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还记得你们让我撕掉的遗嘱吗?

    马路上, 所有现场干部吓得面部失色往后退,现场过来看热闹的群众,扭头逃跑, 大人们惊慌的反应,吓哭了孩子, 孩童的哭啼声夹杂在女同志的尖叫之中。

    公安从楼里冲出来, 厉声止喝,却也不敢太过于上前, 生怕激怒拿着火柴汽油的人。

    混乱尖叫之中,还有兴奋至极起哄的欢呼。

    地上的老人孩子, 二楼卡在边缘要跳河的人们, 得意于他们想出来的办法彻底吓住了这群平时羡慕仰望的干部。

    没人能拿他们有办法,全都怕他们, 被他们的手段彻底压制, 毫无还手之力!

    “滚!滚出去!”

    “冲冲冲, 吓死他们!”

    “他们不敢动, 哈哈哈, 一群狗熊怂包!!”

    正当场面焦灼到了极点, 干部们与公安不敢轻举妄动,现场群众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平安里的人气势高涨到极点的时候, 水琅就这样被推到了中间。

    得意, 惊吓,震怒, 憋屈, 欢呼, 混杂的气氛全都戛然而止, 时间停顿在这一刻。

    水琅踉跄后站稳,眼前出现一双沾着泥土的绿色劳保胶鞋,顺着鞋往上看,是一桶汽油,一根燃烧快尽的火柴,然后是一张兴奋到血管凸起的脸,他的得意与兴奋,也因为突然冲出来的她,僵住了。

    接着,火柴燃尽,烧到了男人的手,他颤抖了一下,扔掉火柴,人也清醒了过来,“呲啦”,又点燃了一根火柴。

    “啊————!!!”

    火柴亮起的那一刻,周围醒了过来,妇女们惊叫出声!

    现场气氛顿时比之前更加惊惶。

    所有人都觉得下一秒就要看到惨剧发生,干部们与公安们不再往后退,但也更不敢轻易上前了,因为当下真的有一条人命摆在火线上!

    而拿着汽油的男人精神明显比之前还要疯狂振奋!

    汽油男再次叫嚣起来,举着火柴送到水琅面前,“你想当英雄?想阻止我?来啊,敢动我一下,我就立马把洋火塞到油桶里!”

    周光赫刚开车赶到,就听到妇女哭喊的惊叫声,远远看到马路中央,一个小姑娘站在神情癫狂,张牙舞爪的男人面前,立马打开车门下车往前冲。

    离得近了,看清楚小姑娘是谁后,瞳孔顿时一缩,心脏骤停,下一刻,体内潜能瞬间激发,奔跑地速度能赶上刚开来的越野车。

    “不要啊!!放过她吧!”

    “小姑娘快跑!!!”

    群众越叫,楼上要跳河的人就越兴奋,他们无比期待看到马路中央的小姑娘吓到哭,哭得越大声越好,最好是吓到尿裤子,边尿边哭,这样才能达到杀鸡儆猴的最大效果!

    “怕了?哈哈哈哈哈!”汽油男看到水琅面无表情,就像是打了一百斤兴奋剂似的,血脉喷张,“你们这群怂货,不是想当英雄吗!来来,我给你机会,上来啊,动我啊!阻止我啊!我给你们立功的机会!!”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再次让惊慌得意到极点的气氛,戛然而止。

    群众的哭喊声被突然切断,挂着眼泪,张着嘴,呆滞看着。

    楼上兴奋地要跳河的人,振奋高举的手臂,依然高举着,脸上的兴奋也依然僵着,只是眼神变得跟现场人群一样呆滞。

    干部公安们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神震惊。

    他们的视线,全都聚焦在刚甩完巴掌的水琅,以及被甩了巴掌,浑身就像是被雷劈了,从头发丝到脚趾都僵直住的汽油男之间。

    偌大的露天广场,没有一点声音。

    连屋顶上的白鸽,树上的麻雀,都静止住,没有一点声音。

    “不好意思,刚才满足你要求的时候,过于用力,带起了一阵风,把你的火柴熄灭了。”

    水琅眼神平静,从汽油男手上抽过火柴盒,抽开里盒,随意拿起几根,对着盒子侧边的红皮摩擦,“呲啦” 一声,瞬间点燃,递过去,“多补你几倍,够吗?”

    点燃的火苗,就举在汽油瓶上方,中间距离不足几厘米,只要火星稍微掉了一点下来,就能将汽油桶瞬间点燃。

    周光赫骤然收住脚步,心脏狂跳着。

    现场的妇女们吓到双眼发黑发晕,却不敢动。

    干部们,公安们,躺在地上的老人孩子,二楼要跳河的人,身上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到痉挛。

    视新闻为命的记者,躲在角落,举着相机的手疯狂颤抖着,却不再敢按下快门键,生怕快门声吓到了火苗,现场顿时陷入火海尸山。

    汽油男头皮都要炸了,浑身汗毛直立,汽油桶不受控制“咣咣铛铛”晃了起来,双腿顿时发软,膝盖不自觉下弯。

    “要灭了。”水琅将火柴往前递了递,燃烧通红的火苗,吞噬木柴的速度很快。

    眼看着被燃烧过的火柴棒弯曲发黑,摇摇欲坠,汽油男立马抱着汽油桶,颤抖着双腿往后退,怒喊一声:“不要过来了!!!”

    惊慌至极的尖叫,轮到了地上的老人孩子,楼顶上的人反应过来后,全都像是被锁住了嗓子,面色惊惶,一动不动。

    “是不够,还是太多了?”水琅举着火柴往前一丢。

    “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胆子小的看着一团火苗丢下,支撑不住早已就要晕厥的身体,眼前一黑瘫在地上。

    胆子大的,沉稳的,心脏与灵魂全都吓得蹦了出来,汗珠子如同倾盆大雨般往下落,完全忘记呼吸。

    汽油男摔倒在地上,失声慌叫,眼看火苗落在了身上,双腿蹬着地,双手乱扑,屁股下面湿了一地,直接吓到失禁。

    看着水琅的眼神,再没了之前的得意与兴奋,而是充满了惊恐,比见了鬼还要高一百倍的恐惧,能动的肢体,都在用吃奶的劲动着,远离她。

    “咔嚓咔嚓!”

    快门声不断按着。

    水琅走上前,在汽油男失去理智的尖叫声下,拿起他身上的汽油桶,走向后面还坐在地上的老人孩子。

    在她动的那一瞬间,小孩子们就已经吓得张嘴大哭,老人们还赖在地上。

    心里虽怕,但却笃定没人敢动他们,就是最大的干部们来,对待他们这些老年人,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磕了碰了,有个好歹。

    何况一个小姑娘!

    他们可不是李大脑袋,居然被一个她吓退,还尿了裤子!

    她再有胆子,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哗啦!”

    一桶汽油泼在了地上。

    老人们顿时瞪大眼睛,震惊看着水琅,惊得已经忘记动了。

    全场的人都被水琅的动作吓住,完全忘了反应。

    “你想干什么?!!!”

    “你敢对对对对我们动手?!!”

    “她才不敢,动一下,我就躺到她家里去,这辈子都睡在她家!”

    “啊啊!汽油流过来了!!”

    “她拿火柴了!”

    “呲啦。”

    一根火柴再次点燃,还在嘴硬的老人瞬间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还想张嘴威胁,就发现水琅根本不给他们机会,火柴直接丢在地上。

    “轰————”

    一根火柴落在地上,火舌顿时吞噬地上的汽油,火势迅猛,朝着老人们追去。

    “啊啊啊!!!疯子!!!!”

    “啊啊啊啊——!!!烧到我了!!!”

    现场所有人都没料到水琅会这么做,不论是干部领导们,还是公安们,这一瞬间全都被吓到头脑空白,脑海里顿时响起完了。

    出大事了!!!

    “救火!!!”

    “救人!!!”

    公安干部门,现场看热闹的群众们,反应过来的,全都朝着火场冲去,拎盆的,拿桶的,簸箕,花坛,连暖水瓶都抓起来,往苏州河冲去灌水过来熄火。

    现场的人,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惊慌,什么才是真正的混乱,哭喊声,尖叫声,呐喊声,嘈杂在一起,每个人都被吓到头皮发麻。

    混乱之中,制造混乱的水琅,等火熄灭了之后,走过漆黑的马路,来到一群本来躺在地上挡路,现在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老人面前。

    老人们抬头看到水琅,立马吓得浑身哆嗦,一个个全爬起来就往后跑,跑到觉得安全的地方,才满脸惊慌看着水琅:“你还想干什么!!”

    先前仗着自己年龄大,没人敢碰他们的底气,全都被水琅吓没了,硬挤都挤不出一丁点来。

    这小姑娘就是个疯子!

    疯子!!!

    早在火柴扔下去的那一刻,这些躺在地上“哼哼”的老人,就撒丫子跑得比兔子还要快,水琅打量了一圈,确定没人有事,对着平安里大门抬了抬下巴,“我要进去,你们继续拦?”

    老人们听了,立马往后退,咽着口水,心惊胆战看着水琅:

    “你进呗,谁谁拦着你了!”

    “我,我们又没拦你,你爱上哪就上哪!”

    水琅指了指衣服上的工牌,“我是房管局的工作人员,也不拦?”

    “管你是谁,你你,你赶紧走!”

    “你进,你进去,你赶紧进去,别来我们这边就行!”

    “你别过来,别再过来了!离我,离我远一点!!!”

    老人们全躲着水琅,不要往前走一步去拦她了,连原地都不敢待,水琅停住脚步,他们都还在不断往后退,而且还不敢抱团在一起。

    以前抱团一起,来一个吓一个,来一群吓一群。

    在这个小疯子面前,他们要是抱团,只会被团灭了!

    水琅不再看他们,往平安里走去。

    二楼楼顶,一群要跳河的小年轻,发觉水琅是冲着他们来的,顿时吓得直哆嗦,互相看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跳河?”

    水琅从楼梯走到楼顶。

    周光赫紧跟其后。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你再过来,你再动一下,我们就跳下去了!!”

    “我要跳了!你再过来,我真的要跳了!!!”

    “不是说,往平安里踏一步,就跳吗?”水琅一步一步往前走,“我离你们最多还有三步,在我到之前,腿没拿上来的……”

    压根不用三步,话只讲到这里,一群小年轻已经“嗖” 地把腿收回来,并从楼顶边台跳下来,老老实实排队站着。

    谁敢跟她横啊!

    李大脑袋还在马路上尿裤子,吓得打哆嗦呢。

    平安里最大招牌战力老年队,也已经吓得离平安里十几米远,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到老祖宗从坟里爬出来一样,恨不得磕一个,求她赶紧走。

    他们要是不下来,不用怀疑,肯定一脚把他们踹飞到河里去了!

    水琅走到顶楼边台,看着下面成百上千张呆滞的脸,盯着刚才被推出去的圈子,居高临下仔细看了一会,“许副局长,邱副局长,可以进来了。”

    许副局长:“……!!!”

    邱副局长:“……!!!”

    总局领导走过来,眼神赞赏:“这位勇士是你们局的人?”

    许副局长/邱副局长两脸震惊中带着懵逼,懵逼中带着自豪,自豪里带着激动:“是的!!!我们局里的人!!!”

    总局领导抬起双手,鼓着掌。

    “啪啪啪啪啪————”

    现场瞬间掌声雷动,胆子小的,胆子大的,心脏还没平复下来的,全都抬起手鼓掌。

    有水琅在,平安里的人,全都老实了,开始的危机被彻底解决。

    虽然过程惊险又危险,差点把人心脏都吓出来了。

    但大家发现现场,除了尿,没有一个人受一丝伤,流一滴血,就看出来了,水琅是有把握,是有理智的,完全不是乱来,顿时崇拜打从心底涌现出来!

    “老许,你眼光果然准。”

    如此混乱吓人的场面,这么多寻死觅活看上去像是癫狂的人,干部们公安们全都被拿捏,不敢轻举妄的场面,换了谁上去都会被吓死。

    邱副局长稍微代入一下自己,面对第一个汽油男,心脏立刻不由自主开始发颤。

    这怎么能不让人崇拜,敬佩水琅的勇气,面对危机的镇定,与处理危机的能力。

    看着邱副局长一脸敬服,许副局长本来鼓累了的手,再次来了劲,鼓地“啪啪”作响,看着高高站在楼顶上的水琅,差点就老泪纵横了。

    他果然没看错人!

    这才第一天上班,都还没发挥出她真正的实力,就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里,在这么多的群众,这么多的总局领导面前,给局里立功了!

