托车送去医院,医生说幸好送的及时,才没有中风偏瘫,这个样子,罚我我心甘情愿,但是五百公升要是全都算到集体头上,我反对!”

    “我也是碰上老婆要生了,才用车子把她送到医院,母子平安,罚我可以,我认,但我也绝对不帮人背锅!”

    “我是结婚当天,用摩托车去接亲,老丈人丈母娘都特别有面子,我也认,我也同样不可能帮别人当冤大头。”

    ……

    一个又一个人站了起来发表意见,邹凯马虎等人的脸,随着一个人站起来就黑一层。

    等十几个人站起来说完了,马虎他们的脸已经黑中发青,青中发紫。

    就算是脸皮最厚的都想当场挖个洞钻进去躲起来。

    其中脸色最难看,最如芒刺背,如坐针毡的人,当属邹凯。

    除了被同事一个接一个嘲讽,还因为被自己手底下的人盯着,让他站出来表示。

    邹凯哪里肯站出来,虽然未来丈母娘再三保证四月底能弄出来票子,但是他早看出来有问题,刚刚再听到所长同事们说票子最近有多难弄,就更没把握了。

    没把握的事情,说出去了,未来丈母娘办不到的话,他就得负责,否则以后没人会再听他领导,这派出所也待不下去了。

    小公安胡闯突然叫道:“你们急啥,我们什么时候说要你们背锅,要你们负责了,我们邹副队长早就说了会帮大家把票子凑齐!”

    邹凯眼刀子瞬间朝着胡闯飞过去,眼神恨不得能把胡闯给凌迟了。

    小公安却好像是看不懂似的,对着邹凯崇拜一笑,“是吧,邹副队长?”

    会议室里静下来,全都看着邹凯,等着他的回答。

    邹凯手指捏成拳,正为难的时候,小公安后脑勺被拍了一巴掌。

    发现是马虎,邹凯手指微松,心下庆幸,这些年果然没白培养这个下属。

    “你个小戆度,不长记性,居然又开始怀疑邹副队长的能力,这样的话还用得着你说,邹副队长肯定会在四月底之前弄到至少一半汽油票!”

    邹凯鼻息粗重,几乎是目眦欲裂看着马虎。

    在对方佯装看不懂他什么意思的讨好笑脸下,在全所人静等的目光下,在这种让他窒息的环境下,咬牙切齿,牙缝渗透着血丝,被迫张口:“那、是、当、然!”

    “你看!”马虎兴奋拍着小公安的肩膀,“下次再敢怀疑我们邹副队长,我就把你头给拍扁了,让你长长记性!”

    “我们邹副队长一向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绝对算数!”

    “就是,谁会让你们背锅,我看是你们想找我们背锅。”

    “还想吵?吵有什么用。”蓝所长拍桌子,“你们不用这么着急搞分裂,油票凑不齐,这周百分之九十九就是我们所目前在编人员最后一次开周会了,下周三月最后一次周会,就是宣读处罚开除的主题了。”

    刚才刚一个个义愤填膺的人,听到所长说出这样确定的话,又垂头丧气下去。

    年纪轻的,穿上公安制服还没几天的,预感自己再也穿不上了,已经开始默默掉眼泪。

    年纪大的,同样舍不得警服,家庭的重担,以及为当初想得不够全面,不够警惕而感到后悔,也开始红了眼眶。

    气氛再次陷入哀伤,比之前哀嚎还要让人难过,这次是发自内心的伤心,知道没了希望。

    周光赫看着朱翔哭得伤心,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想让他擦擦眼泪,突然,一个油蜡纸包掉在地上。

    正好落到朱翔脚边。

    他哭着将头钻到桌子下面,把油蜡纸包捡起来,递给周光赫,然后想继续哭,又突然,整个人身体僵住,刚才的余光好像瞟到了这阵子做梦都想看到的两个字,连忙将脖子扭过去。

    那速度,差点把头直接从脖子上甩出去。

    “周周……周周周队,刚刚刚……”

    周光赫也看到从皱褶口露出来的半张票子,刚才油蜡纸包掉出来,才想起水琅说的,让他到单位再打开来看。

    “怎……”李安被朱翔惊慌失措的声音吸引转头,一看到周光赫手上捏着的票子,顿时呼吸一滞,下一秒一道像是把刚走过去的冬天冷空气全都吸回来的吸气声响彻整个会议室。

    不管是离得近的,还是离得远的人,注意力全都被李安吸了过来。

    接着,周光赫这一排的人,呼吸全都明显停顿了一秒。

    椅子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顿时响起。

    再然后,椅子“咚”“咚”不断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这一排除了周光赫还坐着,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冲到他身边,将他严严实实的包围起来,但又极其有默契地在他周围留出一个圆圈。

    像是不敢打扰他。

    更像是不敢上前去仔细再细看他手上的东西。

    安静……

    不但这一排的人安静,连呼吸都不敢呼吸,周光赫自己的呼吸也都跟着停顿了不知道多久,盯着手上的票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对面一排的人,一脸懵逼看着以周光赫为中心点的大圈,不知道是受了影响,还是怎么,同样是下意识憋着气,忘了呼吸。

    “怎么了?”

    蓝所长一脸疑惑起身,没走几步,就走到圈外,想扒开走进去,却发现这些人身体僵硬,脚就像是定在了地上,连着扒拉了三个人,纹丝不动。

    蓝所长立马抬腿,踩在倒了一片,唯一一只还立着的椅子上,然后从会议桌上爬到周光赫面前,刚想喘口气,就瞄到他手上的票子。

    “轰咚——”

    一声巨响。

    蓝所长摔趴在长长的会议桌上,正脸朝下,一动不动。

    没过几秒,蓝所长巍巍颤颤朝着周光赫转动脖子,再次往那张票子看去:

    【汽油票一百公升】

    果然没看错!

    蓝所长喉咙里发出嘶哑颤抖的声音:“这是哪……哪来的……绝世救命宝票?!!!”

    对面马虎等人,以及还坐在正位中间的两名副所长,看到所长这个反应,再也按奈不住,全都爬上了桌子。

    发现站着看不清,立马蹲着,半蹲着,跪着,半跪着,鞠躬着在周光赫面前。

    一看到那张票子,整齐一致地可跟李华相媲美的倒吸凉气声顿时响起,个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看着那张一百公升汽油票,眼白瞪到充血,仍然不知,完全移不开视线,连眨都不肯眨一下。

    突然,骨节分明的大手捏了捏油蜡纸包,只是轻轻那么捏了一捏,顿时就像是按住了所有人换气的按钮。

    没听见吐气声,又是一阵整齐响亮,仿佛能把整个会议室炸开的吸气声响起。

    等到大手把油蜡纸拆开。

    五公升!

    十公升!

    二十公升!

    五十公升!!

    一百公升!!!

    会议室突然陷入安静。

    安静到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无比清晰。

    过了一会儿。

    “咚!”

    “咚咚!”

    “咚咚咚!!!”

    整个会议桌子上摔满了人,膝盖与下巴撞在桌面上的声音此起彼伏,下意识发出的痛叫声也不绝于耳。

    “天哪————”

    李华尖叫出声,尾音迟迟收不回来,众人耳膜都要生生被吵裂开了,却没有一个人皱眉头,反而觉得李华是他们的嘴替,甚至觉得这样长长的尖叫声还远远不够表达他们内心受到的震撼。

    远远不够!!

    “啊啊啊!!!”

    朱翔一把抱住周光赫的脖子,疯狂摇动, “周队!!!”

    将周光赫包围起来的十几个人,被李华与朱翔彻底叫醒了,第一时间就跟着两个人喊了起来,个个都激动地脸部像个西红柿,连头皮感觉都充血变红,头发支棱起来。

    蓝所长一下扑在票子上,双臂疯狂扒拉着,生怕票子会飞走似的,“救命票子,这都是救我们所命的票子!”

    周光赫扯开紧勒住他脖颈的手臂,侧头咳了两声,眼底带着还未散去的震惊,看向被蓝所长压在胸膛下面的票子。

    “神通广大!!!”

    “活佛在世!!!”

    耳边听着同事们激动的赞扬,绝对无神论的周光赫,此时此刻真的在想,他是不是娶了个神通广大的在世活佛。

    在场的人,除了坐在这边的周光赫,以及对面唯一还坐着,但脸色与大家一样震惊到失去颜色,显得还有些扭曲的邹凯,全都发自内心的激动与高兴。

    真的是在绝望之中看到了“活命”的希望。

    但很快,正高兴到不能自已,激动到无法控制的马虎等人瞬间笑不出来了,只听见耳边不断传来:

    “这么多票子,刚好够邹副队长承诺的一半之外的票了! ”

    “是,居然有两张一百公升的票子!这下我们所有救了,全都有救了!”

    不,他们还没有救,周队长是天降惊喜,直接把票子拿出来了,邹副队长承诺的票子连影子都没有呢!

    “我都做好没工作的准备了,实在没想到还会峰回路转,周队长居然有这么多的汽油票!”

    “周队长果然有本事,这下不用担心马虎他们嘲笑我们,不怕他们等着看我们笑话了。”

    马虎立马嘲笑出声:“你们可真没皮没脸,人家周队长的票子,给你们看一眼,你们就全当成自己的了?人家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们拿去补贴亏损了?”

    热闹的气氛骤然一僵。

    冲昏脑子的众人清醒过来。

    虽然马翔这个人实在不讨人喜欢,但刚才这话确实说得一点都没错。

    朱翔羞愧得快把头埋进制服里了,“周队,不好意思,我刚才实在是激动过头了。”

    李华尴尬得快把头皮挠破,“队长,是我太激动了,还请你不要介意。”

    “周队长,实在对不起,我们刚才就是短短时间里心情大落大起,看到票子眼睛都绿了,失去理智了。”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周队长,我们绝对没有免费占你便宜的意思,不,也不是,是……”

    “是绝对没有把你的票子,理所当然当成是我们自己的意思。”

    所里一群公安都在为刚才刹那间得救般的失控而感到无地自容,纷纷红着本来就没消退的脸,抢着跟周光赫道歉。

    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

    但是刚才确实以为,自己要失去工作了。

    在这个年代,能选择来当公安的,除了为了一份正式编制,正式工资,城市户口,养家糊口,更多人还是有一颗正义之心。

    在受到打击,以为自己要离开还没能发光发热的岗位,心情跌落到最低点,而此时,一张如同所长所说,一张“绝世救命宝票”突然出现在眼前。

    那一刻的激动,失而复得的工作,个人失而复得的理想,家庭失而复得的希望……再处于同事们全都失控激动的环境影响,最重要的是,心底早就把周队长当成了自己人。

    多种冲击之下,脑子当然就转不出起来了,只记得高兴!

    振奋!

    同事们什么样,周光赫心里很清楚,能够理解这份激动。

    他刚才的心思都在家里的水琅身上,不在同事们身上,所以他们的话压根也没进到他心里去,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没在意。”

    “周队长。”蓝所长抱着票子盘腿坐在会议桌上,就差老泪纵横了,“你不会无缘无故去弄到这些票子,我是不是可以这样子想,你的这些票子是为了解决所里的难题,才带过来的?”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因所长的话高高提起,视线黏在周光赫身上,眼巴巴瞅着他。

    第23章 那个男人,好眼熟。

    周光赫没点头也没摇头, 微皱着眉头,伸手从蓝所长怀里,一张一张抽出汽油票, 归放回油蜡纸包里,但没有重新叠起来, 只是摊开, 然后盯着瞧。

    小姑娘交给他,并嘱咐了他, 要到单位再打开。

    在此之前,李华和朱翔到家里吃饭, 谈起了公车私用导致的难题。

    晚上, 小姑娘又特地问他所里的事,还问所里的人怎么样。

    然后第二天, 就交给了他这个油蜡纸包。

    这很明显, 就是送给他, 让他去解决所内急需要用的汽油票。

    汹涌潮流冲击血脉, 一浪高过一浪拍打他的心脏, 周光赫喉结滚动, 将涌至喉间的酸意咽下去,尽全力集中注意力, 思考家里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汽油票。

    以所长的人脉, 都只能弄到十几升汽油票, 小姑娘给他的,足足有三四百升汽油票!

    且先不说这些油票直接让所里十几人解除危机。

    光这些票, 得花多少人情, 又得花销多少财力, 才能换来。

    小姑娘哪里来的人情, 哪里来的钱?

    而且,这票子的来源,会不会是从……

    “周队长,你这些票子花了不少人情吧。”

    邹凯突然出声,脸上表情早已调整好了,看起来与大家无异,带着笑脸,“周队长十几年没怎么回过沪城,一回来居然就能弄到这么多棘手的票子,看来周队长不但能力强,人脉人缘这方面也不差。”

    在场冷静下来的人,都听出来邹凯这层话之下是什么意思。

    但却没有一个人与他站在一边,反而想帮周光赫回怼回去。

    甚至连马虎胡闯等人都没有吱声。

    票子摆在眼前的冲击感实在太大了,这些票子不单单只是票子,在其背后还代表着强大的背景关系。

    几人跟着邹凯,就是看中这些。

    敢在背后嘲笑周光赫讨邹凯开心,也是看准了周光赫虽有能力,却孤立无援。

    但此时此刻,不论是为自己当下待解决的危机,还是为了周光赫可能与他们想象完全相反的背景,都不敢再张嘴帮腔,以免真的得罪了人。

    眼看自己原来的属下站在了中立位置,中立就已经代表了是倒戈,邹凯极力维持住即将崩碎的表情,继续笑着,等着周光赫回答。

    过了好大一会儿,会议室里响起周光赫若有似无的回应,一个“嗯”字。

    一个轻轻的“嗯”,轻而易举击破邹凯极力绷住的笑脸,怒气攻心,喉间瞬间感觉到了腥气。

    偏偏会议室里还立马响起了一阵阵附和恭维声:

    “周队是我们沪城土生土长的人,虽然十几年没回来,但几乎每年都有战功荣誉传回来,自然不陌生。”

    “是啊,周队可是战斗英雄,哪里车最多?当然是军队了,人家就算是沪城找不到人,还有那么多战友呢。”

    “对,没错,这里就有军用汽油票,周队未雨绸缪,大局观与办事速度都让我们惭愧。”

    “要不然人家周队能直接来当队长,还能在几天之内,就能得到大家的认可。”

    这话说的不违心,周光赫入职后这阵子,表现出来的专业素质与过硬的能力,以及夜以继日的拼劲,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是真的想为人民做事,真的把人民安全,沪城治安放在心里的治安队长。

    大家打从心底认可他。

    虽然目前还是代队长,但大家已经默认他是队长,这从刚才最激动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当然,能说出那些话,也不是真的与汽油票完全无关。

    只是如果硬要说这种“吹捧”,换成是邹副队长,很多人都没办法违心说出口,可能部分人为了家庭负担,会强行勉强自己去低头,但是换了周队长,没有一个人不是心甘情愿。

    哪怕是马虎,让他说,他都会比对着邹凯奉承吹捧的更为真心。

    邹凯脸色彻底绷不住后,在大家夸赞周光赫的短短时间里,又调整回正常。

    这是他从小就被家里严格训练出来的本事,脸色与表情能够变成武器,也能变成烟雾弹。

    “既然如此,周队长,是真的打算将这些票上交给所里,帮助大家渡过难关了?”

    邹凯一句上交,断定拿捏住了周光赫。

    如果他说是,那么除了所里的感谢,就不要再妄想其他收获,四月还没到,他自己不是就完全拿不出另一半的汽油票。

    再加上一些周光赫不大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完成了,队长很大概率仍然落在他的头上。

    那么最后,周光赫这几百升汽油票,就彻底打了水漂,倒贴赔本,一无所得。

    如果他说不是,代表还有从其他同事手里获利的想法,那就更好了,套购转卖,成了实打实的票贩子,简直就是送上来把他赶出公安部门的机会!

    邹凯淡笑着,看着周光赫,心里猜测他表面虽平静,心里一定翻江倒海,察觉走进圈套,却别无办法,着急得快疯了。

    “不是。”

    周光赫开口了,邹凯笑容顿时更深了。

    “这些票,我还不能做决定。 ”周光赫将蜡油纸重新叠起来,看向面带急色的蓝所长,“我明天早晨上班,就给你答复。”

    蓝所长顿时喜上眉梢,“行行行,还有一个星期时间,不着急。”

    其实着急得快疯了,但是所里的人都看出周光赫面色有异,经过刚才的头脑发热失控,心里还有着许多没有消散的羞愧,没人会再出声阻拦或是追问打扰他。

    邹凯微眯双眼,他当然巴求不得有人能够出声追问周光赫,最好今天就逼他做一个准确的答复。

    但即便他急中生智做出反击了,即便他心中对接下来另有成算,也不能掩盖他今天输个彻底的局面。

    没人会再看他的脸色,也没人会再按他想的去做,只能再次强压下一口气,继续等待,等待明天周光赫给出的会是什么答复-

    梧桐里以外的人都从周家散去后,左邻右舍的人走进来,看着周卉坐上轮椅,新奇尝试每一种做法。

    老油条:“周卉,你上个厕所看看。”

    金巧芝:“你脑子有毛病吧?”

    哄堂大笑。

    一直到做晚饭的时候,邻居们也不肯走,拎着篮子,簸箕,钢蒸锅子,编织袋,择菜的、捡米的、杀鸡拔鸡毛的、刮小黄鱼鱼鳞清理肠子的、生炉子换煤球的……都拿到6号楼门口弄,搞得乌烟瘴气。

    水琅抚额,看着外面拔鸡毛杀鱼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也拿到家门口来弄,也不知道这些明明是早上才能看到的场景,为什么傍晚会在家门口见到。

    “好了好了,生好了!”

    “这么快!”

    “是的呀,拿一些水干部的木花放进去,一下就点着了!”

    于是,答案出来了。

    这群邻居为什么会聚在这边,就是为了周家天井里的木花。

    在水琅点头之后,成了大家争抢的宝贝,一人装了一篮子回去。

    这年头,一根树,一段木头,全都是属于国家,木头是最容易生起炉子的燃料,薄薄的木花,像纸一样,就更是如此了。

    邻居们看完房子后,早就看上了水琅的木花,这不,今天终于达成所愿了。

    一篮子,能生一个月的煤球。

    不过,大家都有来有往,不是白拿。

    晚上,周光赫一回来,从进门,停车,洗手,再到走进客厅,就来了四五拨人送菜。

    “人格魅力强。”周光赫笑看着桌子上丰盛的菜,将一罐水琅交代的麦乳精放在桌子上,“你又做了什么,让大家这么心甘情愿送菜过来。”

    “木花。”水琅将蒸好的米饭端出来,“大丫二丫三丫,快把筷子和碗拿过来,再去把妈妈叫进来。”

    放下锅子,就看到了麦乳精,拿起来转了一圈瞧了瞧,瓶罐在这个年代是奢侈品,是最洋气的代表,但在水琅眼里,却是极具年代感。

    总说这个时期的麦乳精跟后世是两样的,现在东西就在手上,水琅不想忍耐,递给周光赫,“撬开一下。”

    “大姐不在?”

    周光赫接过罐子,侧头看向房间,原还以为大姐在里面,发现确实没人,心里顿感奇怪,“大姐出去了?”

    刚问完门外就传来声音,转头一看,大姐坐在轮椅上,双手推动两边的轮子走进来,看见周光赫一笑:“小弟回来了。”

    “轮椅买好了?”周光赫稀奇走过去,“这轮椅怎么看着……”

    “更高级!”二丫跑到妈妈身边,“小舅妈画的,能躺平,能上厕所,还有铃铛,有袋子,能去买菜。”

    “你设计的?”

    周光赫吃惊看着水琅,“怎么又是你设计的,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几百公升汽油票还没张口,就再次受到一波冲击。

    他的震惊,让水琅很受用,眉头一挑,“那能让你知道?”

    周光赫:“……我去拿起子开罐头。”

    麦乳精的内嵌盖子卡得很紧,第一次必须用工具才能撬开。

    盖子一揭开,麦香味夹杂着奶香味就扑鼻而来,围在旁边的水琅及三个丫头,全都下意识吸了一口气。

    二丫激动道:“就是这个味道!”

    “还真挺好闻。”水琅将搪瓷缸子拿过来,用勺子挖了满满两勺,“够不够?”

    “看你想喝多少,淡一点还是浓一点。”周光赫将墙边的暖水瓶提起来,时刻准备着倒水。

    “那再多放一点。”水琅又挖了两勺,“倒吧。”

    热水直冲而下,麦乳精颗粒瞬间融化成奶咖色的液体,麦子醇香与牛奶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即便不是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也没人能够抵抗得了这种香气。

    水琅端起来使劲闻,觉得这种香气比后世的奶茶还要让人陶醉,可能是小麦的原因,多了一种踏实的眷念,就像是看到了大米与白面,打从心里生出安全感与温暖,“把你们自己的喝水杯子拿过来。 ”

    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喝水杯,三个丫头也不例外。

    四勺麦乳精冲了大半杯,水琅分别往三个丫头的杯子里倒入差不多的分量,又把大姐的杯子拿过来,也倒了些进去,最后转看向周光赫,“你不喝?”

    周光赫沉默,“找不着杯子。”

    水琅扫了一圈,看到橱柜上放着一个搪瓷杯子,上面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太阳,“那不是吗?”

    周光赫慢慢吞吞挪步,将杯子拿过来,打开盖子,慢慢吞吞递过去。

    “跟你分享好吃的,怎么搞的跟我强迫你一样。”水琅说着,给他倒得最少,大概就两口的分量,然后就自己吹着,品尝起来。

    入口前调是浓郁香醇的麦香味,久久不散,随即乳香袭来,更是妙不可言,咽下去后,嘴巴里还停留着甜香。

    仅这一口,就感觉滋润了因拮据而遭的罪,受的苦,顿时觉得人间美好,诞生出一定要努力工作挣钱的念头与冲动。

    “真好喝!不愧是高级奢侈品!”

    与大人感受不同的三个丫头,不仅仅是味蕾被满足了,精神同样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们就算还是土包子,但也是看过麦乳精,尝过麦乳精味道的土包子了!

    麦乳精果然好喝,怪不得谁拿一点麦乳精出去,就能吸引一大群小朋友围着。

    三丫扯了扯小舅妈衣角,“小舅妈,我能不能不冲开,尝尝干吃的味道?”

    水琅还在回味着嘴巴里的味道,从罐子里舀了一勺放到三丫手掌心,“吃吧。”

    三丫并没有吃,将手心里的麦乳精颗粒小心翼翼放进口袋里。

    她要等明天天亮,小朋友们都放学的时候,再出去吃!

    三丫已经忍不住兴奋笑了出来,抱着比脸还要大的搪瓷杯子,品尝美味。

    周光赫吃相一向是属于比较斯文的,再怎么饿,水琅也没见过他唏哩呼噜狼吞虎咽的样子。

    然而今天,看着他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米饭,水琅怀疑问:“你是中午没吃饭,还是下午追人追到外地去了?”“怎么了?”周光赫还没意识到自己吃相与往常不同,“中午确实没来得及吃。”

    晚上赶着回来,有事想问,也没等单位食堂开饭。

    水琅微怔,正想继续问,后门楼梯口传来周复兴的声音:

    “小弟下班了?”

    接着一家四口就穿着袜子走了进来,大人身上背着包,小孩子身上也背着书包,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

    周光赫转头应力一声,“回来了,有事?”

    一家四口一进客厅,就被桌子上的菜吸引过去,炸小黄花鱼,芹菜炒墨鱼,白菜年糕,香菇鸡肉,凉拌豆腐,还有麦乳精的香气!

    咽口水的声音接连响起。

    他们晚上在外婆家里,吃的是芋干稀饭,一点荤油都没见着,配菜只有一盘炒霉干菜。

    周光赫放下筷子,“有事?”

    周复兴强行将目光移开,盯着旁边的橱柜, “没啥事体,我来问问你,今天是不是去过那边了?”

    周光赫想了想,点了点头,“去过了。”

    “哪能讲?”周复兴打量小弟的脸色,看不出高兴的痕迹,立马来了劲,“是不是被晾了?”

    周光赫又点了点头。

    “我就说让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非不听,非要去吃了苦头,受了屈辱才肯罢休。”

    周复兴此时此刻的脸上倒是实打实的真心,“那边早就不当我们是家里人了,连普通亲戚都算不上,你没回来之前,我被晾了不知道多少次,从天亮等到天黑,连面都没见到,提起来一肚子都是屈辱!”

    “我们到他们家里去,连大门都进不去,他们住在高级干部楼,我们站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头都要抬不起来,真是做得出的。”

    金巧芝生完气,看到水琅,“小弟,以弟新妇的能力,你以后完全不要再想着往那边跑,今天来了三拨人,三拨人!房产局,木柴厂,医疗用品厂,统统想让弟新妇过去上班,我们梧桐里从古至今第一次出了这样的人才!”

    周光赫诧异看向水琅,“房产局?”

    “是的呀,就是房产局,是房产局的许副局长,带着一帮领导来家里看装修,一见着这间房间,哦呦,路子都要迈不动了,走的时候,那个许副局长差点给弟新妇磕头了,求她到房产局去上班。”

    金巧芝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崇拜,又有多自豪,“我们自己有这样的本事,压根用不着去求那边!”

    “没错!”

    周复兴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晚上在丈母娘家吃饭的时候,听到老婆炫耀了一通,也没听清楚,反正晓得当下只需要附和老婆就行了。

    两个人此时此刻,觉得小弟跟他们受了一样的罪,吃了一样的屈辱,那就是站在同一边的人。

    正想再趁机把前些年在那边吃的白眼全都一一倒出来讲,就听到周光赫讲:“等我们吃好饭再说。”

    周复兴夫妻俩被掐住了嗓子,满肚子话出不来,也不能再继续跟弟新妇攀关系,只能不甘心上楼。

    晚饭过后,周光赫洗了碗筷,跟着水琅走进房间,关上门,上锁。

    再走到窗户边,关紧,插上插销,拉好窗帘。

    “你干嘛?”水琅疑惑看着他,“做贼一样。”

    周光赫又绕回房门前,附耳听了听,确定大姐和三个丫头都回房间了。

    把书桌底下的椅子,搬到水琅面前,坐下,盯着她看。

    水琅眉头缓缓拧起,“有话直说。”

    周光赫从口袋里掏出油蜡纸包,摊开捧在手心,默默看着她。

    “你怎么又带回来了?”发现是因为这件事,水琅眉头松开,双腿盘起坐在床边,“你们所不需要了?”

    “非常需要。”

    “……那这?”

    “你……”周光赫一张口,发现语气还是有点着急,生怕这个状态说出的话,过急过重,不小心让小姑娘难过,停顿调整了片刻,“你这些票,真的是不亚于一颗炸弹丢在敌方高地。”

    水琅轻笑出声,“怎么?大家都被吓到了?反应很夸张?”

    “不是一般的夸张,炸地每个人都失心疯了。”周光赫依然用双手捧着票,“这票子是开会开到一半的时候掉出来的,连我都被吓懵了。”

    “啊?”

    水琅惊讶抬眉,“不是你一到单位就打开,然后给所里的?”

    “不是,是在所里非常需要的时机,从我口袋里掉出来,落在大家面前的。”周光赫想到大家的样子,就忍不住摇头,“一个个激动地都要哭出来了,连所长们都激动地语无伦次,总之,你这颗炸弹,是达到前所未有,非常不可思议的效果了。”

    他的描述,让混乱激动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水琅忍不住笑出声,突然,看到票子,“他们不要这些票,让你带回来了?”

    “怎么可能不想要,恨不得来抢了。”

    周光赫看小姑娘被自己说得很高兴,组织好语言问,“但这票子实在太多了,所里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在动用所有关系想办法去找,最后只有所长托关系弄到了二十公升汽油票。”

    水琅的笑声戛然而止。

    周光赫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止住了。

    “你什么意思?”水琅上下打量他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原来你今天是来审我的。”

    “不是!”周光赫心下惊于小姑娘的敏锐力与聪明,简直就是一点就通,“我现在一点都不奇怪,一点都不惊讶,你会被三家单位争着抢着求着去上班了,我要是单位领导,我就是第四家来争抢你去上班的单位。”

    这看似不是甜言蜜语但又像是甜言蜜语的话,让水琅心情好转,“有话直说,不要再拐弯抹角。”

    “你这票子从哪里弄来的?”周光赫直接问了,“跟黑市有关系吗?”

    听着他严肃的口吻,看着他一瞬间转变的专业面孔,水琅怔了怔,仿佛看到了他工作时的样子。

    但很快,似乎发现她被吓到似的,他严厉的眼神立马又被温度融化,语气也变得轻柔,“你是我家属,你做了就是我做了,我就是想问清楚来龙去脉。”

    “可能有关系。”水琅平静道:“但我跟黑市没关系。”

    周光赫微愣,“什么意思?”

    “我说你怎么变得这么死心眼,这么木讷了,你不是应该最会审时度势吗?东西都给你了,你们所的人也都看到了,直接顺杆子往上爬,把东西送出去解决难题,以后办案有硬件了,你也收获了人缘,代队长不久就能变成正队长,这不就得了吗?”

    打从他一张口,水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无可忍道:“你也说了,大家都很激动,都很想要,所长都激动得失心疯了,说明都一致默认,这票子就是你光明正大凭借人脉弄来的,怎么就你死脑筋,还把票子抱回来,坐在这审我,怎么了,你是打算把我抓去关监狱,再把这些票子上交到工商所,看着你们所那些只是送老婆生孩子才私用一下车子的人,受处罚丢工作?”

    “不会把你抓监狱。”周光赫急忙道:“你是为了我才去弄这样票子,我怎么可能让你去蹲监狱。”

    刚才那话,什么你是我家属,你做了就是我做了,水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就更明白了,真出了事,他是要自己去认罪,忍不住抬手敲了他脑门,“你是在部队彻底待傻了。”

    周光赫一动不动,任由她敲。

    水琅看着他,心里很复杂,对于涉及工作,他这样不知变通,不会因为有利于自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永远把底线规则摆在第一位的性格,觉得庆幸。

    因为国家有这样的公安,身为人民,而感到庆幸。

    但又因为跟他关系算是比较近了,是合作伙伴,而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终究是前者心理占据了上风。

    水琅调解好复杂的心情,“我跟你说,这些票我拿得理所当然,问心无愧,不是囤积套购,我也没去过黑市,没跟黑市的人交流过。”

    “我信你。”周光赫曾经侦破过无数敌特,从水琅的眼神与口气以及面部微表情,肢体微动作,看出她没有说谎,“那这些票,你是找谁弄来的?是不是……花了很多钱?”

    “废话,当然花了很多钱。”虽然是小三一家给的钱,水琅语重心长道:“你啊,以前在部队里面,军令是铁的,纪律是铁的,你身处那样的环境,做事绝对不会投机取巧,不会想着变通,是正常的,但你现在不是军人了,你是公安,你面对的不再是敌对国家的人了,你现在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了,遵守纪律没有错,但有些时候,为了人民,你得学会变通,不能一板一眼守死规矩。”

    周光赫很认真点了点头,“钱是给的谁?”

    水琅缓慢朝天翻起白眼,长叹一声,往后倒在床上,“周光赫啊周光赫,把你当时愿意跟我结婚的脑子找回来吧,你真是累死我了。”

    周光赫将票子放到床头柜上,坐在床边,侧倾着看水琅,“你就跟我说吧,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的。”

    水琅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周光赫往前挪了挪,“你才回沪城几天,怎么会比我们全所的人加起来……”

    “资本家!”水琅翻过身来,没好气道:“你忘了我是资本家了吗,时局将变,你们所那些普通公安,弄这些东西,能比得上资本家吗?以后上赶着给我送我想要的东西的人,能从你家门口排到外滩,再绕着黄浦江排一圈,懂了吗?”

    周光赫:“?”

    时局变了吗?

    他怎么不知道。

    资本家已经可以这么光明正大,抬头挺胸骄傲了?

    看他不说话了,水琅坐起来调了个位置,正躺在自己这边,“周光赫,下了军队的战场,走到人民构建成的社会战场上……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光赫将被子抱过来,按着叠起来的顺序打开,盖在水琅身上。

    “你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小姑娘。”

    “但是不能就这样……白拿你的东西给所里。”-

    早上。

    周光赫刚停好车子,大厅就已经站满了同事。

    “你们……”

    “周光赫!”

    周光赫身体一顿,急忙回头,看到走过来的人,才发觉自己刚才真的没有听错, “你怎么来了?”

    一群同事,以及赶过来的三位所长,全都被怒气冲冲走过来的小姑娘吸引住视线。

    很快,还有人没看清楚小姑娘的模样,就被她的动作惊住。

    只见水琅刚走上台阶,在周光赫身上摸来摸去,最后直接扯开周光赫领子掏进去,掏出一个油蜡纸包。

    熟悉的油蜡纸包,顿时牵扯住旁观者的心,不自觉挪动脚步往那边走。

    “我不是让你不要拿了?谁让你带过来的!”

    周光赫一脸懵看着水琅,早上明明是她再三强调装着带来的。

    不等他说话,水琅就一脸怒气叫了起来,“我发了一次善心,结果得到的不是怀疑,就是要把我带去蹲监狱,还想让我发第二次善心?你做梦吧,就算你们所里的公安,全部都被开除,我的票子放烂了,都不可能再拿出来帮你们!”

    说完,水琅就抓着油蜡纸包往外走,这可吓坏了所里的一群人,连忙全朝着水琅追过去。

    “哎嫂子!嫂子别走,有话好好说呀!”

    “嫂子,这是怎么了,谁怀疑你了,谁要让你蹲监狱呀?快跟我说说,别把自己气坏了!”

    “小姑娘留步,留步,我们刚才都听见了,好像有误会啊!”

    李华和朱翔认识水琅,一口一个嫂子,冲在最前面拦住水琅。

    蓝所长也跟着到了面前,“小姑娘,我是周光赫的领导,有什么误会你跟我讲,我看你是受委屈了,是不是跟这个票有关系,怎么回事?”

    “是你们啊。”

    水琅看见李华和朱翔先停下了脚步,再听见蓝所长的话,顿时绷不住委屈,红了眼眶,“你们上次不是去家里吃饭,提起了所里公车私用的事吗?”

    “是是,没错嫂子。”

    “嫂子,你别难过,慢慢说。”

    水琅掏出手帕,甩了甩,擦着眼角,“我一听说我们公安连车子都不能用了,还要因为送自己老婆去生孩子受罚,正好我刚结婚,亲戚朋友送了一些汽油票,为了我们公安,为了我们沪城治安,我又找亲戚朋友费心托关系换来一部分汽油票,交给了周光赫,让他带到所里去,帮大家大家把难题解决,没想到……呜……”

    “什么?!”朱翔震惊问:“那些票子是嫂子弄来的?”