    “水琅,快下来,小心点,不要摔着了!”

    水琅回头,看着眼底担心快要溢出来的周光赫,勾勾嘴角,“下去吧。”

    周光赫点了点头,但没有走,一直等到水琅走过来了,才跟在她后面,护着她下去。

    楼梯走到一半,四周被遮挡,视角盲区,无人能看到的地方,后背突然被包裹住,强烈而有力的心跳,穿透她的身体,在这一秒,两颗心仿佛贴在了一起,但也就只有这一秒,很快便松开。

    “没事,不用担心。”

    “……嗯。”

    水琅一走出平安里,刚才歇下去的掌声,又响了起来。

    “水琅同志,今天真是多亏了你。”邱副局长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看着水琅眼神充满了赞赏,“要不是你,我们现在还僵持着,不,是不知道还僵持多少天,耽误进程,幸好你跟来了。”

    许副局长在旁笑成了一朵花。

    柳德华对水琅竖起了大拇指。

    林厚彬眼神复杂,脸上还残余着惊慌,他还以为这个新来的,是仗着背景关系,才对他那么横,没想到她是骨子里就天生横,心底顿时产生了庆幸,庆幸早上他没做的太过分。

    肖可梅痴愣着,被吓得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竖起了大拇指。

    “邱副局长,今天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我们带回所里了。”周光赫看向许副局长,“房产局这边,也需要过去几个人,配合我们了解详细情况,另外,前两天邬善平的事,有了新的证人,需要水琅过去配合调查。”

    “好的好的,那我先过去,邱副局长,你留下来处理情况。”许副局长点头,“水琅,那你就别回局里了,一起去派出所吧。”

    水琅盯着许副局长后面的人,看了几眼,转身离开。

    “李华,你来开车。”

    “啊!可是周队,我才刚学会不久,没怎么开过呢。”

    周光赫直接把钥匙丢给他,拉开后车座的门,让水琅坐进去后,自己也跟着坐到后座。

    车子开起来,水琅偏头,看着他像是不敢呼吸似的,覆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拍了两下。

    刚想拿走就被反握住,箍得她发疼。

    却没喊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还没松开,只是往中间挪了,两人的手正好藏在驾驶座后面。

    前面的李华突然叫了起来:“嫂子,你真是太行了,把我们都吓傻了,哦不是,是把周队都吓疯了,我头一次知道人用两条腿能跑得那么快,几辆摩托车追都追不上,还好你没事。”

    水琅看向周光赫,发现他面色如常,只是嘴唇看起来少了点血色,手掌发烫,“我心里有数,提前看透了那些人的真实想法。”

    “人的情绪是不断变化的,尤其是精神看上去有很大问题的,情绪更是瞬息万变,一旦有个意外就完了,嫂子,你下回可不能这么做了。”李华一脸后怕,“你这是在要周队的命,他快吓死了。”

    水琅低下头,看着他青筋浮起的手背,抬起另一只手,去抚摸那些青筋, “富贵险中求啊。”

    手的主人突然笑了,手掌握得不再那么紧绷,指腹下的青筋慢慢平缓下去。

    “邬善平的母亲,弟弟,现在就在所里。”周光赫提前告知详细情况,“已经拘留三天,邬善平咬死了自己没有乱搞男女关系,邬善诚带着结婚证过来,为其证明,洋房里的主人间,是他在住。”

    水琅抬起头,“伪造证件?”

    “这件事很严重,但目前法律上还没有出现这条罪名,就连我们所,都是首次出现过这种案件,还要接着调查申琇云伪造的证件,在哪些场合使用过,才能最后定罪。”周光赫拧着眉,“不过知青办那边已经确认,当年申琇云确实是以一家人的名义登记,由你下乡,让邬琳琳躲过去,现在,邬琳琳将面临强制下乡。”

    水琅随着车身颠簸摇晃,静静思考。

    伪造证件,这个年代确实没人敢这么做,国家很多法律法规都是在恢复高考,改革开放后,在社会治安动荡之下慢慢补全。

    “如果有人保,是不是也拘留不住申琇云?”

    周光赫摇头, “不会,你在房产局闹得很大,这件事当天我就直接上报了总局,目前,也不会有人敢来保。”

    水琅想到邹家,也想到了黑市。

    申琇云这些年凭借黑市,不可能没有几个人情在手。

    当年那些人,现在不知道升到了什么位置,一旦查起来,是推卸责任,还是力保她,都未可知。

    “邬善诚力保邬善平,没了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他没离婚,也没再婚。”周光赫担心看着水琅,知道她的想法,是不可能将那些房子财产分给这位父亲,“他估计得得逞了?”

    水琅轻笑出声,“我等着他出来,遛狗玩儿罢了,正在兴头上。”

    看着她眉间的自信,周光赫脸上出现笑容,“他母亲不是善茬,邬善平虽然可以出去,但是邬元烨杀人未遂,只要你不私下处理,他是一定得吃几年牢饭。”

    车子已经进了复茂派出所的院子,水琅直接打开车门,下车后“砰”地一声甩上车门,大步流星往大厅走,用行动回答了他。

    “嫂子长得跟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似的,性格比十个王熙凤还要厉害呀!真没看出来。”李华趴在车窗上,连连咂舌。

    周光赫听了,嘴角勾着,看着小姑娘纤弱而飒爽的背影,“她是水琅。”

    “琅儿!”

    一进大厅,一个老太太满眼热泪,就跟孙悟空从被压了五百年的五指山下出来,朝着唐僧奔过去的样子差不多。

    除了年纪大了,不能像猴子一样一蹦三跳。

    水琅顿住脚步,站在老太太面前。

    “你是琅儿!”老太太抓着她的手,亲热哭着:“你真的是我的琅儿!”

    水琅抽回手:“老太太,你认错人了。”

    老太太准备的一大缸眼泪,就等着水琅点头,叫声奶奶,就喷涌出来了,完全没想到水琅会突然来个这样的反应,顿时被眼泪憋得胸闷气短,没法继续哭下去。

    “你是,水琅?”

    又是一道迟疑的声音传来。

    水琅看过去,一个与邬善平长相一模一样,知识分子气质。

    但不是这个年代下放的知识分子,像几十年后的大学教授,衣着简谱,灰色衬衫,灰色裤子,全都熨烫地没有一丝褶皱。

    乍一看,还以为就是邬善平本人。

    邬善平也有知识分子气质,前提是他能装得住,一旦情绪失控,暴露骨子里的下限,两人就不像了。

    邬善诚眼睛湿润,“你和你母亲,真的长得一模一样。”

    水琅淡淡道:“你跟你大哥,长得也是一模一样。”

    邬善诚瞳孔顿时微微颤抖,“你……”

    “琅儿!”老太太再次扑上来,要抱住水琅。

    水琅往旁边站了站,老太太立马冲了出去,要不是周光赫进来扶了一下,得摔个大马趴。

    老太太转过头,一脸委屈看着水琅,“琅儿,你小时候跟奶奶最亲,现在,是连我这个奶奶也不要了,是不是?”

    水琅走到一旁的长椅坐下,“那得看你今天干什么来了。”

    老太太一听有希望,眼泪顿时闪着光,走过去坐在水琅旁边,“奶奶听说你回来了,就是来看你的,琅儿,你回来了就好,这些年你受苦了,总算熬过去了,我们一家人也总算团圆了。”

    “是受苦了。”水琅揉着脑袋,“这次回来,比小时候还要苦,邬元烨居然想杀我,我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老太太准备好的台词,还在肚子里,没上喉咙,就被水琅给抢了,好半晌没说出话来,“怎么可能,那都是闹着玩,你们可是有血缘的亲人。”

    水琅从墙边突然拿起红色的灭火器,就往老太太头上砸。

    邬善诚瞬间冲上来护住母亲的头,脸色大变,瞪着水琅,“你疯了吗?!”

    老太太吓得软了身子,颤抖着手指,指着水琅,“你,你想干什么?”

    “我们可是有血缘的亲人,你怕什么,闹着玩罢了。”水琅拎着灭火器,“我又不是邬元烨,会把这东西直接朝着你甩出去,巴不得把你砸死。”

    “你!”

    老太太指着水琅,气到嘴唇发抖。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邬善诚一脸心痛看着水琅,“如果你母亲还在,看到你这样举止粗鲁,会很痛心!”

    水琅冷笑一声,“你这坨狗屎,也配提她?”

    “你!”邬善诚瞳孔颤动着,看着类似一生难忘的脸,终究是不忍指责。

    “妈。”

    突然,憔悴得双眼发黑发青,胡子拉碴的邬善平走出来了。

    老太太急忙抬头,哭得更是真情实感,扑了过去,“平儿,你怎么被糟蹋成这样了!”

    邬善平接住母亲,正想说话,看到了水琅,顿时怒气冲天,“你这个狠毒的丫头!居然把你弟弟也送进牢里了!”

    “弟弟?”水琅抬眼,“你不是就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哪来的弟弟。”

    邬善平气势僵住,哽着喉咙说不出话。

    “堂弟也是你弟弟啊!”老太太扶着大儿子的手,回头,看见一堆人走进来,发现有很多眼熟的人。

    这些人是大儿子的同事!

    想到水琅也在房管局上班了,老太太立马哭出声,“我们邬家就这么一个男孩,你这么紧抓着不放,我们岂不是要断了根!”

    水琅看着停顿脚步的一群同事,“你们邬家断不断根,关我水家什么事。”

    “你!”老太太发觉出这个孙女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冷血!即便你不姓邬,可你身上终究是留着邬家的血,以后你嫁到别人家,有元烨在,才有兄弟做你的后盾,你这样无情,就不怕以后无依无靠吗!”

    “嫁到别人家?”水琅看了眼周光赫,“我招女婿,不嫁到别人家,不就得了。”

    “招婿?”老太太突然脸色一变, “那怎么行!”

    水琅假装疑惑,“为什么不能行?你大儿子不也是给我妈招女婿,我为什么不能行。”

    房管局的人全都惊讶看着邬善平,现在才知道物邬主任是入赘的。

    邬善平铁青着脸,前半生一直为这件事抬不起头,瞒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被揭露出来!

    水琅突然又道:“没记错的话,还是腆着脸,争着抢着,主动送上去的。”

    邬善平猛地抬头,震惊看着水琅,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水慕晗都不知道这件事!

    老太太与邬善诚也一脸震惊看着水琅,后者除了震惊,眼神里还多了希望。

    房管局的人,顿时又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没想到这件事里还能有瞬间引起大家兴趣的东西。

    邬善诚往前走了两步,颤抖着手,“你,你是不是,你是听谁说的这件事?”

    “反正你不能招婿!我不同意!”老太太出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琅儿,奶奶是为了你好,马上就要返还财产了,你拿着那么多的钱,一个大男人,能给人上门当女婿,除了打着你财产的主意,不会有几分真心,到时候把你钱骗光了还是小事,说不定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太太说了一半,发觉大家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两个儿子的头也都被大家看的埋进脖子里了,脸色顿时一白,才发现因为心虚转移话题,转移到什么上去了,立马又找补:“像你爸这样的,没几个。”

    话音落下,发现大家眼神顿时更怪异了,还有一种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鄙夷看着她和两个儿子。

    老太太:“!”

    她不是这个意思!!

    “确实。”水琅看着邬善平,“你真是一个明白人,自己儿子对儿媳妇做过的事,绝对不能让孙女也经历一遍,我现在相信你是为我好了。”

    老太太百口莫辩,老脸通红,本来是想当着房管局同事的面,破坏水琅的名声,拿捏她,让她不得不松口,放过元烨,结果没想到把她,把大儿子的名声彻底破坏了!

    “你别胡说!!!”

    邬善平半条命差点气没了,他还等着去局里登记洋房,刚把乱搞男女关系的名头脱掉,现在又多了一顶上门女婿谋夺原配财产的帽子,他要是再去登记,不就坐实了这个名头!

    “爸!”

    邬琳琳虚弱的声音,突然传来。

    水琅转头,看着她被思想教育了几天,同样憔悴的脸,“你叫谁呢?”

    邬琳琳脚步一顿,看了看邬善平,又看了看邬善诚,再看了看房管局同事们发亮的眼睛,最终看向邬善诚,“爸,你来了。”

    邬善诚听了不但没有一丁点高兴,脸色还沉了下去,但看着母亲警告的眼神,从嘴缝里挤出一个“嗯”。

    邬善平差点把牙咬碎,这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孩子管别人叫爸,想到以后在外人面前,两个孩子都不能实心实意的管他叫爸,脸色顿时铁青。

    与此同时,想到了这次为自己牺牲的老婆。

    老婆为了自己要坐牢了,两个孩子为了自己,管别人叫爸了。

    都这样了,还要个什么名声!

    下午,不,现在,现在他就要去登记!

    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孩子,邬善平理智又回归了,看向水琅,“现在我有资格登记另一半了,你知道了吗?”

    水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然后呢?”

    “我们邬家就这么一个男孩。”邬善平深吸一口气,“元烨就是你奶奶的命,只要你去跟公安说,不是杀人未遂,只是闹着玩,放他出来,我可以不登记,财产全是你的。”

    说完,邬善平再次觉得自己有急智,这么一来,他不但甩掉了谋夺原配财产的帽子可以甩了,还多了孝顺的名头。

    除此之外,水琅要是答应了,她会背上为了钱六亲不认的冷血名头,要是不答应,那就更好了。

    水琅嘴角勾着,“我不可能饶过想杀我的人。”

    “你这个狠心的丫头!”

    老太太两眼一黑,就要昏过去,邬善诚急忙上前抱住母亲。

    邬善平眼底出现了笑意,但面上不显,“我本来不打算去登记了,这是你逼我的,你六亲不认,我也不会让你得逞,我现在就去房管局登记!”

    老太太又清醒过来,抓住大儿子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邬琳琳想亲眼看着水琅受打击,也想亲眼看着登记成功。

    为了这份财产,邬琳琳人生大变,亲爸不能说爸了,得管别人叫爸。

    亲妈被牺牲,要坐牢了。

    亲弟弟也被关在牢里。

    邹凯完全不理她了。

    现在,只有得到房子和巨款,才能让平息邹家的震怒,保住她和邹凯的亲事。

    才能运作关系,把她妈救出来,让她免于被强制下乡。

    如果没有钱,这一切就都完了!

    还好,不可能再出意外。

    水琅什么招都使了,都不能拦住爸爸,这一半财产,他们是拿定了!

    “阿哥!”

    申琇云被公安带到审讯室,看到了邬善平,立马含着泪水叫道:“我和元烨,在等你。”

    邬善平满眼心疼看着为自己牺牲的女人,使劲点了点头。

    两人心有灵犀,申琇云读懂了丈夫的意思,这是在告诉她,他没有放弃她,绝不会让她白白牺牲,拿到财产以后,就接她出去过好日子!

    水琅轻笑出声,“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邬善平收回眼神,看着女儿脸上的自信,眉头紧皱,“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当时,你们让我撕遗嘱。”水琅看着扒着审讯室的门不肯进去的申琇云,“这件事忘了吗?”

    邬善平当然没忘,但当时不知道政策,除了是未雨绸缪,为了保险起见,也是怕有一天水琅从北大荒回来争夺到手的财产。

    现在人都回来了,站在这里了,他也做好了只拿一半的思想准备,遗不遗嘱,作用都不大了。

    “财产是国家返还给房主还在世的继承人,不会返还给已去世的户主,政策只认在世的人,所以,即便你妈留了遗嘱,但不能作数,我是她的丈夫,是第一继承人,照样有资格去登记。”

    看着水琅笑意微微消失。

    邬琳琳畅快大笑出声:“想不到吧!哈哈哈,你再能算计,也没想到政策会是这样吧!这次,不论你耍什么花样,都没用了!”

    站在审讯室门口的申琇云也大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又有什么忽略的地方,原来是当时为保周全,让水琅撕掉的遗嘱,早在此前,丈夫就一再确认过政策,国家不会认遗嘱,只认法定继承人,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这些天的苦终于不是白受!

    老太太脸上也布满了笑容,有了钱,什么就都好办了,这些什么公安,还不都是看钱的货色,到时候肯定上赶着巴巴地把孙子送回家。

    邬善诚皱着眉,叹了口气,对水琅劝道:“你也不要太在意了,你妈留下的东西,你还是可以拿到一半。”

    周光赫皱着眉,担心看着水琅。

    邬善平看着水琅不说话了,知道她没办法了,顿时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藏了很久的得意,重新显露在面上,“走,我们现在就去登记。”

    “立遗嘱人:水从骞,我年事已高,特立遗嘱如下:本遗嘱所涉财产为位于复南路2号的洋房,建筑面积1125.25平,位于复茂路与淮海中路交叉口三层商铺,总面积1274平方米,以上房屋及我所持有沪兴木厂,盛禄毛纺厂,大信烟草公司,永诚米厂,永嘉医疗用品厂,茂华印染厂的股权份额。”

    水琅嘴角依然勾着,看着邬善平惊恐的眼神,继续慢悠悠道:“全部由我的外、孙、女、水、琅、壹、人继承。”

    第32章 惊喜没等到,等到了惊吓!

    派出所大厅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站在水琅面前的一家子, 也像是突然被拔掉了灵魂,猝死一般。

    死之前,仿佛遭受到了重大惊吓, 也许是第一次看到了黑白无常,也许是黑白无常过于恐怖, 所以吓得眼珠子都半凸出来, 张着嘴巴,因恐惧过甚流出的口水, 慢慢往下滴着。

    并没有什么黑白无常,站在他们面前的, 只有水琅。

    微笑的水琅。

    突然, 两行眼泪从邬善平半凸的眼睛里滑落出来,红血丝也跟着密布眼球, 但人, 还是震惊着, 就像是体内器官血管已经四分五裂, 表面暂时还看不出来。

    扒着审讯室门的申琇云, 以一种奇怪扭曲的姿态僵直着, 满脸惊恐,离近了看, 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栗。

    邬琳琳张大嘴巴, 大到五官全变了形, 双眼跟她爸一样半凸着,呼吸停顿了, 心脏似乎也停止跳动了, 整个人正在发抖, 说明她还活着。

    老太太没了之前动不动就要晕过去的虚弱之态, 两只手就跟龙爪似的掐着二儿子的手,不敢置信盯着水琅看,眼睛血红一片。

    小孩子看上一眼,得做一辈子的噩梦。

    邬善诚则是痴愣着,是最像灵魂出窍的一个人,手都被老娘抠出血来了,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房管局的人,派出所的人,全都惊愣着,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转折。

    很快,隐隐中,带着兴奋,是为了水琅高兴的兴奋。

    水琅手里没有拿着遗嘱,这个东西不会随身带着,早已熟背于心,“你们,是死了吗?”

    “砰!!”

    审讯室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申琇云摔在了地上,制造出的声音,把一群人的灵魂给唤回来了。

    “不可能!!!”

    邬善平眼泪哗哗流着,嘶吼到破音:“不可能——!!!”

    “啊啊啊————”

    邬琳琳抱着一瞬间疼到要炸裂的头,生理眼泪辣到她睁不开眼睛,她也不想睁开,现在只想晕过去,死过去!

    “你胡说八道!!”老太太喊起来声音响亮,踉跄跑到水琅面前,抓住她的胳膊,“你胡说的,你胡说的是不是!你外公早死了,东西都是你妈的,你妈妈的!!!”

    水琅居高临下看着老太太,“你认为是,就是呗。”

    老太太听了脸上并没有露出欣喜,反而是深深的绝望,崩溃道:“水慕晗!!!”

    “这不可能!”邬善平摇头如拨浪鼓,眼泪流到了脖子里,脑门上全是虚汗,嘴唇发白, “不是的,不可能是的,爸重病的时候,我在床边,亲耳听到他把财产都交给了慕晗,交给了慕晗!!你骗我,你耍手段骗我!!!”

    “你不是要去登记吗?”水琅笑看这一家子的崩溃,“去吧。”

    “就是你在耍手段!!”

    刚才的得意一丝都找不到了,全被震惊心碎替代,邬善平嘴上喊着骗我,是假的,但是双脚却是动都不动,“都是你妈的,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我才是第一继承人!!”

    “房管局这么多同事在这,房管局离这里也不远,两站距离,十来分钟就到了。”水琅指着大门,“你去问问不就得了,看看洋房的户主,究竟是水从骞,还是水慕晗。”

    走廊里突然响起脚步声,申琇云挣脱了公安,散乱着头发,神情癫狂往这边跑,冲到邬善平跟前,一把抓住他,“阿哥!走!去问,快去问,到底是谁!! 去问啊!!!”

    “爸!”邬琳琳这时候也顾不上究竟是喊大伯还是喊爸了,拖着邬善平就要往外走,“去登记!去确认!去拿财产,去拿我们的财产啊!!!”

    邬善平双脚就像是钉死在地上,无论母女俩怎么拖,怎么拽,都一动不动。

    “啊————”

    申琇云发疯似的举起拳头不断往邬善平胸口砸,眼泪横飞,“走啊!走!!你为什么不走!!”

    邬琳琳痴愣着看着父亲,“爸,你为什么不去,你是……不敢吗?”

    “老天爷啊!!”老太太突然直直往后倒,这次后面没有了二儿子,猝不及防,“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眼冒金星,原来想喊什么,也忘记了,下意识举起手,“……救命!”

    没人救她。

    大儿子死了一样。

    二儿子也像死了一样,

    儿媳妇疯了。

    孙女傻了。

    周光赫走过去。

    水琅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走吧。”

    老太太立马撑着地爬起来,“我也去!!”

    邬善平突然笑了一声,让陷入癫狂崩溃的母女俩停滞下来,抬起头直愣愣看着精神不正常的他。

    “哈哈哈哈哈——”

    邬善平指着水琅,又不像是在看水琅,不断大笑,“你厉害!你厉害!!!”

    “爸,你怎么了!”邬琳琳抓着父亲,哭喊:“你去登记啊!!”

    “滚开!!”邬善平甩开胳膊,一巴掌抡在邬琳琳脸上,只看着水琅笑,“你厉害啊,你果然,从头到尾,对我一丁点感情都没有,我一分钟,都没有进过你的正眼,没进过你高贵的正眼!”

    水琅看着他发疯。

    “水慕晗!!!”

    邬善平再次流出两行热泪,“你真狠!!!”

    “爸……”邬琳琳一瞬间也恢复安静了,眼睛同样流着泪,“是真的?我们的财产,全都没了?”

    水琅冷笑一声:“你们的财产?”

    “真不要脸!”

    “太不要脸了,全家都在算计着别人的财产,连个侄女都这么理所当然。”

    “老太太刚才不都把心思说出来了,真是蛇蝎心肠!”

    “真是老天有眼,没让这一家子算盘得逞!”

    “人面兽心,狼心狗肺,太恶毒了!”

    围观的人,忍了半天,听到水琅反问这一句,再看着一家子失魂落魄,疯癫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吐口水,大骂起来。

    周光赫示意公安把申琇云带回审讯室。

    公安一动,申琇云立马惊慌大叫起来,像是被拖进地狱似的,慌忙抓住邬善平的衣角,死死抓住不放,“救我!阿哥救我!!”

    “妈!”邬琳琳上去抱住母亲的胳膊,崩溃大哭,心下明白,没有了房子,没有了财产,母亲还深陷在伪造证件的案子里,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而她自己,不论是工作,还是婚事,都得眼睁睁看着从她手里失去了。

    什么洋房,汽车,财产全都眼睁睁看着从手里流走了,流到最不想看到的水琅手里。

    母女俩顿时抱在一起痛哭,像是生离死别似的大哭起来。

    “元烨!”申琇云除了自己,还想到了儿子,企图提起儿子,能唤回邬善平,“妈!元烨,救命,救我们啊!!”

    看着还在又哭又笑的邬善平,老太太不断摇晃他,摇完大儿子,再去摇依然痴愣着的二儿子,老泪横流,肝肠寸断。

    水琅笑了,转头看向周光赫,“饿了,想吃东西。”

    周光赫回应一笑,“想吃什么?”

    水琅正想讲话,突然,邬善平冲了出去,让所有人一愣,老太太和邬琳琳止住哭声,下一秒,立马追了出去。

    “这是干嘛?去局里了?”

    “是的,往复兴路跑了。”

    “走,我们也走,正好回局里看看。”

    “走什么,我们是来配合调查的。”

    “……”

    周光赫看向水琅,“你去不去?”