    “嫂子,你原来是打算全部都白送给我们?!”

    李华一叫,追过来的公安,全都不敢置信又感动地看着水琅。

    “小姑娘,你真是太有格局,太有觉悟了!”蓝所长一脸敬佩,感动地眼睛都湿润了,“然后怎么了?”

    “没想到他把票子又带回来了,一到家就像犯人一样审问我,票子从哪来的,是不是跟黑市的人有关系。”

    水琅刚说完,一堆人不敢置信的眼神又看向台阶上的周光赫。

    “太过分了!周队长怎么能这样对待嫂子!”

    “队长,你这不是寒了嫂子的心吗!”

    “周队,你就算再铁面无私,也不能铁面到嫂子身上啊!”

    “小姑娘,你受委屈了,你为了我们公安,为了沪城治安委屈了,我一定好好教训周队长,帮你出气!”

    “他整整审了我一晚上,来龙去脉总算调查地清清楚楚,才总算对我有一个好脸色。”水琅满脸写满了委屈,接着浮现屈辱,“我真没想到,我好心居然没好报就算了,反而得到这样的结果,这些票子我是不敢再白给谁了,谁知道哪天又会给我带来什么审问,什么牢狱之灾,我走了!”

    “别别别!嫂子你可不能走啊!”

    “嫂子,都是周队长不对,你先别走。”

    “对对,嫂子就算要走,也要等我们解释清楚了,再好好感谢你的心意。”

    “没错,嫂子可以不给我们票子,但是我们不能就这样看着你因为周队长伤了心,让社会上从此少了你这样大义的人。”

    “是是是,小姑娘,你快进所里坐着歇一歇。”蓝所长急忙把人往所里请,等上了台阶,狠狠指了指周光赫,“你啊你啊,我真不知道该夸你,还是该骂你!”

    后面围着水琅走过来的公安,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给了周光赫眼刀子。

    “周队,你真的是太对不起嫂子了。”

    “周队,你这样的性格,亏得嫂子不嫌弃你。”

    “幸好今天我们出来了,要不然我看嫂子得不跟你过了。”

    “你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赶紧进来,等我们把小姑娘哄好了,立马道歉!”

    水琅被请到会议室里坐下,递毛巾的,拎暖水壶泡茶的,温言软语相劝的,夸赞的,鼓励的,表扬的,一群公安全为她忙活着。

    周光赫坐在水琅对面,脸上仍然有着一丝懵,还没完全猜准水琅想干什么。

    “小姑娘,你真的不要听他的,我和大家都相信你。”蓝所长心里感动地无以复加。

    这是第一次有人民群众主动牺牲自己,为公安着想,这说明公安系统重建的五年里,他们为沪城的辛苦付出,终究还是被人民看在眼里,并且是被非常认可的!

    水琅的行为,他们来说,尤其在这种艰难的困境下,是莫大的精神抚慰,莫大的心灵安慰!

    其他公安也都是这样的想法,心里装满了感动。

    同时更加觉得,绝对不能就这样让周队长伤了嫂子的心,否则传出去了,以后人民同志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想他们公安!

    李华拿着报纸,对着滚烫的茶杯狂扇,“嫂子,周队长就是这样的人,一提到关于人民治安的事,脑子里就没别的了,其实我们有这样大公无私的同志,对于人民来说是一件好事,那个那个,嫂子你别难过了,当然……”

    李华还没说完,就被一群公安赶出圈外,朱翔走上前,“当然,周队长这种对嫂子好心好意胡乱怀疑,还严加审问的态度,我们是强烈不赞成的,嫂子,谢谢你,真的特别谢谢你,我是真的没有想到,那天吃饭时随便提了提所里的困难,嫂子就放在心上了,而且立马就做出这么崇高无上的行动,真是让我们特别感动。”

    “嫂子,不是我帮着周队长说话,其实也真的不怪他,这是因为昨天有人在会议上,先怀疑了周队长,明里暗里问他是不是跟黑市的人有来往,所以他可能回家才那样。”

    水琅用手帕抠着眼,好不容易抠点生理眼泪出来,拿手帕擦了擦,像是被劝住的样子,“我原来也是想的简单,没想到这个票子会这么难弄,大家相信我,说明我的好意不是错的,我心里就已经好受许多了,但是这票子我也不敢再交给大家了,因为他是队长,免得再给我扣上一顶贿赂大家的帽子,想想我都害怕。”

    “我看谁敢这样子讲,队长家属怎么了,队长家属也是人民,虽然我们根本不可能白拿人民群众的一针一线,但人民同志为我们公安治安着想,弄来了一批票子,这就叫贿赂?谁敢这样讲,让他到我面前来,我看看是谁!”

    蓝所长一拍桌子,“我决不允许有人这样侮辱小姑娘对沪城治安,对我们公安的一片大义善心!”

    “是,嫂子,我们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朱翔尝试问:“但是嫂子,你也知道,我们确实急需你手上的汽油票,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顾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用其他东西跟嫂子换,你看,你看可行吗?”

    水琅摇摇头,“他昨天就怀疑我是不是囤积套购,高价转卖,这要是换给你们了,我不就真的得去坐监狱了。”

    “不是,不是这样子。”李华挤过来,“囤积套购,是说把市场上的票子全部都垄断,不拿出来,只此一家有,再以高的离谱价格卖出去,破坏国家统一定价,嫂子这个首先不是囤积来的,也不是套购来的,更没有想高价卖给我们,你是为了沪城治安,送给我们,我们公安不能白拿嫂子东西,也不能让嫂子背上贿赂的帽子,所以再还给嫂子差不多价值的东西,这样就什么罪名都跟嫂子没关系了。”

    周光赫眉头一动,发现这跟他原来计划差不多了。

    “这样能行?”水琅一脸无知的表情,“这些我可什么都不懂,你们可不能再让我像昨晚一样白白蒙受冤屈。”

    周光赫嘴角抽了抽,他昨天再三斟酌语言,只是稍微那么婉转地问了一下。

    “不会,绝对不会。”蓝所长已经是满眼慈爱看着水琅了,“邻里之间互换票子是很正常的事,小姑娘,你有这个心,我们所里绝不会让你受委屈,有任何问题我来承担。”

    水琅低下头想了想,会议室的目光全都紧张看着她。

    “这样吧,我相信你们,不过我听说,大部分公安是真的因为家里紧急要事,比如跟生命相关的大事,才用了几次车子,还有小部分人,那是成天去外面招摇。”水琅把票子放到桌子上, “我只跟前面那样的公安换,后面那样的人,我就不换了。”

    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声音,在会议室里此起彼伏。

    这口气,一直憋了快一个月了,像一座大山压在全家人心头,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今天,因为水琅,全都痛快舒了出来。

    确定完换票之后,公安们就赶回家里拿票子拿钱拿东西,回来的时候,许多家属都跟着赶过来。

    “小姑娘,小同志,真的谢谢你哦,谢谢你有这样子的好心肠。”

    刚才说话的是因为晕倒,差点中风瘫痪的公安母亲,自从听说了因为当时送她去医院,可能会让儿子丢了工作后,整天在家里以泪洗面后悔,“真没想到啊,你真是观音菩萨在世……”

    公安陈力劝着母亲,“妈,没有观音菩萨,不能说鬼神论。”

    “阿姨,你不要客气了,这是十公升汽油票,你们收好。”水琅拿了油票递过去。

    “谢谢,谢谢。”陈力母亲抓着汽油票直接哭了出来,将握在手里,家里最珍贵的工业票肉票糖票全都递过去,“小姑娘,你拿好。”

    “嫂子,我知道这么多汽油票非常难弄,比我们给的这些难弄多了。”陈力从身上掏出三十块钱,“这是我的一个月工资,我不等所里发了,你先拿好,谢谢,真的感谢。”

    每人拿出相应的票子,再以十公升补一个月工资为例,这是大家商量出来,也是蓝所长拍板的决定,等到月底发工资的时候,集体扣一个月,奖励给水琅。

    否则处罚令下来,即便不被开除,至少也要罚半年工资。

    这个决定每个人都从心里感到实打实的愿意。

    水琅把钱和票子都接了过来,“钱就不单独收了,省得又说贿赂啥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收起来,听大家的,不要给小姑娘找麻烦。”陈力母亲忙道。

    陈力笑着将钱收起来,“我也是因为特别感谢嫂子,所以才急着想表达心意。”

    接着,朱翔也带着老婆,以及其他一起凑一百公升的人走过来。

    将家里拿得出手的票子东西,都准备送给水琅。

    “嫂子,这是我湘西娘家过年送来的腊肉腊鱼腊排骨,蒸着煮着炒着都很好吃,希望你不要嫌弃。”

    朱翔老婆向艳将手上用麻绳系着的黑黢黢的肉递过去,又从身上掏了一张手表票,“这是我特地跟单位主任兑换的手表票,嫂子,你拿着。”

    “这些腊货已经完全足够了。”水琅看着黑乎乎的腊肉,想起以前吃过的油而不腻,唇齿留香的蒜苗炒腊肉,口水顿时就忍不住了。

    这捆子腊货一看就知道全家起码攒了一年肉票,估计还要加上过年生产队杀猪分肉才能凑出来的分量,除此之外,居然还又加了一张手表票,太实在了。

    “嫂子,你千万不要客气。”朱翔抱着健康的大儿子,“这次要不是你弄来这些票,我没了工作,没了口粮,全家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水琅把手表票推回去,不再多说,“后面的过来吧。”

    “我来我来,嫂子,这是我原来为了去兑换汽油票准备的鞋票,有三张,是牛皮鞋。”

    “嫂子,这是我们单位这个季度刚发下来的牛奶票,还有两斤肉票。”

    “小姑娘,听说你也是刚结婚没多久,这是缝纫机票,就当阿姨给你的嫁妆了,不要客气,收下收下。”

    “嫂子,这是的确良布,是前阵子刚买的,没有动过,刚刚好能做一件衬衫,还有这麻油票,你不要嫌少。”

    “小姑娘,你看,我直接找人买到了富强面粉,这一袋子全给你搬来了,快收下,谢谢,谢谢真的谢谢。”

    “这是牛肉,新鲜的牛肉,正好碰上,我立马买了送过来,谢谢哦。”

    “嫂子,这是我上个月新买的收音机,你千万千万要收下,千万千万不要客气!”

    “小姑娘,你真是及时雨,救了我们家孙宏的命了,这些棉布被套全是我得他准备的老婆本,现在统统送给你!”

    ……

    等到全部交换完之后,会议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东西。

    在场的每个人都笑着,轻松笑着,高兴笑着,是眉飞色舞,发自内心满足的笑。

    一眼望过去,周光赫差点以为这里是丰收现场。

    东西太多,水琅回去的时候,食堂师傅把板车借了过来,同事家属们帮忙把东西搬到车子上。

    最后周光赫拉着板车往家里走。

    水琅坐在一堆东西中间,手里抱着一根腊鱼闻,心里想着不知道鞋刷能不能刷掉外面的灰。

    板车走出派出所,周光赫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被她像个年画上抱着鱼的福娃模样逗笑了。

    “笑屁。”

    周光赫笑声更大了。

    “赶紧回家,一天过去了,我还没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工作的事。”水琅将腊肉放在一边,回头看他,“这下真没顾虑了吧?”

    周光赫:“什么顾虑?”

    “都怪你,给你你也不知道自己偷偷看,掉出来的方式那么高调。”

    水琅想过他会被人问票子来路,原以他这种审时度势的性格,一定会处理好这些问题,所以完全没有担心过。

    可万万没想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公安当成神圣的职业,居然没顺杆子往上爬,又拿回来了!

    问完她后,居然又听见他说不能白给所里!

    要是在私底下拿出来给同事,不白给也就算了,当着那么多人面掉出来,当时没说白给,拿回来一晚上,再送过去改变意见,这不是把帽子递给别人,让别人戴在你头上。

    而且事情一复杂,名头就多得很。

    她要不过去哭一顿,事情还不知道会混乱成什么样。

    周光赫今天本想与所长单独聊,先说明汽油票来源,再说明所里不能白收水琅这么多票子的顾虑。

    原本以为想的已经算周全了,但等水琅一来,他才发现,有些事情,换个角度,换一种说法,反而更容易取得完美的结果,并能解除所有潜伏危机。

    “人情世故上,我确实远不如你。”

    水琅盯着他看了许久,想到了未来混乱的动荡,“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你,说实话,在这件事上,你的做法,我虽然有异议,但其实我心里很敬佩你,希望你能坚守你心中的东西,永远不要改变。”

    周光赫不顾在外面,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看来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

    突如其来一句话把水琅鼻子弄酸了,急忙移开视线缓了缓,突然,眼神一顿,看着从十字路口拐过来的人。

    周光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马虎从另外个方向奔跑到邹凯面前,着急说着什么,邹凯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带着后面的人,大步往派出所走过来。

    “怎么了?”

    水琅紧盯住越走越近的人,“那个男人,好眼熟。”

    第24章 她家里没有一个人当兵的。

    “谁?”

    周光赫好奇看着她, “哪一个?”

    水琅还在盯着看,皱着眉头在回忆里搜寻,等再抬头时, 正好看到那群人拐进派出所大门,侧对着她, 越看越眼熟, 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在哪里见过, “就是眼熟。”

    “认识的人?”

    “想不起来,算了, 先回去吧。”

    周光赫拖着板车走进梧桐里, 顿时吸引了一群小朋友围在后面,大人们也吃惊追着看。

    “水干部, 你们家这是又过新年了呀?”

    “过新年也没人买这么多东西呀, 这盆里还有收音机呢!”

    “光赫, 你们这是从哪搬家了吗?还是又打算办一次喜酒?”

    不是新年, 不是新婚, 周光赫的表情却胜似新年新婚, “小姑娘帮所里解决了大麻烦,这些都是领导和同事家属们送给她的东西, 跟我没有关系。”

    “啥?!”

    “你家这个小姑娘哪能本事这么大的啦, 连派出所的麻烦都能解决。”

    “看这些东西, 麻烦还不小啊,真的是, 光赫, 你福气好哦!”

    “真羡慕你, 找到这样子的老婆, 水干部,你还有啥姐姐妹妹不啦?介绍给我儿子!”

    “我想起来了!”

    吵吵嚷嚷中,水琅突然大喊一声,“我知道他是谁了!”

    周光赫正好走到家门口了,停住车子,先将人扶下来,“谁?”

    水琅看了看跟过来的一群人,暂时没吭声,先把车子上的东西全都拿进家里,然后指挥三个丫头出去拿剩下的,不顾外面还站着许多邻居,直接把周光赫推到房间里,关上房门。

    “那个人是黑市的人!”

    周光赫脸色顿时转为严肃,“谁?你是说刚才邹副队长带回来的人?”

    “就是被两名公安架在中间走的那个穿着蓝色毛线衣的男人。”水琅左思右想,“他肯定不是黑市上简简单单的人,可能还和……就是你们这些单位的人,有一定的关系,能不能调查清楚,就得看你怎么查了。”

    要真能查出来,小三的舒服日子起码要被腰斩一半。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情报对于夜以继日追查了几天的周光赫,等于找到了一丝突破口,“你确定是?是哪一片黑市的人?叫什么名字?主要从事哪些类目? ”

    “我看到过他跟人交易,百分之八十确定是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至于哪些类目……”

    水琅皱着眉头,“应该不止一两种,所以我才说他肯定不是简简单单的小人物,不是已经被抓回来了吗?你赶紧去审问审问。”

    “那我先回所里。”周光赫打开房门,“家里这些东西就交给你整理了。”

    “去吧,赶紧去。”

    水琅脑子里突然又闪过一张公安帽子下的侧脸,有点熟悉,但又是想不起来。

    经过刚才的经历,没有继续刻意去想,放置一边,等会不想了,说不定就能跳出来那人是谁了-

    复茂路派出所。

    “啪!”

    又是一鞭狠狠抽在陈卫身上。

    陈卫咬着牙,眼里全是怨恨,是对申琇云的怨恨。

    他看在这么多年合作的份上,给了申琇云时间,没有直接去工商所找她的麻烦。

    却没想到在家等来了她的女婿,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回所里,接着就问了一句话,“你最近很闲?”

    他回答了“是”之后,邹副队长就对他用起了私刑。

    “啪!”

    “啪啪啪!”

    一鞭又一鞭,牛皮鞭将陈卫的毛线抽的稀烂,也幸亏有了身上这件毛衣,才不至于浑身上下被打的皮开肉绽。

    但即便这样,一鞭接着一鞭抽在身上,还是疼得骨髓都发麻。

    对待申琇云,他敢反抗,但是面对邹副队长,还是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他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只能硬生生忍着。

    身上每承受一鞭,对申琇云的恨意,就深一层。

    暗想,忍完了出去,一定不让她好过!

    “咚咚。”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邹凯收回牛皮鞭,将其缓慢绕成一个小圈,塞到抽屉里,对着墙上的镜子,整理因为打人导致额前乱掉的头发,发觉眼眶因怒气充血,变得通红,慢慢调整几次深呼吸,“坐到椅子上去。”

    陈卫忍着疼,从地上踉踉跄跄爬起来,坐到椅子上,看着刚才修罗一般的判官重新变成了人,心底打了个寒颤。

    邹凯扣好衣领上的第一颗扣子,“知道该怎么说?”

    说完不等陈卫回答,像是早已笃定他不敢乱说,便直接开了门,扬起笑脸,“周队,你怎么来了?”

    周光赫往里面看了一眼低着头的人,“什么进展?”

    “嘴很硬,还得再继续审。”邹凯看着守在门口的马虎,“只是疑似是破坏统购统销的不法分子,还不能确定,周队有想法?”

    “周队怎么会抢了我们二队的活。”马虎笑着道:“周队自己手上的线,忙都忙不过来呢。”

    周光赫没有回应两个人,抬步往审讯室走了两步,邹凯立马直起身体,挡在门前,“周队,虽然一队二队都是属于治安大队,但是,二队带回来的人,还是让我们自己审吧?”

    这话的意思是在提醒周光赫,你现在名头上是代队长,但实权上不过是一队的队长,二队的事虽然有权利可以插手,但当下两队还分着家,不能看到有功劳,就想来插一手,得有点自知之明吧。

    “让开。”

    周光赫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邹凯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周……代队长,如果你非得进这间审讯室,我就得找所长过来,要个准信了。”

    “你想去就去。”

    周光赫继续往前走了一步,态度很坚决。

    邹凯盯着近在咫尺的脸,眼底神色变了又变,突然,一把搂住了周光赫的肩膀,“行行行,你想看就看,咱们都多少年的关系了,来吧,早就听说你是侦查这方面的大高手,今天也让我们开开眼。”

    周光赫推开他的手臂,走进审讯室,近距离盯着陈卫的脸看。

    邹凯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头,陈卫这些年跟着未来丈母娘做事,其中少不了他的帮助。

    换个人来,他都不会这么紧张。

    都是因为周光赫声名在外,早有耳闻,敌特都审出那么多个,一个陈卫……

    对未知的恐惧,让邹凯拳头越握越紧。

    只庆幸,他对陈卫了解很深,在此之前,就把他在乡下的老婆孩子都控制住了,才不至于在周光赫面前露出破绽。

    现在只能盼着陈卫,能顶得住周光赫的审问。

    屋子里人大气都不敢喘,头皮就像是被悬挂这,等着周光赫接下来的行动,谁知,周光赫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盯着陈卫看了一会,就走了。

    像是来这一趟,只是为了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邹凯松开拳头,紧绷的弦并没有松开,将马虎抓了过来,附耳道:“去复南路2号,给他们透露陈卫被抓了的消息。”

    马虎点头,冲了出去-

    “什么?!!!”

    申琇云被女儿的一句话,直接吓到腿软,瘫在地上, “他真的这么冷血绝情?!!!”

    邬琳琳哭得不行,着急跺着脚,“还不都是你,一点儿行动都没有,才把邹凯给惹毛了!”

    “我怎么没有行动!”

    申琇云将茶几上的咖啡杯甩了出去,心中被怒气憋愤压抑到极点,嘶吼出声:“我为了他,都找到我们副所长那边去了!欠我这么多年的人情,一直没舍得用,这回全用上了,还要我怎么样!”

    除了这些,她每天还要战战兢兢防着陈卫突然出现在单位,日子过的如履薄冰,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几天时间,直接消瘦了十斤肉!

    没想到,即便痛苦成这样,邹凯这个没良心的,还要将他们家赶尽杀绝!

    “砰!”

    邬善平差点将茶几上的玻璃拍碎,脸上布满了怒气,“此子实在恶毒!”

    “怎么办啊!”邬琳琳着急得快疯了,“妈,陈卫被抓了,邹凯是不是不打算娶我了?他是不是想跟我分手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

    申琇云气得将沙发上的抱枕砸向女儿,“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这个时候居然不担心担心你妈的工作,不担心你妈有可能被扯打上破坏统购统销的罪名,被抓去蹲监狱,还在担心你那个罪魁祸首未婚夫跟不跟你结婚!”

    “还不都是你!”邬琳琳踢开抱枕,“你那天晚上要是不跑,哪还会有这些事情!妈,你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你这个不孝子!”

    申琇云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女儿,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往她身上打,情绪已经被女儿气得彻底崩溃了!

    “好了!”

    邬善平再次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

    正拉扯到一起的母女俩,因为这声震慑,停了下来。

    申琇云扑倒在邬善平脚边,趴在他的膝盖上,以一种臣服的低姿态,仰着头,哭得梨花带雨,“阿哥,你说这下可怎么办啊。”

    邬善平气瞬间顺了不少,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难看了,“这小子,我看不见得是对我们赶尽杀绝,更像是在逼我们加快速度,赶紧把票给他送过去。”

    邬琳琳一听,脸上的惊慌顿时转为喜色,“是,是是,一定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弄不到那些票子了呀!”正因如此,申琇云才会彻底崩溃,“陈卫那个狗东西,本来就翻脸不认人了,现在又被抓了进去,我拿人情去找刘副所长,反倒把关系差点弄僵,就这几天时间,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呀!”

    “妈!”邬琳琳叫道:“是你自己说的一定会在四月之前帮邹凯弄到票的!你不能食言!”

    申琇云尖叫出声, “你给我闭嘴!”

    “走投无路,就另寻他路。”邬善平想到局里刚刚收到的消息,“我们直接去邹家!”

    “邹家?!”

    申琇云一惊,随即惊而转喜,抓住邬善平的双手,“阿哥,得到准确消息了?”

    “局长那边是铜墙铁壁,得不到一点消息,许副局长倒是知道,不过因为迟迟没能给他想要的,他最近很不待见我,我是从邱副局长那边得到了一些消息,估测地应该大差不差。”

    邬善平声音逐渐平静,“就算是差得多,我们也得去,不能被那小子把我们的路堵死,任他宰割。”

    “阿哥,还是你最厉害,我是想不出一点办法了,这个家要不是有你这根主心骨,我们就全完了。”

    申琇云依附在邬善平身上,“可是阿哥,要真是之前听说的政策,不但房子返还,财产也全部返还,那木柴一厂,当时邹家就想要,我们这趟去怕也是要不得不交出去了。”

    邬善平脸上闪过心痛,“那也没办法,得保住你。”

    申琇云满心爱意顿时全涌在面上,扑进邬善平怀里,埋头大哭:“阿哥,我这辈子死也要跟你在一起,我是离不开你的!”

    邬琳琳看着抱在一起的爸妈,想起邹凯父母,顿时打了个哆嗦-

    “许副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呀。”许副局长看了看外面,偷偷将表盒打开,“你还晓得这是什么?”

    水琅看了看,“手表。”

    显而易见。

    不瞎的人都能认出来。

    “这可不是简单的手表!”许副局长指着表盘,“这是进口手表,还是进口手表里最好的,一般人想买都买不着的罗马表!”

    水琅眉头一挑,刚才还真没认出来,再仔细一看,发现确实跟从小三那顺来的手表一模一样。

    没记错的话,当时小三说,为了女儿的工作,必须得弄到罗马表,送给许副局长。

    结果,许副局长现在拿了一块罗马表到她这里来了。

    “许副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蛮适合你戴的。”许副局长将手表推到水琅面前,兴奋讲着,“这表是我好不容易找人弄到侨汇券,特地去侨汇商店买来的,花了三百多块,比三大件都要贵,还是店里唯一的一块,原本是为我儿子讨老婆去买的,现在,我有更需要做的事体,就是把这个表送给你。”

    许副局长心里这样想。

    以前人家求他,给他送各种东西。

    现在他要求水琅,当时也不能就凭嘴皮子白求,当然也得送些拿得出手的礼物,人家才能答应。

    “为什么突然给我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水琅把表盒往原来的位置,推了推。

    许副局长拿起表盒,直接放到了水琅面前,“我就直说了,当然是想让你到我们房产局上班,木柴一厂和医疗商品厂没啥意思的呀,天天干苦力,挣点工资,一点花头没有,我们房产局不一样,人脉关系,政策风声,工资奖金,样样都有,可以说,你在那两个厂里能得到的,在我们房产局只会得到更多,而能在我们房产局得到的,看到的,听到的,是那两个厂绝对比不了的。”

    水琅低下头,忍住嘴角的笑意。

    许副局长看她这个样子,却以为她还在犹豫,把手表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你就不要想了呀,你年纪轻,看得少,要多听听我们这些年纪大的人讲的话,把手表戴上,就不要再考虑了,点个头,我就去街道跑一趟,开张介绍信,去单位把你名字报给局长了。”

    “我没啥长辈,许副局长说的话对我来讲是金玉良言,我很感激。”

    水琅这句话让许副局长眼睛亮了起来,随后又道:“手表就不要了,你还是拿去帮儿子讨老婆。”

    “不要不要,这块表就给你戴了,啥人也不给。”许副局长本来就喜欢水琅,是对后辈欣赏的那种喜欢,现在听到她讲没啥长辈了,爱才之心就更重了,“你就听我的,就到房产局上班,虽然最后还得局长审核,但你不要担心,我跟局长一向心有灵犀,我交上去的名单,局长大部分都是批的,我看人眼光很准,只要你点头,保证百分之九十就有房产局的正式编制。”

    水琅还是没有戴手表,表情欲言又止。

    “是不是还有啥要求?”许副局长立马就问:“你讲出来,好办的事体我一定尽力帮你办。”

    “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水琅凑过去小声问:“许副局长,我就是听说国家已经打算让一批知识分子回城了,还有那些,就是你懂我的意思,听说国家有意要把他们的工资财产都发下来?”

    许副局长犹豫了下,觉得确实也不算是大事了,已经有一批知识分子正在回城的火车上,“是这样,但具体怎么样还不晓得,目前只是在登记筹备阶段。”

    这就是确定消息了!

    水琅继续小声问:“那你知不知道,复南路那一片的洋房,什么时候开始正式登记?”

    “4月1号。”

    许副局长看着水琅,“你问这些做什么?有亲戚住在那一片?”

    水琅忍住涌上心头的兴奋,点了点头,没有解释,“许副局长能告诉我这些,我也看出来了,你是把我当自己人了,我以后一定不辜负许副局长的期望,好好跟着你工作。”

    “真的?!”

    许副局长惊喜地差点蹦起来,“那你现在就跟我到街道开介绍信,我赶快把档案交上去,提交档案审核还要几天,我们快一点,应该正好能赶在4月1号上班。”

    “麻烦许副局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快走。”

    街道居委主任一点都不意外水琅这么快就能有工作,他早就看出来水琅能力非同一般,极其配合积极地帮忙开好了介绍信,递交给许副局长。

    “水干部,恭喜恭喜,看来要不了几天,你就能把户口转回城,以后就有固定口粮了。”

    水琅笑着道:“谢谢主任。”

    居委主任摆摆手,“我有什么好谢的,就希望你忙起来的时候,也不要忘记弄堂里的事体。”

    “不可能会忘,我能这么快去上班,多亏了主任和邻居们。”

    “那瞎说了,主要还是在于你自己的能力,我们不过是多帮你宣传宣传。”

    居委主任被这么说,心里很开心,因为他当天就去房产局吹嘘过水琅一通了,“对了,正好你在,我就省得跑一趟了,周卉现在在家没事体,短时间内户口转不回来,街道也没法帮她安排工作,但是你们家没户口的人又确实多,要不是你有本事,找周复兴夫妻俩要了一部分钱,生活实在难过,即便现在有了钱,但母女三个人,后头日子还那么长,不好坐吃山空,所以街道打算给她派一些糊纸箱火柴盒的活,你问问她愿不愿意做。”

    “糊火柴盒?当然愿意做!”

    周卉惊喜看着水琅,“是居委主任说的吗?确定能分给我做吗?”

    “确定。”水琅坐在桌子边喝水,“大姐,你打算做?”

    “做!肯定要做!”周卉把手上织了一半的毛衣放到旁边,“糊纸箱火柴盒这些活,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呢,街道一般都是分给特困户困难户,我早就想过这事,但我户口不在城里,以为排不上号,没想到街道居然会派给我。”

    糊纸箱这些,水琅以前听说过,但从来没看人做过,“这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看手速快慢,糊一千个火柴盒能赚六毛钱,手速快的一个月能赚十块钱呢,正常手速的大概能赚五块钱。”周卉脸上充满了希望,“我以前帮弄堂里的奶奶做过,虽然做的不多,但不是新手了,一个月应该可以赚到五块钱。”

    “还有我!”

    二丫在一边听了半天了,小舅妈之前说城里有比下地挣工分更多的赚钱机会,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我会帮妈妈一起糊!”

    “我也要帮妈妈糊。”大丫举手,眼里也充满了希望,她们赚钱,就不会是别人嘴里的小舅舅小舅妈的拖油瓶了,“我跟妈妈一起做,也能挣五块钱。”

    “我能挣十块钱!”三丫不知天高地厚放话。

    “那这一个月跟人家工人赚的也差不了多少了。”

    水琅说完,几个丫头全都兴奋笑了起来。

    工人哎!

    那可是全村人都羡慕的对象!

    连村支书和村支书老婆见了都要讨好的人哎!

    她们居然要和工人赚的差不多了!

    “正好,我要说一下吃饭的事。”水琅将当时周光赫给她的票子钱都拿了出来,“大姐,你现在坐着轮椅也是可以去菜场买菜了,米面这些重的东西,等我们有空了去买,烧饭的话……”

    “这个轮椅高度正好能够得着厨台,煤气灶高了我不用,我用煤球炉子烧饭就好。”周卉现在整张脸,不论是皮肤还是神采,比起之前,都大变样了,“这轮椅特别方便,我两天就用习惯了,你安心去上班,不要担心我们,对了,房产局的工作应该不便宜,之前复兴的钱,先给了我。”

    周卉划动轮椅到房间里,出来时怀里包着一个绳子编起来的包,“都在这里,你拿去备着。”

    三千块钱全部递给了水琅,刚才还为糊一千个火柴盒能挣六毛钱,不知道一个月糊多少个才能挣到五块钱而高兴不已的大姐,这会脸上,眼里,神色里,没有一丝不舍得,也没有一丝心疼。

    水琅心头鼓胀着,酸涩冲向鼻尖,抬手揉了揉,“大姐,没听说要交钱,你先拿回去。”

    “你拿着吧,放你那。”

    “哎呦,你先拿回去。”

    水琅一转头,看着三个丫头身上还穿着之前她给的红布,做的新衣服。

    天气冷,大丫外面套着多半是外婆的蓝色外套,两个袖子是用灰布白布缝上的。

    二丫光穿着红色衬衫,没有外套,三丫外面套着一个底边毛线松散的毛衣背心,也不知道是舅妈家的小阿毛的衣服,还是楼上大哥家两个女儿的衣服。

    之前光着脚,后来周光赫买了三双鞋码正好的攀扣方口黑布鞋,二丫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好,长高了,脚趾将布鞋塞得鼓鼓地,有四根脚趾关节将黑布顶起来了,明显是小了。

    大姐自己,就穿了一件灰布褂子,还是那条剪了一半的黑裤,两个裤腿用绳子扎了起来,脸色由红黑干裂转成了蜡黄,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些红润。

    从小三那得了很多票子,接着从周光赫那里得了很多票子,又从派出所得到了很多票子的水琅,发出了邀请:“大姐,我们一起去逛百货商店吧?”

    周卉坐在轮椅上被推进百货商场,袖扣里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心脏也跳动地非常不正常,后背汗都出来了。

    这是紧张,也是激动,更是感动。

    做梦都不再敢想的事,居然被水琅做到了。

    水琅带她来逛百货商店了!

    还是淮海中路上的百货商店!

    大丫三丫表现得比妈妈还紧张,刚才一路经过高楼大厦,头一回见到这些房子,世界观受到强烈冲击,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紧紧跟在小舅妈身边,生怕走丢了。

    二丫出来过一次了,整个人轻松自如得很,刚才一路上还给大丫三丫介绍,妈妈的轮椅是在哪个商店里面买的,生煎包油条豆浆大饼是在饮食店里买的,饮食店里面买早饭小吃,买菜要到招牌最大的国营饭店去买。

    进百货商场之前,二丫已经被大丫三丫崇拜地眼神,捧到天上去了。

    进了百货商场,又从天上掉下来了,挨在小舅妈身边。

    这地方她没来过。

    看着真高级!

    居然有三层楼,每一层楼有好多好多家店,衣服鞋子瓶子罐子什么都有,玻璃柜台里,靠墙的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东西,每一个东西她们都没见过,每一个东西都让她们移不开视线。

    “两瓶雪花膏。”

    水琅走到日化品柜台,掏出日化品票,递给营业员。

    “友谊牌还是雅霜?”

    “友谊牌。”

    主要量大!

    雅霜就一小罐,价格还要贵上一块钱。

    两瓶白色大罐雪花膏,放到柜台上,水琅拿起一瓶,“大姐,这瓶你和三个丫头用。”

    “啊?我们的脸就不要用了。”

    “你们的脸比别人差?为什么不用?”

    周卉心里一暖,笑道:“行,你说了算,买什么,你都说了算。”

    轮椅后面有放东西的袋子,特意这么设计,百货商店买东西也不送包装袋,水琅将雪花膏放进去,手上不用拎任何东西。

    “雪花膏,是香香。”

    二丫偷偷跟大丫说着,两个人都抑制不住笑脸,紧紧跟着小舅妈的步伐。

    水琅拿起布匹往大姐身上比对,每一个颜色都好看,完全选不出,最后拿了个玫红色的比对,“大姐,虽然你现在皮肤还很黄,但长得是好看,这种颜色居然都能hold住。”

    周卉摆手不要玫红色,“这个,这个太艳了,我不能穿。”

    “你确实还是更适合素雅的颜色。”水琅挑了不薄不厚的布,早晚温差大,穿了不冷也不热,豆沙色,又挑了稍微偏薄的香芋紫,都是纯色素布,“大姐,满意吗?”

    “水琅,布票都留给你们做新衣服吧。”周卉不看那些布,劝道:“你跟小弟上班,要穿的好,穿的体面些,我在家有身上这件褂子就足够了,真的,真的足够了。”

    “他天天穿公安服,用不着那么多布票,你在家怎么了,在家也要穿得干净舒心,再说你现在有轮椅,还要去菜市场买菜,更得穿得好一点了。”

    水琅对营业员点着头,付了布票和钱过去,“再说了,你穿得好,走出去就是我们的体面,说明我们对你好啊。”

    周卉被说笑了,“你真把我说服了,说心动了,行,那我每天就穿得体体面面,让人看到,你们对我有多好,也让我自己心情好。”

    “这么想就对了。”

    水琅走到皮鞋店,想到有一个公安的家人,给了三张皮鞋票,回头看着三个丫头仅此一双的鞋,走进店里,拿起一双攀扣小皮鞋,“买小孩子的鞋,票子怎么算?”

    营业员:“看孩子的脚大小,一般成年男人的鞋票,能买两双童鞋。”

    “那这么小的孩子脚怎么算?”水琅指着三丫的脚丫子。

    营业员看了看:“呦,这孩子不到五岁吧,鞋码17左右,算半张是有点吃亏,这两个大的要是也买,倒是能算一张。”

    “这两个子不高,算半张都多了。”水琅看着店里的皮鞋,式样都是具有年代感的,领证的时候周光赫给她买了一双,想到他自己还在天天穿着那双军鞋,好像没看到有替换的,不如拿双皮鞋凑单,穿着皮鞋以后抓犯人,也是一件武器!

    “两张皮鞋票,换三双童鞋,一双大人鞋。”

    难得有人这么大手笔,三个丫头长得确实也很瘦小,一量三丫的脚,比估算的17还要小,只能穿15的鞋,营业员便做主卖了!

    等拿大人鞋的时候,一听说44码男鞋,营业员脸又绿了,直喊着亏大了!

    他还以为是要买小姑娘自己穿的呢!

    “小舅妈,我能不能再买一双白袜子?”

    三丫抱着皮鞋,大着胆子问:“我看见小敏和弄堂里的小姐姐,都穿小白袜配黑皮鞋。”

    大丫猛点头:“走起路来,像是小天鹅。”

    “是她们说自己是小天鹅,说我们是丑小鸭。”二丫说出实话,“小舅妈,袜子贵不贵?贵我们就不买了。”

    “袜子,好像不要票吧。”水琅又退回去皮鞋店,“你们这有卖小白袜的吗?”

    “有的,一毛钱一双。”

    “拿三双!”

    三个丫头抱着塞了小白袜的皮鞋,舍不得收起来,走着走着,就低头闻一闻,新皮鞋的味道真是太好闻了!

    大丫小跑到水琅身边,“小舅妈,你不买东西吗?”

    “买,我缺个包。”水琅走到一家皮具店,沪城雨多,布包要布票,绳子包觉得没有隐私感,索性就买皮包了,“大姐,你挑一个。”

    “我?”周卉连忙摆手:“包我真的就不要了。”

    “妈妈你挑一个嘛。”二丫催促着妈妈,“新衣服配新皮包,我想看你背。”

    反正也说不过小舅妈。

    小舅妈想买的,哪一件没买成!

    “买回去装钱。”水琅笑着拿起一只斜跨牛皮女式包,带拉链带隔层,“再背上这个,就真的是体体面面了。”

    弯月一样的包型,看着文雅淑女,周卉压抑在心底追求美丽的心,久违地,突然跳动两下,“那,那贵不贵?”

    “大姐,这个就当我送你的。”水琅前面付账的,除了三张皮鞋票,都是用的周光赫给的钱票,“本来想我们俩买一样的,想了想,万一要是拿错了,容易耽误时间耽误事,我还是拿这个吧。”

    也是斜跨包,包型是邮差包类型,翻盖的皮扣,黑色,简单大方,能装东西,时髦又洋气。

    周卉点头,“好看。”

    两个皮包到手,直接背在身上,口袋里的钥匙,钱,票,手帕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放进包里,顿时觉得走起路来,都轻松不少。

    再看周卉,商店营业员已经把带子调到腰以下,原来调到最短还是有点长,容易卡住轮椅轮子,现场开了三个孔,现在是全沪城最完美契合大姐的包了。

    “谢谢你,水琅。”周卉跟之前女儿们一样,把皮包拿起来闻了闻,又放下来,转回腰间,欣喜看了片刻,“只有你,还拿我当个正常人打扮。”

    水琅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只要等着时间往前走,多读书,多走路,打开认知,就知道世界很大,很宽旷。

    出了百货商店,水琅几人又奔向国营商店。

    三个丫头一人又得到了可以做一件碎花衬衫的棉布,崭新的黑布做裤子,还能自己挑选一个颜色,一种材质做外套。

    大丫挑了天蓝色呢绒,二丫挑了橘红色厚布,三丫挑了粉红色灯芯绒。

    “日子看来真是要好了。”周卉看着营业员裁好的布,“以前好像没有在商店里看到这么多颜色,一般都是黑白灰蓝色,红色都很少见。”

    轮椅后面的袋子已经塞满了,水琅拿着几捆布放在大姐怀里,反正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走,累不着,“以后颜色会越来越多的。”

    水琅自己也选择了黑色厚布,又买了蓝色厚布准备给外婆,然后将所有布一起送到外婆家,让老人家帮忙做衣服。

    “外婆这下要开心坏了。”周卉抱着各种颜色的布,还没送给外婆,自己已经要开心坏了。

    水琅在商店又称了奶油饼干,新出炉的鸡蛋糕,称了刚上市的青苹果和青橘子,给家里添了一些小工具用品,刷锅洗碗用的丝瓜瓤,洗涤灵,草纸,手电筒的电池,铁饭盒……

    最后中午没回去烧饭,推着大姐到国营饭店门口排队去了!

    国营饭店平时挤起来不顾人命死活的样子,今天大家伙全都很顾虑坐在轮椅上的周卉,以及水琅和三个丫头。

    虽然她们聚在一起看起来很可怜,但可没一个人会忽略她们身上与车子上塞满的让人眼红的东西,以为她们就真的很可怜。

    就连一向嚣张的服务员,远远地打量了她们买的东西以后,问她们要什么菜时,声音都温柔了不少。

    水琅饿坏了,看着今天午市摆出来的菜单,这个时候的饭店,不是你想吃什么就能点什么,而是要看饭店后厨大师傅烧了什么。

    “响油鳝丝一份,半只白切鸡,双菇菜心一份,南瓜红枣一份,五碗米饭。”

    第一份端上来的菜就是第一个点的菜,一直到后世,都是沪帮菜馆里必不可少的名菜,响油鳝丝。

    圆白瓷盘子,装着去掉骨头划成丝,经过浓油赤酱爆炒后,鳝丝微微蜷曲,油光透亮,酱香浓郁。

    “这菜我可做不来,也不敢做,在饭店里尝尝蛮好。”

    水琅夹了一筷子放嘴里,柔嫩爽滑,胡椒粉恰到好处,舌尖一旦尝过这样的鲜美,终身难忘,“大师傅的手艺很好,快尝尝。”

    “我也有很多很多年没吃过这道菜了。”

    周卉没有客气,拿起筷子尝了尝,一尝就被鲜美地停不下来。

    三个丫头没吃过这道菜,看着像蛇,像蛇才好呢,村里谁家抓了蛇,都要美上天,喊着,开荤啦!

    除了响油鳝丝,桂花糖藕也是水琅觉得,看着就不好做的菜,这道菜是给三个丫头点的,一端上来,果然,丫头们眼珠子就转不动了,直勾勾盯着瞧,等舅妈一发话,立马大口尝了起来。

    对于三个丫头来说,今天就像是第一次吃的桂花糖藕一样,甜甜蜜蜜,回味绵长-

    “给我买的?”

    “不喜欢?”

    “喜欢!”

    周光赫拿着皮鞋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看着看着,抬头看一眼水琅,再嘴角带着笑低头继续翻看,再抬头看着水琅,笑意止都止不住,“怎么想起来给我买鞋了?”

    “凑单。”

    “…….”

    周光赫从桌上抽了一张报纸铺在地上,再将皮鞋放在报纸上,只要多看一眼,嘴角弧度就低不下来。

    这说明,小姑娘心里有他了。

    其实早在昨天从兜里掉出来几百公升汽油票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

    明白小姑娘心里有他。

    只是小姑娘一向嘴硬心软,不喜欢表达,嘴上说的与行动做的都是相反的。

    关了灯。

    周光赫掀开被角,没等人睡熟了钻过来,他又掀起了军绿色被角,人也往那边挪了挪。

    房间里骤然响起一声闷哼!

    水琅伸手开灯,掀开被子起身,又对着周光赫踢了几脚,“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动什么歪心思了?”

    周光赫捂着肚子,脸色因被踹到的地方憋得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的自信也全都被踹没了。

    小姑娘的心里到底是有他还是没他,完全不确定了。

    水琅坐在床上,蹬脚把人推下去,再把棉被也蹬下去,“你今晚,不对,你以后,都睡地下!”

    周光赫抱住棉被,感受到温暖,瞬间又觉得,小姑娘心里还是有他的。

    否则,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还担心他会不会冻着凉。

    是他过于着急了。

    周光赫侧躺在地上,看着外面冷冷的月光,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

    ……

    打了两天地铺,天公作美,持续降温,夜里,周光赫不停咳嗽,不知是不是咳得太假,总之,还没等到小姑娘心软。

    但周光赫一点都没受打击,小姑娘对他的好,心里有没有他,他都能感觉得到,这不是不让他上床,就能否决掉的。

    周光赫很自信,从没怀疑过这份自信。

    直到被大伯伯叫到房产局,细问水琅的详细情况。

    “战友的妹妹?”周局长将厚厚的一沓档案,推到周光赫面前,“她是独生女,家里没有一个人当兵,你知道她母亲是谁吗?十里洋场赫赫有名的水慕晗,华侨商会的会长,买办起家的大亨水从骞的独生女,上一代和上上一代没有任何子侄,即便有,祖辈有这种洋行买办背景,也不可能当得成兵。”

    第25章 “同志姓周?”“同志姓邹?”

    周光赫呆愣着, 无数个字在眼前打转,在耳边“嗡嗡”直叫,他却没办法将这些字重新组成句子, 理解其中的意思。

    “你听到了没有?”

    周局长看着他,疑惑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你是之前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事?是小姑娘有意瞒着你?”

    “不是。”

    “她没有。”

    周光赫依然处于混乱之中, 但听了大伯伯的话,却下意识为水琅辩解。

    这是心底的声音。

    来自于这段时间的相处, 水琅对他,对大姐母女的真心, 也来自于水琅给他的感觉。

    她是不屑于隐瞒与欺骗。

    “那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

    周光赫一张口, 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完全没了来之前的自信。

    除了水琅的名字, 他一无所知。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 水琅怎么突然就不是他战友的妹妹了?

    “我知道。”

    周局长识人无数, 自然听出侄子这话之下的倔强与毫无底气, 没急着反驳, 又问道:“那你知道她父亲是谁吗?”

    周光赫:“……”

    他不知道, 完全回答不出来。

    “她父亲就在这里上班。”

    周光赫惊讶抬眸,“谁?”

    “你不是知道吗?”

    周局长看他又没声音了, 一脸被雷劈了的样子, 也不逗弄了, “她父亲是邬善平,是住房保障部门的主任, 有个继母, 在工商所上班, 叫申琇云, 还有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邬琳琳也在这里上班,是临时工。”

    周光赫顿时又被天降神雷劈了。

    这不是前几天他抓到所里,关了一夜的一家人?

    居然……

    是他老丈人???

    “不过。”周局长翻了翻档案,“这家人就住在水慕晗原来的洋房里,双职工干部家庭,生活条件在沪城属于上乘,而你娶的小姑娘,十五岁就被送去北大荒下乡,近十年没回来过,这两人不是没有能力把人调回来,关系,不好说。”

    关系肯定不好。

    否则结婚都没通知,这么久了连见都不去见。

    但是大伯伯说的意思,没这么简单。

    周光赫脑子虽然还不完全清醒,却已经恢复思考了。

    “小姑娘母亲?”

    “去世了。”

    周局长说的很平静,“在提篮桥监狱,用磨尖的牙刷柄戳破自己的喉咙。”

    周光赫眉心皱紧,整个人因为这句话彻底回神,“这样的背景,小姑娘父亲,没受一点影响,还能在房产局上班?”

    周局长端起茶杯吹了吹,“别人有觉悟。”

    周光赫喉咙瞬间感觉被一根磨尖的牙刷柄戳进去了,浑身毛孔发麻,心脏紧缩,在那个年代长大,自然懂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之下,是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大伯伯,你今天找我过来,是不是小姑娘的背景,不好到房产局上班?”

    周局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听说你结婚结的很仓促,正好卡在你复原转业,户口转调回城的空隙里结的婚,也就是说,你的结婚对象没有经过部队政审,等进了公安局,你又已经结婚了,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娶了啥样的人。”

    周光赫喉间的窒息感不但没退去,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是个大麻烦。”周局长轻叹一声,将杯子放回桌子上,“她突然从北大荒跑回来,一定是收到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一批知识分子已经回城了,国家有意恢复待遇并做出补偿,与此同时,其他曾被下放的黑五类,也已经进入登记阶段,水慕晗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勇气可嘉,但孤立无援,结果难定,过程凶险万分哪。”

    周光赫往前走了两步,“大伯伯……”

    “看来你们是有感情了。”周局长打断他的话,“看来,这小姑娘确实聪明。”

    “不是的。”周光赫不知道这场婚姻究竟是怎么会变成这样,但非常确定小姑娘不是大伯伯想的那样,“她不是这样子的人,大伯伯,小姑娘是有能力的人,你……”

    “你脑子现在糊涂。”

    周局长再次打断他,“你先回去搞搞清楚,找回理智,再来跟我讲,这不单是你的事体,懂吧?”

    周光赫咽下后面的话,非常明白,如果让大伯伯帮忙,以后就是分不开的关系了。

    确实得要慎重。·

    也确实需要赶紧回去先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次拨通北疆军区团支部传达室的电话。

    “请帮我喊下徐江接电话。”

    北疆天气仍然恶劣,断断续续几次,终于同徐江通上话了,那边顿时传来激动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不把我当兄弟了呢!”

    周光赫:“你在瞎说什么,咱们俩什么关系。”

    “那就好,那就好,老周,我听团长说你也结婚了,好哇,我就知道以你这样的样貌人品,不可能找不着对象!”

    一听这话,周光赫心凉了半截,仍然不死心追问一句,“你是不是认过义妹?”

    “啥?干妹妹?我哪有那玩意!人家躲着我走都来不及,谁会认我当哥。”

    周光赫:“……”

    “老周啊,我妹子这事,着实对不住你啊,我也没想到她去沪城不是找你结婚,是带着孩子追小白脸去了,你结了婚我就放心了,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啊!”

    这话是彻底放到明面上了,再没有任何可能性了。

    他确确实实是认错人了。

    周光赫举着电话一动不动,对面早已因为北疆天气断线了。

    脑子里在回忆,他是怎么认错人,又是怎么会稀里糊涂就结了婚的?

    他从小就严谨谨慎,没想到人生最大的事,成了他人生最大的荒唐。

    水琅知道吗?

    窗外走过来一男一女,邹凯走在前,邬琳琳捧着饭盒跟在后面。

    “同志姓周?”

    周光赫脑袋“嗡”地一声炸了,混乱的线突然扯开了死结。

    邬琳琳,邬善平与申琇云的女儿,水琅的妹妹。

    “我女婿是你们治安队的队长!”

    耳边又传来一道声音。

    他来之前,治安队唯一有队长称号的是邹凯,邹副队长。

    周光赫放下电话,脚下生风快步走了出去。

    “好啊你们,背着我,将了我一军!”

    邹凯站在树下,脸上被树荫蒙住阴影,双眼布满红血丝,眼神藏着极深的戾气与不甘。

    “不是这样子的。”邬琳琳被他的样子吓住,下意识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一直在催我妈去找汽油票,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去找了邹伯伯和楚阿姨,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邹凯将烟头摁在树上,用力转着圈,将过滤嘴摁到变形,“你天天跟你父母待在一起,你干什么吃的?你以为让我父母点头,你爹妈就能如愿了?做梦!”

    “邹凯,你别生气了。”邬琳琳很怕,但大着胆子上前,轻轻搂住他的后背,学着母亲柔声细语,可怜道:“你升职是很重要,但我爸妈说的也没什么错,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你的工作了,是我们两家的未来,你就把陈卫赶紧放了吧,我妈那边还等着他……啊!”

    邬琳琳正说着突然尖叫一声,背对着她的邹凯被吓得一激灵,一转过头,就看到周光赫不声不响站在旁边,眼神比他还阴戾,死盯着他看。

    邹凯飞快梳理刚才说过的话,确定没什么大不了的,再飞快梳理邬琳琳说过的话,觉得也没透露出什么关键字眼,表情才放松,“周队打哪过来的?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周光赫扫了一眼邬琳琳,“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质问的语气,听得邹凯与邬琳琳顿时后颈一凉,回想刚才应该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过于亲密的行为,只是搂了一下,应该不算什么大不了的。

    但邹凯怕周光赫故意整他,抓着一点小辫子不放,即便心里已经不想承认了,这时候还是道:“我们是未婚夫妻关系。”

    “什么时候成的未婚夫妻?”

    “周队,你这,是在搞审查?”

    周光赫目光愈发阴沉盯着邹凯。

    邹凯打从心底冒着寒气,有种莫名的预感,今天周光赫是真的来整他的,还是不要给对方留把柄的好,“老早订亲了,好几年了。”

    邬琳琳听到邹凯当着人面,承认她的身份,心里开心坏了,“对,我们很早就订亲了!”

    周光赫:“订亲之前交过对象没有?”

    “你这管的有点宽了吧?”邹凯看了看四周,“这还在院子里,说起来也不算是公共场合,我们未婚夫妻,她抱一下我,不至于吧?”

    “我没有!”

    邬琳琳发现周光赫脸色明显不耐烦了,慌忙回道:“我们之前都没乱搞过对象。”

    周光赫目光转看向邬琳琳,“你是不是有一个姐姐?”

    邬琳琳面色顿时白成一片,“那不算!只是两家人口头上的娃娃亲,没有正式见面,也没有吃正式订亲饭,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正式的!”

    邹凯一听他提起前未婚妻,心里也跟着直打鼓,不知道周光赫这是什么意思,立马强调:“我们是光明正大,我以前也不存在娃娃亲,除了邬琳琳,我没有跟任何人订过亲。”

    “对对对!”邬琳琳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脸色更白,忙着补充:“我是说我的娃娃亲,不是邹凯的,我们是头婚!”

    邹凯暗瞪邬琳琳一眼,以前为了那些东西,觉得邬琳琳听话好把控,娶了当老婆也没差到哪里去。

    经过邬善平和申琇云背着他去找他爸妈,邬琳琳却没有及时通风报信,再看她现在真的到事头上慌张的样子,顿时觉得就算为了那些东西,也不能真的娶这样的人当老婆,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会被她害死。

    两人的强调与补充,将此地无银三百两表现地淋漓尽致。

    周光赫看着邹凯,耳边不断回放着水琅的声音。

    “同志姓周?”

    “同志姓邹?”

    周和邹,来回跳跃,周光赫很希望这句话里的字是指周,但也很清楚,那是邹。

    水琅原来想结婚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是邹凯!

    “治安副队长,公共场合非但不以身作则,反倒大言不惭说这没什么,丝毫不尊重女同志名声。”周光赫无视邹凯难看的脸色,看向邬琳琳:“你不但不反对,还帮着他说话,你们俩思想存在严重腐化问题,回所里把毛选思想抄写一千遍。”

    邬琳琳眼睛瞪大,毛选一千遍!

    这会把手都抄断了吧!

    邹凯口吻不客气:“周队,你这就过分了吧?”

    周光赫冷哼一声:“那就让街道居委,给你们做思想改造。”

    “不要!”

    邬琳琳慌忙大叫出声,去街道居委,她的名声才是彻底坏了,“我抄!”

    邹凯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盯着周光赫,咬牙道:“我抄!”

    “晚了。”

    周光赫对着旁边偷听的人招了招手,“这两人冥顽不灵,分别送到户口所在街道,讲清楚情况,除了接受居委思想改造,手抄一千遍毛选也不能少。”

    “是!周队!”李华敬礼,“走吧,邹副队长。”

    “我不要——”

    邬琳琳绝望痛哭大喊,“我不要去,我就在派出所抄一千遍毛选!我不要去啊!”

    “闭嘴!”

    邹凯的眼神,恨不得把这个未婚妻给凌迟了。

    刚才还在想娶了她,迟早会被她害死,万万没想到来的居然这么快,还没娶,就已经被连累名声了

    “周光赫!”

    邹凯看着周光赫的背影,像是要把这三个字咬碎,“你等着,有你被我抓住小辫子的一天!”

    周光赫走到大厅,遇上刚被放出来的陈卫。

    “带去审讯室,我亲自审问。”

    陈卫被关了两天,才刚见到外面的太阳,就又被关起来-

    下午,一台缝纫机送到了周家,是水琅用别人硬送的票子,到国营商店买来的。

    主要是把布票送到外婆家,才发现外婆没有缝纫机,都是用手缝制衣服,当机立断去搬了一台回来。

    傍晚夕阳洒满周家天井,客厅饭桌上摆着收音机,里面放着沪剧《盘夫索夫》,腔调婉转悠扬。

    宋阿婆带着老花眼镜,坐在缝纫机后面,双脚来回踩着踏板,台面上的针上上下下收动,一条黑色的袖子从针脚下抽出来,收边收的很完美。

    水琅坐在门口,脚边又是一圈木花,正在用前些天剩下来的边角木料做一些小东西,首先做了三个小板凳,手上正在坐的是花架,总共三层,可以放九个盆栽。

    大丫和二丫已经在小板凳下面写了数字。

    大丫是“1”,二丫是“2”,三丫是“3”,现在已经坐在上面了。

    两个大的帮妈妈一起理着荠菜,三丫拿着奶油饼干,递到小舅妈嘴边,让她先咬一口。

    周光赫走进家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岁月静好充满烟火气的画面。

    如果是往常,一定已经不受控制扬起笑容,不待思考犹豫地直接进到画面里。

    但今天,他却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看了很久,一动不动。

    “小舅舅回来了!”

    “站那跟画一样。”水琅抬头看着男人,“你不进来,等着我们出去请你吗?”

    周光赫搬着自行车踏进门,“买缝纫机了?”

    “我的票,你的钱。”水琅视线从他身上,看到自行车上,“你没去食堂去菜场了?”

    “从食堂大师傅那里换的排骨。”周光赫拎着一斤排骨走到水琅身边,“外婆,太阳落山了,看得清楚吗?我帮你把缝纫机搬到灯光下面去吧。”

    “看得见,你忙你的。”宋阿婆做衣服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是要七十岁的人,眼疾手快,拿起剪刀剪掉线头,一件黑色翻领对襟外套就做好了,“水琅,试试看。”

    “我去洗个手。”

    水琅将做得差不多了的花架拎到一边,走到水池边用肥皂洗了手,将新做好的外套穿在身上,“很合身,好看吗?”

    “好看!”

    “小舅妈穿什么都好看!”

    “黑色都能穿的这么好看!”

    周光赫很承认外婆说的这句话,黑色外套穿在小姑娘身上,衬得皮肤比平常白了几个度,人白了之后,五官更显娇楚,收紧的腰盈盈一握,明明是老干部风,死气沉沉的外套,硬是让她穿出活力来。

    就像是录音机里正放着的《盘夫索夫》里的兰贞。

    这个故事与他们的婚姻有点相似。

    只不过身份对换了,按照剧情,水琅该是里面忍辱负重的男主角曾荣,他该是女主角兰贞,但实际性格上,水琅才更像是兰贞。

    周光赫想到了懵懂的初中,班长将家里的无线电偷偷带到学校里来听,当时放出来的就是《盘夫索夫》。

    他还记得男同学们说,泼辣娇蛮的兰贞实在太可爱了,知道丈夫的血海深仇,包容理解丈夫,因为丈夫能够跟父兄翻脸,去大闹赵家厅堂,方方面面,简直就是梦中情人,完美老婆。

    周光赫不止一次觉得娶到水琅这样的老婆很幸运,但从未去深思过。

    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有可能很快就失去,水琅的每一样好,都比之前更清晰地一一浮现在眼前。

    大姐的笑脸,逐渐有气色的皮肤,干净合适的新衣服,精心设计独一无二的轮椅,最主要的是状态,状态与之前天差地别。

    三个丫头也是一样,碎花衬衫,白袜子,攀扣小皮鞋,扎得整齐地双马尾辫,浑身散发着雪花膏的玉兰香气。

    最主要的是神态自信,没有一丝怯懦,不像过去一样成天自卑埋着头,躲闪旁人的视线,害怕跟人对视。

    就连外婆,眉宇间也不再是愁苦,而是知足,由心向外散发出的欣慰,甚至可以说是幸福,与他刚从北疆回来看到的人,同样是天翻地覆。

    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发现压根不记得。

    为什么不记得?

    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水琅的付出而改变。

    水琅从来没有提及过,哪怕是自己所做过的任何一件事,她都没有提及过。

    而他。

    这些本来难以一朝一夕解决的负担,他除了给了一些钱票,发现并没有再付出过什么,一门心思全都扑在新岗位上了。

    而即便是新岗位,水琅也为他考虑并解决了难题隐患。

    而她自己,更凭本事让三家好单位争抢。

    周光赫此时此刻,很想对曾经的那群男同学说。

    我找到了比你们梦中情人还要完美的老婆。

    “你干嘛呢?”

    水琅看着电灯下周光赫的眼睛,“你是在哭吗?”

    “什么?”周光赫将袋子里的排骨倒进搪瓷盆里,“莫名其妙。”

    “你才莫名其妙。”水琅踢了踢地上的搪瓷盆,“你昏头了吧,把荤菜倒在洗脸盆里。”

    周光赫:“……”

    看着水琅一脸嫌弃的样子,周光赫端起盆,“我等下用开水焯两遍,保证洗得干干净净。”

    水琅点头,“你不累啊?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菜回来烧了,还有,你今天回来够早的,本来外婆说烧荠菜年糕给我们吃呢。”

    周光赫抬头看着她,“想烧糖醋小排给你吃。”

    水琅眉头一挑,笑了,“那就辛苦你了,糖醋小排搭配荠菜年糕刚刚好。”

    “水琅,你是不是后天去房产局上班?”

    外婆突然出声,“这块蓝布也留给你做衣裳,我衣裳多呢,用不着做。”

    “还不确定,许副局长还没来消息。”水琅走到外婆身边,“说好给谁做的,就给谁做,外婆,你怎么又变了。”

    “那给光赫做吧。”

    宋阿婆笑看着小外孙,“光赫,给你做好伐?”

    周光赫回神,“不用,外婆你穿,小姑娘说给你做,你就做吧,不要再反对了,新缝纫机好用吗?”

    “好用,做起来快得不得了。”宋阿婆珍惜拿着手上的蓝布,“小姑娘好,人大方,脑筋灵光,缝纫机刚买来还不会用,看我做了一件,人家就把过程学会了,大丫身上这件就是小姑娘做的。”

    大丫连忙站起来,理着身上的碎花衬衫,“还有呢绒外套,也是小舅妈做的,做得特别好看。”

    周光赫笑看水琅,“手艺这么好,哪天给我做一件吧?”

    “以后有了布票再说。”水琅挥了挥手,又去说服外婆,让她把蓝布做自己的衣服去了。

    没看见周光赫被以后两个字,一瞬间刺痛的表情。

    宋阿婆把最后一件衣服做成时,周光赫把晚饭也做好了。

    糖醋排骨,荠菜炒年糕,南瓜蒸红枣,另外周光赫又去天井里的花坛,拔了长好的青菜,炒了一盘蒜泥青菜,放到水琅面前,知道她最爱吃绿色蔬菜。

    “大丫,把这份南瓜蒸红枣和这一小碗糖醋排骨送去隔壁亭子间,交给奶奶。”

    “二丫,把这份荠菜炒年糕,送去前面石副厂长家,交给汪阿姨,她下午说要吃。”

    大丫二丫各自端着搪瓷玩,分头行动。

    周光赫洗了手,坐到平时吃饭坐的老位子上,看着水琅分着饭,忙得热火朝天,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下次……”

    “什么?”水琅看着话说一半,突然不说了的男人,“下次什么?”

    “没什么。”周光赫接过年糕,“外婆,你是知道水琅喜欢吃手指年糕?”

    “大丫说的。”宋阿婆坐在正位上,“我才知道小姑娘不喜欢吃一片一片的,特地去买了手指年糕。”

    “奶奶,我妈喊你回家吃饭了!”

    小阿毛缩在门外面,露出半个头往里看。

    “太婆在这边吃了。”三丫坐在椅子上回头,看着小表舅,身后有小舅妈在,她再也不怕他了。

    这下反倒小阿毛怕三丫了,头都没敢露完全,听到回复就要跑了,结果一转头就撞在了大丫和二丫身上,摔了个大马趴,趴在地上看着走过来两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丫头,整洁干净又好看,还香,顿时脸一红,爬起来跑走了。

    二丫疑惑问姐姐,“他怎么了?”

    大丫摇了摇头,“快进去吧,都等着我们呢。”

    糖醋排骨,酸酸甜甜,仿佛又回到了结婚办酒的那一天。

    水琅好多天没吃了,一块接着一块,连着吃了七八块觉得有点甜腻了,才过了嘴瘾,看向旁边一块不吃,盯着自己看的人,“我脸上是不是有电影在播放?”

    “电影?”周光赫突然来了兴趣,“我们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

    水琅停住咀嚼,左腮鼓着,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周光赫心头一颤,肩膀瞬间僵直,手上筷子夹着年糕,还举在半空。

    “不烫啊。”

    水琅对比自己的额头,还以为是这两天让他睡在地上,真的冻着了,“那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周光赫将年糕缓慢放进嘴里嚼着,等嚼完了,“我记得你有两张晚间场的电影票,我们等下去看吧。”

    “我有吗?”

    “有,人民电影院,七点半场次。”

    “怎么我有的东西,你比我还清楚。”

    周光赫笑了,“你跟人换东西的时候,我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当然记得。”

    “你晚上没事?不用再出去巡逻了?”

    “今天不去,我们去看电影。”

    “你想去就去呗。”水琅也记起来了电影票,是黄金场次,直接去排队都很难买得到,“可是就两张。”

    “你们小夫妻俩去。”周卉笑着道:“我们白天都出去逛一天了,晚上早点睡。”

    三丫立马配合地打了个哈欠。

    饭桌上顿时响起笑声。

    晚间七点半场次,之所以是黄金场次,因为这是符合青年男女一天忙完谈对象的时间,正常白天下班是五点半,回家吃了饭,出门走到这边,刚好差不多是七点半。

    “装点话梅,拿两块柿饼。”水琅站在电影院零食商店窗口,“葵瓜子也来二两。”

    周光赫上去付了钱,手里拿着电影票,挡在水琅旁边,以免她被其他人挤到。

    水琅抱着两个纸袋,进入第二播放厅,找到位置坐下。

    这时候电影的位置还是木椅,不像后世那么高级,大部分电影也是黑白的,彩色很少见。

    但今天这场电影,是刚上的新电影,是彩色的!

    只有晚上这个黄金档才有,更增加了电影票的难买程度。

    “刚才门口写着什么电影来着?”

    “黑三角。”

    “哦对,跟你一样,搞侦察的公安。”水琅放了个话梅在嘴里,“不对,你现在是治安队,刚才海报上的公安制服,跟你衣服一样,都是白上衣蓝裤子。”

    “我们换个位置。”

    周光赫突然站起来,水琅看着他旁边坐了一个女孩,起身换了过去,“你吃不吃柿饼?”

    “不吃。”

    水琅拿起柿饼咬了一口,眉心舒展,慢慢嚼着,等着电影开始。

    帷幕拉开,巨幅幕布呈现出来,一束光从末尾穿过所有人的头顶,打在幕布上,顶灯熄灭,电影院陷入黑暗。

    稍后,电影开始了。

    这是一部侦察特务的片子,虽然有彩色,但除了公安帽子中间的那抹红色,整个片子的色彩饱和度非常低,与黑白也没什么区别了,卖冰棒老太太是老特务,表情演得有一种逼真的吓人,再配上时不时出来的惊悚背景曲。

    真是太适合还在谈对象阶段的小情侣观看了。

    原本坐在水琅左边的女孩,已经不断挪挪挪,快挪到旁边男孩子的怀里去了。

    而坐在水琅右边的男人,也不断挪挪挪,快挪到她怀里来了。

    水琅斜着眼看他,“你别忘了,你可是公安。”

    周光赫停住,坐直,“公安怎么了?”

    水琅咬着柿饼,“就你这胆子,还搞侦察?”

    周光赫在黑暗中笑出声,只能水琅一个人听到的笑声,“你看,你要是给我做一件衣服,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等我有空了,再去逛商店的时候,顺手帮你带些布回来。”水琅目视前方,看着电影,“颜色有要求吗?”

    周光赫答非所问:“那你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忘了。”

    “你不用离我耳朵这么近,我听得见。”水琅推了推他肩膀,“坐过去,我们又不像人家一样,是来搞对象约会的,挤什么,大半年没见过似的。”

    周光赫再次笑出声,“我想吃话梅。”

    水琅将纸袋递过去,示意他自己拿。

    “我骑车来的时候,手心出汗了,刚才还一直拿着电影票。”

    水琅掏了一颗话梅,没好气递过去,周光赫低笑着张嘴,将指尖捏着的话梅叼进嘴里,“挺甜。”

    “安静看吧,我都不知道头绪了。”

    然而很快,水琅更没头绪了。

    “我想吃瓜子。”

    “自己拿。”

    “我手脏。”

    “……那你别吃了。”

    “那我剥给你吃。”

    “你手不是脏吗?”

    “我磕给你吃。”

    “周光赫。”水琅眯着眼睛转头,“你不想活可以直接说的。”

    周光赫拳头抵唇,轻笑,突然,整个人往水琅凑了过去,“你以后要是再来看电影,是不是都会想起来我是怎么烦你的。”

    尤其是跟别人一起来看电影。

    “无赖。”水琅将他的脸推走,“再离我这么近,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

    水琅屈起双指,向旁边袭击,却被稳稳握在掌心,想抽回来,却被抓得更紧,低声道:“你晚上是不是连房间门都不想进去了?”