    水琅摸着肚子,“我饿了。”

    “那先吃饭。”

    马路上,邬善平横冲直撞,撞倒了路人,吓到了骑着骑行车的人,自行车头摇摇晃晃,冲到他身上,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双脚不断迈着,不断加速往前冲。

    等到了房产局,原本就被关了几天憔悴糟蹋不成人样,知道遗嘱的事后,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又是虚汗。

    跑了一路,此时邬善平身上被汗湿透了,裤子上沾着好几道自行车的车轮印,皮鞋跑丢了一只,袜子磨破了底,脚指甲磕掉了一块,正流着血,走起路来,一步一个血印。

    他却像是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疲惫,冲进大厅。

    他没感觉,可吓坏了房产局里的人。

    “哪来的流浪汉!”

    “这怎么看着要杀人一样,保卫科!”

    邬善平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也看不见人一样,冲到登记办公室的路上,再次引起阵阵惊慌乱叫。

    “砰!”

    邱副局长刚到,一转身就有一个疯子一样的人趴到办公桌上,刚倒好的茶,都被吓得四溅,“啥人……邬主任?”

    “复南路2号,最后的户主是谁?”邬善平死死盯着邱副局长,“房子要返还给谁的继承人?”

    邱副局长:“水从骞唯一的女儿,水慕晗的在世亲人。”

    “为什么不直接说,是水从骞的亲人!”邬善平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为什么要说是水慕晗!为什么要找水慕晗的在世亲人!”

    “水从骞在房子被征收之前,已经去世五年,他就只有一个女儿,也已经去世了。”邱副局长眉头皱着,“水从骞没有兄弟亲属,我们当然要从水慕晗的相关亲人开始查,怎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我知道你娘逼!”

    邬善平怒吼出声,“户主不是水慕晗,是水从骞,我草你娘个逼,你们怎么从来都不提,从来都没告诉我!!”

    刚气喘吁吁赶到的祖孙俩,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如遭雷劈。

    老太太原本就撞了头,心灵也遭受痛击,全靠还没来房产局,亲眼亲耳得到确认吊着,一路跑过来,体力殆尽,如今亲耳亲眼听到确认的消息,顿时白眼上翻,朝着孙女软了身体,晕厥了过去。

    然而邬琳琳的身体比老太太软得还要快,遭受重击的第一瞬间就承受不住晕过去了,祖孙俩一起摔在地上。

    晕过去之前,总算明白,刚才邬善平为什么一直不来亲自确认。

    这是暴击!

    暴击啊!

    邬善平骂道口沫横飞,彻底得罪了邱副局长,被保卫科的人按着地上,还在发癫。

    “排骨年糕,红烧肉,红烧鸡爪,小白菜也要,草头来一份。”

    水琅坐在派出所的食堂,大快朵颐。

    排骨是现炸出来的,一咬就是一大口肉,这不是糖醋小排的排骨,是大排,一片一片的,刀背跺地松散有嚼劲,放入鸡蛋面粉腌制,再放到油锅里炸,酥脆喷香,摆上一份炸地微焦的年糕,就是全沪城人都疯掉的排骨年糕。

    “真好吃。”

    “慢点。”

    “我累死了,大半天这么多事情,肚子早就饿扁了。”水琅最喜欢的就是在辛苦工作之后,用美食填补肚子,抚慰精神,“没想到你们食堂还能做这个。”

    “我们食堂什么都有,大师傅手艺特别好!”李华拿了一瓶汽水放到水琅面前,“嫂子,喝这个,解腻。”

    汽水上面放着麦秆,这年头只有西餐厅才能看到吸管,普通居民喝汽水,要么对嘴喝,要么就是用麦秆。

    水琅觉得很有意思,拿起麦秆吸了一口,还真不错,汽水里隐隐带着麦子的香气,“呼~爽~”

    周光赫笑看着她,“要不要再来一份?”

    “那就再来一份!”水琅将年糕卷起来塞到嘴里,享受Q弹的米香,还没吃完,又夹了一块红烧肉,塞到嘴里。

    以前最累的时候,最喜欢吃的是牛肉,一吃完,精气神就回来了。

    但是这个年代,猪肉都这么珍贵了,就不可能有牛肉了,即便有,也是炖地软烂红烧,不是她想吃的牛排与鲜切雪花,吊龙,匙柄等等。

    想到这里,水琅突然想起,手里还有几张红房子西餐券,还是从申琇云那里弄来的,顿时来了劲,看着坐下的周光赫,“我们哪天去吃西餐吧,我还有用餐券没用。”

    “西餐?”李华“哇”了一声,“嫂子,你好浪漫啊,居然去西餐厅约会。”

    周光赫端着盘子的手一颤,慢慢放到了水琅面前,“哪天休息了,我提前过去排队。”

    水琅夹起排骨,吹了吹热气,“听说要排老长老长的队,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把大姐外婆她们也带上,我票子够。”

    李华趴到水琅面前,“嫂子嫂子,也带上我吧。”

    水琅摇头,“就够我们自己家里人,没你的份。”

    李华失望叹气,周光赫嘴角微微勾着,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米饭。

    下午,房产局配合所里,做完了平安里的笔录,水琅正打算走的时候,被所长叫到办公室。

    “水琅同志,所里发工资了。”

    蓝所长将一个信封推过来,“之前大家一起决定的,换到票的人,拿出一个月工资,总共有二十一个人,这里是六百七十多块,另外,所里这个季度下来了一些比较紧俏的票,我放了一张自行车票进去,还是要再次说声谢谢,多亏了你弄到汽油票,帮所里度过了难关,办事效率高了一大截。”

    “我还以为找我什么事呢,那我可就拿着了?”

    “拿,当然得拿,必须得拿!”

    水琅将厚厚一沓信封拿过来,塞到皮包里,“蓝所长,这事就过去了,以后你们不用再放在心上,你们日日夜夜为沪城治安默默付出,我也是沪城居民,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下,没什么的。”

    蓝所长满脸赞赏,“正因为你有非同一般的觉悟,上午才能挺身而出,立下英雄事迹啊。”

    水琅一顿,笑了笑,“那也没什么。”

    “怎么能没什么,这次啊,你是立大功。”蓝所长眼神很是慈爱,“明天你就知道了,有惊喜。”

    “昂?”

    水琅一愣,“什么惊喜?”

    蓝所长笑着道:“既然都是惊喜了,当然要保密。”

    “……行吧,那我走了,再见,蓝所长。”

    “再见再见。”-

    第二天早上,惊喜没等到,等到了惊吓。

    周卉捂着心脏,看着报纸头条照片。

    水琅穿着黑色干部外套,斜跨一只黑色牛皮邮差包,两条辫子搭在肩膀上,侧脸精致,目光平静,看不出一点畏惧,手里举着三根点燃的火柴,举向一看就是坏人,怀里抱着汽油桶,一脸惊恐的男人面前,周围人吓得面部失色,眼神与汽油男一样惊恐,场面看得人心惊肉跳。

    标题大字写着:【当代花木兰!奋不顾身,舍己救民,临危不惧!】

    “这是水干部吧!”

    “小姑娘,哎呦,我的心脏嘭嘭跳,吓死人了!这是你吧!”

    “哦呦,昨天我还听说了平安里出大乱子了,还好有个英雄及时跳出来,我还当是哪个男的,万万没想到是我们水干部呀!”

    “你胆子也太大了!哦呦不行不行,这报纸,我只要看一眼,腿就发软!站不住了!”

    “是的呀,我也是看的心脏发麻,周卉,你没事吧?”

    周卉摆了摆手,放下报纸,拿起水杯连喝几口,慢慢平复心脏,看向坐在一旁吃饭的水琅,“下次不要这样了,太危险了,你要是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水琅咬着鸡蛋,也没再说那些人不是真的头脑发热不要命,只点了点头,然后冲着二丫,做了个鬼脸。

    二丫捂着嘴偷笑,放下筷子,拿起一份报纸跑出去,她要去外面找大姐和三丫。

    看她一副听话的样子,周卉不说了,又忍不住拿起报纸看了看,一看,受不了冲击,立马又远远拿开,完了,还想继续看。

    邻居们也是这样的心思,既为水琅后怕担心,又忍不住一直想看。

    当代花木兰,英雄,可是他们梧桐里的弄堂干部!

    心里都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他们要拿着报纸到其他弄堂去聊!

    等人上班的上班了,走的走了,水琅拿起报纸看了看。

    昨天现场的记者,将发生的事,都用文字描述在了报纸上,用词很是正能量,什么英勇就义了,奋不顾身了,什么人民的道路上,岂容罪犯猖狂了,真的是在把她往一个当代英雄去打造,通篇文字都在挑起人的热血。

    水琅自己看了都差点激动澎湃了,轻笑一声,随意放在一边。

    “怎么?不高兴?”周光赫走进来,眼神避开报纸,早上拿报纸的时候看过一遍,就再也没看过了。

    “还行。”

    心情确实就是这两个字可以表明。

    因为根本不是自己主动站出来去见义勇为,是被推出去,不得不面对,做的时候,也压根没有想过会有什么表扬,更没想到会登上报纸,所以没有什么兴奋的感觉。

    但登上报纸,被宣传成英雄,肯定不是推她出去的人,想要的结果,想到那个人计划不但没有得逞,反而要看着她被嘉奖表扬,心情又挺好。

    所以综合下来,是还行。

    “吃完了?走吧。”

    周光赫推着自行车在前,弄堂里人太多,暂时没有上去坐,打算出了胡同口再说。

    “蓝所长是不是给了你一张自行车票?”

    水琅沉默,等他看过来了,“有吗?”

    周光赫脚步一顿,嘴角微微掀起,“你先上来坐着?我推你走。”

    “不用。”水琅耳朵有点热,“到马路上再说。”

    “你舅妈不可能有我小舅妈厉害!我小舅妈什么都会,还是大英雄!”

    弄堂里突然传来二丫的声音。

    “英雄又怎么了,你小舅妈是英雄,你又不是英雄,你得意啥!”

    “我小舅妈是英雄,我就是英雄,我就得意!”

    水琅笑出声,“二丫比我刚来的时候,性格自信不少了。”

    “因为崇拜你。”周光赫继续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还因为你给了三个丫头底气,她才有了自信。”

    “你连学都没上过,文盲,还说自己是英雄,呸!”

    水琅停住脚步,自行车链条声也停住。

    等了许久,没再听到二丫的声音,倒是刚才说话的小孩,又得意起来:

    “哑巴了吧,哈哈,文盲文盲~!”

    “我认识字!”

    “那有屁用,你不上学,没有毕业证,就是个文盲,以后没有单位会要你去上班,你就成了街混子,哈哈!”

    “先走。”周光赫推着自行车继续向大门走。

    水琅跟在后面,低头沉思着。

    这年头单位名额都很珍贵,虽说工作可以买卖交换,但这都是私底下的事情,跟单位领导说一说,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反正都是两条两条腿的人,只要不是特别需要技术的岗位,都差不多。

    因此,像大姐这样身体残缺的,一旦交换到厂里,不能上班还占个名额,那就是活生生的靶子,谁都不敢换,也没有领导敢点头。

    “大姐现在糊火柴盒,每个月的生活,暂时不用愁。”周光赫看出水琅在思考什么,“我打算先从学校这边入手。”

    “学校更不好弄吧,都是按街道分配,学生也都是有固定口粮,没有户口,怎么上?”

    这个年代虽然她没生活过,但其实有些规则很简单,有工作,就有户口,有房子,有口粮,孩子能上学,能在城里生活,否则就得下乡,回老家。

    周光赫皱着眉,这件事确实很难,“慢慢来,先让大姐在家教她们认字,学校里很多都是复制班,只要识字,不是从头开始学,很快就可以跳级上去。”

    “复制班?”

    刚才觉得这个年代规则没那么难的水琅,就被陌生的字眼难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周光赫解释:“就是一个教室里坐着不同学习进度的学生,只有一个老师,上完一年级的课,再上三年级的课,类似这样。”

    “噢,是这个!”

    水琅听说过,有点高兴,“那这样,确实可以不用那么着急,不过,最好还是着急点,大不了付双倍的钱,别拖了。”

    马上就恢复高考了。

    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想到了恢复高考,到了单位,就被一份嘉奖弄懵了。

    水琅看着从昨天就绽放,到现在还在盛开,甚至盛开得更灿烂了的许副局长,以及平时很不苟言笑,现在也笑得跟一朵花似的邱副局长。

    “大学推荐名额?让我去上大学?”

    “这得看你的想法。”许副局长正准备解释,突然又朝着办公室门口走去,“记者同志,你们居然来得这么早,快请进,小张,快泡茶!”

    “当代花木兰!”