    “嘘。”周光赫倾身过来,“我们再动,后面就该骂了。”

    水琅余光看了看后面,坐着一名被两对情侣包围在中间的单身汉,看着确实像快忍耐不住,即将发飙的样子。

    “他一个人,干嘛选情侣场次找罪受?”

    “估计是被放鸽子了。”

    水琅又看了看,果然看到旁边有个空位,单身汉手上还捧着话梅,自己一颗也不吃,“松开。”

    周光赫距离水琅的脸,不足十厘米,仔细端详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小巧挺翘的鼻子,饱满微红的嘴唇,连细微的毛孔都不放过。水琅被他握着,看着,手心不自觉出了汗,温度源源不断从他手心传递过来,察觉他喉咙滚动,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你想……”

    “草!老子看不下去了!”

    后面的单身汉突然一声怒吼,吓得电影院里快要依偎到一起的男男女女立马分开,坐直,目视前方,心脏怦怦狂跳。

    除了周光赫,他是唯一一个不受影响,依然紧握水琅的手不放的人。

    “松手。”水琅皱着眉,“疼。”

    周光赫缓慢松开,水琅甩了甩手,看着屏幕上卖冰棒的老太太被抓,电影也结束了。

    “完了,压根不知道怎么拿到110机密的。”

    “以假乱真换照片拿货,引蛇出洞抓捕。”

    “可以啊,眼睛就没朝那边瞟过,居然还能对情节了如指掌。”

    水琅抱着还剩下一大半的零食,排队走出电影院。

    周光赫没说这个情节,对于以前侦破过的敌特来说,小巫见大巫了,“饿不饿?我留了一碗糖醋小排,回家煮挂面给你吃?”

    “再放点小青菜。”水琅走下台阶,被夜风一吹,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往自行车停放的地点走去,“花坛里的小青菜一天一个样,不赶紧吃叶子就发黄变老了。”

    “好。”周光赫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

    “你穿着吧,没那么冷。”水琅抖了抖肩膀,让外套滑下,给他接住,“再献殷勤,你今晚也别想进房间睡觉。”

    周光赫将外套重新裹在水琅身上,在水琅视线盲区,聚焦,专注,笑看着她-

    “你说谁找我?”

    “复茂路派出所治安队副队长周光赫。”

    申琇云心头顿时一惊,心里想着,这人怎么会直接到工商所找她,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对着同事笑了笑,“可能是前段时间我家附近有小偷的事,我去看看。”

    走到了接待室,申琇云不知道第几次调整心态了,终于觉得放松地差不多了,敲了敲门,走进去,“周……队长,听说你找我。”

    周光赫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钢笔,“请坐,我们只是过来调查一些事情。”

    “是哪方面的事情?”申琇云忍不住先问出口,慢慢坐在周光赫对面,笑着道:“我们工商所和派出所老合作的,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地方,尽管说,不用客气。”

    “1976年12月11日上午九点到九点半,你迟到了,当天治安队九点四十将会到达老庙后面的黑市,但当天到的时候,却扑了空。”

    周光赫没看手上的资料,“1977年1月22号下午四点,你早退离岗,当天也是工商所与治安队国营商店供销总社预备前往老庙黑市,严厉打击抓捕破坏统购统销不法分子,却也是扑了空,据知情人透露,你一直暗中与黑市的人来往,总是在关键时刻提前泄露治安队具体时间给黑市头目。”

    “怎么……”

    申琇云表情是实打实的吃惊及慌张,“怎么可能!谁,是哪个知情人透露的,你告诉我,或者你让那人到我面前来,我们当面对质,我是工商所的人,是最恨破坏统购统销不法分子的人,谁这么恶毒,居然往我身上泼这种脏水,周队长,你一定得严查清楚!”

    “这不正在严查清楚的过程吗?”

    周光赫不带任何情绪看着申琇云,“今天过来,就是调查清楚是不是脏水,你先交代清楚,我刚才提到的两天迟到早退,去做什么了,谁是见证人。”

    “这,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突然让我想,我哪能想得起来。”

    申琇云外套下的衬衫已经全都湿透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说话时牙根都在打着颤,因为周光赫说的日期,确实就是她亲自去通知派出所附近的线人,以及老庙旁边的线人的时间,“这很难记起来。”

    “咣当。”

    一副手铐重重放到桌子上。

    “这这这,这需要时间!”

    申琇云看着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双眼里也半点温度都没有的周光赫,知道一旦说不出来,他绝对就会把她铐上带去所里审问。

    这绝对不行!

    要是带着手铐走出工商所大楼,从今以后她就会成了所里的重点对象,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自如了。

    不能走出这间会议室。

    只要不走出去,随便扯个理由就行。

    一旦被带出去,就完了。

    周光赫冷眼看着越来越无法保持镇定的人,“想清楚了吗?”

    这声音不亚于索命的黑白无常。

    申琇云额头顿时汗珠子密布,指甲陷进手心肉里去了,越急越不敢随便张口,否则会让事情变得混乱,一旦混乱了,把柄就多了。

    周光赫拿着手铐站起来。

    “刘副所长!”

    申琇云用尽全身自控力,强行扯出一个笑脸,“我想起来了,是刘副所长,两次都是刘副所长让我去办事体。”

    周光赫:“办什么事?”

    申琇云紧拧着手指,“一次是让我帮忙买早饭,一次是让我帮忙去买晚饭。”

    周光赫又问了几句,看向李华,李华走出去,没过一会儿,带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进来。

    李华对着周光赫点点头,表明在路上已经说明情况了。

    刘副所长一脸歉意:“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工作太忙,只好麻烦申干事去帮我买饭,没想到造成这么大的误会。”

    周光赫重新坐下,“1976年12日上午九点到九点半,去哪里买的早饭?”

    刘副所长:“光明饮食店,离工商所有点距离,距离我家也绕弯子,但我时常会想吃那边饮食店的粢饭,所以会请申干事帮忙过去买。”

    周光赫:“1977年1月22号下午四点,是到哪里买的晚饭?买完之后在哪里交给的你?”

    刘副所长:“人民饭店二楼中餐厅,那里的酱鸭做的一绝,如果五点下班赶过去就没了,所以请申干事帮忙过去买。”

    周光赫语气平静:“两人回答一致。”

    申琇云掐进肉里的指甲微松,然后刻意大喘气一声,“吓死我了,周队长,你以后不好这么吓人的。”

    “以后。”周光赫合上钢笔盖,夹在笔记本里,“确实还有以后,这只是初步调查,我刚才表达得不是很准确,不是知情人透露,是知情人举报,后续我们会经常见面。”

    申琇云脚底发软,要不是这些年世面见得多了,举报两个字,直接就能把她吓昏过去。

    “感谢配合。”周光赫带着人走到刘副所长面前,“今天的笔录,我们会如实交给工商总局。”

    刘副所长的笑脸顿时僵在面上,僵硬笑着,点了点头。

    等人走了,接待室门一关上,申琇云立马扶着桌角,慢慢滑倒在地。

    刘副所长脸色难看,语气冷漠,“我欠你的人情,从今天起还清了,我们之间一笔勾销,以后再无往来。”

    申琇云大惊,“刘副所长……”

    “你别忘记,所谓人情,皆在口头上,是我重视承诺罢了。”刘副所长开门,头也不回走了。

    申琇云万万没想到,几年没舍得用的人情,最终会突然用在这个上面!

    痛心之余,再想到周光赫说的知情人举报,以及后续还会经常来找她,再也控制不住,浑身颤抖哆嗦起来。

    整个人怕到了极点。

    “不怕不怕,快了,快了,只要房子跟财产返还登记成功,多的是人帮我……”-

    走出工商所,周光赫没跟同事一起回单位吃午饭,直接骑车先走了。

    今天是3月31号,三月最后一天。

    周局长面前摆着一排档案,看向站着不坐的周光赫,“都弄清楚了?”

    周光赫将两盒茶叶放在桌子上,“大伯伯,方便的话,你就多帮帮我老婆。”

    周局长盯着他看,“你确定认了这个老婆?”

    周光赫认真道:“她一直是我老婆。”

    “她可是个大麻烦。”周局长面色不定,“她也认你,认你一辈子?”

    周光赫眼睛眨都不眨,“当然。”

    周局长拿起一罐茶叶看了看,“两罐破茶叶,加起来都不到五块钱吧,这是什么茶?”

    周光赫指着上面的字,“这不写着,茗前龙井。”

    “茗前……”周局长把茶叶一丢,“上次你直接拎了两罐麦乳精就到我单位来,莽莽撞撞,办事一点也不牢靠,骂了你一顿,一丁点用都没有,这次又直接给我拎过来……上次好歹是正宗的麦乳精,这回是什么东西,听说过雨前龙井,明前龙井,这茗前龙井,还是第一次见到。”

    周光赫好奇:“很有名?是挺贵的,一罐就要六块钱。”

    “有名,可太有名了,要不是你拿来,我这辈子到闭眼进棺材,也不见得能见到!”周局长猛拍桌子,“还要六块钱一罐!”

    周光赫把茶叶罐往前推, “大伯伯,你不要客气,这是我孝敬你的,你不要舍不得喝。”

    “滚,滚滚滚!”周局长气得鼻孔冒烟。

    “大伯伯,除了工作的事。”周光赫往前走近,“是明天正式登记吧?如果有人抢在小姑娘来之前,麻烦你一定要……”

    “你还得寸进尺了。”周局长打开抽屉,将两罐茶叶扔到里面,“走,走走,赶紧走。”

    临近四月开始,局长办公室,一直是所有人紧盯不放,路过一只蚊子都要看清楚的存在。

    即便局长办公室隔音很好,但那句暴怒的滚,还有猛拍桌子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邬善平看着“打秋风的亲戚”,眼里流露出得意的笑,去了一趟邹家,不但解决了邹凯搞出来的危机,把死路给盘活了,邹家为了女儿,还特找上了邱副局长,他们暗中交给了邱副局长两千块钱,双重保障!

    虽然许副局长这边的几率很高,但是这是邱副局长第一回 帮人递名单,局长不可能不给邱副局长的面子,这次琳琳的工作一定百分之百稳妥了!

    以后房产局就有两个人了,不管是消息,还是人脉,前路全都彻底顺畅了。

    再等明天,一登记!

    邬善平低下头,藏住已经快勾到耳后根的嘴角。

    第26章 水琅来了!(小修)

    “水琅, 许副局长来了!”

    一直到3月31号傍晚,许副局长终于喜笑颜开走进周家。

    水琅从房间里走出来,“我还以为上不成班, 许副局长也不会来了。”

    “怎么可能!”许副局长笑嘻嘻从怀里拿出一张证明,“我早说了我眼光准, 和局长心有灵犀, 拿好证明,明天早上九点到房管局报道。”

    水琅表面看似平静接过证明, 其实心里也是大大松了口气,“许副局长, 多谢了。”

    “不用客气, 你能进去,我也很高兴。”许副局长接过周卉倒的茶, 坐在椅子上, 喝了一口, 才拍拍胸口道:“不过这次确实竞争很激烈, 连我们邱副局长都出动递名单了, 他那人一向不管这些的,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半路杀出来了,还好还好, 他推荐的人不行, 没啥能力, 是个绣花枕头,要不然, 这次真的就很难说了。”

    “许副局长一定费了很多心神。”水琅拎起水壶, 帮忙添上茶水, “你辛苦了。”

    “是挺辛苦, 不过啊,还是你有能力,局长那边最终才选了你。”

    许副局长又从牛皮包里拿出一份资料,“你这个岗位很稀缺,是住房交换员,沪城房子小,以前还能将就,但现在年龄跟你差不多的孩子都到了结婚年龄,房子住不下,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就是跟别人调换房子,所以大家都晓得,这个岗位以后会非常吃香。”

    住房交换员。

    水琅拿着资料惊讶抬眉,许副局长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这可真的是一个香饽饽岗位!

    接下来的日子里,会是有大把大把的人,每天风里雨里在交换市场翘首以盼,能够换一套多一个煤气,一间浴室,一个阳台的房子。

    每个在这个年代成长起来的沪城青年,几乎都经历了一次,两次,三次,甚至很多次的换房经历。

    住房交换员,未来十五年以内,在九零年代商品房出来以前,谁在这个岗位上,就将会是全沪城人都想讨好结交的人。

    就算是在路上骑着车经过,碰见房管局里的住房交换员,都得急忙踩住刹车跳下来打个招呼。

    但这个时候,水琅并没有表现出来知道那么多的样子,“我也不懂,多亏有许副局长安排。”

    许副局长顿时笑成了一朵花,“这个只是你的编制,在政策正式下来之前,你平时就做着这份工作,等房屋正式确定改革建造了,那才是到了你真正的用武之地,你放心,到时候你该拿的工资奖金,一分都不会少。”

    “我以后都听许副局长的。”水琅拿出一个信封,“许副局长,你辛苦了,我一直在北大荒当知青,从一个月十块钱,到后来的十五块钱,每个月省吃俭用,总算存下这些钱,我听说安排工作都是要给钞票的,我把我所有存款都交给你,你看够不够?”

    许副局长刚听水琅开口的时候,眼睛确实一亮。

    再听到后面省吃俭用,将存款全!部!都!交!给!他!

    心里顿时澎湃不已,他果然没看错,这个小姑娘果然心肠好,人善良,知道感恩,他确实感觉到她在掏心掏肺了。

    伸手将信封拿了过来,打开一看,嘴角顿时抽搐了几下,除了一张五块,两张一块,其余全是绿色2毛钱纸票,棕色一毛钱纸票,叮叮当当的一分钱两分钱五分钱硬币。

    可怜煞了!

    许副局长将信封推了回去,边拿出钱包,“闺女啊,我哪里忍心收你的钱,这二十块钱你拿去,还有这布票鞋票,买件好衬衫,买双牛皮鞋,将自己置办地体面一些。”

    “不不,这我不能要。”

    “拿着,等你在房产局做出了成绩,千万不能忘记我这个伯乐。”

    水琅立马道:“许副局长,你在说什么,我忘了我亲爹,我也不可能忘了你,你就是我的再生亲爹呀!”

    许副局长的脸顿时从鲜花开成了向日葵,“好好好,你的心意我都看明白了,我也放心了,那你赶紧去忙,我先回去吃晚饭了,明天再见。”

    等人一走,周卉还愣着,看着将两张大团结装进口袋里的水琅,三观再次受到冲击。

    别人一份工作,五百块是少不了的,像房产局这样的工作,随便一个坐在办公室的岗位,除了过硬的人脉,最差的,少说也要一千多块。

    更吃香的,两千块钱是绝对跑不了的,她都已经把钱准备好了,结果水琅不但一分钱没出,先是得到了一块珍贵的罗马表,到了最后关头,还又得到了二十块钱,置办行头!

    周卉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要不是她亲眼看着,人家说给她听,她都会觉得是在吹牛。

    吹牛都不敢这么吹!

    “水琅,你可真是太厉害了,你在房产局一定能做出成绩,做出让人大跌眼镜的成绩!”

    水琅笑了笑,“大姐,我还没进去,就给我这么大压力了?”

    周卉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有感而发,你不要听我胡说,不要有压力。”

    “弟新妇~”

    敞开的后门,传来下楼梯的声音。

    金巧芝穿着睡衣拖鞋就跑下来,“刚才是不是房产局的人来过了?是不是来通知你上班的?”

    “看许副局长一脸高兴的来,一脸高兴的走,肯定是的啦。”汪绣踏进门,“可惜呦,我们家老石要伤心死了。”

    “嫂子,真确定去房管局上班了?”宋起波也踏进门,手里拿着一个军用水壶,“要是确定上班了,我这水壶就能送出去了。”

    “啥?真去房产局了?”

    老油条也从门里突然冒了出来,“可惜啊可惜,我还想等着你去木材一厂,多让石副厂长跌跌眼镜呢。”

    汪绣顿时一个眼刀子甩过去。

    “真去啦?”后厨房又传来声音,卢奶奶走到中间二道门,看了看地板,没有脱鞋,竖起耳朵听,“房产局哪能会那么好进,亲自上门,肯定是来道歉的吧?”

    她可是听儿子说了,他们领导儿子,等了七八年,都没能等到房管局的岗位出来。

    虽然小姑娘确实有能力,但不相信,儿子领导的儿子,等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进去的单位,这小姑娘能一下子就进去了。

    “进了,住房交换员。”

    卢奶奶一顿。

    两只鞋子顿时飞出去了,光着脚在地板上踩着往前跑。

    “啥!哦呦!”

    “住房交换员?牛气哄哄了呀!”

    “居然是这么好的岗位,我还以为你要进去干苦力!”

    “这位置,以后你们家门槛都要被踏碎了呀!”

    “嫂子牛,真是牛,你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前厅因为水琅的工作,赞叹声热火朝天,吸引不少外面的邻居进来。

    “真是住房交换员?”卢奶奶想抓住水琅的手,却被躲开,立马又绕到水琅前面去,“光赫老婆,你真的到房管局当住房交换员去了?”

    “是的,就是住房交换员。”金巧芝满面红光,比水琅本人还要激动,“卢奶奶,你才六十几岁,耳朵就不清爽啦?”

    “那敢情好啊!”卢奶奶突然拍起手来,“我们两个马上七十几岁的人,住在三楼,这个楼梯陡峭得要命,实在爬不动了,水干部,你去了房产局,如果有底楼房间带天井的愿意换,一定帮我们留意着。”

    众人一听卢奶奶的称呼居然改成水干部,全都低头笑了起来。

    “你家是三楼,屋顶是斜的不说,就一间,只带半个晒台,还想换底楼房间带天井的。”汪绣摇头,“怕是等不到了。”

    卢奶奶立马道:“水干部那么有本事,跟你脑子能想的一样吗?”

    汪绣:“你……”

    “我人还没进房产局,事情就给我安排上了?”水琅从兜里翻着票子,准备去买猪肉去。

    “你是我们弄堂干部呀。”卢奶奶理所应当道:“弄堂干部就是要为居民需求服务的呀,否则还当这干部做啥。”

    “你当弄堂干部这么多年,听说你儿子还是医疗用品厂的小领导。”水琅看都不看她,“怎么也没帮弄堂里面没工作的人安排一份工作?是吧,老油条?”

    突然被点名的老油条一愣,立马叫起来:“是的呀,卢干部,以前我求你多少次了,到你不当这干部了,也没帮我安排一份工作,临时工也没有。”

    卢奶奶张了几次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觉得面孔都掉到地下去了,立马装腔作势冷哼一声,光着脚跑走了。

    “不要听她的。”金巧芝最近因为晒台跟卢奶奶闹得很不愉快,每天睡醒都要去晒台上提前抢地方,“年轻时看着还好,年纪上去了,总是仗着年龄,指望别人为她服务让步。”

    “之前都是你们就经常送饭给我们。”水琅拿出二斤肉票,“明天晚上,顺利下班的话,我买肉做卤肉饭请你们吃。 ”

    金巧芝第一个回应:“那我明天下班不回娘家了!”

    “那我明晚也不烧饭了,祝你明天第一天上班顺顺利利。”

    “有口福了,还没吃过嫂子做的饭,明天一定来尝尝。”

    “你真舍得,二斤肉,切成丁,得做多少卤肉。”-

    深夜十二点,邬琳琳与邹凯,颤抖着手,挪动僵硬的双腿,赶回家。

    既恨又庆幸,到了这个点才回家,省得被人问东问西,指指点点。

    在居委里,她已经受够了!

    到了家门口,邬琳琳手腕酸软的连门把手都按不下去了,只能用头撞着门,“妈,我回来了。”

    头都快撞晕了,里面才传来脚步声,“写完了?”

    “哪有那么快,邹凯跟街道请假了,明天下班再去。”提到这,邬琳琳来了精神,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父亲,“爸,我转正证明批下来了吗?在哪呢?”

    “还没有。”申琇云黑沉着脸,精神很是萎靡,不过不是为了女儿的转正,而是为了自己,被治安队那个代队长吓得失眠,又怒又气,只要一闭上眼,举报两个字,就让她惊慌不已,“你的事就不要担心了,板上钉钉子的事情,安心睡觉去吧,明天还有正事要忙。”

    “对对对。”

    邬琳琳放松笑着,“哪还用把转正证明带来家里,我明天去正常上班,肯定直接就是正式工了,是吧,爸?”

    “那还用说。”

    邬善平打了个哈欠,神情自信放松,“你的工作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变动了,明天更重要的是登记,赶紧睡觉,明天我们全家一起过去,一个都不能少。”

    “邹凯也说陪我过去。”

    邬琳琳抱住父亲的胳膊,“爸,登记完,这栋洋房是不是就全是我们家的了,像以前一样?”

    听到以前两个字,邬善平顿了顿。

    一巴掌拍到邬琳琳头上,申琇云骂道:“你这丫头,这怎么能跟以前一样,以后这栋房子,上上下下十几个房间,就全是我们一家四口住的了。”

    “那我跟邹凯要住一整层!”邬琳琳抱着父亲撒娇,“爸,好不好?”

    “不给你住给谁住。”邬善平笑着道:“不但洋房随便你挑,等拿到了钱,汽车也随便你挑一部。”

    “真的,汽车?!”邬琳琳脑海里顿时浮现一个美丽优雅的女人,弯腰将雪白的小女孩抱进一辆小轿车,管家将黑色大门打开,汽车滑出洋房,在梧桐马路上又气派又迅速的离去,一路上被所有行人羡慕,“我要小奥斯丁汽车!”

    邬善平脸上的笑顿时又僵住了。

    更响亮的巴掌又拍在了邬琳琳头上。

    “你赶紧去睡吧!”

    申琇云把女儿赶走,抚着丈夫的后背,“阿哥,你有啥想做的不啦?”

    邬善平成功被转移注意力,“我啊,先把洋房重新装修好,我们也弄一辆汽车,请上管家一名,门房一名,烧饭,园丁,打扫卫生的娘姨也不能少,不能再让你辛苦。”

    申琇云抱住丈夫肩膀,将脸贴上去,“阿哥,你对我最好,房产局这边有你,工商所有我,这一次,也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邬善平握住她的手,“木材一厂是要交给邹家了,但我们还有淮海中路的三层商铺,其他几家工厂我们也都有股份,光是这些年的定息,至少也有几十万钞票,加上当年被没收的财产……不算这个,就是以后稳吃定息收租,钱也会越来越多,我们一家四口花都花不完。”

    “我们脑子又不是不灵光,不会坐吃山空。”听着丈夫的话,申琇云觉得一天一夜的惊慌全都被抚平了,“阿哥,没想到这一天真的被我们等到了,我们总算能光明正大成为这栋洋房的主人了。 ”

    邬善平一听,顿时觉得心里汹涌潮湃,恨不得立马就去登记,“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夫妻俩抱在一起,继续说着等财产到手以后,买些什么,做些什么,如果能出国就好了,可以乘飞机到英国去看看。

    在国外买名牌手表,买三克拉,五克拉,十克拉钻石!

    以后一个月办一次宴会,每一次,都换一颗大钻石戴!

    到时候,全沪城女人羡慕的对象,就变成她了-

    “你送我去上班?”

    水琅穿上结婚那天,周光赫请外婆做的白衬衫,披上量身定作的干部风黑色外套,裤子也是新做的,再穿上领完证周光赫买的,一直还没穿过的牛皮鞋。

    “我骑车送你去。”

    周光赫提着暖水壶,里面装着刚从外面买来的豆浆,端着的钢蒸锅子里,放着大饼油条粢饭糕,看着正站在镜子前编头发的水琅,“吃大饼卷油条吗?”

    “我吃一个鸡蛋,一杯咖啡。”

    水琅编着两条中长的辫子,原是想扎个低马尾辫最好,但这个年代就是这样,头发弄得不跟人一样,就是异类,她又不喜欢一刀齐的短发,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好辫得干干净净,油光水亮。

    “不吃油条大饼?”周光赫诧异,“粢饭糕也不吃?”

    “今天不吃,吃了主食,会犯食困。”

    今天是战斗开始的一天。

    必须将自己调整成十二分的精神。

    水琅拿出自己的杯子,舀了两勺咖啡粉放进去,冲入开水,拿了一根筷子搅拌着,“你忙不忙?忙的话我自己走路过去就行了。”

    “我送你去。”

    周光赫没再继续劝,“才七点半,你慢慢喝。”

    水琅闻着咖啡香,看着外面的阳光,将杯子递到嘴边,轻轻吹出一道白烟,品味着醇香-

    4月1日,早上八点半。

    “你们人都已经到了,我们也等了一个小时了,为啥还不帮我们登记,之前八点半,有人了,你们都是直接开始的呀!”

    房屋改革发展部门办公室,全是邬琳琳的叫声。

    “吵什么吵!”严肃的李双海主任,拎着公文包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是邬琳琳,绷紧的脸松了松,“我还当是哪个居民在这叫,原来是老邬的女儿,做啥,半个钟头也等不及啦?”

    邬琳琳一愣,以前李主任见了她,可不会松动他那张严肃的面具。

    现在她吵成这个样子,居然不但不给她脸色看,还跟她语气轻松地开玩笑。

    这是为什么?房产局里这些人全是人精,这不单单是提前知道她从临时工转成正式工了,更主要是因为知道她家要翻身暴富了呀!

    察觉到单位老领导的变化,尤其还是当着邹凯的面,有了这样的变化,邬琳琳顿时觉得太有面子了!面上太有光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李叔叔,你就先帮我们登记一下吧,我看以前你们一到岗就会开始忙起来了呀,我对象还等着去上班,我也回部门里办事情,我们排在第一位,就赶快办了吧。”

    邬善平没有指责女儿的无理取闹,因为他也很想早点登记了,心里早点踏实。

    虽然已经不可能有任何差错,但是历经三十年,中间波折重重,挺过了大风大浪,梦寐以求的东西,居然真的来到眼前,怎么能淡定得了,心里早已快急死了。

    “今天跟往常不一样。”李主任绕过办公桌,没坐在主位,坐到旁边的侧位上,“这是国家重大事件,不能出一丁点差错,我都没资格签字,今天要等邱副局长到了,整时准分,一秒都不能差,才能开始。”

    “邱副局长?”

    申琇云问完,看到李主任点头,差点笑出声。

    邬善平和邬琳琳,脸上全都露出笑容,心里也没有刚才那么着急了。

    邬琳琳抓住邹凯的手,小声道:“是邱副局长,很快就能登记完了。”

    邹凯“嗖”地一下抽出自己的手。

    虽然肢体很讨厌,但当下看邬琳琳也没有什么不顺眼的了。

    毕竟今天登记的东西,是他长这么大,最想拥有的东西,可谓是人生里最大梦想之一。

    而这个梦想就在眼前了,几分钟后就能开启第一步。

    拿头猪来,他都能看得含情脉脉。

    几分钟后,邱副局长带着一行人,气场十足地来了。

    邬善平与申琇云见惯了大世面的人,呼吸已经开始紊乱,心脏快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从未跳成这样子过。

    毕竟今天只要一登记,他们就会成为沪城最上层的人。

    家财万贯,独属于他们!

    “复南路2号,在世亲属,水琅,邬善平。”邱副局长读着手上的资料,“人都来了吗?”

    “来了,我在,我来了。”

    一张口,邬善平还是不能维持住镇定,双脚走上前,两只裤腿直哆嗦。

    这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是无法形容,世间也没有几个人可以有机会尝到的激动。

    “我是邬善平,是复南路2号的继……继承承人,是居……居住人……居住人。”

    办公桌两边的李主任与干事,拿着照片文件比对邬善平的脸,对着邱副局长点头确认。

    邱副局长:“水琅与你是什么关系?人没过来?”

    “父女,父女关系。”

    邬善平抓着办公桌边缘,手心全是汗,大脑已经要缺氧了。

    但只要说出最后的一段话,他就将站到寻常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摸到的高度,立马使出吃奶的劲,才让嘴唇不那么颤抖。

    “她响应国家上山下乡的号召,主动投身到北大荒,为祖国做建设,人回不来,全交由我……”

    “水琅来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办公室里的人全都抬起了头,朝外看去。

    除了背对门的几个人。

    刚才外面那道声音一响,让他们产生一种身在战场,突然暴露在敌人群枪之下,一声枪响打中心口,身体顿时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僵住,一道血箭从心口喷射而出!

    邬善平申琇云与邬琳琳邹凯等人,眼球瞪到凸出来,如同濒死之前的不敢置信,缓缓回头,接着,一切场景都像是被按了放慢键。

    走廊两边排队等待登记的人,回头转身让路。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投进来,金色光束里,一袭白衣,样貌出众的年轻男女,身姿挺拔,步伐稳重轻盈,不急不缓,徐徐走来。

    “咚……”

    牛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就像是敌人枪里发射出来的子弹,再次击中在邬善平申琇云四人僵直的身体上。

    女孩偏窄的重睑,微微凸起形状娇俏的唇珠,似笑非笑。

    每一步的脚步声,在几人耳朵里,是足以震碎耳膜的开枪声!

    随着女孩一步步走近,对面的枪口仿佛在这一瞬间换成了机关枪,心口被射成了筛子,血线不知道第几次从几人胸膛飞射而出,将他们击打的体无完肤。

    所有痛呼全都堵在嗓子眼里,不敢张嘴尖叫。

    生怕嘴巴一张,发出了声音就吸引了火力,下一刻就会被一枪爆头,脑浆四溅。

    “我是水琅。”

    水琅走进办公室,“复南路2号,第一继承人。”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坐在办公桌前的三个人一动不动,怔怔看着水琅。

    整个楼层,静地落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

    “啊!!!”

    申琇云突然尖叫出声,“你!”

    “砰!”

    邬善平捂着心脏撞在办公桌上,力度直接将他撞得反弹出去,急忙抓住旁边花盆里的松树想维持住自己。

    松树太矮,直接被他拉倒,出于生命求生本能,扭转身体,往旁边接待人员的桌子上抓去。

    又是“砰”地一声,邬善平上半身稳稳趴在桌沿,一颗升到空中的心脏,刚刚停稳一刻,身后传来白瓷花坛砸碎的声音。

    接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接待桌往他胸前倾斜,压着他整个人向后仰倒,沉重的文件夹从劈头盖脸砸来,尖锐的收纳金属角割破脸上的肉。

    开了盖子的墨水瓶,倒飞了出来,在邬善平眼前不断放大,“噗”地一声,双眼陷入湿润的黑暗中,人也随之倒下。

    落地的那一刻,刺耳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房产局。

    “?”

    水琅居高临下低头,看着狼狈的渣父,“这是在拍喜剧电影?需要掌声吗?”

    邬善平听了,脸色煞白泛青。

    谁他娘的在演电影!

    谁他娘的需要掌声!

    他快疼死了!

    感觉后背被崩地稀碎的白瓷碎片戳破,无数松针扎进血流不止的伤口里,摩擦着,胸前的办公桌感觉有千斤重,不断将他往白瓷碎片与松针上挤压,感觉心脏要被压炸,全身血管也要被压爆炸开来。

    恍惚间自己已经成了四溅的红色脑浆,可他还能痛呼:“啊———!!!”

    “阿哥!!!”

    “爸!!!”

    原本被吓到懵逼的母子三人,看着躺在黑红血泊里看起来生命垂危的父亲,终于又重新被惊吓回神,冲了过去。

    办公室里的人也被吓了一跳,门外等待的人依然是,离得近的人冲进来帮忙把桌子扶起来。

    “送医院,赶紧送医院去!”

    刚还躺在血泊里的邬善平,一听这话,连忙伸出手臂按着邹凯的手,挣扎起身,“我,我没事,一点小伤!”

    “阿哥!”申琇云一脸惊慌检查丈夫的身体,“能挺住吗?”

    邬善平忍着后背密密麻麻的巨痛,“没事,我心里有数,皮外伤,没伤到要紧的地方。”

    申琇云心疼点了点头,丈夫原来是学医的,他说没事应该就是没事。

    惊慌过后,突然想起来什么,申琇云猛地转头看向水琅的方向,看着脱了稚气,长得比以前更漂亮更标致,尤其更自信的水琅,下意识道:“你看你这丫头,把你爸给害的!”

    “不是有只老母鸡被人掐住嗓子尖叫,才把人吓到的吗?”

    水琅指了一圈办公室里的人,“大家可全被你吓了一跳。”

    “妈呀,真是一惊一乍吓死人了。”

    “可不是,我现在才回神,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人可真能叫,老母鸡也没这么能叫唤呀。”

    办公室里不少人才刚醒过神,一道接一道看神经病的眼神投向申琇云。

    申琇云顿时又像被大家掐住了嗓子,被看的说的无地自容,这次化成了哑巴鸡,连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水琅看着浑身狼狈糟糕,表情惊疑不定,还在打量自己的邬善平。

    以及一脸震惊看着她的新婚丈夫的小三。

    接着是旁边敌视她的小三儿子。

    再接着是满脸慌乱的小三女儿。

    随意看了一眼她旁边眼神躲闪的男人。

    水琅正想出声嘲讽,突然觉得那男人有点眼熟,视线重新看过去。

    下一秒,小三女儿如临大敌般挽住那人的胳膊,“邹凯已经跟我结婚了!”

    水琅:“?”

    邹凯?

    那她旁边的新婚丈夫是谁???

    水琅难得一脸懵看向周光赫。

    阳光从外面透进来,一层金色光影覆在骨相满分的脸上,他垂落双眼,不知看了她多久,眼底尽是她的影子。

    只一眼,便看得她心悸。

    邬琳琳看着水琅,心里畅快到了极点!

    难过死了吧?伤心死了吧?羡慕死了吧?嫉妒死了吧?

    就是这样!

    就该是这样的表情!

    打从订婚的那一刻开始,做梦都在梦着这一刻,水琅一脸震惊羡慕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跟她结婚了!

    邬琳琳不顾邹凯的拒绝,当着水琅的面,将他抱得死紧,一脸得意。

    哭吧,赶紧哭吧!

    哭得越可怜,她就越快乐!