    水琅看着昨天被公安追,视新闻如命的记者,一脸惊喜朝她伸出手,“你好。”

    记者刚才还一脸惊喜,走到水琅面前,突然就刹住脚了,像是骨子里产生的畏惧,“我今天是特地过来采访你的。”

    “不是采访。”许副局长解释,“复茂路派出所和我们局里,要对你昨天的英勇表现做出多项嘉奖,人民同志们都在期待着后续,明天,你的先进事迹还会登在报纸上,所以记者同志是过来拍摄嘉奖过程的。”

    “嘉奖?”水琅还有点懵,身上的包都还挂在身上,没取下来,“就是,大学推荐名额?”

    她一点都不敢兴趣这个嘉奖。

    现在的大学,只有工农兵大学,一个全靠推荐名额进去的大学。

    当下是挺吃香的,读了大学,不管是分配工作,还是回原单位里升职当干部,都会比普通人有优势。

    她要不是穿越的,现在可能也会觉得很高兴,很光荣。

    但谁让她知道后续发展呢。

    一旦高考恢复,工农兵大学立马就会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从工农兵大学毕业的人,也都会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再也不是走哪都被人艳羡的香饽饽了。

    “当然不止,这只是其中一项嘉奖。”

    许副局长从后面办公桌上,拿出一面大红色锦旗,一个信封,一份证书,“这是房产局党委对你的嘉奖,见义勇为积极分子与荣誉称号,五百块奖金,这是你的锦旗与证书。”

    五百块!

    水琅都惊了惊,三十块一个月工资,五百块都小两年了,这是笔巨款!

    “咔嚓。”记者将水琅的表情拍了下来,“水琅同志,你拿着锦旗,我帮你照张相。”

    “快快,快拿着。”许副局长将锦旗交到水琅手里,仔仔细细理好,摆摆方正,“我们先拍,公安局那边还等着给你颁发治安奖项,也等着你拿锦旗拍照,记者同志,麻烦你选照片的时候,一定要选在我们局里拍的照片。”

    “咔嚓咔嚓。”记者看着相机,“一定,你们一起拍吗?”

    许副局长与邱副局长,立马站在了拿着锦旗的水琅左右两边。

    “水琅同志,你笑一笑,两位局长看着比你高兴多了。”

    水琅掀起嘴角,笑不露齿,瓜子小脸,柳叶眉,双眸如雾,看上去纤弱娇楚,聚焦在镜头里,美得惊人,谁看了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能把平安里那些人给震慑住了,免于一场危难。

    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貌相的例子。

    “报纸都看了吗?”

    采访的时候,记者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搁着水琅两三米远。

    水琅点了点头。

    看不出有任何激动兴奋,跟以前采访的人完全两样。

    但记者却不觉得奇怪。

    因为今天这点小场面跟昨天比起来,小巫见大巫而已,那种情况下,水琅都能面不改色,何况是现在。

    采访了几句,看出水琅是不可能说出什么场面话来了,记者决定还是回去自己写,写的振奋人心,写成先进模范典型!

    “有点可惜,没能看到你激动的样子。”记者吴运笑着道:“你这篇先进事迹能发出来,昨天可是波折重重,要不是你们周局长和公安局魏局长态度坚定,最后更是上报了房产总局和公安总局,可能你就看不到了。”

    水琅眉头一皱,“什么波折?”

    “平安里……”吴运话说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这些事情你们内部应该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水琅同志,谢谢你的配合,等到公安局那边嘉奖的时候,我们再见。”

    水琅心里虽充满了疑惑,但却没有再追着记者问,起身与他握手,“多谢。”

    等记者走了,许副局长走进来。

    “这些嘉奖都还不算什么。”

    水琅回神,“还有别的?”

    “党委给你大学推荐名额,这就是在认可你。”没了旁人,许副局长态度更亲热,“水琅,你可真有本事,上班第一天就搞出这么大阵仗,在总局那边都露了脸,哪个单位有一个这样的职工,那都得当个金灿灿的招牌供起来,何况你还有真实力,未来实在可期啊!”

    连他昨天都被总局夸奖了!

    “多亏许副局长的推荐,我才能有机会拿到这些嘉奖。”

    许副局长立马又笑了起来,看出水琅这话说的是实心实意。

    “许副局长。”水琅坐起身,小声道:“刚才记者说,我的事迹能写出来,昨天是波折重重,为什么会波折重重?”

    “平安里过于复杂,那一片是五年前划分进复茂区,原来属于棚北区。”许副局长没有丝毫犹豫,现在他和水琅就是自己人,“昨天是棚北区的领导,不建议上报,怕事情闹大之后,让平安里的情况变得更为复杂,也怕引起平安里对房管局的抵触,另外又将公安牵扯进来,因为昨天现场有公安,但最后却由人民群众,也就是你,一个小姑娘站出来见义勇为了,怕影响公安在人民群众心里的可信度,所以想将昨天的事小事化了。”

    “棚北区。”水琅皱着眉回忆,“难道那个领导姓邹?”

    许副局长疑惑,“不是,你想问谁?”

    水琅心底微松,摇头,“我就问问,你继续说。”

    “哦,反正就是,周局长听说这件事以后,表示绝不可能将这件事化了,平安里我们已经为棚北区房管局接了烂摊子,不可能再任由别人拿捏,忍气吞声。”许副局长笑着解释,“然后公安局周局长,也表明,不可能把勇敢的人民同志英勇事迹压下去,表示任何一名公安,都会为你这样的同志感到自豪,要求必须大力嘉奖,大力报道,总之,你的先进事迹是成功登上报了,党委那边对你也表示充分认可!”

    水琅笑了笑,眼前看到了光明-

    “妈!”

    “走,快走。”

    申琇云拉着女儿,往公交车站走去,“妈这次出来,不知道能有几天时间,候审阶段必须随传随到,必须尽快把你的事给办了。”

    邬琳琳小跑跟着母亲,坐上公交车,“妈,是谁保你出来的?”

    “你别问那么多了。”申琇云看着女儿憔悴的样子,心疼道:“妈不会让你强制下乡,水琅那个小贱人,没什么能威胁得到她的了,你弟弟怕是必须在里面吃几年牢饭,但这也是你的机会,这样咱们家,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勉强可以算是符合不用下乡政策,现在只要妈把工作让给你,你就能在沪城,好好地继续待下去。”

    “妈,我去找了邹凯,他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没说不帮。”邬琳琳眼含期待看着母亲,“是不是他们家保得你出来?”

    申琇云已经不想再打女儿了,心累,“咱家都成这样了,这次,你要是真有本事把邹凯哄好,嫁进邹家,就算给我们找了条活路了。”

    “真的是他?我就知道,他还是对我有真感情!”邬琳琳来了自信,抱着母亲的胳膊,“妈,要是真能接了你的工作,我成了工商所的正式职工,即便没了水慕晗的财产,我也有可能嫁给邹凯。”

    申琇云眼里出现一丝希望,心里知道女儿想的天真,但眼下除了这份天真还有一丝希望,没有任何指望了。

    “但是,妈,你身上现在还有案件。”邬琳琳担心问:“能将工作成功转移给我吗?”

    “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好在我没有拿着那些证件做过什么其他事,只是在知青办用了一次。”申琇云也有点担心,“我们直接去找刘副所长,虽然上一次,那个姓周的代队长,过来调查我,把刘副所长的人情给用掉了,但是,说是人情,也可以说是把柄,到了这种时候,就是要拼个鱼死网破,才有可能挣得一线生机,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邬琳琳憔悴了几天的脸,重新焕发了光彩。

    工商所

    申琇云趁着午休时间,带着女儿从后门,一路走楼梯来到刘副所长办公室。

    刘副所长一看到申琇云,立马脸色一变,就打算关门。

    申琇云冲上去,挤在门缝里,直接咬牙威胁,“刘副所长,看在以前的交情份上,帮我最后一次,批准琳琳顶替我的工作,从此以后,你就不用再见到我了。”

    刘副所长脸色难看,推着门,“我没这个权利,你快点离开!”

    “刘副所长!你要是这样一点交情也不讲,你就是在逼我了!”

    申琇云使出全身力气挤在门缝里,生怕这最后的唯一的机会关上门,因使劲脸色憋得通红,脖子青筋立起。

    “你当年能当上主任的位置,那可是我从黑市给你弄来了一百包香烟票,才把你推上去的,这么多年,我能把老庙黑市撑起来,都是因为有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才能安然无恙,上一次,我被派出所周队长调查,也是你帮我作伪证,才让我躲过去,我们早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我活不成,你也别想好过,你当年写给我的清单,我可都留着呢!”

    刘副所长脸色发白,慢慢松开了扶着门的手。

    申琇云顿时长松一口气,与邬琳琳对视一眼,脸上出现了笑容,这最后的机会,唯一的机会,总算是老天开眼,让她们抓住了!

    邬琳琳顺着母亲的后背,“妈,你真行!”

    “别啰嗦了。”申琇云站直身体,推开门走进去,“时间不等…….啊!!”

    邬琳琳脸色一变,“妈,你怎么……啊啊啊!!!”

    母女俩看着办公室里的人,双臂下意识抬起挡在胸前,随着尖叫,不断颤抖着。

    沙发扶手上搭着一只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正勾着一副闪着冰冷银光的手铐。

    他侧过头,公安帽子下的脸,冷峻英气,看着母女俩,唇角微扬,“可以一起正式逮捕了。”

    第33章 不就又都是你的了?

    “善平, 来吃饭吧。”

    老太太端着一碗鸡汤,放到茶几上,“再气也没用了, 别饿坏了身子,想到那些事, 其实我也吃不下东西。”

    “呲溜~”

    老太太喝了一大口鸡汤, 拿起一根鸡腿咬着,“真是气得我胃疼!”

    邬善平躺在沙发上, 一动不动,就几天时间消瘦了起码十斤肉, 其中有八斤是前天知道自己彻底没资格继承财产掉的, 躺了两天都没缓过来。

    “吃吧。”老太太将吃了一半的鸡腿,递到儿子嘴边, “她们气成那样可以理解, 你实在没必要气成这样。”

    听到这句话, 邬善平眼皮动了动, 看向老娘。

    “那些房子财产, 国家不是还是要返还下来吗, 是返还到琅儿手里,又不是跑到别人那里去了。”老太太岁数大, 看的事情多, 没两天就想通了, “琅儿是你的孩子,身体里流着你的血, 这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那丫头。”邬善平两天没张过嘴说话了, 发出的声音很干哑, “六亲不认, 把我们耍成这个样子,还怎么都不肯放过元烨。”

    “琅儿到底是下乡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心里是有怨气的。”老太太看儿子不吃,继续咬着鸡腿,“但你别忘了,她骨子里是什么性格,温善懦弱,前几天能那样,都是因为憋着一股气,谁让你们当初把她送去那么远的地方,零下几十度啊,待了十年,让你去,你吃得消吗?”

    邬善平不吭声了。

    “这口气发出来了,就好了,咱们做大人的,还能跟个孩子计较?”老太太往前坐了坐,“水家那边没有一个亲戚,琅儿就剩下咱们这些亲人了,只要我们哄着她,疼着她,房子财产,不都还是你这个亲爹的吗?”

    邬善平眼睛里出现了一些光芒,慢慢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老太太笑了,“就算不能一下子给你,但你今天要间铺子,明天要辆汽车,后天再要点钱,慢慢的,不就又都是你的了?”

    “妈,到底是你有远见!”邬善平端起鸡汤,正想喝一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停住了,“但是,水琅结婚了,跟一个公安,还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公安,你那天也见到了,治安队的代队长。”

    “结婚了怕啥,结婚了你也是她爸。”老太太嗦着鸡腿骨头,“这么大的房子,你要住,她还能把你赶出去?那么多个厂,除了钱,都是人脉啊!你忘了?以前咱们刚和水家订亲,那送大礼的一波接着一波,什么好东西都有,排在咱们家门口,赶都赶不走。”

    “妈,你说得太对了!”邬善平拖过钢蒸锅子,盛了一碗米饭,“我把这些事给忘了,只要财产一返还下来,多的是人上赶着讨好我们,我是他爸,这是她再怎么想赖也赖不掉的!”

    “这样想就对了。”老太太很得意,呲溜了几口鸡汤,满足靠在沙发上,看着洋房套间,“这些年,你们上班忙,我都没怎么来住过,好不容易来了,这几天我可遭大罪了,头晕,气不顺,走路腿发软,心还慌的不得了。”

    邬善平拿起筷子刚准备吃饭,听到这话,把米饭放到老娘面前,“妈,既然来了,你就好好住着,你住主人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吃什么就去买什么。”

    老太太眼里藏着满意,脸上却流露出担心,“那个老贱蹄子……元烨他妈,现在被关进去了,单位不会来把房子收回去吧?”