    当年订婚日的兴奋与快乐,都不及此时此刻的十分之一。

    水琅与周光赫对视良久。

    脑海里回想当时下火车的情景,越想双瞳越迷惑,慢慢微低下头。

    而她此时的样子,因为眼睛没眨过,时间久了蒙上一层细雾,低垂着脸,在邹凯眼里,变成了压抑,压抑欲语泪先流的伤心。

    他突然觉得自己移不开眼,并开始于心不忍了。

    也是,他们从刚出生就是未婚夫妻,这些年她对他痴心不改,哪怕去了北大荒,依然痴心等着回城跟他结婚。

    这份痴心,比起邬琳琳,只多不少。

    可惜,她的母亲早早去世了,父不疼,继母不爱,他只好选择父疼母爱的邬琳琳了。

    不过,没想到她居然能一个人从北大荒千里迢迢赶回来了,还在关键时刻出现。

    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老公。”

    正当两人兴奋到极点的时候,水琅突如其来的“老公”,让邬琳琳脸上得意的笑和邹凯脸上为难中带着得意的笑,全都僵住了。

    时间静止了一分钟左右。

    又突然,水琅移开视线看向邹凯。

    邹凯一怔,眼中得意更甚,眼神瞬间充满了“你成功勾起了我的兴趣”,笑看着水琅。

    成功让一直关注他的邬琳琳崩溃,指着水琅尖叫大骂:“你这个不要……”

    “让你见笑了,这就是我父亲,以及他的新家庭成员们。”

    水琅挨个指了一圈,眼神略带嫌弃,对着周光赫介绍。

    邬琳琳后面的话被活生生掐断了。

    邹凯的眼神还依然停留在长大后,完全长在他审美点上的水琅。

    刚才心里不断纠结,最终下了个决定。

    再考验考验她,如果她今天能够抢得过邬琳琳他们,改娶她,也不是不行。

    结果!

    她突然管别人叫老公!

    突如其来的转折太快,邹凯的自信再次受到暴击,面部表情没来得及控制好,显得格外扭曲。

    周光赫眼睛里的水琅影子微微摇晃,全因这声“老公”受到的冲击,人还晕沉着,却不忘从喉咙里赶忙发出一声“嗯”。

    邬善平和申琇云听到这声老公,跟女儿和未来女儿的心思完全不一样,他们直接被吓懵了。

    尤其是申琇云。

    这两天周光赫捏着的举报,让她寝食难安,连噩梦都没办法做。

    光是水琅一个人回来,两个人除了第一时间被惊吓之后,同时都在想,没关系。

    这丫头就算回来了也没关系。

    她一向怯懦自卑,即便刚才看上去自信,但一定都是装出来的,就像以前一样,无论变成什么样,不过都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正眼。

    她还是那个渴望父爱,渴望融入他们这个家庭的水琅。

    只要他们明面上接纳她,就算人回来了也没事,计划完全不会受影响。

    等到登记完之后,再把人送到北大荒就是。

    反正只要他们不同意,她就没办法一直在沪城待下去,不走也得走!

    可是,水琅突然叫了声老公。

    还是叫的治安队新来的副队长老公!

    这个手上很有可能握有她的把柄的人!

    居然是水琅老公???

    申琇云浑身抖动如同筛子一样,紧握住丈夫的手臂,看似在扶着丈夫,其实是在支撑自己,小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水琅睨了她一眼,微微皱着眉头,“你耳朵塞驴毛了?”

    申琇云:“……”

    她还完全不适应水琅的态度,心脏差点被这句话气炸,硬生生憋住气,咬紧牙根,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他是谁?”

    “这位。”水琅当着全办公室的人,隆重介绍:“是我的丈夫,周光赫。”

    邬琳琳大张着嘴巴,一副痴愣相,来来回回看着水琅和周光赫。

    不是叫的邹凯?

    是叫的这个代队长,老公?!

    这怎么能行!!

    水琅怎么可以有其他老公!!!

    “不可能!”

    邬琳琳死死盯着对面一脸笑意的水琅,“你之前不是喜欢邹凯吗?”

    水琅看向对面被震惊到失色的几人,眼神轻蔑:“邹凯?那是什么玩意儿?”

    邹凯心里残留的一丝希望瞬间全都震碎,脸色变黑,隐约还透着绿色,一颗心顿时感觉变成了柠檬,不断挤着酸汁,又像是突然被撒了一层辣椒粉,烧的肚子都要冒火了!

    他的未婚妻跟他的死对头结婚了?!

    这不可能!!!

    这是调查过了!

    没错,这是暗中对他调查过了,生气他不和她结婚,故意报复他,不,是故意试探他,看他究竟会不会吃醋,会不会在意!

    邹凯狠狠喘出憋了半天的气。

    一定是这样!

    没!有!错!

    周光赫手指微颤,从进门看到邹凯就握紧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了。

    刚才水琅看到邹凯的第一时间表情变化,明显是大吃一惊。

    眼神从陌生到似曾相识。

    与他想的一样,她是认错人结婚。

    在这种情况下,小姑娘的转折与应对,让他突然发自内心佩服。

    即便在部队,都没几个能震撼他,能让他由衷感到佩服的人。

    但现在,他满心都是佩服。

    佩服她可以在这样非同一般惊险重要的环境下,遭遇重击后,还能迅速在不到一分钟,不,甚至不到十秒,就能立马反应过来,并在反应过来的那一秒,就想出了无懈可击的回应,让对面所有人溃不成军。

    周光赫走到水琅身边,与她肩并肩站在一起,“你们好,我是水琅的丈夫,我们结婚前彼此是初恋,自由恋爱。”

    “怎么可能!!!”

    “不可能!”

    邬琳琳和邹凯同时叫出声。

    前者崩溃着急,像是以为挖了对方的心,结果发现得到的连一根汗毛都算不上。

    后者一脸怒气,脸色发绿,活脱一个被戴绿帽遭受背叛的样子。

    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忘记了工作,目不转睛看着他们。

    排在外面的人,也都挤在了门口,完全投入在这场看起来混乱又特别吸引人的八卦里,忘了自己是来说干什么的。

    “你怎么可能结婚!”

    邬善平神智终于回来了几分,“不对,你压根就不是水琅,我女儿水琅听从国家号召上山下乡,正在北大荒搞建设,你一定是听说了上面的政策,过来假冒我女儿的是不是!”

    水琅嘲讽看着他,“钢笔墨水糊住了你的眼,还糊住了你的脑子吗?”

    邬善平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脸,结果把整张脸全都给糊黑了,“说,你是不是出来假冒我女儿的!”

    水琅突然一笑,“你猜。”

    邬善平一口气没吸上来,差点又摔回去,“你是哪个单位的,又是哪个街道的,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又是哪来的底气来这里鱼目混珠!”

    水琅指了指房产局办公室的地板,然后转头看向登记办公桌后面的三人:“可以开始登记了,水琅,复南路2号原居住民,水慕晗唯一的亲生女儿,复南路2号的继承人。”

    “你胡说!”

    邬善平踉踉跄跄扯着申琇云走过来,“她是冒充的,我邬善平才是复南路2号的继承人!”

    “安静!”

    邱副局长终于回过神来,其实刚才也没多失去理智,只是因为邹家的关系,多给了邬善平一家一些时间,但是眼下邬善平除了争吵,拿不出实质证据来,只会喊着假冒,也不再等了,开始处理资料,“单位介绍信,有吗?”

    “对,没错,单位介绍信,我看看是哪家单位给看的证明。”邬善平怒气冲冲道:“等事情办完,我就亲自写信举报!”

    父亲的自信,给了邬琳琳莫大的自信,顿时越看这人越不像水琅,肯定是因为自己仗着有几分像水慕晗,才会被巨额财产迷了眼,大着胆子来冒充。

    “赶紧把你的单位证明拿出来,都敢来了,怎么?怕了吗?呵,就这点胆子!”

    水琅没给他们眼神,对着邱副局长道:“没有单位介绍信。”

    “哈!”邬琳琳顿时发出冷笑,“我就知道,爸,你猜对了!”

    自信慢慢重回到邬善平身上,“刚才要是直接走了,我能不跟你计较,但到了这一步,我告诉你没完,我今天……”

    “我今天第一天上班,是房屋保障部门新来的住房交换员。”

    冷笑,嘲讽,得意,自信……全都僵在父女俩脸上,两人像是被点了穴,举着手指,斜着眼睛,一动不动。

    像两个失败废弃的雕塑。

    申琇云脸上刚从怀疑转为的欣喜,也一并被冻住,面部僵硬看着水琅。

    邹凯发绿的脸浮现惊讶,“你说什么?你是房管局新来的住房交换员?”

    “嘁!”

    邬琳琳突然动了,双臂环绕在胸前,嘲讽一笑,“真会编,摸得挺清楚啊,我们单位的编制变动你都摸得一清二楚,你要是再弄清楚点,大家可能还真会被你糊弄过去,可惜,你撞正主身上了,我,邬琳琳,才是新任住房交换员!”

    嘲笑声跟着在办公室响起,不单单是邬善平一家笑的,整个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几乎全在笑。

    除了,邱副局长。

    “梧桐里6号的水琅,推荐人,许副局长?”

    笑声戛然而止。

    收得又快又整齐。

    整间办公室的人全都变成了哑巴鸡,瞪大眼睛震惊看着水琅。

    过了许久,依然安静着。

    水琅微微一笑:“没错。”

    邱副局长拿着照片比对,点了点头,“你的档案都在这里,已经被纳入房管局正式编制,但……”

    “不可能!!!!!!”

    邬琳琳发出的这一声,打破了她以往不论是说话还是尖叫的声音分贝历史,听者仿佛从声音里就感受她的声带撕裂,以及,仿佛下一秒就要咳血。

    “咳咳咳咳咳——”

    邬琳琳再次撕裂声带尖叫:“我才是新的住房交换员!!!!!!”

    “砰!砰!”

    邬善平与申琇云同时扑到登记办公桌上,看着正中间的邱副局长,正想讲话,邱副局长突然抬起眼睛,镜框后面的眼睛深不可测,就像是一口古井,瞬间将两人淹没到脖颈,理智也跟着回神。

    当时邹家找到邱副局长托关系,他们也给了两千块钱,但是当时邱副局长就说了,他只负责把邬琳琳的名字推荐递交到局长那边,不保证任何结果。

    邬善平立马同意,认定邱副局长第一次推荐人,局长一定会给他一个面子通过,从没想过会出一丝意外。

    结果现在,水琅,推荐人许副局长!

    又是许副局长!

    邬善平与申琇云的脸色不知道是憋的还是气的,变得铁青。

    既恨没办法找邱副局长要个说法,两千块钱打了水漂,赔出去一间木材厂,还后悔,无比懊悔,没有继续去找许副局长。

    如果当时坚持找了许副局长,这个工作一定就是琳琳的了!

    想到这里,又想到那个该死的小偷。

    接着,两人一顿,对视一眼,突然发觉这些好像都不是重点!

    “我就知道你是水琅,我就知道我没认错!”

    邹凯明显示好的声音,让邬善平与申琇云立马直起身体,看向旁边的人。

    “不可能!!!!!!”

    邬琳琳知道是水琅后,神态更癫狂了,刚经历抢了邹凯,以为能在水琅这里得到人生梦寐以求的快感,却被水琅一声“老公”击碎,听到水琅是假的,才得到一声喘息的机会,人也重新活了过来。

    却没想到,人生中最大的打击,才刚刚开始。

    水琅成了她等了几年才刚刚看到曙光的住房交换员!

    正式编制!

    这个事实,就像是一座大山,还是世界第一高山,正经历着暴风雪的珠穆朗玛峰,拔地而起劈头盖脸朝她砸了过来,万钧压顶,冰寒彻骨!

    “噗——!!!”

    邬琳琳喉咙里喷出一股鲜血,直接喷溅到赶过来看她的申琇云脸上与半张着的嘴里,一滴不漏,顿时将“琳琳”两个字的尖叫声,连血一起卡在了嗓子眼。

    【作者有话说】

    水琅一捏手腕:开始正面打脸了!

    第27章 那她是谁的老婆?又是谁的女儿?

    “琳琳!”

    邬善平急忙奔过去, “你怎么了!别着急,深呼吸,快, 邹凯,把琳琳送到医院去!”

    “……我、不去!”邬琳琳扶着父亲的手, 指着登记办公桌, “登记!”

    她就算是死,也要看着她爸登记完再死!

    “都成这样了。”水琅挺关心地看着她, “还是赶紧去医院吧,命重要, 我说真的。”

    “你!”邬琳琳顿时情绪起伏更加厉害, 觉得急火又开始攻心了,“你、妄想!”

    申琇云醒过神来, 往地下呸了一口, 不顾别人嫌弃的眼神, 朝着女儿冲过去, “琳琳, 你怎么样!”

    邬善平手指松开女儿的脉搏, “应该是情绪激动暴怒,体内热邪上攻, 心火亢盛导致吐血, 你现在立马带琳琳去医院再做个详细检查, 她不适合再继续待在这里,必须得远离压力来源, 缓解情绪。”

    水琅挥手催促, “快点去吧。”

    “你!”邬琳琳怒瞪着水琅往前冲, 被申琇云急忙拦腰抱住, “邹凯,快跟我一起把琳琳送去医院!”

    虽然丈夫说了没事,可都吐血了!

    在申琇云的印象里,吐血一般都是生命垂危,即将不能久活了!

    她实在是站不住了,必须立马带女儿去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做个详细检查!

    邹凯今天的自控力全部失效,到现在还没有把面部表情管理好,仍然残留着之前的扭曲,看了一眼水琅。

    不得不承认,这个从没被他放在心上过的未婚妻,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做出的报复行为,真的达到目的了。

    他确实感到愤怒,还感到不舍了。

    但眼下现未婚妻状况不对,都吐血了,担心延误最佳治疗时间,只好暂时将一切心思都放下。

    强行背起邬琳琳,临走之前,想跟水琅说一句,你等着。

    结果刚转头,就看到周光赫把水琅挡地严严实实,顿时感觉到喉间也泛起腥甜,怕自己再待下去也会跟着喷血,不甘心咬着牙转身离开。

    水琅看着还在这的父子,“你女儿都这样了,你还留在这里?”

    邬善平顿时老脸一红,感觉全办公室人的眼神都充满异样看着他,急于挽回形象,忙道:“我有两个女儿,不能只顾着一个,你在这,我怎么能走。”

    “也是,毕竟我们是一家人。”水琅一笑,“既然是一家人,我是姐姐,当然要让着妹妹,你快去照顾妹妹,登记这边我来办就好了。”

    邬善平脸更红了,张了几次嘴,都讲不出话来,正急赤白脸时,突然尝到了墨水的味道,顿时心里一松,根本没人看得到他真实的脸色!

    有了这层墨水挡在脸上,他也不怕被人看到了!

    顿时不但感觉脸皮变厚,失去的理智也慢慢回来了。

    人既然已经从北大荒赶回来,站在这里了,父女二人实在没必要走对立面,邬善平越想脑筋越清楚,改变对策道:“你还小,大事交给爸爸来。”

    “你来?”

    水琅嘲讽看着他,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道路,“好啊,我也想听听,你以什么身份去登记。”

    早上开始就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是继承人,原居住人的邬善平,看着距离登记办公桌前只有几步,水琅特意让出来的道,再看着她脸上的嘲讽,双脚突然像是灌了铅似的,迈不开了。

    办公室的人与走廊里挤到门口的人,全都被水琅这一举动吸引住,不自觉屏住呼吸,聚睛在邬善平身上。

    邱副局长三人平视着,等着人走过来。

    邬善平不动。

    过了一两分钟,还是一动不动。

    外面屏住呼吸的人,受不了,大喘气后,发出催促声:

    “在干什么,耽搁半天时间了。”

    “就是啊,一大早晨全被你给浪费了,搞得真跟拍闹剧电影一样。”

    “刚才还跟女儿抢,现在你女儿让你去登记了,你又在这当摆件了,脑子有毛病吧!”

    刚才还想着脸上有墨水挡着,不怕人说,才过去没多久,邬善平就觉得无地自容了。

    眼看家财万贯就在眼前,他最渴望的洋房,商铺,工厂,股权,定息……以及这些财物之下的追捧,羡慕,嫉妒,膜拜,上流社会……当年,以及刚才让他癫狂,失去理智的东西,都在前方,不足以三米的距离。

    只要走上几步,几个正常的步子就可以得到,可偏偏他看着水琅,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气场,嘲讽的眼神,就是动弹不了。

    他知道双脚不是灌了铅,而是因为底气太空,心里太虚。

    这个女儿,到底知道什么?

    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邬善平一向不敢轻易尝试,少了申琇云,就更不敢尝试了。

    他被水琅吓住了。

    “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水琅盯着他笑,然后,回身朝着登记办公桌走去,“麻烦……”

    “你得先开单位证明!”

    邬善平突然喊出声,喊完顿时为自己的急中生智在心里鼓掌,“对!单位证明,邱副局长,没有单位证明,不合规矩流程。”

    邱副局长看了一眼邬善平,又看向水琅,“流程确实是这样,你先去办入职,然后去找,他,你父亲,住房保障部门的领导,开一张单位证明,然后再过来登记。”

    邬善平握紧拳头,抑制心里的兴奋,掌控权又回到他的手上了!

    只要他拖住时间,没错,是时间。

    水琅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们的所有计划!

    他们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要争取到时间,回去重新商量,与邹家一起讨论政策也好,静下心调查清楚水琅目前的情况也好,或是哄好水琅也好,全都需要时间。

    哪怕只有半天,也好过在这理智不是很清醒的时候行动。

    水琅好奇问:“必须找住房保障部门的领导开证明?”

    邱副局长一顿,抬头盯着水琅看了看,“必须找房管局的领导开证明。”

    水琅嘴角出现笑意,对着邱副局长点了点头,“那我办好入职,拿到单位证明再过来登记。”

    邬善平长松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这一松懈,后背密密麻麻的巨痛顿时袭来,眼前一阵晕厥,差点又摔在地上,甩了甩头,他得去医院!

    当然最好是让水琅送他过去。

    这样等到了医院,再把人支走,或者留在哪间病房。

    就又能拖延出好多时间了!

    要是能够拖延的时间再长一些,让她一直没空去办入职,房管局的工作可不等人,到时候他以父亲的身份,去跟领导们道歉,说不定还能再趁机把琳琳重新安排上去!

    邬善平为自己的计谋感到高兴,眼前顿时恢复清明,“水……”

    人呢?!

    办公室里人很多,但早没了水琅和周光赫的身影。

    邬善平正想去问邱副局长,就被突然拥挤进来的一大家子的人,给挤到旁边去。

    不亚于之前他家的争吵声顿时响彻整间办公室,邱副局长等人被包围地严严实实。

    邬善平不但没有一丁点挤进去的空间,还直接被挤到了墙角,连医院都去不成了,后背磨蹭着墙壁,痛不欲生!-

    登记办公室在一楼,住房保障部门在二楼。

    水琅与周光赫一起走上楼梯。

    “你好,请问许副局长在吗?”

    “许副局长一早就带组去街道登记房子去了,你有什么事?”

    水琅微怔,正想讲话,手臂比周光赫推了推,抬头看他。

    “先直接去住房保障部门办入职。”

    周光赫看出来她对单位内部流程不太熟悉,接过入职证明,带着一起走到人事部,敲响了门,“你好,我们是新来的住房交换员,上面编制申请已经批了下来,今天正式过来入职。”

    人事部主任是个年纪偏大的阿姨,戴着一副眼镜,“请进。”

    填表,签字,盖章,领职工手册,已婚妇女计生手册,茶缸,笔记本,钢笔,领完去行政部签字,再跟各个领导谈话,每一个谈完都会送她一本毛选,接着去人事,填写单位户口转入证明,固定口粮本审核通过证明,还有一连串的需要到街道居委去盖章的证明……

    比起后世入职,需要花费脑筋的合同条例,这个时代入职,零零碎碎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幸亏有个人带她跑上跑下,再骑车去街道来回,否则光是入职这些琐碎,就很有可能把她今天的耐心磨光。

    最后一个章敲好,入职总算办好了。

    午饭时间要到,许副局长还没回来。

    水琅虽然心里有把握渣父短时间内不敢轻易去登记,但是根据水琅一些模糊的记忆,也了解这两人虽然表面看上去是沪城条件较好的干部职工,有素质有能力的样子,但其实骨子里下限极低,一些手段不得不防。

    能快点找许副局长把单位证明开好,早点去登记。

    是最稳妥的。

    “跟我来。”

    周光赫抱着纸箱,里面全是水琅办入职拿到的物事,一路往局长办公室走去。

    水琅惊讶追了上去,“不是说,你大伯晾了你,不搭理你吗?”

    “再试试。”周光赫对她一笑,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口停下,先敲响隔壁秘书室的门,“刘秘书在吗?”

    秘书室的门被打开,刘秘书看见是周光赫,严肃的脸立马微微松动,并露出略显亲近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局长还没去吃午饭,估计就在等你,稍等,我先进去通知一声。”

    水琅脸色更惊讶了,秘书对人的态度就是代表着局长对人的态度,这种刻意亲近示好的样子,完全不像是那天回家,周光赫跟周复兴夫妻俩所说的,攀不上大伯伯。

    那天说完,周光赫很忙,两人就没再聊过这件事。

    水琅也没再提过,毕竟上赶着打秋风却被晾了半天,这事说起来谁都不好受。

    在她的认知里,周光赫与这位房管局大伯,关系就像是大哥大嫂说的那样,不算是亲戚,不被人家看在眼里的。

    所以,当被直接请到局长办公室里的路上。

    水琅看着周光赫,一直压在眼底深处的眸光,就更复杂了。

    “大伯伯,我们办好入职了。”

    “年轻人做事磨磨蹭蹭,办个入职也办到现在。”

    周局长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水琅看,脸上表情一如既往,不冷漠但也不热情,但眼神却又与看周光赫不一样,像是多了一些温度,又像是看错了。

    水琅思考两秒,礼貌叫人:“大伯伯。”

    周局长嘴角动了动,端起白瓷茶杯挡住脸,喝了一口,放下,“今后在单位里不要以为我们是亲戚,就能随随便便上来跟我套近乎,丑话说在前头,我最烦亲戚黏黏糊糊那一套,少来。”

    水琅没吱声,低着头,往周光赫旁边缩了缩。

    “当然了。”周局长轻咳一声,“这也不是特意针对你,我对谁都这样,不信你去局里随便拉个人问问,我从来都是六亲不认,都叫我铁皮实心水桶。”

    水琅低着头,掩饰嘴角笑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大伯伯。”

    周局长看着小姑娘,又轻咳两声,“还没吃饭吧?我也饿了,你第一天入职,粮票还没领吧?都跟我下去食堂吃吧,唉,麻烦,真麻烦。”

    “大伯伯。”周光赫将纸箱放到办公桌上,“我们今天除了办入职,主要还是来登记复南路的房子,但是按照规章流程,需要单位证明,许副局长出去了,等到现在还没回来。”

    高大的背影,宽肩窄腰,白色公安制服,都给人浓厚的安全感,水琅鼻尖顿时传来涩意。

    “一个小员工的单位证明,怎么还直接跳到我这里来开了?”

    周局长满脸不耐烦,打开抽屉,丢出一个信封,“亲戚,亲戚,沪城局长没几个,原因都是被打秋风的亲戚烦死的。”

    周光赫连忙伸手将信封拿过来,信封外面没写字,但有着沪城复茂区房管局的标志,打开一看,里面正是水琅的单位证明,下面盖了三个章,分别是住房保障部门主任章,住房保障部门副局长章,以及房管局局长章,立马递给水琅。

    水琅眉宇间有着惊喜,“这就弄好了?这么快!”

    “像你们?”周局长起身,双手背在后面往外走,“年纪轻轻做事磨磨蹭蹭,我看迟早得去喝西北风,走,先带你们去吃一顿。”

    周光赫抱起纸箱,将手上的信封撑开,“装好,省得等下不小心弄皱,损坏了。”

    水琅点了点头,接过信封,将叠好的单位证明,小心塞了进去,握着光滑的信封外壳,心底松了口气,抬头看着他:“谢谢。”

    周光赫沉默两秒,“不用说这两个字。”

    “你当我这是西郊公园,还是国泰电影院,我堂堂房管局局长的办公室是给你们谈对象的地方吗?”

    周局长背着手回头,“吃饭,你抱着一个那么大的箱子做啥?一个小小的住房交换员入职物事,放在我房管局局长的办公室,还怕给你弄丢了?”

    周光赫把箱子放下,“先去吃饭。”

    水琅与周光赫并排走出局长办公室,刚踏出门,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抬头一看,其他部门走出来的工作人员,全都吃惊看着他们,重点是看着她。

    再等跟着周局长一起走下楼梯,一楼从走廊里走出来的人,全部都愣住了,尤其是看了一上午闹剧登记办公室的人,怔怔看着水琅。

    早上看起来父母不爱,孤立无援的人,居然突然能跟局长一道下来!

    感受着大家吃惊羡慕的眼神,水琅低头同周光赫道:“怎么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

    “狐假虎威是狐狸在前,老虎在后。”周光赫也低头道:“我们站反了。”

    水琅轻笑,下到下面一个台阶的时候,往他那边凑近,“你真的不急着去上班?你们派出所不是都很忙吗?前些天不是深更半夜才回来,就是深更半夜还要出去。”

    “我上班一直没调休过,今天特地调休了。”周光赫为水琅指路,示意往后走,“你就不用担心我了,现在单位证明开好,就等下午上班,早点登记完回……”

    说到两人一直刻意回避的相关字眼,气氛顿时陷入沉默。

    慢慢地,因为走廊并不宽敞,并排逐渐走成了,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快要走出走廊时,水琅突然停住脚步,等他走过来。

    周光赫原本是跟着停住脚步,察觉到什么后,两步作一步迈上前。

    两人再次并肩站在一起。

    水琅没有抬头看他,“早点登记完,回去再说。”

    周光赫嘴角一松,“嗯”了一声。

    “磨唧,年轻人磨磨唧唧。”周局长站在食堂打饭的窗口,“还等着我端给你们吃吗?”

    “局长,我来帮你端。”

    “局长,今天哪能下来吃了啦?”

    “多长时间没在食堂碰到局长了,今天哪能?来亲戚了?”

    周局长一开口,立马就有无数个工作人员围上去,要帮忙的,搭话的,各种心思都有,平时可逮不着这个机会。

    “两个小辈。”周局长随意回了一句,对着窗口里面赶过来的大师傅讲:“拿三个小碗,三双筷子,没带饭盒。”

    周光赫本想让水琅坐等着,但想到以后这里是她中午要吃饭的地方,两人一道在众人惊疑的眼神下走了过去。

    “想吃啥?”周局长当着大家的面,冲水琅招了招手,“你过来这边点。”

    轻微的吸气声在耳边响起。

    即便已经很克制了。

    但还是传进了水琅的耳朵里。

    上一世一直是靠自己能力站稳脚跟,这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被人罩着”,是一种什么体验。

    水琅不是不知道灵活变动,不是什么都得梗着脖子,有资源不用,非得靠自己的人。

    也许上辈子的性格可能会如此,但是经历过从周家那边,领悟到金钱鼓励与精神抚慰可以两全其美后,如今的她,思路逐渐被打开了。

    有些路,比如像是房管局这个单位,比如这个最靠关系的年代,能两全其美,她才不会傻着不用,硬推出去。

    “面筋包肉是我们食堂的招牌,酱鸭也蛮好。”

    突然,一个女干事凑到水琅旁边,“你明早上班,不要忘记带饭盒。”

    水琅看着她,皮肤饱满,五官清秀,左眉头长了一颗黑痣,但是一点都不突兀,属于美人痣,俗话又说,是聪明痣,“谢谢。”

    “不客气,那你继续点。”女干事看着严肃的周局长,往后退了退,冲水琅一笑,“我也是住房交换员,我叫秦好。”

    “哎,我叫柳德华,我们是一个部门。”

    水琅以为自己听错了,朝着来人看去,一个男人穿着蓝毛线背心,里面搭配的确良白衬衫,裤管熨得笔直,牛皮皮鞋擦得蹭亮 ,就是常人嘴里说的,穿着体面的那类人。

    “你叫什么?”

    “柳德华。”

    一半五官还真有点像,如果不是搭配一口龅牙的话,就更像前世的大明星了。

    不过这个时候大明星也快在香港出道了吧。

    “哎哎,我也是跟你一个部门的,我……”

    “让不让人吃饭了?”周局长拿着三个小碗递给周光赫,“你们不饿,别人都不饿?”

    眼看水琅好说话,蜂拥而上前来示好的人,又被局长一句话,给吓得缩回去了。

    “你们不点,我都点好了。”

    周局长拿着筷子走到圆桌坐下,“面筋塞肉两只,四分之一酱鸭,一盘莴笋,两只荷包蛋,三份白米饭,不够再买。”

    “够了。”水琅叫住想去再买的周光赫,“两荤一素,很好了。”

    “明明是三荤一素。”周局长夹起一个荷包蛋,盖在水琅的白米饭上,“小姑娘不要嫌弃老头子,筷子刚刚拿起来,没碰过。”

    说着,又把另一个荷包蛋盖在周光赫碗里。

    周光赫要夹回去,“大伯伯,你吃。”

    “好了,就这个样子,不要再动了。”

    周局长夹菜的行为,顿时让大家看水琅的眼神又变了变,全都明白了,局长今天是什么意思。

    这哪是来打秋风的亲戚。

    亲儿子儿媳妇也不会这个样子吧。

    水琅在这边跟周局长吃着好吃的酱鸭,邬善平那边刚到医院处理好伤口,被碘伏烧的呲牙咧嘴痛苦。

    “阿哥,怎么样了?”

    邬善平一推开病房门,申琇云就扑过来扶住他,“你身上的伤口怎么样?”

    “涂了碘伏,抹了药,开了去痛片。”邬善平不吃痛,在办公室的时候,失去理智,精神全部集中在登记上,虽然疼,但大脑一时会忘记。

    刚才涂碘伏的时候,把伤口的疼痛全都唤醒了,这会一看到病床,连忙趴了上去,哼了起来。

    申琇云看了看躺在右边病床上,洗干净脸,鬓角没擦干还湿润着,不能直接躺,只能趴着喊疼,蓝衬衫全被墨水染成了黑色,除此之外,血迹斑斑的丈夫。

    再看了看躺在左边病床上,被医生吊了针,用了药昏睡过去,眉毛依然皱得死紧,像是梦里都不踏实,领口同样有着血迹,头发凌乱,狼狈不堪的女儿。

    顿时忍不住痛哭出声:“这都什么事啊!昨天晚上还高高兴兴的,今天早上去了局里一趟,我们家两个人全都躺到了医院里!”

    “还不都是因为那个水琅!”邬元烨坐在病床上,心疼看着姐姐,“都怪她突然冒出来,才把爸跟姐吓得屁滚尿流!”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申琇云气得眼泪都顾不上擦了,“让你少跟下面的人玩,书不好好念,成天都学了些什么,连好赖话都不会说!”

    邬元烨不服气,眼睛里全是凶光,“本来就是,让她给我等着,我迟早让她完蛋!”

    邬善平从病床上转头:“你给我闭嘴!”

    “闭嘴就闭嘴。”邬元烨还是怕父亲,“但是爸,你一进门就趴着,妈问你怎么样,你也不说,房子登记好了没有?都是我们家的了吗?”

    申琇云哭声戛然而止,急忙看向丈夫,“你看,我一见你疼,什么都忘了,登记怎么样了?”

    前面的话让邬善平非常受用,觉得身上的疼痛都被减轻了不少,“我临时急中生智,说出按照流程,水琅应该先办入职,开了单位证明以后,才能登记,暂时拦住了。”

    邬元烨疑惑问:“拦住了?爸,为什么要拦住?你为什么不直接去登记拿回我们家的东西?”

    申琇云也疑惑,“阿哥,你为啥不直接登记? ”

    儿子问了,邬善平没什么反应,听到申琇云也这么问,本来因为疼痛皱起的眉头,顿时皱地更紧,两道眉毛几乎夹到了一块去,看着申琇云。

    “看我做啥?”

    申琇云泪珠子还挂在脸上,显得整张脸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与丈夫对视着,突然,瞳孔一缩,整个人僵住。

    看她这个样子,邬善平眉头松开了,趴会床上,“邹凯去哪了?”

    “邹二哥回家了。”邬元烨看到母亲不动,推了推她,“妈,你怎么了?”

    申琇云猛地一跳,从床上坐起来,站得笔直,发现儿子也被吓到了,慌忙道:“没,没事。”

    邬善平伸出手,申琇云连忙去握住,将人从床上扶起来坐着。

    “趁着就我们自己家里人在,我们俩先商讨个对策。”邬善平挪到床头,侧靠着,“你小子,今后见了水琅,给我老实点,乖乖叫大姐,否则老子把你的皮给剥了!”

    “凭什么?那个窝囊废,她配当我大姐吗?”

    邬元烨说完,下意识看向母亲,既是求表扬,也是求帮助。

    可没想到,这次她妈不但没有表扬,也没有帮助,反而板起脸训斥道:“你爸说的没错,以后见了你大姐,客气点!”

    “有毛病!”邬元烨“嚯”地起身,气得离开病房。

    “这都是些什么孩子。”邬善平眼睛一扫,又看到床上闭着眼睛躺着的女儿,摇头,“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你不是说跟北大荒再三确定了,绝不可能出任何差错,为什么水琅会突然跑回来了?”

    “我等下就打电话找那边算账!每个月从水琅工资里抽了一半,我还另外补贴给他,我开始打了三次电话,他都说亲眼看着水琅把遗嘱给烧了,后来再打,不是说水琅进雪山了,就是说她进村了,总之,人肯定是在那边的。”

    申琇云满脸怒气,被丈夫这么一提醒,总算找到了怒火真正的发泄处,“我现在就去打!”

    “人都来了,还重要吗?”邬善平从病房的窗户看出去,看到了淮海中路上大楼的尖角,想到了自己即将鱼跃龙门了,结果临门一脚却摔了四仰朝天的,顿时就控制不住呼吸了,“我们必须得再做一个详细的计划,就算是让水琅留下来,也不能就这样放手!”

    “可是,那丫头嫁人了。”申琇云想到水琅嫁的人,心里就发怵,冷汗直流,“那人可不是池中之物,有他在,只怕事情多有变故,我们很难再像以前一样掌控水琅。”

    “谁说的。”邬善平得意一笑,“今天早上这场仗看似是这丫头暂时赢了,可是最终,她还是落到我的手掌心,能不能登记成功还得我说了算,别忘了,我可是她领导。”

    申琇云顿时眼睛一亮,“瞧我!都忘了这回事了,刚才你说让她先办入职,再开单位证明,我都没想起来这里面的关窍,今天真是被气糊涂了,脑子完全不够用,阿哥,还是你厉害,水琅一办入职,她可就真的走到咱们掌控之下了,想跑都跑不了!”

    “不管她是想开单位证明,还是想迁户口,都得经过我签字同意才行。”

    邬善平得意更甚,“复南路2号只是个开始罢了,之后淮海中路的三层商铺,木材一厂,上面返还的财产,其他几家工厂的股权,想要去登记办理这些,都少不了单位证明,这丫头,到底是单纯。”

    “是,要是没有办入职,凭借那个代队长,很有可能去到其他单位,但进了房产局,她可真就是进来容易,想要出去,只怕插翅也难逃了。”

    恍惚间,洋房,汽车,钻戒,钞票,又全回来了,在眼前转着圈,任她挑选,申琇云笑得满面红光,“阿哥,还是你厉害,你最厉害!”