    “不会,怎么可能。”邬善平大口吃着鸡汤泡饭,“她那事还得调查,工作暂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你就安心住着吧。”

    “暂时不会,以后是不是就会了?”老太太看了眼在主人房休息了几天,一直不肯出来的二儿子,“善平,你知道善诚让着你多少,为你牺牲多少吧?”

    邬善平吃不下饭了,皱着眉头看向老娘,“妈,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我这些年容易吗?当初要不是我跟慕晗结婚,换成善诚那个书呆子,这些年还能当上房产局主任?能按月给你寄钱?早就跟着一起蹲提篮桥监狱,服劳改去了,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是,你的辛苦,妈都看在眼里。”老太太心平气和道:“但你也知道,善诚这些年对沪城是念念不忘,现在元烨他妈被关着,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不如就趁现在,把她那工作转让给善诚,这样房子也能保住,工资也一分都不会少,你看呢?”

    邬善平眉头皱地更紧,“即便给,也是要给琳琳,否则她就要强制下乡了。”

    “给她?”老太太放下碗筷,板起脸,“下乡怎么了,我们这些年不都待在乡下,善平,你可不能做那白眼狼,善诚当初让你顶替了救命恩人的名头,跟水家结婚,后来他再娶了老婆,碰都没碰过,就让你给睡了,还给你生了儿子,这些年他是老婆也没有,孩子也没有,他就想进沪城,就是对沪城有执念,你就把工作给他,让他把心里那个死结给打开,难道就不行?”

    “你看你,扯这些做什么。”邬善平彻底吃不下饭了,把碗一丢,“当初慕晗不肯再生,孩子又姓水,他在乡下整天醉生梦死,娶了媳妇守空房,是你让我睡的她,为了给你生孙子,现在又全怪我头上。”

    老太太“呸”了一声,“你还真当我不知道?那老贱蹄子,仗着自己跟慕晗有几分像,一天天下贱的勾着你,巴着你,你们早就搞一起去了!”

    邬善平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不吱声了。

    “这份工作,你必须让给你弟弟!”老太太看着洋房,“我也不想再回乡下了,你们兄弟俩都有了工作有了房子,我就在城里享福了,行不行?”

    邬善平想了想,没了申琇云,他确实容易钻牛角尖里出不来,老娘岁数大,看的事情多。

    就像这两天,他觉得天都塌了,全完蛋了,但老娘几句话,就把这天给翻过来了,笑道:“行,当然行,你可是咱家的老太君,你就留在城里享福,住着洋房,不要再回乡下了。”

    老太太立马笑容满面,这辈子她就想住一住这幢大洋房,以前捞不着住,没想到老了终于能住进来了,还能住在最好的主人间!

    顿时觉得气顺了,心不慌了,脚不发软了,浑身都来劲了!

    “我那些老姐妹要是知道了,一准羡慕死我……”

    “爸!”

    大门猛地被推开,一头大汗,满脸惊慌的邬琳琳冲进来,“不好了!妈被抓了!”

    老太太笑到一半,张着嘴,愣愣看着孙女。

    邬善平没反应,只是皱了皱眉,“你妈不是早就被抓了,关在派出所里等着调查。”

    “不是!妈又被抓了!”邬琳琳看到父亲,急得直掉眼泪,“妈今天被保出来,带我去工商所找刘副所长转让工作,谁知道正好撞上公安在办公室,我妈和刘副所长一起被逮捕了!”

    “逮捕?!你妈还把那些证件用在其他地方了?”

    邬善平惊得瞪大眼睛,突然想到什么,“蹭”地一下站起来,“刘副所长也被带走,是抓到黑市的把柄了?!!”

    老太太顿时头晕目眩,双脚发软,颤抖的手,勉强抓住沙发扶手,“逮捕,逮捕是什么意思?工作呢?工作换好了没有?”

    “没有!一去就被逮捕了!”邬琳琳哭得满脸泪水,直跺脚,“这下完了!妈很快就要判刑了!我的工作没了,邹凯肯定不可能再娶我,我还有……还有可能被强制送去下乡了!爸!!”

    “老天爷啊!”老太太瘫倒在沙发上,“这个贱蹄子!出来了不来找我,居然偷偷去送上门给人逮捕了!老贱蹄子!她就是我们邬家的祸根啊!”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虽然震得邬善平反应不过来,但这件事他心里早就有准备了,前几天又经历了真正的大风大浪,相当于小死过一次了,这会还算能稳得住,坐回沙发上,思考着黑市那边,他有没有被牵扯进去的相关行为。

    “爸!”邬琳琳坐到父亲身边,摇着他的手臂,“妈被抓走的时候,办公室里不但有公安,还有工商所的所长,党委领导,妈肯定要被开除了,妈的工作没了,我的户口也就要被迁出去,两间房间也要被收回去了,我待不了沪城了!我要下乡受罪了!”

    “别担心,别担心。”

    邬善平拍着女儿的手,“就算你妈没了工作,你没有了户口,但还有爸在,还有两间房间,你可以继续住着,爸养你。”

    老太太一听,瞬间跳起来,“白养着她?你真想得出!这么多年,你们两个人拿着干部工资,我们都没来城里让你们白养着,现在你白养着一个大活人,我们怎么办?你刚才还说让我留在城里享福,你忘了?!”

    邬善平顿时觉得脑袋都变大了 ,“没忘,妈,你也住在这,不是有两间房子,都住得下。”

    “那善诚呢?”老太太气道:“老贱蹄子偷偷摸摸,把善诚工作给弄没了,别想让她生的小贱蹄子,来抢善诚的房子!”

    “奶!我可是你亲孙女!”邬琳琳崩溃道:“我都要下乡了,去吃苦受罪了,你听不到吗!”

    “下乡就是吃苦受罪?琅儿吃了十年的苦,我们在乡下受了几十年的罪,也没见你心疼心疼我们?你在城里享了那么多年的福,也该换换了。”老太太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大儿子,“善平,以后我们在城里买根葱都要钱,你把你们存的钱票都拿给我,妈是一分都没了,就指着这钱活了。”

    邬善平面色一顿,眼前浮现了水琅数着一沓钱的画面。

    “钱是我妈的!”邬琳琳一听就知道老太太想干什么,就是想把钱都拿着,不给她一分钱,那怎么能行!

    不论她是继续留在城里,还是要下乡,都得要大笔的钞票!

    家里有多少钱,她心里大概还是有数的。

    “爸,我要两千块!”

    邬善平脸色更难看了。

    眼前又浮现水琅得意的笑。

    “两千块?!你真是狮子大张口,你爸哪来那么多钱!”老太太不干了,“你自己原来也在房管局上班,临时工也有十几二十块钱吧?你住在家里,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攒到的钱还不够你用的?说到这,你也得把你存的钱,拿一些出来孝敬我,不多,五百。”

    “五百!”

    邬琳琳差点就把口水吐老太太身上了,“你当奶奶的,不给我钱,还想要我的工资,还五百!这些年爸月月给你寄钱,你也存了不少了吧?我现在没工作了,要下乡了,你不得给我点?不多,一千!”

    “你……”

    “别吵了!!”

    邬善平吼完,用双手揉着发胀发疼的太阳穴,“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身上的钱都拿去买这只鸡了。”

    “什么?!”

    老太太与邬琳琳同时不敢置信喊道:“你钱呢?!!”

    “都被水琅那个臭丫头拿走了!” 邬善平气得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连一分硬币的零钱都给我挖走了,一张一两的粮票都没给我留!”

    老太太顿时眼白上翻,又要晕过去了,急忙掐住自己的人中,知道旁边还有一头狼等着,绝不能晕过去,让她把家里还有可能存在的钱票子拿走。

    邬琳琳觉得心脏都要停了,“什么时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我们全被带到派出所的那一天,她把我书房抽屉里的钱都给拿走了。”

    “那这是小偷啊!”

    邬琳琳气急,但又惊喜,“爸,这下我们可抓到她的把柄了,居然偷我们家的钱,我们一起去派出所报案!把水琅也抓进去,让她尝尝被关在监狱里的滋味!”

    没想到绝望之时,水琅居然送上来这么一个大机会!

    这次一定不让她好过!

    “不行!”

    正兴奋到极点的邬琳琳愣住了,看着同时说话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不行,老太太就义正严词教训她,“什么偷你们家的钱,你都是你妈偷生的,水琅才是你爸名正言顺的女儿,你爸的钱,她拿,是理所应当!”

    当然,水琅的钱,她爸以后拿也是理所应当!

    邬善平也这么想,“水琅不是我们家的人?什么小偷,你真是疯了,我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冷血,还要把你姐姐送去蹲监狱!”

    邬琳琳傻眼了,两眼发直看着亲爸,头脑发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还没完,老太太又接着道:“看把你能的,水琅没把你送去蹲监狱,都是看在我这个奶奶的份上,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让你在城里享了这么多年的福,还真以为自己是原配生的了,老鼠打洞出来的杂种玩意儿,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妈!”

    邬善平脸色不好了,老娘这不是连他也一起骂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指着邬琳琳的鼻子道:“我告诉你,你敢出去胡咧咧,破坏水琅的名声,我可饶不了你!”

    还想跟她抢钱,能的!

    杂种玩意!

    邬琳琳完全被骂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看着亲爸,“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向着水琅讲话吗?她都把我妈,把元烨送进去蹲监狱了,现在她自己送把柄上来,为什么不把她送进去,还帮她说话!为什么!!!啊啊啊!!!”

    邬善平被震地耳膜生疼,刚缓过来的脑仁,也被刺地生疼,“你给我闭嘴!不想下乡就在城里老实待着,你要是不老实,就回乡下老家去吧!”

    邬琳琳刚撒了一半的疯,闻言一顿,眼神更加不敢置信。

    以前对她百般宠爱的父亲,现在居然对她这样了!

    居然不管她了!

    要把她送去乡下吃苦受罪!

    “就该送去乡下!”老太太气顺了,看着儿子要走,连忙伸手,“你这个月工资该发了吧,拿来,交给我,以后你吃的穿的用的,妈都帮你准备好。”

    邬善平一怔,这才想起昨天去单位领了工资,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打开掏出九张大团结,“我留十块,这八十块给你。”

    老太太满意了,伸手去拿钱。

    突然,邬琳琳扑了上来,想抢走八十块,被老太太一把扯住头发按在沙发上。

    邬琳琳死死抓着钱不放,她在房管局当临时工,一个月虽然有十八块钱,但那钱买件的确良,买件羊绒衫,买点化妆品,就不剩什么了。

    每个月不但一分钱存不了,还得找爸妈补贴十块二十块,现在身上剩下的钱都不够买一只鸡。

    所以尽管头发都被扯烂了,疼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疼得尖叫连连,也绝不放手。

    老太太看到钱被抢走了,浑身都是劲,抬起手就往孙女脸上抡:

    “啪!”“放手!”

    “不放!!”

    “啪啪!” “小杂种玩意,松开!”

    “滚开啊!!不放,我就不放!!”

    “啪啪啪!”

    老太太一点都不觉得累,起身捋起袖子,就要接着甩巴掌,余光看到了大儿子手里还剩下的十块钱,一把抽走了,迅速塞到口袋里,再抡起胳膊朝着邬琳琳甩去。

    “啪啪啪啪!!”

    “啊啊啊!!!”

    邬善平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反应过来后,立马加入战场,“妈,十块钱还给我!”

    “十块,五十,一百,两百,三百,五百,一千,两千,两千五……”

    军绿色被子,平铺在床上,十张一沓的大团结依次排列在床上,摆了小半张床。

    水琅继续数着手里的钞票,等把最后一张数完,“三千三百三十三块!嘿嘿~”

    进城没多久,上班才三天,就攒到这么一大笔钱了!

    这些钱要是拿去买房盖房子,一栋二层楼房,一套三室一厅,妥妥地!

    还只是现金,她还有一沓紧俏的票子呢。

    比如电视机票,自行车票,几百斤粮票,百来尺布票,几十斤肉票,糖票,面粉票……还有乱七八糟的牛奶票,日用品票,连工业券都有。

    拿出去换钱,也能换个一两千。

    但暂时不缺钱,是不会把这些票子换出去的。

    在北大荒饿了三个月,非常没有安全感,现在只有饱和式拥有,心里才能踏实。

    水琅哼着歌,将一沓一沓钱重新叠起来,塞进编织袋里。

    刚塞了一半,门被推开。

    水琅急忙捂住袋子,“你今天怎么洗的这么快!”