    邬善平本就觉得自己的急中生智妙极了,此时充分得到了认同,嘴角快飞到天上去,等两人都笑够了,把早上憋着的气全都笑出去了,心情重新得以舒畅,才道:“不过,这事还有一个隐患,必须让邹家去解决。”

    “你是说,许副局长。”

    申琇云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他那人既好办,又难办,只要钞票东西让他满意,就好办,至于难办的,这人太……”

    “许副局长,我爸和我姐在里面。”

    “怎么了?你爸和你姐身体都不舒服了?”

    “邹伯伯,您也来了。”

    邬善平与申琇云竖起耳朵听完,对视一眼,都从里面看到了惊喜,一种瞌睡来了枕头就自己递过来了的惊喜。

    以及,两人心里都生出了老天爷果然是站在他这边的狂喜!

    “邹书记!许副局长!”

    两人一起追了出去,什么伤痛全都忘记了-

    下午一点半,房管所午休结束。

    许副局长午休结束,匆匆赶回单位。

    后面还跟着挺直腰板走路的邬善平,不去上班上学,一起跟来的申琇云,邬元烨。

    一家三口神采飞扬,就连步伐都充满了自信,就像是去打一场早就断定是胜利的仗。

    一楼走廊,一头通着房管局大门,一头通着单位食堂。

    邬善平带着老婆儿子从大门走进走廊,对面尽头,出现了水琅的身影。

    看到了彼此,脚步皆是一顿。

    邬善平双手插兜,神情自如。

    申琇云嘴角扬起耐人寻味的弧度。

    邬元烨直接高傲昂着下巴尖,蔑视看着尽头。

    一家三口表情不一样,但眼底的神光一模一样,那是断定对面的猎物,自己会乖乖走过来,求着钻进他们布置好的笼子里。

    许副局长看到了人,直接迎了上去。

    邬善平等人脸色不但不变,反倒更加自信,因为许副局长过去,就是他们放出去的第一枚信号弹,直接告诉水琅,她唯一的退路被堵死了,人已经在这条走廊上,再无其他出口可逃,再怎么挣扎,都是无用之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果然,水琅表情顿住了。

    邬元烨嗤笑:“瞧她那窝囊样,还想我管她叫大姐?呸!”

    申琇云忍不住得意,笑出声,“阿哥,这次你真是立大功了!”

    邬善平裤腿再次抖动起来,这次不是像早上紧张所致,而是得意,是经过早上紧张出丑后进化的得意。

    突然,走廊尽头走出来两个人。

    第一个身材高挑,白帽公安装,气场十足。

    三人面色一顿,随即又回到刚才的状态。

    邹家说了,这次全程帮到底,一个治安队的队长,再厉害,也不算什么了。

    再看另一个人,一身干部装,远远地,镜片反着光。

    邬善平不受影响,邱副局长,这是自己人。

    刚如此想完,就见邱副局长对水琅露出笑容,态度很是亲切的样子。

    申琇云眉头不自觉微微皱起,邬善平嘴角的笑也微微落了一些下来。

    再突然,两人眼睛瞬间瞪大,牢牢盯住又一位新出现在走廊里的人。

    邬善平裤腿不抖了,申琇云得意的笑消失了,邬元烨高昂着的下巴尖缓缓落下来了。

    周局长!

    走廊里传来笑声,周局长一脸邬善平在房管局待了二十年都没见过的颇为喜爱的表情,看着水琅,让她走在中间。

    接着他们的自己人邹副局长走到前面,不时回头,像是为水琅引路的样子。

    以为被他们成功策反的许副局长则挨在水琅旁边,不知道在笑些什么,但那求表扬的姿态,那自豪的表情,一看就不像是被他们策反的样子,反倒像是在跟水琅叙说,他们的愚蠢。

    申琇云脸色早已大变,凑近丈夫身边,惊慌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局三位局长怎么都在供着捧着水琅的样子?!尤其是周局长,他不是铁皮实心水桶,别说是人,雷都打不动的吗?还有邱副局长??许副局长刚才不都点头说好了吗??”

    邬善平看到人走近了,咬牙切齿低声道:“我怎么知道,真是见鬼了!”

    “来得这么早?”水琅看着两人的脸色,“身体看着都还挺好?”

    一句嘲讽,让邬善平咬紧的牙关差点破功,看着周局长,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局长,今天怎么?”

    周局长看着他后面两个被雷劈了似的人,“你哪能?带着老婆孩子一道来上班?”

    邬善平面色一变,“不是,不是的,局长,早晨出了些状况,家里房子还没登记成功,下午一道过来登记。”

    “局长,你先上去,我们来不及了,早点登记,省得等下两点人多,还要挤着排队。”邱副局长回头对着水琅笑道:“早点登记,也不耽误你上班。”

    邬善平:“??”

    “邱副局长???”

    早上他们要登记的时候,不是一派官腔说今天情况不一样,要整时整分,一秒都不能差???

    下午两点开始,现在才一点半!

    这就能开始了???

    再说,邱副局长不是该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人吗!

    为什么主动对水琅服务起来了?!!!

    “好的,谢谢邱副局长。”水琅笑着应完,睨了三人一眼,走进登记办公室。

    邬善平不经思考,立马就跟了上去,心脏扑通扑通跳,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申琇云同样如此,紧紧跟着丈夫的步伐。

    邱副局长走到办公桌后面中间位置坐下,“单位证明。”

    水琅掀开新买的牛皮邮差包盖子,突然手上动作一顿,顺着三道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看到三张面部肌肉绷紧到扭曲的脸,“看什么?”

    邬善平咽了咽口水,滋润干到冒烟的嗓子,刚想张口讲话,就被一道黄色的光影活生生掐断。

    水琅挥了挥信封,慢悠悠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打开,抖了抖,往前递了递,三人顿时瞪大双眼想要看清楚,纸张却不给他们看清楚的机会,从眼前飞过,稳稳落在登记办公桌上。

    邬善平牙齿打颤,双手握成拳都止不住颤抖。

    这次不但是他,连旁边的老婆儿子,浑身都跟着一起不由自主抖动起来。

    那是因失去,再次即将眼睁睁失去家财万贯,失去梦寐以求的宝藏,强烈落差感,以及受到剧烈打击而产生的生理反应。

    水琅无视三人,将单位证明推过去,“局长刚开好的。”

    “不!!”

    申琇云朝着水琅扑了过去。

    周光赫急忙揽住水琅的肩膀躲开。

    “砰”地一声。

    申琇云撞到了桌子边缘,慢慢滑跪在地上。

    “妈!”邬元烨冲了过去,却不是去扶他妈,而是扑到桌子上,想抢水琅刚放上去的单位证明。

    邱副局长手快,将单位证明收了起来,眼看邬元烨抬腿爬上桌子,想来他怀里抢,顿时朝外叫道:“仇科长,带人进来!”

    下一秒,邬元烨就被人反剪胳膊按住,脸贴在地上摩擦。

    但不是被保卫科的人制服,而是周光赫。

    水琅居高临下看着装得半死不活的申琇云,“你今天就算是撞死在这里,我也会在你尸体被抬出去之前,当着你的面,将复南路2号登记在我名下。”

    申琇云身体抽搐两下,缓缓睁开眼,颤抖着手,指着水琅,“你,这个,不孝子!”

    水琅不屑一笑,“你孝顺,你的父母又在哪?”

    申琇云瞳孔突然惊颤,举着的手指顿时不受控制抖动。

    “复南路2号,第一继承人,水琅!”

    水琅平静而有力的声音,在办公室里轻轻响起,重重砸在邬善平、申琇云以及邬元烨的心上。

    一家三口眼睁睁看着邹副局长拿起钢笔,在复南路2号的资料上写下字,每一笔,都在三人面前放大放慢,竖钩,横撇,那是水字。

    当水琅两个字成功写完,邱副局长拿起沾满印泥的章敲下去。

    “等下!!”

    邬善平一声大叫,也没阻拦住邱副局长将章敲在水琅的名字上。

    邬元烨眼睛瞬间充血,布满红血丝,人却不再拼命挣扎,只像是猝死一般,直直盯着办公桌。

    申琇云瘫倒在地,近三十年的梦,终于要成真了,精心计划二十年,却终是败在了临门一脚!

    钞票,钻石,洋房,财产,股权,汽车,一屋子佣人……一一在她面前破碎。

    掉下来每一个碎片,都像是玻璃渣子,挤压她身体里每一块肉,每一根血管,让她逐渐处于崩溃癫狂的边缘,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只会痴痴傻傻无声地笑。

    水琅缓缓吐着气,紧绷的双肩松懈,压在胸口沉甸甸的大石头也跟着消失。

    穿来三个月,过程虽然波折误差不断,但总算成功抢先登记,所有辛苦都没有白费。

    水琅抬头看向周光赫,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然后,相视一笑。

    “等下!!”

    邱副局长看着明显陷入不正常状态的邬善平,“邬主任,已经登记成功了,麻烦你带着家属让开,请下一位进来。”

    “我说等下!!!”

    邬善平几乎是嘶吼出声,双眼血红盯着邱副局长手里的资料。

    上面的红色章印就像是最后一剂催化剂,让他陷入疯魔。

    邬善平抬起头,目光不知道是在看着谁,声音突然与刚才的嘶吼截然相反,逐渐趋于平静:“我才是复南路2号第一继承人。”

    大部分人都不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

    除了水琅。

    还有瘫倒在地上,痴傻笑着的申琇云,在听到邬善平的话后,整个人一震,僵住了。

    “邬主任,之前是以水琅父亲的身份,勉强算是继承人,可以登记,但水琅现在本人在这,已经登记完成了,你还无理取闹什么?”

    邱副局长严肃道:“再说,你哪来的资格,你都再婚重组家庭了,当年你也是离了婚的,早已不具备继承人身份,更不可能是第一继承人。”

    “我是。”邬善平缓缓收回眼神,看着邱副局长,“我没再婚,也没离婚过,谁给我造的谣?”

    全办公室的人都愣住了。

    周光赫看了一眼水琅,发现她脸上虽然没有一丝意外,但也有着一丝疑惑。

    “造谣?!”邱副局长指着地上瘫软而僵直的申琇云,“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你邬善平的女儿是邬琳琳,邬琳琳的母亲是工商所干事!你没再婚,那她是谁的老婆?邬琳琳又是谁的女儿?”

    邬善平颈侧青筋浮起,眼底疯乱,紧紧盯着复南路2号的资料,“我弟弟的老婆。”

    第28章 妈的心头肉……啊……!!!

    “砰!”

    申琇云的头再次撞在桌子边缘, 这次不再是假模假式,而是实打实的撞了上去。

    邬善平的这句话,把她全身力量都抽干了。

    办公室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哪怕是申琇云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都没能打破凝固的气氛。

    水琅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邬善平:“你看我们像傻子吗?”

    在场的人顿时醒了过来, 安静的办公室瞬间变成了菜市场:

    “说的是, 我们看起来像傻子吗?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在瞎扯什么呢?邬琳琳天天一口一个爸的叫你,琳琳妈也不知道来过单位接你多少次了, 怎么突然变成弟新妇了。”

    “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她是你弟弟的老婆,你弟弟在哪?”

    “我们是住在一栋房子里。”邬善平目视前方, 却无焦点, “但我们是两个单位分的房,书房和婴儿房是我的, 主人房和活动室是她的, 客厅公用。”

    所有人脸上顿时浮现了疑惑, 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镇定, 弄得莫名其妙。

    “她是你弟弟的老婆。”水琅重复刚才邱副局长的问题, “那邬琳琳是谁的女儿?”

    邱副局长用手指点了点资料, 提醒,“水琅是水慕晗的独生女, 另外, 邬琳琳入职资料都有记录, 你不要再信口胡说。”

    全场目光聚焦在邬善平身上。

    邬善平没有任何犹豫,像是已经彻底豁出去了, “也是我弟弟的女儿, 不信可以去查她的入职资料, 出生资料。”

    哗然声响起, 房管局的工作人员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掉了下巴。

    水琅突然指向趴在地上震惊到眼珠子凸出来的邬元烨,“那他又是谁?也是你弟弟的儿子?”

    屋里屋外的人顿时停住议论声,屏住呼吸。

    大家的表情已经从疑惑,吃惊,转变成了兴奋,期待,完全沉浸在劲爆的八卦节奏里,紧紧盯着邬善平,不放过他任何反应。

    一直镇定的邬善平,感受到地上儿子的目光,嘴唇哆嗦两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是的。”

    “爸!”

    邬元烨眼珠子都要碎了,不敢置信看着邬善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紧接着耳边传来阵阵吸气声,以及瞬间爆发的吃惊议论声,重复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妈呀!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事情,真是开了眼了!”

    “这啥意思,真的不是,还是为了洋房财产,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

    “不可能吧,这孩子刚才不是还在叫爸,哪能突然就是父子了。”

    “怎么突然感觉回到十年前了。”

    “嘘!就算是十年前,也没有说自己老婆孩子是别人的呀。”

    “有没有可能真的不是他的?”

    “嘶———”

    邬善平上班这么多年,头一回尝试到被关注的滋味,也是头一回体会到真正当领导的感觉,说一句话,就能得到一堆人捧场,并继续期待他说下去,不要停。

    水琅看向早已没了动静,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申琇云,“申阿姨?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顺着水琅的话,“嗖”地一下,看向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惨白的申琇云。

    “你放狗屁!”

    邬元烨突然怒吼出声,在地上挣扎着,像是打算去撕了他爸,“我怎么不是……呜!!!”

    原本瘫在地上的申琇云,突然起身冲过去捂住儿子的嘴巴,随着儿子的挣扎,整个身体被带动地就像是秋天里的落叶,她眼泪汪汪看着邬善平:

    “这些年,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沪城上班不容易,孩子他爸一直在老家,找不着沪城的工作,多亏阿哥代替孩子爸,多多照顾我们,两个孩子才不被欺负。”

    “嘶——”

    “是真的!”

    “这不可能啊,看他们相处就像是亲父女。”

    “大伯跟弟新妇住在一套房子里,平时对外就像是一家人,这……”

    “真能乱搞啊!比一般乱搞男女关系还要离谱一个层次!”

    “就是你们这些人,看见什么就当是真的,才会有这样的误会!”邬善平突然指着人群道:“大伯哥和弟新妇住在一套房子里怎么了,你们在房管局上班,这样的事还用得着觉得稀奇?别说是一套房子,就是一间,单一个复茂区找不出一千户也能找出来八百户,怎么,都是你们想的那样?!”

    工作人员们被这一反问,顿时没了声音。

    “这么说。”水琅看着邬善平,“你就只有我一个女儿?”

    “对!”邬善平再次看向邱副局长手里的资料,“我就只有水琅一个女儿,我没离过婚,也没再婚过,我才是第一……”

    “那我为什么会被送到北大荒下乡?”

    水琅出声,瞬间截断邬善平后面越来越强的气势。

    邬善平呼吸变得急促,“你,你当初留在城里也是抬不起头,受人白眼,所以是主动响应国家号召下乡,为祖国做贡献。”

    水琅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一直跟你弟弟的老婆睡在一张床上?”

    “嘶————”

    吃惊又兴奋地吸气声响起,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水琅这句话终于挠到了他们痒处,终于扯出他们最想听,最想知道的内幕。

    “胡说八道!”邬善平一脸恨铁不成钢看着水琅,“别人在外捕风捉影,胡乱猜测我的名声,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居然也像外人一样,想把我名声搞臭!”

    “你怎么能为了钱,这么对待我们。”申琇云突然抱着儿子痛哭出声,眼泪长流,像是终于忍到了不能再忍的时刻,决堤了。

    办公室里的人,又全看向水琅,兴奋等着她说话。

    “果然是拍电影的。”水琅笑看着两人,“那就请观众们,去复南路2号的套房实地看一看吧。”

    邬善平怒气冲冲的气势顿时一僵。

    申琇云的哭声也跟着一顿。

    现场的围观群众顿时全都激动坏了。

    “走走,立马走!”

    “邬主任,我们跟你一道去看看,帮你证明清白!”

    “是的呀,身正不怕影子斜,带我们去看看,究竟是不是一张……究竟有几张床!”

    “我觉得就一张,但我朋友不信,她想让我去确定一下子。”

    “我也有一个朋友不信,我也去看看,你放心,邬主任,我看到什么,就说什么,绝对不会添油加醋!”

    邬善平脸色差到极点,怒瞪着水琅。

    都是她干的好事!

    邱副局长看向屋里的保卫科科长,“刘科长,你现在就通知街道的人,一起过去调查清楚。”

    “这怎么能行!”申琇云焦急大叫:“你们不能随便进我们家!”

    “不给进?”水琅转头看向周光赫,“周队长,有人污蔑我败坏他们名声,往他们身上泼脏水,我请求自证清白,麻烦你们公安带人去调查清楚,究竟有没有人在乱搞男女关系。”

    周光赫立马就往外走,“我现在就过去。”

    听到乱搞男女关系,申琇云脸色大变,眼泪也不掉了,儿子的嘴也不捂着了,急忙爬起来就想往外跑。

    办公室里等着看热闹的人,看见申琇云的动静,瞬间全都冲了上去,将她堵在墙边,围得严严实实,不给她提前跑走处理的机会。

    连地上的邬元烨也没忘记。

    开玩笑,到手的热闹,哪能给她跑了!

    水琅隔着人群,对申琇云一笑,顿时把人刺激地,崩溃大叫:

    “让开!你们让开!你们这是想干什么?!让我出去!!!”

    邬善平见状朝着周光赫追上去,“就算你是公安,也不能私闯民宅!”

    “接到举报,有人乱搞男女关系。”周光赫停下脚步,并没有看邬善平,而是看向保卫科科长,“请邬善平单位内审保卫科调查组配合我,另外,借用一下电话,我去通知申琇云单位,一道去复南路2号调查。”

    “不要!凭什么!水琅随便一说,你们就相信了吗?”

    申琇云越叫被围得越紧,连呼吸的缝隙都没了,刚收住的眼泪,又惊慌地哗啦啦往下淌。

    没人能阻拦住周光赫将电话拨出去,通知工商所。

    “你们先过去调查。”许副局长对水琅道:“乱搞男女关系,如果属实,将会是两个单位的重大事件,你作为证明人,就和内审保卫科一起过去,明天早上再过来正式上班。”

    水琅点头,“谢谢许副局长。”

    “不客气。”许副局长凑近小声道:“我今天知道你母亲是谁,被吓了一跳,这个不重要,先不说,现在你已经登记成功了,即便这两人真的什么都没有,顶多也就是加上你父亲的名字,不会把你的名字划掉,影响不大。”

    水琅笑了,影响当然大。

    一旦邬善平的名字也写了上去,财产就要分给他一半。

    水家的东西,一分都不可能让姓邬的得到。

    工商所接到通知后,立马从保卫科派人,与房管局,复茂路派出所,街道,成立调查小组,一起前往复南路2号。

    水琅与周光赫到的时候,已经有一大群人等着了。

    “周队长,所里的内审监察组已经去搜寻申琇云这些年的过往登记申请资料。”工商所的刘副所长亲自带队过来配合调查。

    复南路同属于复茂路街道,居委主任道:“我们专门安排人去排查了邬善平,申琇云,邬琳琳,邬元烨的过往申请登记资料,这是可以确认的部分,申琇云的丈夫确实不是邬善平,而是邬善平的弟弟,邬善诚。”

    “真的是弟新妇?”

    “哎呦我的天,真是完全都没有想到啊!”

    “那两个小孩也真的不是邬善平的?”

    “邬琳琳和邬元烨,都是邬善诚的孩子,确实不是邬善平的。”居委主任翻看着手上资料,“根据调查,邬善平确实只有水琅一个孩子,另外,我们街道登记的房子,也确实是两个人单位各自分了两间,正好在一个套间里。”

    邬善平隔着人群,与申琇云对视一眼。

    现在居委主任,当着大家的面读地这么清楚,将两人关系掰扯得明明白白,等下进了屋子一看,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就非常有可能坐实了!

    因此,两人脸上不但没有半点高兴,反而充满了恐慌!

    水琅突然出声: “坐实乱搞男女关系的话,是什么下场?”

    周光赫立马回应:“游街示众,判刑坐牢。”

    邬善平和申琇云顿时打了个冷颤。

    因为水琅的出现,事情一次又一次脱离他们计划之外,邬善平会说出这些隐秘,都是因为事发突然,不得不出此下策。

    谁知道水琅立马就给了两人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准备的回击!

    想起以前不但游街示众,还站到台上一次有一次接受批判的人,等下非常有可能就轮到自己了,双脚忍不住开始发软,走不动道。

    “怎么倒下了?快开门哪。”

    “都到了这了,再耍赖有啥意思?”

    水琅看着双目无神的两人,“公安有没有权利破门?”

    “当然。”周光赫对刚从复茂路派出所赶来的同事挥了挥手,“准备撬锁。”

    “不要!”

    申琇云扛不住了,挡在门锁上,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哭,依然还是耍赖,能看出是别无他法了。

    “把人拉开,挡在这里干什么,再心虚也没用!”

    “前面不是还一脸正气说沪城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大伯哥和弟新妇没有一千户也有八百户?现在没底气了?”

    “让开让开,快把门打开。”

    除了正儿八经来调查的,刚才房管所里被邬善平指责的人,全借着由头,第一时间跑过来看热闹了,眼里全都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突然,周光赫眉头一皱。

    与此同时,水琅也朝着门看过去。

    “咯哒。”

    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邬琳琳出现在大家眼前。

    众人顿时愣住,眼里的兴奋逐渐被一层失望覆盖。

    邬善平的脸则是被一层狂喜覆盖住,真不愧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即使平时再任性,但在关键时刻,总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一定是这孩子醒过来,跑去单位,正好听到了他们的话,所以提前回来收拾了!

    老天爷果然还是站在他这边!

    申琇云满脸都是惊喜若狂的泪水,一把将女儿抱住,“妈的心头肉……啊……!!!”

    喊到一半,激动的声音变了调,尾音拉长,震得所有人耳膜都要裂开了。

    水琅眉头一挑,看着刚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半裸男人。

    洋房二楼静默了。

    不管是过来调查的,还是跟过来看热闹的,全都被这转折弄得沉默了。

    男人头发湿着,光着上半身,下面穿着一条灰色睡裤,一脸被尖叫吓到懵逼的表情。

    短暂的安静过后,围观群众重新激动起来了,失望彻底褪去了,兴奋顿时进化无数倍,个个眼睛都比电灯还要亮:

    “妙啊!”

    “真妙啊!”

    “我当以为有转机了,没热闹看了呢!”

    “转机那是大大的有啊!热闹那是大大的多啊!”

    “老的还没调查完,小的就先送上来,当开胃菜了!”

    在看到邬琳琳的那一刻,大家都以为她是提前回来改动现场了,事情出现了转机了,万万没想到,这个转机带来的居然是更大的惊喜!

    邬琳琳疑惑问:“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申琇云一把推开女儿,“你们在干什么!你不是在医院吗,大白天的,怎么把邹凯带回家了,还,还弄成这个样子!”

    邬善平顿时觉得天又塌了,开始恨起老天爷。

    恨老天爷总是把他当傻子玩,每次当他们觉得没希望,想放弃的时候,总是丢一道曙光在他面前,当他费劲心思费劲全部力气想要去抓住的时候,发现一伸手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老天爷在玩他!

    老天爷总是不放过他!

    “你这个贱货!”

    一声怒吼把邬琳琳吓醒,慌忙去拿衣服给邹凯穿。

    她不走还好,这一走,外套一飘,让人看到她里面穿的真丝吊带睡裙,将最后一丝可以狡辩的可能性都给掐灭了。

    外面顿时响起一阵“喔哦~”

    “大白天的,就这么着急?”

    “没结婚呢,晚上查得严,可不就得逮着白天。”

    “啧啧,小年轻火头足啊!”

    “想不到啊想不到,会玩!”

    “你俩还在居委抄写毛选,还欠着好几百遍,怎么写了一点用都没有?”居委主任皱眉。

    水琅点头,接话:“不但没有用,反而还做得更过分了,你们是在不认可毛选思想?”

    “当然不是!”邹凯被吓得手上浴巾都掉了,“我是党员,当然无比认可,无比尊崇毛选思想!”

    “党员?”

    水琅推开浑身打颤的申琇云,走进记忆中的套房,打量了一圈熟悉又陌生的装修,“就是这么以身作则的?”

    “邹副队长。”周光赫跟着走进套房,看着裸着上半身的邹凯,“你的行为越来越出格了。”

    “这是流氓行为!”

    “身为党员,身为公安,居然带头做出这样的事!”

    “你不配加入我们党员队伍,更不配做一名公安!”

    邹凯脸色大变,接过邬琳琳手里的衣服,狠狠瞪了她一眼,“大家不要误会,她早上咳血了,我背她去医院,身上全脏了,中午没来得及换,下午她醒了非要回家,我又送她回来,因为要去单位,所以才在这里洗了个澡。”

    “都咳血了,还这样搞!”

    “无耻!她都咳血了,你还让她穿那种衣服!”

    “今天天气这么冷,你为了自己的私心,居然不顾人家的身体!”

    “就这么忍不住吗!实在太过分了!”

    群众的反应,完全出乎邹凯的意料之外,大家想到的也完全不按他讲的走,像是只挑着想听的字眼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脑子没毛病吧?”

    “恼羞成怒,居然骂人!”

    “我要去复茂路派出所举报他!”

    “哎你!”邹凯提着裤子就想追出去,水琅突然出声:“这间,就是主人间。”

    一窝蜂的人瞬间全都涌进来,再瞬间朝着主人间涌过去。

    邬善平和申琇云根本来不及阻止,房门就被推开。

    “嚯!”

    “果然!”

    “这下狡辩不成了!”

    双人枕头,双人拖鞋,双人茶杯……

    主人间里东西全是双份的,再拉开柜子,一组柜子里装的全是女人衣服,另一组柜子里装的全是男人衣服。

    水琅看着夫妻俩,“还有话说吗?”

    “这些不是我的东西。”邬善平拒不承认,“这间平时都是元烨和她妈在住,我平时连门口都不会路过。”

    周光赫戴上办案用的白手套,检查枕头上的毛发,“头发颜色发灰,发丝直径大约在0.05毫米,少年人的头发直径通常0.07以上,这根是因年龄老化,造成稀疏。”

    所有人看着邬善平,虽没出声,但眼神全在说,看你还怎么狡辩。

    “是我丈夫的。”

    申琇云扶着门框站稳身体,“孩子他爸有时候会进城来住,一定是他的。”

    邬善平连忙道:“对!是我弟弟的!”

    周光赫继续检查其他东西。

    水琅突然指着床道:“把被子拿掉,床板掀开。”

    邬善平刚松开的脸色,顿时又紧绷起来,“你想干什么,都进到我们家里来了还嫌不够,你想掘地三尺吗!”

    没有人搭理邬善平。

    床上的被子被掀开,床板也被拿下来的那一刻,惊呼声在房间里响起。

    “密道?!”

    “仓库?!”

    “这是什么门?”

    拆掉床板的床框中间,有一个像是地窖似的门,上面凸出两个旋钮,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是保险箱。”水琅跨过床框,迈进去,凭着记忆,转动旋钮,周光赫走过来,用力将其拉开。

    调查组的人全都围了过去。

    没人看到申琇云顺着门框下滑,瘫在地上,哭哑着嗓子低叫一声“完了!”

    邬善平拼命咽着口水,趁着所有人都围过去,没人注意他的时候,看了一眼申琇云。

    “这是什么?”

    “是证件吗?”

    “这是,避孕套?”

    “皮鞭,红蜡烛,珠串,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点日常用品至于放在保险箱里吗?真没出息!”

    议论声中,水琅拿起终于找到的东西。

    一个原木色的本子,岁月原因变旧变色,中间黑字写着:户口登记簿,右下角有公安局的盖章,里面有邬善平,申琇云,水琅,邬琳琳,邬元烨的名字页。

    另一个想要的东西,就夹在中间,打开后是一张四周装点着鲜花的奖状,这是结婚证,上面用繁体字写着,邬善平与申琇云自愿结婚。

    “结婚证!”

    “这不是结婚证吗?!”

    “不是说没结婚吗?!”

    事情再次迎来新的转机,调查组围着结婚证看,看了几遍,还在看。

    不是没看清楚,而是当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是来调查乱搞男女关系的,结果突然找出了这两当事人的结婚证。

    动静闹这么大,结果人家是合法夫妻??

    “不对啊。”刘科长看向两人,“你们俩既然是夫妻的话,那你刚才怎么说,头发是你丈夫的,也就是邬主任的弟弟的。”

    “不对啊。”居委主任翻着手上的资料,“明明邬善诚才是你登记的丈夫呀!”

    围观人群,凑热闹的,四个单位出动的调查组,全都直挠头,脑子已经被一个接一个的转折,彻底转糊涂了。

    有人忍不住了,指着申琇云问:

    “怎么回事?你不是和邬主任乱搞男女关系,是和邬主任的弟弟乱搞男女关系了?”

    “你到底是和谁有不正当关系?!”

    “谁才是你真正的丈夫?!”

    “这张床是你和邬主任弟弟睡的,还是和邬主任一起睡的?”

    “还是,两个你都睡过了?”

    “还是你们三人轮流睡?”

    “不会是你们三人一起睡吧!”

    申琇云:“……”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死心了,没想到,还有羞耻心,被羞愤地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孔钻进去。

    水琅拿着证据,“两位,有什么想说的?”

    “这是什么?”邬善平皱眉看着证件,“这跟我没关系!”

    刘科长指着水琅手里的证据,“这户口簿,结婚证,全都是你的名字,盖了章的,你怎么还能抵赖!”

    “不是我,我从来没和人领过结婚证,没有再婚!”

    邬善平坚定否决,否得又急又快。

    刚才背上乱搞男女关系的名头,都没这样急过。

    男女关系顶多坐牢,但他该得的财产一分也不会少,如果再婚了,即便不用坐牢,名声不会受影响,但却会彻底失去继承人的身份。

    邬善平非常清楚这一点,质问申琇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房间的床底,会有我们的结婚证?还有户口簿?”

    哗然声顿时此起彼伏。

    全都没有想到邬善平会跳出来这么说。

    水琅嘲讽看着两人,“你要是没结婚,直接把你户口簿拿出来,不就可以自证清白了。”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拿!”

    邬善平立马奔去书房,走到一半,停下来,“我到我房间里去拿。”

    水琅抬眼看他,“你演个没完了?”

    邬善平咽了咽口水,转身快步走出去。

    所有人又变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以为这俩是合法夫妻,想要弄明白申琇云究竟是和谁在乱搞男女关系,结果邬善平还真的拿证据去了?

    “我的户口簿在这!”邬善平真的拿了一本户口簿出来,“你的户口跟着去北大荒了,上面就我一个人!我没再婚过!”

    一片哗然。

    围观群众,顿时被一个接一个的转折绕晕了。

    调查组的人也不吱声了。

    全都皱着眉头思考。

    周光赫是唯二看清楚的人,这故事被水琅一直是被水琅掌控着,把大家引到这里,除了想让大家看清楚乱搞男女关系的证据,还为了光明正大,找出这两份证件。

    眼下又回到了最初,只不过,这次拿到了实质性的证据。

    “当年我下乡,是有人替我报的名,当时究竟是怎么样,伪造这份证据的人,比我清楚。”

    水琅举着证件,“既然你没再婚,那么这些证件,伪造人,过程中间参与伪造的单位,干部,办事人员,一个都别想跑!”

    倒吸冷气的声音,取代了本应该听到伪造证件而发出的哗然。

    只因今天来的人,都是每个单位里的内审人员。

    非常清楚水琅刚才说的这句话,将会在复茂区掀起多大的政荡!

    伪造证件,要从公安局,街道,知青办,工商所……甚至更高单位。

    而且,十年前办事的人,现在,如果还在……应该已经都是很高的领导级别了……再上升各种责任,不知道会牵出多少想到不敢想的人下场。

    屋里人第一次陷入安静。

    温度似乎直接下降到冰点。

    每一个人,由内而外感到凉飕飕。

    邬善平指着申琇云,大声叫道:“是她!是她干的,不是我!”

    水琅看向申琇云,等着她的回应。

    “是我。”申琇云沙哑着声音,脸上挂着眼泪,“是我伪造的证件,我一个人做的,上面的章是我找人刻的,都是为了不让琳琳下乡,与任何人无关。”

    “妈!”

    邬琳琳冲到母亲身边,抱着她哭。

    “有没有关系,去了派出所再说。”水琅将两份证件交给周光赫。

    “铐上,带走。”周光赫慎重拿好文件,抬头看向邬善平,“还有他,一起带走。”

    “凭什么带我!”邬善平瞪大眼睛,“你们都没有找到证据,以什么名义抓我?!”

    “头发,烟灰缸,柜子里的衣服,抽屉里的个人用品。”周光赫顿了顿,指着保险箱里还剩下的皮鞭,蜡烛,“以及这些。”

    “你!”

    邬善平吃惊看着周光赫,那些东西一般人不可能知道,“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东西跟我有关系?”

    “去了所里,再慢慢告诉你。”

    周光赫拿着牛皮纸袋,将证据装进去,“朱翔,你带人在这继续和调查组的人寻找证据,我先带人回所里。”

    朱翔:“是队长。”

    “别碰我!”邬善平还在嘴硬,“不是我的东西,凭什么……”

    “啪——!”

    跟着一起来的小公安胡闯,甩手一巴掌抽在邬善平脸上。

    水琅挑眉,笑了。

    胡闯打完才想起来这人是周队老婆的爸,偷偷看了一眼水琅,正好看到她的笑,顿时放心了。

    以前邹队他们抓不老实的人,都是直接这样做。

    “再拒捕,就不是手,而是警棍了!”

    邬善平被这一巴掌打懵逼了,老老实实被按倒,押着走出去,完全忘记反应。

    “爸!妈!”

    邬琳琳哭着追出去,抓住刚穿好衣服的邹凯,“邹凯,你想想办法啊!”

    邹凯甩开她的手,“你还好意思让我想办法,你以为你跑得掉,我跑得掉?马上咱俩单位的人就会找上来了。”

    说罢,派出所与房管局保安科的人,就站到两人面前,要将两人一并带走。

    “你们想干什么?!”邬琳琳怒瞪着保卫科的人,“我待在自己家里做事也犯法了?没结婚又怎么样,我们订婚了,我们是未婚夫妻!”