    “简单冲了一下。”周光赫看着她怀里的编织袋,以及手里抓着的一大把大团结,将挂在脖颈里的粉色毛巾拿起头擦着头发,“我不看,你继续。”

    水琅快速将钱票收好,锁进柜子里,拔掉钥匙,“你可以看了。”

    周光赫拿掉毛巾,一头湿发被揉得凌乱,双眼带笑,看着水琅,“听说你们单位奖励了五百块?”

    “我也很惊讶,居然奖励这么多。”水琅伸手,“把你毛巾给我擦擦手,刚数过钱,懒得跑卫生间洗了。”

    周光赫走到床边,用毛巾包住她的左手,仔细擦着。

    洗头膏的香气顺着掌心袭击至心脏位置,毛巾里的手指微颤,水琅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尽量表现地正常。

    左手擦完,右手也被仔仔细细擦干净。

    水琅立马抽回手,抽地稍微急了点,让维持了整个过程的正常,变得不正常起来。

    气氛顿时陷入一种微妙的不自在中。

    过了好一会儿,气氛不但没有缓解,还在持续上升时,周光赫拿起毛巾又去揉着头发,还把后颈也给擦了。

    水琅顿时有种指腹摩挲他后颈皮肤的感觉,心脏微麻,蔓延全身。

    “你……”

    “你下去,谁让你坐床上来的。”

    周光赫刚开口就被踢走,盘腿坐在地铺的大红被子上,笑看着她。

    “笑屁。”水琅看着大红双囍被子,掩饰心里的尴尬,“我听许副局长说,你们公安局也打算嘉奖我,会不会也是五百块?”

    本来说的是第二天,但是公安局后来通知,改到三天后,也就是明天。

    说是公安局明天有重要的升职大会,请她,还有其他受到嘉奖的同志,一起去参加大会。

    “说不准。”周光赫将粉丝毛巾叠成四方块,放到角落的搪瓷盆里,“公安系统才重建不到五年,资金各方面一直都很短缺,不过,这件事这么轰动,可能不会低于你们单位的奖励。”

    “轰动。”水琅轻笑出声,“你这个代队长的代字头,是不是明天也要换一换了。”

    周光赫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笑了笑, “那得明天才知道。”

    水琅伸了个懒腰,哈欠顿时来了,“养足精神,明天早上我要吃鸡汁小馄饨!”

    “睡吧,我明早帮你煮。”-

    早上,水琅在鸽子声中醒来。

    洗漱好之后,周光赫就端着双耳砂锅煮的鸡汁小馄饨,放到水琅面前。

    一颗颗饱满晶莹的小馄饨,在清冷的早晨,散发着热气,汤里放了切成丝金黄色鸡蛋皮,紫菜,香葱,虾米,光是喝上一口汤,就鲜得人掉眉毛。

    “太棒了!”水琅拿起勺子,连汤带馄饨吹了吹一起放到嘴里,顿时好吃得眯起眼睛,跟原来在各种各样早餐店里吃过的入口即化的馄饨皮不同,周光赫包的小馄饨,皮子非常有嚼劲,就像是放了热猪油擀出来一样,又香又好吃。

    饮食店里的都不是这样,简直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好吃好吃好吃。”

    周光赫又端了一锅放到大姐面前,大丫三丫跟在后面,拿着小碗筷子。

    等他们把馄饨盛好,水琅已经吃了半锅了,鼻尖上冒着细汗,养了一段时间的小脸,白里透着红。

    健康的红。

    周光赫很满意。

    “慢慢吃。”

    “慢不了,就要烫的才好吃。”

    一份砂锅小馄饨,一点汤都不剩,全都进了水琅的肚子,浑身暖和,拍着肚皮,看着三个丫头,“一个个小脸都有个孩子样了。”

    尤其是三丫,婴儿肥出来了,看着就有福相。

    大丫二丫都白了,也有肉了,五官惊人的漂亮。

    水琅端详了一会儿,大丫属于小白花长相,一双不是特别圆特别大的眼睛,形状特别好看,内眼角外眼角都属于整容模板,关键是那种欲语还休的灵气,就像是随便一掐,就能掐出珍珠似的眼泪,充满了故事感,这要是去演电影,保准一炮而红,粉丝无数。

    二丫养出来后,五官比大丫还要精致,骨相很绝,有点像周光赫,但也正因为有点形似他,所以眼神,眉间,都多了几分英气,没了大丫的故事感,很好区分。

    三丫粉嘟嘟的小嘴,肉乎乎的婴儿肥,就更好区分了。

    “大姐,三个丫头,就叫大丫二丫三丫?没有大名吗?”

    周卉从碗里抬头,看着三个盯着自己看的女儿,“我取过,但是,村里没人叫,觉得拗口,都从大丫往下顺了。”

    水琅好奇问:“拗口?是什么?”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周卉有点不好意思,“大丫叫子青,二丫叫子衿,三丫叫子悠。”

    “诗经?”水琅看着默念自己名字的三个丫头,“那姓什么?”

    周卉笑意一顿,过了一会儿,“姓周。”

    三个丫头看了看妈妈,没有说话。

    水琅笑道:“姓周?跟我一样,都跟妈妈姓。”

    三个丫头顿时眼睛一亮,跟小舅妈一样!

    好耶!

    水琅看出大姐还是不想提下乡的事,没再多问,同周光赫一道去上班。

    昨天许副局长特地通知她,今天不用进单位,让她直接到公安局。

    一进会议大厅,一排排整齐的蓝白制服,两道红色领章,一颗红色帽徽,水琅被请到第一排坐下。

    许副局长也来了,一脸兴奋在和公安局领导说着什么。

    周光赫坐到复茂区派出所队伍里去了。

    邹凯面上带着笑,眼底阴沉着,坐在中间。

    很多公安对水琅挥着手,态度极其热情,水琅抬手敬礼,顿时得到一群人的回礼,然后大家笑成一团。

    领导一进来,立马又恢复严肃。

    七十年代的大会,本质上跟后世大会没什么区别。

    除了墙上,台上,标语多了一些,大厅地板是水泥的,椅子是红漆木头的,领导口号喊的多了一些,其他就差不多了。

    水琅忍住哈欠,小馄饨吃起来挺爽,但是白面升糖快,很容易犯食困。

    “人民的道路,岂容罪犯猖狂!”

    “欢迎当代花木兰,见义勇为先进分子,一级治安贡献,水琅同志!”

    慷锵有力的声音,瞬间响起的热烈掌声,把水琅的瞌睡虫吓跑了,双眼含着眼泪走上去。

    “好同志,不哭!”

    魏局长将一条锦旗送给水琅,又递上一枚容易徽章,一个厚厚的信封,握手,“巾帼不让须眉,实在让人敬佩!”

    水琅拿着一角锦旗,抱着徽章和奖金,与魏局长一起,面对沪报记者的镜头,又拍了一张照片。

    站在台上,一大片制服中间,最显眼,自带氛围感的那一个,正面带笑意看着她。

    水琅下意识回了一笑,眼前立马闪光灯亮起,“咔嚓咔嚓”。

    “水琅同志,此时你有何感想?”

    水琅想抬头挺胸,“沪城治安,人人有责。”

    “好!”魏局长带头鼓掌,下面又是掌声雷动。

    水琅拿着锦旗,奖金,荣誉徽章下去了,周光赫从人群中走上舞台,两人擦肩而过时,速度都慢了下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又恢复正常的步伐,一个下台,一个上台。

    “周光赫同志,自加入我们公安队伍以来,夜以继日,风里雨里,无私无畏,带领复茂区派出所治安队,严厉打击破坏统购统销不法分子,短短时间内,逮捕老庙黑市背后的犯罪团伙……”

    水琅看着台上身姿挺拔,比平时好像还要英俊帅气的人,嘴角勾着,一直就没落下过,自己也没发现,耳边全是魏局长炫耀亲儿子似的称赞。

    “周光赫凭借政治强,思想红,技术精,纪律严,作风硬,突破考核,圆满完成人民交给公安的任务,即日起,周光赫同志,将正式担任复茂区派出所治安队队长一职,为人民群众排忧解难,对沪城治安无私奉献,保社会安定,辖区平安,居民安宁!”

    水琅抬手,融入现场雷鸣般的掌声里。

    过了一会儿,邹凯也上台了。

    “身为治安副队长,非但不以身作则,还在未婚前于公共场合,不注意作风影响,捣乱破坏组织团结性,现由复茂区治安队副队长,降职为治安队行动支队公安!”

    水琅从刚回沪城,就听到小三在为邹凯的队长一职忙活,结果半路被她截胡了汽油票,折腾了这么久,最后不但没能升职,还连降两职!

    看着台上的邹凯慢慢绷不住笑脸,脸色泛青,被批评之后,还得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检讨信,满脸都是憋屈,还必须要微笑着,当着大家的面宣读,作出忏悔检讨。

    水琅忍不住笑出声。

    大会开了半天,许副局长都没有走,水琅也没能提前走。

    直接跟着周光赫回所里,吃他们食堂的饭了。

    “水琅。”

    磁性的声音响起、

    水琅回头,看着面色还没怎么缓过来的邹凯,没有说话。

    食堂十一点半开饭,现在才十一点,周光赫去所长办公室了,她坐在他的位置上,身边没人,没想到邹凯会走过来。

    正当琢磨着这人想干嘛的时候。

    邹凯将手拿到前面,捧着一个铝制饭盒,“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生煎馒头,这是我刚才回来路上,特地去饮食店门口,排了很长的队,帮你买的。”

    “邹凯!”

    邬琳琳突然出现,一脸震惊看着邹凯,“你!以前都是我一大早起来,去饮食店排队买给你吃,五年了,你吃了不知道多少我送的生煎包,我一次都没吃过你送的,现在,你居然去排队买给她!”

    邹凯看到邬琳琳的第一瞬间,脸上的笑就消失了,说话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邬琳琳的气愤一顿,刚才在气头上,没发现邹凯的脸色不对,现在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快喷出火似的,仿佛要不是水琅在这,直接就会骂她个狗血淋头,气焰顿时下去不少,委屈道:“我是你未婚妻,我怎么就不能出现了。”

    “你给我闭嘴!”邹凯指着她,“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遍,以后别再让我听见,咱俩有任何关系,否则……”

    邬琳琳瞬间瞪大眼睛,瞳孔颤抖着,“你……你你这是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别在这跟我装傻!”邹凯指着自己的脸,“因为你这个蠢货,我今天当着全局人的面被批评,还连降两职,都是因为你这个蠢货!”

    “所以,你不想跟我结婚了?”邬琳琳冲上去抓住邹凯,看着水琅,“你又想来找她了,你妄想!你是我的,是我的!我才是你未婚妻,是你以后的老婆!”

    “呕~”

    水琅坐在椅子上,连退好几步,“你爸你妈演喜剧电影,还让人有兴趣看,你俩倒好,演的爱情电影,差点让人把早饭吐出来。”

    “你闭嘴!!”邬琳琳指着水琅,恨道:“你这个祸害!都是你,谁让你回来的,你怎么不死在北大荒!”

    “你给我闭嘴!”邹凯指着邬琳琳,“滚!我不打女人,但你再不滚,或者再出现在我面前,我的规矩,可就得破了!”

    水琅站起身,站到邬琳琳面前,邬琳琳顿时抬起双手挡在胸前,防备看着水琅,“你想干什么?”

    “啪!”

    “啊!”

    邬琳琳缩着脖子尖叫一声,不敢置信看着水琅,又看了看捂着脸发懵的邹凯,“邹凯,你没事吧?你这个贱人,你……”

    “啪——!”

    “啊!!”

    “继续骂。”水琅揉着手腕,看着一脸惊吓的邬琳琳,无视旁边脸上浮起两片五指红印的邹凯。

    “你!”邬琳琳惊魂未定,眼里尽是不敢置信,她要小心翼翼捧着哄着的邹凯,水琅竟然抬手就是两巴掌!

    “我骂的你,你干嘛打他!你为什么不打我?!”

    “啪!啪!”

    邬琳琳捂着脸,懵了,“你刚才不打我,我没骂你,你为什么又突然打我了!”

    “刚才觉得,丧家之犬,不配得到我的巴掌。”水琅拿起汽水喝了一口,“但你实在想跟他同甘共苦,我就发发善心,满足你了,谁让我们俩是姐妹呢,该帮的,我还是会帮的。”

    “你!”邬琳琳手指颤抖,气得完全说不出话,眼泪汪汪看向邹凯。

    邹凯捂着火辣辣的脸,怒吼:“还不快滚!!”