    “闭嘴!蠢货!”

    邹凯差点被气个半死,忍无可忍,自己先走了出去。

    水琅站在套房门口,看着原本抢占住在这里的人,一个个全部都被押了出去,轻轻吐着气,“这才是开始。”

    “你这个贱婊子!我他妈弄死你!”

    邬元烨突然从旁边冲出来,手上举着一个花瓶,朝水琅头上砸过去。

    “啊!!”

    “砰——!!”

    “刺啦——!!!”

    周光赫收回长腿,没看一眼趴在地上的男孩,低头看着怀里的水琅,确定没事后,“吓到了?”

    水琅脸色有些白,刚才确实是精神放松了,屋里人也多,忘记还有个小的,抚着心脏,调整呼吸,冷眼看着地下的人,“很想你爸妈?杀人未遂,可以去陪他们了!”

    邬元烨眼神凶狠看着水琅,被朱翔等人架起来,还在咒骂水琅:“你这个臭婊子!你这个窝囊……”

    “啪!”

    水琅揉了揉手腕,看着男孩不敢置信的眼神,又甩手左右给了两巴掌,“啪!啪!”

    “不服?”

    水琅接着又抬手,朝着男孩红肿的脸甩去。

    “啪!”

    “啪啪!!”

    邬元烨虽然看着父母姐姐因为水琅的关系,都被带走了,但从没怕过她,因为水琅在他眼里,哪怕比他大了好几岁,哪怕小时候比他高,也是他想打就打,想欺负就欺负的人。

    这是水琅第一次敢反抗,还一连打了他好几巴掌,打得他的脸火辣辣地疼,顿时懵了,“你……”

    才刚开口,下颌就被捏住,“咔嚓”一声,邬元烨眼泪“唰”地掉下来,一边痛叫出声,一边惊恐看着周光赫,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他捏废了!

    “疼啊!!!”

    “带走。”

    等邬元烨撕心裂肺叫着被带走了。

    至此,鸠占鹊巢的人,暂时全都清空了。

    “这小子太吓人了,居然想下那么狠的手。”

    “这么大一个花瓶,往小姑娘脑袋上砸,这哪里是家里人,比仇人还狠。”

    “怪不得小姑娘一点都不心软,直接一网打尽,统统带走。”

    “太狠了,吓我一跳,真不怪小姑娘,这些人都没把她当亲人。”

    ……

    水琅从洋房走的时候,当着调查组的面,从书房的抽屉里,拿走了所有钱票。

    调查组没一个人说话的,邬善平都说了,自己就一个女儿,书房又是属于邬善平的房子,全世界没有一个比她更有资格拿的人了。

    等到了派出所,过来协助调查。

    水琅又当着邬善平的面,数着一沓大团结,总共有两千三百多块,还有一堆粮票等乱七八糟的票,满意放进包里,“幸好你还是习惯往家里放现金。”

    邬善平顿时瞪大眼睛:“这是我的钱?!”

    怪不得他看数量那么眼熟!

    这可是他全部的私房钱!

    水琅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小偷!你是小偷!把我的钱还回来!”-

    周光赫实在太忙,光是洋房,就有好几桩案子,都必须由他亲自审理。

    水琅都找不着空隙跟他说话。

    当然,也有故意避开,暂时不想单独说话的意思。

    这种说出去能笑掉人大牙的事,居然被她赶上了。

    水琅完全不想再回想当天场景,只能说北大荒三个月把人饿的剩半个脑子了。

    “等等。”

    水琅刚走出派出所大厅,周光赫就追了上来。

    “你去哪?”

    水琅慢吞吞转身,“你不忙?”

    “忙。”周光赫低垂着长睫,再次问了一遍,“你要去哪里?”

    第29章 瞎搞,真是瞎搞。

    “我回家啊。”水琅拍着斜跨邮差包, “昨天买了肉,等着回去烧卤肉饭,这个点, 正好商店和菜市场都是上新的时候,我准备再去逛逛, 多买点菜, 晚上做大餐!”

    周光赫紧绷地后背微松,眼里露出笑意, “坐车回去?当心点。”

    “知道了。”水琅摆了摆手,“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你做的都行。”周光赫犹豫了下, “晚上, 我会尽量早点回去,我们, 聊聊?”

    水琅暗气, 刚才摆了手, 干嘛不直接就走, 还要多嘴问一句。

    眼看人还在等着, 随意“嗯”了一声。

    周光赫笑了, “我送你去公交站。”

    “不用,就这点路。”

    水琅摆了摆手, 这次一个字都不多说, 转身走了。

    生怕多留一秒, 又提出什么不想面对的问题。

    等上了公交车,才看到周光赫还站在对面, 确认亲眼看到她上了前往梧桐里的车子, 才放心似的, 忍不住一笑。

    晚上也没那么不想聊了。

    下了公交车, 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丫头,蹲坐在梧桐里门口的砖头上,捧着小脸,时不时看着十字路口。

    发现没人,失望低下头。

    等一看到白袜子小皮鞋,立马又高兴起来,用小手轻轻抹了抹皮鞋,看起来珍惜地不得了。

    “小舅妈还没回来。”

    “小舅妈是去上班,五点下班,小舅舅去接。”

    水琅感觉自己吃了一团棉花糖,心脏变得柔软。

    在这种刚打赢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又有点飘飘欲然的时候,温暖与烟火气,让她整个人慢慢松弛下来,接了地气,踏实。

    不再是高处不胜寒。

    “二丫,三丫。”

    “小舅妈!!”

    两个丫头迈着短腿奔向水琅,一左一右抱住她。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水琅刚才坐到淮海中路想下来,但是路上有了新灵感,打算买的东西实在太多,最后决定坐回梧桐里,找外婆家借一辆买菜的小车子,推着去买。

    “我们在看你有没有下班。”二丫牵住水琅的手,“小舅妈,不是小舅舅接你回来的吗?”

    “他忙,不知道几点能忙完,我就先回来了。”水琅笑看着左右两个挨着紧紧地小丫头,“等下带你们去商店。”

    两对大眼睛顿时一亮。

    “我要去!”

    “去商店买什么呀?”

    汪绣住的离门口近,看到水琅回来,“水干部,回来这么早?我一直等着吃你的卤肉饭呢。”

    “不急,我还打算再去商店买些菜。”水琅看着是副厂长家门口的板车,“要不然这个借我用一下吧?”

    “这个?”汪绣惊讶指着板车,“哎呦,你要是去把商店搬来啊,哪能买个菜用得上板车去拉的啦!”

    “呦!光赫老婆回来了?”舅妈从前门天井走出来,确定是水琅,往门里喊,“妈,小姑娘下班回来了,你不要烧了,我们一道去吃卤肉饭。”

    “人家又没请你。”

    金巧芝突然也从旁边冒出来,“弟新妇,卤肉饭已经够好了呀,哪还用再去买菜,你会烧不啦?”

    “我会烧!”老油条的声音突然从空中响起。

    水琅抬头找了半天,才在一栋楼的二楼亭子间窗户看到他的人头,“你总神出鬼没。”

    “你要买啥?我帮你烧。”老油条在窗户门口笑嘻嘻,“你等着,我下来跟你一道去商店,我帮你当车夫。”

    窗户后面的头才刚消失,舅妈就撒丫子跑,跑到石副厂长家门口,拿起板车的助力绳就套在肩膀上,将板车拉到水琅跟前是,“来来来。你们全上来,我送你们过去。”

    水琅:“……”

    “你放开!板车说好的我来拉!”

    老油条一边套着外套,一边及拉着黑布鞋,往这边抛,“你哪能把我的活抢走了!”

    “什么你的活,我们是亲戚,你是啥人。”舅妈一翻白眼,完了对水琅讨好一笑,“小姑娘上班一天累了吧,赶快上来,我们去商店,哎对了,要回家一趟不啦?票子和钱都带好了伐?”

    “没带,你不用跟去了。”

    “没带,那我也要去,我帮你付!”

    舅妈讲大话不眨眼睛。

    水琅从汪绣家要了几张报纸,垫在板车上,然后带着两个丫头一起坐进去。

    她才不管究竟是哪个当车夫,只要她们坐着,有人拉就好了。

    “那我帮你推。”老油条是非去不可了,退而求其次道。

    “我没啥事体,我也去。”金巧芝以前一天不知道要往商店跑多少趟,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天了,一趟也没有跑过,今天赶上了水琅要去,而且还要拉着板车去!

    “弟新妇,我帮你从这边推车。”

    “哎呦!”汪绣笑死了,“你去趟商店,这左右护法全都凑齐了,还搭配个坐骑,你比唐僧都要厉害!”

    左右护法没声音,坐骑嘴角抽了抽,坐骑又怎么了,坐骑起码能挨到小姑娘身边,为她出力!能把关系搞好!

    晚上还有卤肉饭吃!

    这么一想,舅妈心里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反而吆喝一声道:“走咯,走咯,我们去商店买东西去咯!”

    先到的国营商店。

    “二丫,三丫,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去拿。”

    水琅说完,二丫三丫立马就觉得商店里无数个人,不论是大人还是小朋友,全都向她们投来羡慕的眼神,尤其是坐在玻璃柜前地上哭闹着要吃蝴蝶酥的小男孩,眼神最羡慕。

    仔细一看,这不就是梧桐里的小霸王吗!

    小霸王也认出来二丫三丫了,立马擦干眼泪爬起来,挨着妈妈站。

    “小舅妈,我想吃那个!”

    二丫还在想贵不贵,三丫就朝着把小霸王馋得直流口水的蝴蝶酥指去了。

    “买!”

    水琅走到柜台,“称一斤!”

    “一斤!”小霸王直接惊呼出声,蝴蝶酥很贵的!

    他每次哭着闹着,他妈才只给买两片,这已经很多了!

    “一片、两片、三片、……十片!”

    营业员一直装了二十来片放到纸袋子里包好,小霸王的眼珠子已经快凸出来了,脚步不自觉往前走。

    二丫立马隔绝他的视线,防备看着他。

    “现在吃吗? ”水琅拿了两块,分给两个丫头。

    “谢谢小舅妈!”二丫拿完蝴蝶酥,深吸一口,然后当着小霸王的面,咬了一大口!

    三丫也用双手捧着蝴蝶酥,张大嘴巴,咬了一大口!

    黄油酥脆,焦糖奶香的口感,让两个丫头不由自主一瞬间瞪大双眼。

    她们刚才只是想看小霸王羡慕,才让小舅妈买这个,买之前只觉得好看,外形真的像蝴蝶一样,完全不知道这个蝴蝶酥居然这么好吃!

    看到二丫三丫的表情,小霸王不自觉咽着口水,以前是他吃东西,三个土包子看着他馋得流口水,没想到也有一天会轮到他看着三个乡巴佬流口水!

    “慢慢吃,都是你们的。”

    听完水琅的话,再看水琅真的把一大袋,起码里面还装着二十多个的蝴蝶酥全部交给了二丫!

    小霸王顿时眼睛都红了,他每次吃完半片,剩下的都会被锁起来,下次得要表现得很好,才能吃到。

    如果表现不好,不写作业,不干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她们居然能敞开肚皮吃!

    “妈!我也要吃蝴蝶酥!”

    “吃什么吃,我说了,要吃的话,就把小人书放回去。”

    “小人书?”听到书,二丫朝着小霸王的手看过去,他抓着两本很小的书,刚来弄堂的时候见到人放翻过,那上面有字,还有图画。

    突然,一只细润的手,拿着一张一块钱的纸币,递到二丫面前,二丫一愣,“小舅妈?”

    “小人书不要票。”水琅又拿了一张一块钱纸币递给三丫,“应该是一毛钱一本,这钱可以买十本,你们看着去买吧。”

    二丫三丫各自拿着一张一块钱,兴奋地脸颊都红了。

    “呜哇——”

    小霸王嚎哭出声,这三个土包子自从有了小舅妈,慢慢什么都能追赶上他了。

    吃过小笼包了,尝过麦乳精了,新衣服做了两三套,小皮鞋都蹬上了,听说还喝过他都没喝过的可可粉,现在,还吃着他想吃却吃不到的蝴蝶酥,去买十本小人书。

    十本啊!

    “呜呜…我也要小舅妈!”

    “这两个丫头,倒成了有福气的了。”

    舅妈都羡慕,她都没吃过几回蝴蝶酥。

    “比我们小敏日子都要好过了。”

    金巧芝也羡慕,既羡慕,又嫉妒。

    但没办法,只能忍着,而且每个月还得笑着给这几个丫头送工资。

    弟新妇怎么不帮帮她的呢!

    “一桶豆油,不要菜籽油。”水琅很不喜欢闻菜籽油的味道,“辣椒粉称二两,孜然粉称二两,辣酱油来一瓶,另外酱油,醋,香油,盐,胡椒粉,这些作料全都来一份。”

    “你买这么多作料是不轻。”老油条总算知道水琅为什么要拉着板车来商店了。

    “啥?”舅妈有点失望,“拉板车是来买作料的啊!”

    “玉米淀粉来两包。”水琅没理后面的人,一路逛着玻璃柜台与副门市,看到什么就称什么,“青团?来两个豆沙馅的,来两个咸蛋黄馅。”

    当下没人过清明节,但是青团依然按着季节上市。

    “五花肉来一斤,两只公鸡,小黄鱼来个三十条!”

    本来慢悠悠走在后面的舅妈,光速冲了上去,“买这么多菜!”

    “这哪能好意思的啦!”金巧芝要笑死了,她就知道弟新妇不会小气,过来跟来是对的,今天不回你娘家更是对的,“弟新妇,你要烧啥?小弟晚上几点钟回来?烧这么多菜,来得及不啦?”

    “我来烧!”老油条笑得合不拢嘴,他就知道,光赫找的这个老婆最大方!

    一定是知道他喜欢吃鸡,才买了两只!

    “这是鱿鱼?”水琅看着大盆里游着的活鱿鱼,顿时惊喜道:“这些全称了!”

    营业员不敢置信问:“都要了?”

    虽然鱼不要票,但也没见过称这么多的人!

    “弟新妇,你这是……”

    左右护法和坐骑,都被惊得说不出话了。

    “都要了,不就五条吗?”水琅拿出钱,鱿鱼不便宜,跟肉价差不多,但是能有买肉的钱,不会有人来买鱿鱼,毕竟一点油水吃不到,还得倒贴很多油进去炒,“三块六毛,数好。”

    三人吃惊完之后,立马跟上水琅,看她还在逛,还要买,什么羡慕嫉妒都没有了,只想着不要掉队,立马跟了上去。

    “豆腐干来半斤,老豆腐来来块,这是百叶结?哦豆蔻,来半斤。”

    水琅站在豆制品柜台,“面筋也称半斤。”

    “小姑娘,你今天是要办酒席吗?”

    “结婚当天办过了,已经够丰盛的了,但跟今天不能比。”

    “还在买!还要买!我的娘哎!”

    水琅又逛了一圈,时不时抬头看看正在挑选小人书的两个丫头。

    等把商店全逛遍了,回头看了一眼,手上,两条胳膊上,怀里,连脖子上都挂满篮子,篮子里塞满菜的三人。

    “行了,我们去菜市场。”

    舅妈瞪大眼睛:“什么?!”

    金巧芝不敢置信:“还要去菜市场?!”

    只有老油条更兴奋:“走走走,我知道,素菜还没有买是吧!”

    小霸王没嚎哭了,挤在二丫三丫身边,如数家珍说着一本本小人书,一个劲让两个丫头买他没有,弄堂里其他小孩子都没有的故事,还想让她们把二十本都给买了。

    最后,二丫只买了一本,三丫也只买了一本。

    小霸王失望坏了,还有人拿着钱,站在小人书面前,也能忍住不买的的呢!

    要走的时候,水琅当着小霸王的面,搬了一整箱汽水回家。

    一整箱!

    二十四瓶!

    小霸王觉得,以后再也不能欺负嘲笑三个乡巴佬了。

    有了小舅妈,她们就是梧桐里最让人羡慕的小朋友了!

    进入菜市场,买了绿油油的小青菜,三颗包心菜,一大把韭菜,两颗花菜,土豆,茄子,各买了一些。

    可能在商店逛得太久了,菜市场已经被人抢购一通,剩下的菜不多了。

    但是今天想做的饭,这些蔬菜完全足够了,挑的都是做出来非常好吃的,其余的蔬菜有些放进去也不一定好吃。

    “弟新妇,你到底是要做啥?”

    “回家做了就知道了。”

    汪绣站在自己家门口,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看着一板车的食材,老半天回不过神。

    看到她这样,舅妈和金巧芝倒淡定了。

    你只是看个结果,我们可是经历了整个过程!

    知道全商店,全菜市场,全淮海中路上的人都是怎么看他们的吗?

    那叫一个羡慕啊!

    就差跟小姑娘当街认亲,跟着她回家了!

    “你第一天上班就领工资了?”汪绣终于找回声音,“就算发了工资,这一车的东西也不够吧!”

    “我先把东西送回去,然后再把车子还回来。”水琅笑着把两个丫头牵下来,“等会晚饭就不要烧了,带上石副厂长和孩子,一起来家里吃。”

    今天能大获全胜,其中一环少不了石副厂长的支持,水琅一直记得。

    “全家都去?”汪绣连忙摆手,“这哪能好意思,我先跟你去帮忙,这么多菜,没人帮忙可弄不完。”

    水琅没说自己要烧什么,把外婆喊上,一起往家里走。

    “哦呦!!你们家又要办啥喜事啦?”

    “怎么你们一起发了工资去把商店搬回来啦?”

    “水干部,这都是你买的吧?我听说你拉着板车去商店买菜了,是不是有啥事体呀?”

    “这么多只鸡,这么多的肉,过年也没人吃得这么好呀!”

    “水干部,需不需要帮忙?我来帮你好伐?”

    “你还不如直接问缺不缺嘴吃!”

    “一整车吃的?天呀!弄堂里没谁家这样吃过的呀!”

    外面马路上的人,跟不进来,但是弄堂里的人看了,全都围了上来,并跟着走到了周家门口。

    一路上惊羡的声音不绝入耳,两个丫头听着开心坏了,紧紧牵着小舅妈走。

    金巧芝和舅妈也开心坏了,看着大家吃惊的表情,上赶着想凑上来的心思,高兴地红光满面,总算是沾上一点小姑娘的光了!

    大丫听到声音,打开前门探头往外看,一看到乌泱泱的人停在门口,顿时一愣,既意外又觉得熟悉。

    “大姐!”三丫哒哒跑到门前,“这全是小舅妈买的!”

    “小舅妈回来了!”大丫从人群里看到了水琅,急忙把两边门全都打开,“妈,小舅妈下班回来了!”

    “小舅妈买了好多好多的菜,车子上面全是小舅妈买的。”

    “小舅妈还给我们买了蝴蝶书,还给我们一人十本小人书的钱,让我们去买,我跟三丫一人买了一本。”

    两个妹妹抢着跟大丫分享喜悦,大丫前面在家扫地,没跟她们一起出去,现在听着心里既高兴又后悔。

    “把菜都拿进来。”水琅自己拎着一包刚出炉的糖炒栗子走进家里,看到坐在轮椅上织毛衣的大姐,顿时脚步一停,“坏了!”

    “怎么了?”周卉推着轮椅走出来,脸上的笑,随着水琅一起顿住,“忘买东西了?”

    “是的,不过,刚才好像也没看到有人卖竹签。”

    水琅拧着眉头往家里走,想着等下该怎么弄,余光突然银光一闪,转眼看过去,眼睛顿时亮了,“大姐,家里是不是有很多毛衣针?”

    “要毛衣针?”汪绣就走在后边,“我家里多,你要多少?”

    “要烧饭了,怎么突然又要起毛衣针了?”舅妈已经把袖子都捋起来了,“外婆也有,多得很,你要的话我回去拿。”

    “我家里也有,要多少!”

    “弄堂里家家户户,别的没有,毛衣针一定有!”

    “要挺多的。”水琅将糖炒栗子放到桌子上,先去卫生间洗了手,回来拿起毛衣针看了看,“有没有细一点的?给儿童织毛衣的细针,应该有的吧?”

    周卉点头,“是有那种针,外婆最多,你要做啥?”

    “串菜串肉。”水琅看向外婆。“外婆,你把针都借给我,我用完洗干净还给你,要是被烧坏了,帮你买新的,好不好?”

    “不用买新的。”宋阿婆说着就要走回去,“我现在眼睛不大好了,很多年没织过了,你想做啥全拿去用好了。 ”

    “串菜串肉?”金巧芝把东西拎进来, “啥串菜串肉?不是烧卤肉饭吗?”

    “我今天想吃炸串。”水琅看着天井里的邻居们,“之前都是你们送菜给我们吃,今天我做菜给你们吃。”

    “啥,买这些菜是给我们吃的?”

    “哦呦,水干部,你哪能这么客气的啦。”

    “吃啥?炸串?什么是炸串?”

    “炸么,是放油锅里炸的?”

    邻居们兴奋又好奇,刚才有不少人心下还觉得周家小儿媳妇败家,去趟商店,快把商店都搬空了,一听到要请大家一道吃,心里想法顿时就变了。

    大方!

    周家小儿媳妇太大方,太好了!

    不愧是弄堂干部!

    不一会儿,周家天井里就摆满了大盆小盆,大盆里洗毛衣针,小盆里洗菜洗肉。

    天井前门外面也在忙着热火朝天,杀鸡烫鸡拔鸡毛,处理一条条小黄鱼,鲫鱼。

    老阿姨们搬着板凳坐在门口理着韭菜,年轻妇女拿着砧板,听着水琅的指示,将五花肉切成一条条细丝,昨天准备用来做卤肉饭的猪肉,也都全部切成丝,很细的丝。

    “水干部,鸡都杀好了,打算怎么烧?”老油条拎着三只处理地光净的公鸡挤进来,“你说,我来烧。”

    “你把鸡肉全部从鸡架上卸下来,鸡胸肉切成丝,鸡架子剁成块,鸡腿鸡翅膀留下,鸡爪要跟鸡腿分开。”水琅说着已经要留口水了,“弄好以后,我来腌,对了,等下你帮我把煤气罐和煤气灶搬出来,放到这张桌子上。”

    “啊?”老油条瞪着眼睛,“你刚才说啥?把这鸡,鸡肉全部从骨架上剥下来?”

    “剥下来以后,皮肉分开。”水琅皱了皱眉头,说着都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了,“你不要再问了,忙着呢。”

    “鸡肉全部切成丝,皮还要分开,这还怎么吃得香啊?”

    老油条看向其他不认可的人,“你们说是吧,水干部,你真是不会烧饭,这些食材全都被糟蹋了。”

    金巧芝切着肉丝,她也这么想,但不敢讲出来,现在老油条起头了,立马顺着道:“是呀,这么多肉,还是五花肉,烧出来油汪汪不晓得有多好吃,现在全切成这一条一条的,还要串到毛衣针上面去,弟新妇,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真想得出哦。”

    舅妈也心疼看着三只公鸡,想到红烧出来的滋味,咽了咽口水,“光赫老婆,你要不然坐里面歇着去吧,这里都交给我们。保准给出做一桌好吃的大餐出来!”

    “是呀,太浪费了,就没见过这样吃法。”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家一顿买了这么多菜,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家把这么多菜都给浪费了。”

    “水干部,虽然你人好,聪明,能力强,但是厨房这点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

    “怪不得之前都是光赫烧饭,小姑娘一点不会,还乱搞。”

    “快点,天都要黑了。”水琅催促老油条,然后无视大家心疼的眼神,将砧板上的肉丝全部都倒进盆里,拆开一袋玉米淀粉,一股脑撒下去。

    心疼的吸气声顿时更响亮了。

    几乎每个邻居都在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水琅。

    看她的动作,全认为她在瞎胡搞。

    也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能做出来好吃的。

    “瞎搞,真是瞎搞。”老油条没办法,只好把鸡拿到砧板上,听从水琅的吩咐,把鸡皮鸡肉从骨架上卸下来,再切成块,切成丝,看着原本能大口朵颐的肉,全被糟蹋了,心痛地差点就掉眼泪了。

    在这种对水琅充满怨念的氛围下,有三道声音完全相反。

    三丫左手拿着舍不得吃的蝴蝶酥,右手拿着小人书,站在一群羡慕她的小朋友面前,“我小舅妈烧什么都好吃!”

    “那肯定的呀,还用说!”二丫从兜里掏出麦乳精颗粒,当着小霸王们的面,一口全塞到嘴里,满足嚼着。

    小朋友们从来都没有这样吃过,羡慕地眼睛都要红了,口水流到脖子里去。

    “我才不相信,你小舅妈根本就不会做饭,都是糟蹋粮食!”

    “肉那么贵,我爸说了,败家娘们,全给弄成猪食了!”

    “胡说!”大丫以前不敢跟这些小朋友讲话,现在听他们说小舅妈不好,不但敢讲,还立马就反驳了,“小舅妈才不会浪费粮食,她最珍惜粮食,她有把握才会去做,不信你们等着瞧!”

    “等着瞧就等着瞧,等着瞧你们吃猪食!”

    “吃猪食啰,等下就看你们三个吃难吃的猪食啰!”

    一个小时后,不论是说水琅糟蹋粮食的大人,还是嘲笑三个丫头要吃猪食的小朋友,全都傻眼了。

    两个煤气灶上放着两口装满油的炒锅,桌子下面放了一排盆,盆里摆满了粗细不一的毛衣针,枕头上串着各种各样的食材。

    有鸡肉串,猪肉串,鱿鱼串,小黄鱼串,鲫鱼串,豆腐干串,豆蔻串,青菜串,韭菜串,包菜串,茄子串,土豆串……

    水琅每样抓了一把,放进滚油锅里,“滋啦”一声,热油沸腾起来,咕噜咕噜,香气飘满了梧桐里。

    前后弄堂里的人,鼻子里全都闻到了香气,正是刚下班,还没吃饭的时候,肚子被勾地咕咕叫,响应炸串的油锅。

    第一把串串变色,炸好了,水琅抓着一把鸡肉小串,瘦肉小串,鱿鱼小串,放到旁边的托盘里,拿刷子抹上一层用辣椒粉,甜面酱,香油,白芝麻,孜然粉等作料自制的甜辣酱。

    染红当着所有人的面,左手拿起一个鸡肉串放进嘴里一撸,外焦里嫩的鸡肉全都撸进嘴里,嫩滑香辣,刺激味蕾,让人欲罢不能,再两根一起拿起来,十几条鸡肉丝一起撸完嚼着,咽下去,咕噜咕噜喝上几口汽水!

    水琅满足到喟叹出声,“就是这个味!爽!”

    “咕咚咕咚——”

    “咕咕咕噜咕——”

    此起彼伏咽口水的咕噜声与肚子饿的叫唤声,盖过了油锅的声音。

    大大小小的眼睛,不是盯着水琅被辣红的嘴巴看,就是盯着她手上一大把比鲜花还要灿烂还要吸引人的串串看。

    “大丫,二丫,三丫。”水琅将手上的串串刷上蜜汁甜酱,没有另外再撒辣椒粉,“拿去分着吃。”

    大丫最高,又正好是挨着小舅妈站,第一个伸出双手接过一大把串串,小心翼翼不让往下流淌的酱汁滴到新衣服上与新皮鞋上。

    小孩子们刚才不敢去围着水琅,现在一看到串串到了大丫手上,立马全都围了过去,看着香喷喷,热乎乎,裹满了酱汁,油光水亮的小肉串,疯狂流着哈喇子。

    “姐姐,给我吃一串好不好?”

    “大丫姐姐,我把我的洋娃娃给你玩,你给我一串好不好?”

    “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们是乡巴佬了,我说我自己乡巴佬,你给我吃一串吧?”

    二丫三丫还没吃到,一群小朋友就已经忍不住朝着看起来毫无伤害力的大丫扮起了可怜。

    其实倒也不是假扮,因为煤气灶旁边有个水琅,一根接一根的往嘴里撸串,不断发出“斯哈斯哈”让人情不自禁口水泛滥的畅快声。

    大人都忍不了,何况是小孩子,他们是发自内心的着急,真的很想吃,长这么大就没这么想吃一件东西过。

    但又知道自己曾经看不起过三个丫头,三个丫头一定很讨厌自己。

    所以一开口,下意识就可怜兮兮了。

    二丫先拿了一串鱿鱼,小舅妈拿出来的时候,连见都没见过,回来亲眼看着小舅妈把鱿鱼的爪须割下来,一条一条串在毛衣针上,还有鱿鱼的其他地方的肉,一起切成块串在一起,现在一炸出来,味道简直香得让想把舌头吞进去。

    赶忙咬了一口,爽弹滑嫩特有嚼劲,蜜汁甜酱激发鲜美,一口下去根本来不及思考,二丫就接着咬了第二口,第三口,完全停不下来!

    看到二丫狂吃的模样,小朋友们更馋了,发出的声音也更可怜了。

    “不给你吃。”三丫两只小手都抓着小肉串,凶巴巴对小霸王说:“你吃猪食去吧!”

    小霸王看到大丫给了其他小朋友,就是不给他和萝卜头,因为刚才两个人一起说的小舅妈做出来的肯定是猪食,顿时红了眼,巴巴看着大家一起开始“斯哈斯哈”,抢着发出赞叹声:

    “这也太好吃了吧!”

    “大丫姐姐,你小舅妈太厉害了,根本就不是猪食,比饭店大师傅烧的还要好吃!”

    “饭店里根本就没有卖这个的,我把饭店都吃遍了,这是第一次吃到毛衣针串的鸡肉!”

    “好香好辣,我都舍不得吃,只舍得舔一舔,好好吃哦!”

    “三丫,你太幸福了,你小舅妈对你这么好,你还有这么多根鸡肉串,你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子!”

    三丫高兴了,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递了一根给旁边的小男孩,“猪肉串也很好吃,你尝尝。”

    其他小朋友们顿时眼睛一亮,孩子堆里顿时响起了“你小舅妈太能干了”“你小舅妈真棒”“你舅妈做的是天下第一串”……然后,每个夸完的人,又多得到了一串,开心坏了!

    小霸王也想上去扮可怜,结果二丫见了他,立马将手上还剩下的肉串,学着小舅妈一起放到了嘴里捋光了,一边嚼着一边斜着眼睛看他。

    小霸王“哇”地一声哭出来了,眼泪大颗大颗啪嗒啪嗒掉。

    大人那边,口水也是不断啪嗒啪嗒掉,看着水琅第二把串串要炸好了,赶忙道:

    “哎呦,这口水真是控制不住,怎么能这么香!”

    “卖相看上去老好了,没想到炸出来是这个样子,水干部,你行哦!”

    “赞赞赞,太赞了,从来没见过这种吃法,要馋死人了。”

    “你天天连油都是算好了分量倒进锅里的,多一滴都不舍得,人家这是一桶直接倒进锅里了,你当然没见过了。”

    “老油条刚刚真是有眼无珠了,弄出来这么香这么好的东西,居然会说是浪费。”

    “锅往我头上甩了是伐?”老油条声音听起来像是不乐意了,但其实连头都没回,一直挤在水琅旁边,恨不得将头埋进油锅里去了。

    “你们懂啥,我刚才是故意的,水干部是谁,你们还不晓得她本事的时候,我就慧眼识珠了,所以我早就知道她做出来的东西,一定好吃,怕你们抢,才会说是浪费。”

    “话都是你说的。”

    金巧芝气死了,早知道刚才就一直忍下去了,做什么跟风老油条去说浪费,现在不但她口水要馋下来了,小敏眼睛都黏在其他小孩子手里的串串上了,一个劲喊妈妈。

    “我们弟新妇,脑子灵的不得了,当她跟人不一样的时候,做出来的东西也一定是会让大家吃惊的,我早晓得了。”

    一通马屁拍完,还不忘记送上一个讨好的笑脸。

    舅妈立马拉上一群人,“小姑娘,你看大家都忙成这样了,还没尝着味道,这锅就先让他们尝尝吧?”

    水琅抓了一大把出来,拿到旁边刷酱,“老油条,剩下的你来炸,大家想吃什么就拿什么,想刷什么酱就刷什么酱,今天是自助餐。”

    话音落下,邻居们立马冲了上去,不管是爷叔阿姨还是小姑娘小伙子,没有一个客气的。

    毕竟这可是肉啊!

    就是蔬菜,平时一顿最多也就是烧一样,哪会这么多个分开串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那可是油啊,一大锅油啊!

    啥人会舍得这么放油,平时炸带鱼,炸小黄鱼都是拿着小双耳锅,倒上一点点就好,哪可能吃得这么油汪汪的。

    所以蔬菜也香啊!

    蔬菜吸油,光是吃油,就补得不得了。

    当然最好的还是肉!

    老油条下巴顿时扬起来了,“排队排队,不要抢,注意素质,不要像是逃荒一样!”

    水琅端着托盘放到摆在天井里的桌子上,拿了鸡腿递给宋阿婆,“外婆,吃这个。”

    汪绣见了,笑道:“宋阿婆,你福气好哦,现在有这么好的小姑娘疼你了,第一个就把鸡腿给你吃。”

    宋阿婆笑得眼尾皱纹都堆在一起,“你吃,我随便吃吃就好。”

    水琅直接将鸡腿放到外婆面前的盘子里,拎了几瓶汽水,一一用起瓶器打开后放到桌子上,“大姐,汪姐,你们自己拿着吃,我招呼过就不管了啊。”

    “你吃,饿了吧,赶紧多吃点。”周卉拿了肉串递给汪绣,“汪姐,你也吃。”

    “我来晚了呀!”宋起波一脸“好多人”的看热闹表情,走进天井,“嫂子,你又做了什么让人惊掉下巴的事体了?看这乌泱泱的,一个个笑的,我站在弄堂外面都听到这边笑声了。”

    “坐下吃。”

    水琅放了瓶汽水过去,宋起波还没坐下,旁边突然冲出来个卢奶奶,拿着汽水,搬走板凳凑到宋阿婆旁边,“这肉丝弄成这样蛮好,适合我们老太婆咬,水干部,你脑子是真的灵光!”

    “你脸皮也是真的厚。”

    水琅翻了个白眼,才不管对方是小是老。

    “我坐这。”宋起波拖了张椅子过来,一脸八卦问:“嫂子,听说你们房管局出了件大事!有人乱搞男女关系!你知道吗?”

    说起这个卢奶奶来劲了,“听说公安去的时候,直接抓住现场了,哦呦,说是两代人一起乱搞!”

    “什么?!”

    一堆人立马拿着串串汽水,围了上来。

    “两代人在一张床上搞吗?!”

    水琅:“……”

    真能传。

    “说是女儿女婿,丈母娘,老丈人一道被抓走了!”

    “听说不是丈母娘跟老丈人,不是夫妻,说是弟新妇和大伯哥!”

    “啊!上一代就开始乱来啊?那这女婿也愿意跟着一起搞?”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正常人哪会当这家女婿。”

    “真的假的!不会吧!”

    “抓现场的时候,都没穿衣服,光着身子的,那还能有假!”

    “嘶————”

    “哦吼————”

    震惊声与异样的兴奋惊呼声,在周家天井响起。

    接着你一句,我一句,争抢着分享自己听到的版本。

    这时候,大家啃着肉串,开始觉得,水琅把这么多肉切成肉丝是多么好的一件事了,每个人都能吃到不说,还能慢慢啃,配着八卦,越吃越香。

    水琅听着离谱,拿起自己盘子里的鸡腿,正想吃,听到外面传来自行车的车铃声,下一秒,周光赫推着自行车,下班回来了。

    “光赫!房管局和工商所的夫妻俩,怎么样了?”

    “不是乱搞男女关系吗?不是说不是夫妻吗?”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结果!”

    天井里吵吵嚷嚷,周光赫完全没听清大家在说什么,看见坐在桌边,翘着二郎腿,举着炸鸡腿的水琅,高高提着的心才落到原来的位置,耳边慢慢传递进来邻居们的声音。

    “没那么快,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

    周光赫停好车子,用香皂洗了手,走到水琅旁边,拿起她面前的汽水,“你的?”

    水琅点头的瞬间,汽水就被拿走。

    周光赫将汽水放到唇边,微微仰着头,喉结不断滚动,一瓶汽水就见底了。

    水琅:“?”

    他俩是可以共喝一瓶汽水的关系吗?

    “太渴了。”周光赫将空瓶放在桌子上,从地上拿了瓶新的,撬开盖子后,放到水琅面前。

    水琅:“……”

    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开新的?

    “吃饭了吗?”

    “没有。”周光赫按住宋起波的肩,不让他起身让位置,看着桌子上的菜,“毛衣针?大餐?”

    突然,一只鸡腿递过来。

    比起盘子里的小肉串,这只鸡腿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了。

    周光赫微怔,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往上扬,眼里全是笑,落在原位的心,又开始要移位,却不是回来之前那样忐忑,而是轻盈地要飞出去。

    “你吃。”

    “我吃过一个了。”水琅没说,还特地留了两个在厨房,准备等他回来炸给他吃,现在她打算去炸了给自己吃,“你吃这个。”

    说八卦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他们俩。

    周光赫不想自己成为八卦当事人,接过鸡腿咬了起来,“真香。”

    鸡肉还很甜。

    宋起波轻咳一声,“刚才说哪来着,没那么快?就是事情还有蹊跷?”

    “明天传证人。”周光赫看着水琅,“证人已经在来的路上。”

    水琅拧眉:“证人是谁?”

    周光赫眉头也跟着微微拧起:“邬善平的弟弟,邬善诚。”

    “乱,真乱。”宋起波摇头,“我还以为复茂区最乱的只有平安里,没想到复南路也出了这样的事。”

    “平安里?” 周卉好奇问:“就是平均人口多,但平均房子也是最小的那个弄堂?怎么乱了?”

    “不登记不知道,一登记吓一跳,里面什么样的事情都有,乱七八糟,根本搞不定,跳楼的,拿刀的,今天下午直接把房管局的人都吓跑了。”宋起波看着正在思考的水琅,“嫂子,我听说你们房管局很多部门的人,都参加了登记组,你不会被调到那边去吧?”

    水琅还没说话,弄堂里的邻居吓了一跳,叫了起来:

    “不能去,那里可不能去!”

    “那里都是刁民,不是简单的贫困户了,是特困户,什么事都能做得出。”

    “我听说,不少是被骗到那里去,闹了很多年了,也没办法。”

    “私人调换很多,自己之间拉扯不清爽,就往政府身上推,想等政府去解决。”

    “小姑娘,你哪怕脑筋再灵,也不要往那边的烂摊子靠。”

    “水干部是新人,不可能让她去解决这个样子的大麻烦,放心吧。”

    第30章 滚!狼心狗吠!

    大家的反应, 引起水琅的好奇心,“这个平安里,怎么了?”

    “目前情况非常复杂, 我也正在调查阶段。”周光赫回答了她,“所里最近抓的几个人, 都是住在平安里。”

    “鱼龙混杂的意思?”水琅过了一耳朵, 没放在心上,“登记组都是局里的老职工参加, 我是新职工,又是刚从北大荒回来, 不会去让我去的, 大家放心吧。”

    邻居们听完松了口气,直道幸好, 又不断叮嘱在场的小姑娘们, 千万不要往那边的路段跑。

    一顿炸串, 让弄堂里的人, 在周家门口待到了半夜, 一波又一波的人, 端着饭碗赶过来。

    本来连门都认不清的人,一晚上几乎把整个梧桐里老老少少的人都认遍了。

    吃完, 大家并不是拍屁股就走, 帮着把锅碗瓢盆筷子桌子, 全都收拾干净,归置到周家后厨房, 连院子都给扫了拖了, 才拍着被犒劳好的肚皮, 高高兴兴回家睡觉。

    卫生间的浴缸, 已经被周光赫里里外外拿消毒水清洗两遍,又用清水洗过了,再烧了两大钢蒸锅子热水倒进去,兑好凉水,温度适中偏热,喊来水琅。

    “泡一泡,解乏。”

    看着洁白的浴缸里,飘着几朵外面春天刚开的月季花瓣,香皂盒,洗头膏摆在一边,地上还摆着两个热水瓶,留着水凉了加热,热气顿时像是熏进了心坎里,浑身暖烘烘,“谢谢。”

    周光赫手指微拢,拎紧了凉水桶,“不用说这个,你先洗。”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进入后厨房接着忙碌,水琅抿了抿唇,进卫生间,关上门。

    温暖的热水包裹住疲乏的身体,水琅枕在浴缸上,微微闭着双眼享受,精神逐渐放松。

    再次睁开双眼时,目光转向洗脸池上的挂钩,那里挂着一条蓝白条纹毛巾,很有年代感,看上去很便宜,用的时间也很久了,蓝色饱和度不再那么明艳,但白色却很洁净,没有任何发灰发黄的迹象。

    从毛巾能看出来主人的性格,勤俭,爱干净。

    再看毛巾下面夹子上的刮胡刀,不是商店里的新款套盒,而是理发店里,几十年老技师才敢使用的刀,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破脸皮,没谁敢在家里用,就他敢。

    水琅勾勾嘴角,这么多细节,一直就在眼前,现在好像才看见。

    卫生间的门,关上有四十分钟了,十分钟前里面曾传来水花哗啦的声音,不是来自于肢体轻动,是像人站起来了,走出浴缸,带出的水花声。

    但却不见人出来。

    周光赫回想四十分钟前,两人站在门口的情景。

    走进房间,来到衣柜前,在看到一把锁以后,顿住,站了许久,敲响对面的门。

    今晚的炸串,折腾太晚了,三个丫头吃得肚子都快挺起来了,躺到床上呼呼大睡。

    周卉听到敲门声,“水琅吗?等等,我过去开门。”

    周光赫听到大姐自己要来开门,就知道丫头们都睡着了,想到还要慢慢挪过来,“不用了,我没什么事,你们睡吧。”

    “咚咚。”

    周光赫抓着白衬衫站在门口,“我拿了衣服。”

    里面再次传来水花哗啦的声音,门被慢慢打开,由内而外泄出一条光缝,瘦弱白皙的手腕,沾着水珠,如同三四月河塘底刚长的细藕,四处乱抓的手指,被热水浸泡地泛着红,活脱一朵才露尖尖角的初荷。

    周光赫抬起僵硬的手臂,将白衬衫递过去,光缝重新被黑暗吞没。

    狭窄的过道,安静的黑暗,刺激人心底压抑最深的恶念。

    汗如雨下。

    周光赫朝着后厨房快步走去,打开水龙头,捧起水往脸上浇。

    “那个。”

    周光赫回头,眼前一片雾水,白衬衫衣角堪堪遮到大腿,白皙细腻的长腿立在地上,随着灯光摇曳。

    他甩了甩头,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到喉结,视线恢复清明的瞬间,抓着水池边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突出,刚才平息的草原,像是被泼了汽油,丢下一根点燃的火柴,野火顿时连了天。

    走廊至客厅昏暗,前后门微弱的月光,洒不进来,浴室门被敞开,白炽灯穿透她的白衬衫,宛若透明,白衬衫下的玲珑曲线,一览无余,饱满粉红,盈盈一握的细腰,里面没有任何束缚……

    粗重的急喘,隐于后厨房。

    周光赫转头,弯腰,连脖子带脸塞到水池里,冷水哗啦啦冲着他的头发,四溅的水流从他的后颈流到衬衫里面,很快,白衬衫就呈透明色贴在后背上,印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你用冷水洗头?”

    声音穿过水声,近在咫尺,周光赫急忙关掉水龙头,目光看向后窗外,“你,先进去。”

    水琅站在后厨房门口,“洗头膏给你。”

    “不用。”

    嘶哑的声音,让水琅皱起眉头,“你着凉了?”

    “没有。”

    他快热炸了。

    “我把洗头膏放在这。”水琅手上拿着蓝白毛巾,“我刚才进去的时候,忘记带毛巾了,用了你的擦干,这条你就不要用了,等下我拿我的洗脸毛巾给你先用。”

    周光赫:“…….”

    她是想让他死在今晚!

    “听到了?”

    “……嗯。”

    水琅穿着拖鞋回房间,还没关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出来探头一看,走廊暗着,是卫生间的门被关上了。

    过了几分钟。

    “咚咚。”

    水琅拿着毛巾站在门口,“你急什么,赶着上厕所?我都还没拿毛巾给你。”

    话说完,里面没有一丁点声音。

    也不是没有,很细微,淅淅索索。

    真的在上厕所?

    水琅回房间拿了一个衣架,将毛巾挂起来,然后重新走到浴室门口,“我把毛巾挂在把手上了,你洗完自己拿,我回房间了。”

    “……嗯呃……”

    听到他的应声,水琅耳朵突然一热,皱了皱眉,走回房间。

    等把衣服穿好,躺进被窝里,看着天花板,不知看了多久了,从哈欠连连,到迷迷糊糊似乎睡着了,又惊醒了,坐起来揉了揉脸,清醒。

    然后坐着也睡着了,又惊醒,人还没回来。

    “什么鬼,自己说要聊,磨磨蹭蹭。”

    水琅撑起眼皮,靠在床头继续等着。

    等再次惊醒的时候,一看时间,居然睡了一个小时了!

    人还没出来!

    刚掀开被子下床,听到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水琅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坐在床边,等人一进来,“你怎么这么……”

    男人的眼睛,红得像北大荒雪山里的雪狼。

    “你哭了?”水琅将一肚子抱怨咽了回去,狐疑看着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前面就在哭?”

    周光赫看着小姑娘身上穿着碎花棉布睡衣,紧绷的双肩微松,低头拿起地上的洗衣粉,就想走出去。

    “干嘛呢?”水琅把人叫住,看到他手里紧抓着被扭成麻花似的粉红色毛巾,“你都拿着洗过澡了,再洗,我难道还会接着洗脸?以后这条毛巾就你用吧,你赶紧的,不是要聊吗?等你半天了。”

    “我洗完再来。”

    周光赫端着盆跑了。

    水琅拧着眉,站到床上往外看,发现他不止是在洗毛巾,还在洗其他衣服,这是在逃避?

    他一逃避,水琅倒彻底歇了不想聊的心思了。

    人也精神了。

    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聊开了,聊出个结果再睡。

    周光赫在外洗着衣服,突然闻到一阵咖啡香气,拧衣服的手顿住,缓缓转头,看到小姑娘端着白瓷茶杯,斜靠在门边,边吹着热气边喝。

    “这么晚了,喝了不怕睡不着?”

    “你声音怎么还这么哑?”

    “……”

    “不会是感冒了吧?”

    “没有。”

    “那快点进来吧,冷死了。”水琅想着直接在外面聊,谁知道刚穿着睡衣往门口站一会,这还喝着热咖啡,就受不了了,连忙跑到房间里。

    周光赫晾好衣服,刚觉得身体没那么热了,就看到自己的蓝白毛巾挂在角落,盯着看了一会,淬炼意志力,发现理智最多只能打个平手后,转身走进屋里。

    顶上的白炽灯关了,一边床头开着昏黄的台灯,咖啡香气萦绕,两个人都没了睡意。

    水琅看着打好地铺,盖着大红被子的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光赫抬眼看她,“3月31号。”

    水琅没有意外,但也不在意料之中,“我当初认错人了,你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是不是姓,邹,我以为你是问的周。”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本来一点儿也不想面对,现在真正谈起来了,除了觉得滑稽,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尴尬,“真讨厌,沪城话与普通话相差区别大的那么多,怎么偏偏邹和周是一个叫法。”

    周光赫脸上的笑意顿时止住了,“……你想和姓邹的结婚?”

    水琅:“……”

    “我那时候跟谁结都无所谓,只想赶紧回城,并且赶紧留下来,不要被送回去北大荒就成,所以,你看我都没问你那么多详细情况。”

    “确实。”

    刚开始,他一直觉得小姑娘对他不太感兴趣,只当是没有感情,要慢慢培养,也没细想过里面还有这层原因在。

    等到后来,慢慢相处,再经过几百公升的汽油票,他相信两个人是培养出来感情了,结果没两天,就被大伯伯叫去,知道了老婆,压根就不是他的老婆。

    “哎,那当时你是不是去接人的?”水琅坐起来,“应该也是接结婚对象的?那我们俩认错了,那个姑娘哪里去了?”

    “幸好,她不是冲着我进城。”周光赫当时打完电话,心下也是松了一大口气,“她是我战友的妹妹,成分不太好,兄妹俩搁着天南地北,十多年没见过面,不知道人家连孩子都有了。”

    周光赫的口气有点急,水琅听得入神,没有注意到,“真是幸好。”

    房间乍然陷入安静。

    两个人都沉默了。

    “你。”周光赫翻个身,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她,“你之前说,以后不会亏待什么的,是不是和邹凯,有过什么协议?”

    “只是发了电报给他,告诉他,我想回城拿房子和财产,需要他帮忙结婚。”提到这,水琅皱起眉头,心里一阵后怕,“他都跟邬琳琳订婚了,收到电报以后,为什么没告诉邬善平?”

    周光赫目光一顿,翻身坐起,“他没收到?”

    “你战友妹妹不是冲着你来的,已经很庆幸了,我指明了邹家地址,不可能送电报的也送错了吧。”水琅从心底突然生出一丝不安,“难道,是邹家其他人拿到了电报,并不是邹凯拿的?”

    “很有可能。”周光赫拧眉思考,“没送到的几率不大,邹家还有没有其他你认识的人?”

    “你想说,对我有善意的人? ”看到他点头,水琅想了想,“其实邹凯的妈,跟我母亲是闺蜜,不过是小时候的闺蜜,应该说不上善意,否则我也不用去北大荒了。”

    “这事……”周光赫还在回想邹家的每个人,就被小姑娘打断:“反正暂时是登记上了,不用管电报是收没收到了,话题别扯远,还是说说我们俩。”

    周光赫抬头,与她对视,“我们,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需要,尽管说。”

    水琅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子,“我们是信息误差,稀里糊涂领了证……”

    提到这里,一桩桩事情,一幕幕场景瞬间朝着心口挤压过来,她认错人,完全把他当成利益合伙人,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错认了人,一直是把她当成真的妻子看待。

    生活上细心照顾,经济上全心信任,在夫妻关系上,给足了她尊重。

    尤其他现在还在打着地铺。

    想到了他为什么会打地铺……

    水琅低下头,双眼被白烟熏得发热。

    “现在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有了工作,我户口也快调回来了,房产局应该会有集体宿舍,还有……”

    对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水琅一抬头,就看到他嘴角紧绷,目光虽然平静,但是肢体与嘴角一样,都是绷紧的,“我能进房产局,中间肯定多亏了你,如果局长不是你大伯,我这次能进的几率肯定不是百分之百,你之前不知道我认错人了,是冲着自己老婆去帮忙的,这是我欠你的人情,你再找老婆,如果……”

    “不是。”

    “……什么不是?”

    周光赫牢牢看着她。

    刚才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这场婚姻在她那里,哪怕是认错了人,初衷依然不会变,都是不作数的协议婚姻。

    他应该识相点,配合她,但下意识不想。

    这事却由不得他不想。

    新的政策一旦出来,回到过去那样,她就是住在洋房里,家财万贯的千金大小姐。

    而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公安,只有一间弄堂里的房间,即便以后单位可能会分房子,也顶多是类似的房间,跟复南路2号的洋房,是一个天一个地。

    如此普通的他,身上还负担着大姐和三个孩子……

    “……你不欠我任何人情,我应该感谢你。”

    水琅看着他一瞬间耷拉下去的神情,顿了顿,“你是说改造大姐的房间?这个不用挂在心上,我当时起意确实没想那么多,但在做的过程里,就想到了改造好一点,引起邻居们与街道的注意,那就会引起房产局的注意,我有自己的私心在。”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周光赫目光安静看着她,“所以,你也不用挂在心上,至于我再结婚,你不用去想,所里情况你知道一些,现在是不稳定的时候,我暂时没那心思,你踏实住着。”

    水琅想了想,点了点头,“假设你有,有……心仪的对象了,你也不用考虑我的处境状况,要立马跟我说,那时候我户口应该转回来了,街道会安排住的地方,即便街道不安排,我可以住招待所,我有钱。”

    周光赫扯了扯嘴角,微微点了头。

    说完了,心里本该放下一块大石头一样轻松,水琅却觉得有点闷,一低头,看到手里的咖啡,顿时恍然大悟,“大半夜果然不能喝咖啡,提神提的有点胸闷。”

    “我去帮你倒杯热水。”

    周光赫掀开被子起身,打开房门,走进客厅的黑暗里,背对着房间,拿着玻璃杯许久没动。

    “不要倒太多,要冷好久。”

    “……好。”

    喝了水,可能是稀释了咖啡,心口没那么闷了,水琅掀开被子钻进去,关了台灯,酝酿睡意。

    深夜,弄堂里的猫依然发春叫唤着。

    空旷漆黑的草原,却一丝火苗都看不见了-

    天亮了,梧桐里被问候声,自行车叮铃声,屋顶上白鸽扑棱翅膀咕咕叫的声音唤醒。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水琅拿着木柄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周光赫碗里,又拿起一根油条,对折起来,卷在大饼里,递给他。

    一桌人都惊呆了。

    三丫趴着桌子,先看了看怔愣的小舅舅,又看了看小舅妈,“小舅舅不吃油条呀。”

    “啊?”水琅怀疑看着周光赫,“不是几乎天天都有油条吗?你不吃?”

    三丫歪着头:“那是因为小舅妈喜欢吃油条,小舅舅才会天天买的呀。”

    水琅愣住了,仔细一回想,好像确实没看到他吃过油条。

    “你吃。”周光赫拿起木柄勺子,帮她盛豆浆,盛完,打开糖罐,舀了两勺白砂糖进去,拿起她的筷子搅了搅,看人还愣着,“上班要迟到了。”

    水琅将包起来的油条大饼放进嘴里使劲咬了一口,盯着周光赫看他会拿什么吃。

    当看到他拿起一个白煮蛋敲了敲,剥掉外壳以后,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姿势极其丝滑,极其理所当然。

    水琅又怔住了。

    再看了看大姐和三个丫头,发现她们的反应,也是极其习以为常。

    为什么之前她没感觉?

    是把他这些行为,都当成对利益合伙人的讨好,所以理所当然享受他的服务了?

    周光赫看她:“不吃?”

    “你喜欢吃咸菜肉丝面?”

    水琅努力回想,他爱吃什么,终于回想起了第一天到沪城,第一次去饮食店点的东西,一碗面,还被她分了半碗。

    “还行。”周光赫也发觉她的怪异了,“怎么了?”

    水琅发现自己一个也想不起来,他最喜欢吃哪个,“你喜欢吃大饼?粢饭糕?粢饭?生煎馒头?小笼包?糖糕?老虎爪?烧麦?肉包素菜包???”

    周光赫轻笑出声,“除了油条,都吃。”

    就说嘛!

    记忆中根本没有他挑食的时候,再说这个年代,物资匮乏,大部人都没有挑食的底气,不抢着吃就不错了。

    “那给你大饼。”

    “谢谢。”

    突如其来两个字,水琅咀嚼一顿,终于体会到他为什么一直强调不要这两个字。

    一种距离感。

    一种生疏感。

    有礼貌本该是一件正确的事,但水琅突然发现,自己也很不喜欢听他说这两个字-

    水琅赶在九点之前,进入住房保障部门办公室。

    “第一天上班就迟到,我可算见到什么是高人了。”

    一个戴着瓶酒瓶底厚的眼镜,穿着方口布鞋的年轻男人,站在水琅办公桌前,“就这样的,还想进我们组?”

    水琅眉头一皱,正想讲话,柳德华走了过来,抬起手表看了看,“八点五十,哪里迟到了。”

    “我们刚来的时候,八点半就要到,把办公室的暖水壶全都要灌满热水,这规矩谁不知道?”林厚彬推了推眼镜,“难道部门来新人了,还得我们去打热水吗?”

    “来了来了,热水来了!”

    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一件蓝褂子,黑裤子,上面还要补丁的姑娘,手里拎着两个灌满热水的暖水瓶,着急忙慌跑进来,“林干事,热水罐好了,你要泡茶吗?我来帮你倒。”

    “你一个临时工,轮得到你倒吗?”林厚彬看着水琅,“没有一点眼力见。”

    水琅走过去,拿下身上的斜跨牛皮包,划了一圈,放到桌子上,同时,桌子边缘的杯子被划出去。

    “哗啦!”

    碎了一地。

    办公室顿时陷入安静。

    林厚彬直接摘掉眼镜,指着水琅:“你……”

    水琅皱眉,“哪个没有眼力见的把杯子放在这里。”

    林厚彬气得瞪大眼睛,“我的杯子,你看不到吗?”

    “我刚来,你看不到吗?”水琅将包放到椅子上 ,“谁的东西,谁处理干净,别变成一堆垃圾了,还在这挡人走路。”

    “你在指桑骂槐说谁是垃圾!”

    “水琅来了吗?”

    正当林厚彬怒火喷发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刘秘书的声音,大家急忙看过去,发现局长秘书手上正抱着一个纸箱。

    林厚彬回头,看见是刘秘书,立马换了一张脸,迎上去,“刘秘书,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邬主任被带去派出所了。”

    刘秘书对他点了一下头,便绕过他,朝着水琅走去,走到一半,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这是?”

    水琅直接指向林厚彬,“他的。”

    林厚彬表情顿时僵硬,想说话,但看着刘秘书直接往水琅走去了,心里顿时疑惑不已,不是说这个新来的背景是许副局长推荐的?怎么局长秘书亲自给他送东西来了?

    刘秘书转头,“林干事,邬主任才刚走,部门办公室连卫生都做不好了?”

    “不是!”林厚彬脸色一变,立马从门后拿出扫把,“刚摔,才刚摔,我正打算打扫,刘秘书您来了,打断了,您当心,千万不要划到脚。”

    刘秘书跨过地上的碎片,将纸箱放到水琅面前,“这是你放在局长办公室的入职物件,局长让我给你送下来。”

    林厚彬一惊,局长让秘书给一个小员工送下来?

    小员工的东西,为什么会放在局长办公室?

    难道消息有误?

    “扫干净了吗?” 水琅坐在椅子上往后退,指着脚下,“这里也有,过来扫掉。”

    看到水琅的高姿态,林厚彬差点把牙咬碎,但刘秘书还在看着他,刚才已经说了东西是自己的,只能拿着扫把走过去,弯腰把水琅脚下的碎片扫掉。

    “这里。”

    “还有这里。”

    “那边,看不见吗?”

    林厚彬的腰越弯越低,被水琅指挥着,都快钻到桌子底下,跪在地板上了。

    “好了。”水琅随意挥了挥手,“别耽误我上班。”

    林厚彬咬着牙,想把手里的扫把舞到水琅头上去!

    不是她说这里那里的,他会在这磨蹭吗?

    他都快跪下了,反倒成了他磨蹭了?!

    但是刘秘书还在看着,他的消息有误,不知道这个新来的跟局长究竟是什么关系,只能低头赔着笑,拿着扫把走开。

    刘秘书一本正经:“没差东西吧?”

    水琅清点完,摇了摇头,“没差,辛苦你了刘秘书,谢谢。”

    等刘秘书走完,察觉到有几道崇拜的目光。

    水琅转头,看到了还拎着热水瓶的姑娘,旁边的柳德华,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真行。”柳德华看着出去倒垃圾的人,“能成为正式工,谁都有点背景,但大家都很低调,就你,头一个,用的这么明目张胆。”

    水琅整理着纸箱里的东西,“他刚才不是也很明目张胆。”

    “他那人就那样,他刚才是在试探你呢。”柳德华小声道:“你没看办公室都没几个人吗?大家都出去参加登记组了,没几个人愿意进他组,他这是在试探你背景到底怎么样,过关了就会换一副面孔。”

    “水琅同志。”

    林厚彬进来时,果然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满脸洋溢着热情,“你是第一天上班,不晓得我们这里的规矩,我可没有故意欺负你,不信你问问大家。”

    柳德华配合“嗯嗯”了两声,办公室里剩下的人也都配合点了点头。

    水琅:“哦。”

    “你第一天上班,还不知道我们办公室最近在忙啥。”林厚彬不受水琅冷淡态度影响,从自己桌子上抽了一份文件,“你看,上面和总局交代的事情,必须在七月之前完成市内区内所有房屋审核登记,我们保障部门平时和街道工厂打交道最多,参加登记小组的人也最多,我这个组正好还差两个人,你和德华一起加入怎么样?”

    水琅狐疑看着他,“我是住房交换员,自己岗位事情还没弄清楚,也能去参加登记小组?”

    “你这个岗位现在没事情的,全市都在忙着登记,七月底前,非特殊情况,不允许交换房子了。”林厚彬重新戴上眼镜,语气自信:“你这三个月的工作,就是要把复茂区,每条街道有多少房子,哪一片属于哪个工厂,每栋房子里住着多少人,弄弄清楚,这些没人带的话,你得自己拿着本子背,要不然就是自己去跑,这跑到啥时候去,别的新人都有人带,早就出去了,怎么样?加入我们组吧。”

    “不要。”

    “加入我们组,我带……你说什么?”林厚彬刚才语气里就充满了自信,毕竟现在这间办公室现在他是老大了。

    一个新人能有这样的机会,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来。

    结果,水琅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水琅没搭理他,看向柳德华,“新人第一天上班,局里都不安排老职工带一带的吗?”

    “有的,但是我们部门昨天不是出了点事,邬主任被带走了,其他人都忙着登记小组的事,早上不进单位,直接在外面集合。”柳德华看了看依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林厚彬,“林干事是我们部门最后一个小组了。”

    林厚彬一听,下巴顿时扬起来,等着水琅后悔。

    水琅:“哦。”

    然后没有任何反应。

    “哦?!”林厚彬简直不想再跟这个非常没有眼力见的新来的讲话了, “我告诉你,你现在就算要来,我也不会要你了,你已经过了这个村了,下面彻底没有店了!”

    说罢,像是怕了水琅的反应,直接转头就走,头也不回。

    “你应该去的。”

    水琅看向说话的人,打热水的姑娘,“你拎着不累吗?”

    肖可梅忙将水瓶放下,“参加登记小组,有奖金,能记分数,对你以后提职称,涨工资,升职,都有帮助,而且,听说登记完了之后,还会有奖彰大会,总局亲自开的呢!”

    水琅整理好桌子,“你很想去?”

    “我?”肖可梅连忙摆手,“我没资格,我是临时交换员,还是……总之,是只有你们正式工才能正式参加,以前邬琳琳是邬主任的女儿,哦不对,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是邬主任的女儿,她都没资格参加。”

    柳德华泡好茶走过来,“这样的事情,是对你以后升职大有帮助,你不应该赌气不去,他愿意带你,也是想卖你一个好。”

    “赌气?”水琅笑了笑,“这个小组是怎么组建的?有什么要求?”

    “局里是大力支持这件事,所以只要是正式工,三人成组,一个审核,一个咨询,一个登记,再多也是可以的,总之,不能少于三个人。”柳德华坐在旁边介绍,“组建好了以后,就提交到局里,快的,当天就能分到街道去登记。”

    水琅好奇看着他,“别人都去了,你和刚才那人,怎么还没去?”

    “想去也是要看岗位的,不是谁都有空参加。”柳德华转动脖子,“我们前段时间,忙着和建设局去打交道去了,前天才刚回来。”

    “不好了!”

    这边正聊着,突然外面冲进来一组人,“邱副局长!平安里的人大批堵在苏州河前面,不让登记组的人进,他们还找来了沪报记者,在那边拍照片,我们的人全都动不了!”

    办公室里的人全都挤到门口,看着邱副局长带着人从一楼登记办公室走出来,“怎么回事?不是暂停平安里的登记了吗?他们还在闹什么?”

    “他们现在不给我们进,也闹着不让登记组进其他弄堂,都堵在街道上,你快打电话通知公安局!”

    柳德华蠢蠢欲动,“我们去看看?”

    水琅一挑眉头,“没参加登记小组也能去看?”

    “就差去平安里的登记小组了,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们俩……”柳德华左右看了看人,“得三个才行,要是被问起来,就说我们是登记平安里的小组,反正你待在所里也得背资料,这一趟出去回来,得省你埋头苦背好几天,富贵险中求呀,走不走?”

    水琅想到昨天邻居说的话,正打算摇头,楼下邱副局长喊道:

    “楼上还有没有登记小组了?”

    “有,在这!”

    柳德华举手,“我们这有三个人!”

    “赶紧下来,过去帮忙!”

    “走。”柳德华回去拿上水琅的包,看见林厚彬走进来,“我们一起?”

    林厚彬刚才已经听到动静了,眼睛一亮,“走……”

    “算上她。”水琅指着旁边的肖可梅。肖可梅一愣,“不行的,我是临时工。”

    “凑组而已,我们也不是真的。”水琅无视林厚彬难看的脸色,“你不也是住房交换员吗?正好可以去。”

    “走走走。”柳德华听到楼下又在叫,“反正我们也不是真的,就过去凑个热闹。”

    肖可梅一看老职工都这么说了,兴奋地红着脸,拿起笔记本跟铅笔,跟着水琅一起往下走。

    林厚彬冷哼一声,抓着笔记本也跟了下去-

    “谁今天想过去,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谁敢碰我一下,我就立刻跳下去!”

    “谁敢往前踏一步,我就点燃这瓶汽油!”

    水琅刚跟着人来到现场,就听到几句撕心裂肺的声音。

    一条苏州河划分开平安里与其他弄堂,平安里位处复茂区和棚北区交界处,虽然名字叫里弄的里,但这里与梧桐里附近的弄堂,完全两样,甚至可以说大相径庭。

    梧桐里的房子外观,砖头颜色,前门后门,每条街道,里面格局,都是一模一样。

    平安里则完全相反。

    这里的房子一半是竹筒楼格局的两层“平房”,红漆木窗两边补着黄泥,一栋楼盖得跟农村的瓦房一样高,甚至还不如瓦房,倒像是三十年前这一片原来的棚户区茅草房。

    如今离远了看,除了墙是砖瓦,屋顶可能是平时漏雨,又盖上了茅草。

    街道能够看得出原来是水泥路,但不知道是年头实在太长了,还是里弄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水泥路四分五裂,被走成了烂泥路。

    本该是种着绿化的地方,全被违建私搭侵占了。

    不知道有没有下水道,但一看就知道没有煤气,没有卫生间,没有自来水,要不是街道上有着路灯,甚至怀疑连电都没通。

    复南路洋房里的违建,比起这里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不叫弄堂,这还是像棚户区。

    “总局领导都来了。”

    水琅跟着柳德华,以及邱副局长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

    一有了视野,就看到一群老人带着小孩子躺在马路上,一群人站在苏州河边上的二楼,卡在边缘,情绪激动,随时要跳下去的样子,还有一群人拿着刀,与局里的登记组嘶吼着,对峙着。

    楼底下还有记者,拿着相机拍来拍去,有人上前与记者交谈,但记者心里眼里像是只有新闻,跑来跑去,遛着让他们不要拍的人,根本不听。

    公安也到了,一队人朝着记者冲去,剩下的人,也是慢慢跟躺在地上又哭又喊的老人劝说,不敢强行做什么。

    许副局长站在前面苦口婆心,“我们进去登记,就是在为你们想呀,哪能这样子闹呢!”

    “放你娘的臭狗屁!”身上拴着汽油桶的年轻男人,举着火柴,“你们房管局都是狼心狗肺!你们就是想把我们从房子里全赶走!”

    “人面兽心!我们二十年前就上过你们的当了!”

    “都是沪城人,你们啥样子,我们啥样子,你们抽水马桶坏了立马就有大把的人管,我们公共厕所没出来淹死人了,都不会有人过来看一眼!”

    “我们不指望你们管,滚!不要来装好人! ”

    “我们决定暂时不登记你们的房子里呀。”许副局长这个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劝说:“我们只是从这里过,到后面的弄堂里去登记,为啥你们要做这个样子的行为,堵着我们不让我们的人过去呢?”

    “滚!狼心狗吠!”

    “再不走,我就烧死我自己!”

    “你们想从这里过,我就跳下去,当着你们的面,死给你们看!”

    “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我们过的是啥日子,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了,还来抢我们的房子!”

    一堆人围着劝,水琅听了一会就明白了。

    这平安里的人非但不是不想让房产局的人进,反而都快想疯了。

    所以在昨天围堵,没能威胁得了房产局后,今天变本加厉,挡住房产局去其他里弄,就是在逼局里这次全市全区登记,解决他们的难题。

    至于是什么难题,这些人完全不提,只在这嚷着要房管局的人滚,但偏偏行为上阻拦着拖着,不让走。

    但房管局不可能不走,平安里后面还有十来个弄堂。

    只能僵持在这里。

    突然,许副局长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字眼,激怒了抱着汽油要烧死自己的人,他哗啦点燃火柴,一手举着火,一手抱着汽油,神情癫狂往前冲,吓得许副局长等领导连连后退。

    “啊!你不要再过来了!!”

    “你冷静!放下!放下火柴!”

    “快退!!往后退!!!”

    场面陷入混乱,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往后退。

    水琅也不例外,一直跟着大家往后走,突然,后背突然被人猛地一推,瞬间脱离人群,向前踉跄出去!

    【作者有话说】

    水琅:?有人想暗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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