    邬琳琳眼泪“啪嗒啪嗒”掉,刚来就看到邹凯对着水琅献殷勤,准备的一肚子话,还没说,现在也装不了可怜。

    不管是钱,还是结婚,都提不成了。

    邹凯本来就生气,水琅这个贱人,还让他因为她挨了两巴掌!

    想到邹凯长这么大,天之骄子,估计还是第一次被人扇耳光,心里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了……这么一想,邬琳琳不敢再继续待在这里,赶忙捂着脸哭着跑出去。

    邹凯放下手,顶着水琅铆足劲扇过的脸,扯出笑脸,“消气了?”

    突然,周光赫从旁边走向水琅,将一瓶药放在位子上,“消肿。”

    水琅一挑眉头,看着邹凯红肿的脸,“给谁用?”

    周光赫看着她发红的掌心,“手不疼?”

    邹凯嘴角顿时抽搐不已,眼睛恨恨盯着周光赫,就像刚才邬琳琳盯着水琅一样。

    水琅摊开手心,递过去,什么话都没说。

    周光赫长睫微颤,嘴角微掀,打开药膏,挖了一个硬币大小,涂在水琅手掌心。

    “你们!”

    邹凯脸色发绿,觉得自己头发也发绿了,心脏气得要炸裂:“公共场合,你们一点不注意影响,你们该去上思想课!抄一千遍,不,一万遍毛选,再在下次全局大会上做检讨!”

    像他一样!

    把他这些天受过的罪全给双倍受了!

    水琅偏头,疑惑问:“凭什么?”

    邹凯怒道:“凭什么,你还问我凭什么!就你们这个样子,亲亲我我……”

    “那又怎么样?”水琅靠在椅子上,“别说只是涂个药,就是像你们那天被抓的那样,半裸着,抱在一起,又怎么样?”

    邹凯怒气一僵,眼睁睁看着水琅微微一笑:“我们可是合法夫妻。”

    “咚——!”

    邹凯撞在后面的桌子上,觉得脸又被水琅扇了一巴掌,力道比之前的两巴掌加起来还要重上一百倍!

    疼得他牙齿打颤,心脏都发麻了!

    万万没想到,他忍气吞声,主动去排队买生煎包,主动低头,对水琅示好,居然得到这样的结果!

    “请问水琅同志是不是在这里?”

    门口突然走进来几个穿着干部服的人。

    水琅眉头一皱,看着对方,“我就是水琅,你们是谁?”

    一群干部略过邹凯,走到水琅面前,“你好,水琅同志,我们是沪城知青办的人。”

    第34章 永久取消你的回城资格!

    水琅打量几人的表情, 不吱声。

    知青办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欣喜,看来今天准备的没错, 能有一个好结果。

    “水琅同志,你3月19号从黑江林穆公社私自离开, 请批了十五天回城假, 现如今已经四月六号,早已过了假期, 却仍然留在城里。”

    领头的干部严肃道:“你的行为有逃跑倾向,请配合调查, 否则将会把你返送回黑江, 接受关禁闭的处罚。”

    周光赫眉头瞬间紧皱,转身面朝知青办的人, 挡在水琅前面, “她不是私自逃跑, 是回城结婚, 政策规定, 知青与城市户口的人结婚, 可以返城,留在城里。”

    水琅还在看着他们的微表情, “我当时批的不是回城假, 是婚假。”

    领头干部脸色更严肃了, “那就更不符合规矩了,你批婚假时所开的证明, 没有严格按照规定流程走, 当时是否涉嫌贿赂欺骗公社干部的语言行为?”

    后面的干部抬起手上的文件袋, 眼神盯着水琅, 很有穿透力与压迫感,仿佛水琅做的事,证据已经都在文件袋里了,假设她狡辩拒不承认,就是罪加一等,立马就会把她逮上火车,返回北大荒。

    对于水琅回沪城之前的状况,周光赫完全不了解,看着知青办自信的气场,想到水琅有可能真的被遣送回下乡地,心跳不自觉加速,手心微微出了汗,紧张回头,对上水琅的视线。

    “没有。”

    水琅这话回答的底气不足,周光赫愣了愣,知青办的工作人员,气场更足。

    领头干部说话中气十足:“狡辩!我们来此之前,已经与北大荒林穆公社雪峰村支部书记通过电话,你混淆支书,违反规定回城留城,拒不承认,罪加一等,现在不但要将你遣送回黑江,还要永久取消你的回城资格!”

    “你……”

    “怎么会这样?”

    水琅站到周光赫前面,看着知青办的一个个工作人员,眼里出现着急,“我是合法合规找村支书开的结婚证明,村支书当时还很高兴,说我都快二十五了,终于嫁出去了,欢天喜地帮我开了结婚证明,批了最多的婚假,你们电话怎么说的?怎么就成了混淆,贿赂了?不行,我现在就得借派出所所长的电话打给支书!”

    说着,水琅就要往外走。

    领头干部严肃的面色稍微一变,他还没做出反应,后面跟着的干部就上前拦住水琅。

    “怎么了?”水琅疑惑看着挡在面前的两名干部,“你们想跟我一起去?我正想讲呢,你们必须得跟我一起去,我打通了,问清楚了,还得让支书再给你们解释清楚,我可不想被遣送回城关禁闭。”

    两名干部眼里流露出着急之色,但却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看向组长。

    领头干部站在原地不动,过了一分钟左右,转过头来,对着水琅一笑:“水琅同志,先不要着急,我们今天来,就是来查实情况的,先坐下。”

    “我哪里坐得住!”水琅摇着头,很着急,六神无主的样子,“也不知道这里面出了什么差错,明明是按照规矩开的证明,我也是按照规矩回城结婚,按照政策留的城,怎么就突然要被遣送回去了,回去还得关禁闭,还得永久被取消资格,领导,是你,你还能坐得住吗?”

    眼前的小姑娘,当着面看,更显纤弱,一点儿也没有报纸上的平静淡定。

    早就有人猜测,报纸上的她,是复茂房管局故意树立出来的形象,目的是把平安里的详细情况捅出去,这样即使平安里以后再闹,也影响不了复茂房管局的名声。

    现在看着小姑娘眼睛红得像是小兔子,性格像是绵羊被狼来了吓住一样,章强心里的警惕顿时少了不少,哪怕刚才他们这边的故意混淆没能吓住对方,也不那么急了。

    “你先不要急,我们今天就是来调查,你说不是,我们还会再继续深入调查,不会冤枉了你。”

    “真的吗?”水琅眼泪掉了下来,拍着胸口,“你们刚才不是还说要把我抓回去关禁闭?”

    “那是我们只了解了片面情况,既然你说不是,我们不可能冤枉了你,放心。”章强看了一眼周光赫,“我们想借用你们的会议室?我们有些事情,必须和水琅同志单独谈。”

    周光赫皱眉,“我和水琅同志是夫妻,有什么事,你们和我们一起谈。”

    “公安同志,这不合规矩。”

    “没……”

    水琅看向说话到一半的周光赫,“你把我们带去会议室吧。”

    周光赫看了一会儿水琅,转身带着人往外走。

    会议室里。

    水琅坐了下来,眼神还有些惊慌,“领导,结婚证明每一栏我都填好了,一个没落,审核了三个月,才回的城,你们是打哪里听来的我不合规矩?不会是我的亲人们吧?领导,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们的话,他们就是想争夺我妈的财产。”

    “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你说的话,我们一定再详细调查。” 章强话音一转,“不过,你提起的家里人,我们今天来也正好是想来的问你这件事,前段时间工商所职工出现一件伪造证件的案子,据调查,当事人是你,案犯是你的……”

    “我也不知道该叫她什么了。”水琅拿出手帕擦着眼泪,“以前我一直以为她是后妈,结果十年后回来,她突然成了我叔叔的老婆。”

    章强与同事们对视。

    一名干事道:“你怎么连后妈跟婶婶都分不清楚?是不是当时你们就没分过家?叔叔和你父亲一直都是一家人?”

    水琅点了点头,“因为我奶奶还在,他们兄弟没分过家。”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眼睛顿时亮了,有的还悄悄松了口气。

    章强脸上出现了笑容,“所以,你当时知道你们是一家人,1968年下乡,你知道自己是被牺牲的,知道自己是代替妹妹去下乡?”

    水琅还没说话,另外两名干事就唏嘘起来:

    “太可怜了,你爸真偏心。”

    “太懂事了,没妈的孩子早当家。”

    水琅被一安慰,眼泪掉的更厉害了,“领导,我害怕回去,我不想被关禁闭,我也害怕被取消回城资格,那里太冷了,我对那边有心理阴影,我想留在沪城,不想永远留在北大荒。”

    小姑娘哭得越害怕,知青办工作人员眼里的笑意就越多。

    “你别怕,我们今天就是过来调查的。”章强接过同事手里的文件袋,掏出里面的证明,“你先在这份证明上签字,因为你当时下乡原因不明,有被骗下乡的存疑,所以加深了你这次逃跑的概率,只要确定你当初是一片红心,响应国家上山下乡的号召而下乡,那么你就不存在逃跑的嫌疑,就不会被关禁闭,也不会被遣送回北大荒,永远不能回城了。”

    水琅接过证明,看了看,“自愿下乡证明书?”

    “水琅同志肯定是一片红心,前两天还上了报纸,为人民奋不顾身,是先进分子呢。”

    “水琅同志当初是资本家出身,但却是第一批报名上山下乡的好青年,怎么可能不是自愿。”

    两名干事,一个吹捧,一个提示水琅的出身成分,左右夹击,连哄带威胁,不给人活路走。

    别说成分不好的,就是成分好的,都得顺着台阶往下走。

    水琅眼里出现迷惑,“我当时下乡就是自愿的啊,为什么还要签一份自愿证明?等等,你们刚才的意思是说,只要我签了这份证明,我就可以继续留在城里了?不会被关禁闭,不会被永久取消资格?”

    章强点头,“对,是这样。”

    水琅更迷惑了,“那我不签,就得被送回去关禁闭,取消永久回城资格?”

    章强没吭声,后面两名干事,眼见鸭子已经要到手了,忙道:“是这样的,你签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水琅看着领导,“真的吗?”

    看着小姑娘惊喜的眼神,隐隐雀跃的表情,章强缓缓点了点头,再次重复一遍:“没错,不签,你就会被关禁闭,被取消回城资格,签好了,你就什么嫌疑都没了。”

    “那我……”

    知青办工作人员刚想松口气,就随着水琅突然停顿的话,卡住了呼吸。

    水琅看着几人明显紧张的脸色,突然一笑。

    知青办工作人员也下意识跟着她一笑,呼吸还屏着,等着她把后面的一个“签”字说出来。

    水琅拿起证明,“那我去拿支笔。”

    不顺畅的吐气声重重响起。

    章强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拔掉盖子,递给水琅,“你用这支。”

    水琅接过钢笔,看了看,“你这笔看着挺好的,很贵吧?什么牌子的?”

    章强深呼吸一口气,耐心道:“不贵,很便宜,墨水都吸好了,你赶紧签字吧。”

    水琅摊开掌心,用钢笔随便写了一个周字,放到鼻子间闻了闻,“你这是什么墨水,也很贵吧?一点也不臭,是什么牌子?”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额角青筋跳动着,牙齿都要咬烂了。

    最沉不住气的那名干事,直接咬牙切齿道:“你还想不想留在沪城了?再不签,你就回北大荒,永远留在冰天雪地里,一辈子都别想再回沪城了!”

    “好啊。”

    原本以为会看到水琅吓得面部失色,像先前一样。

    乍然听到这两个字,知青办的人全都愣住了。

    章强拧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什么,好啊?”

    “不是要把我送回北大荒吗?”水琅将钢笔压在自愿下乡证明上,“什么时候送我走?”

    “你!”

    知青办的人全都吃惊看着水琅,眼前的小姑娘,一下子从小白兔,变成了大灰狼的气场,他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不怕?”章强突然心脏狂跳,“一回去就要被关禁闭,永久取消回城资格,一辈子待在你最恐惧的北大荒,吃不饱穿不暖,还,还见不到你的老公,你不怕?”

    “怕啊。”水琅一手搭在桌子上,微微侧坐,“但你们不是说我犯罪了吗?我得配合你们,不然不是又罪加一等了?那估计得枪毙了吧?”

    知青办的人听见枪毙,同时打了个哆嗦,咽着口水,看着水琅。

    会议室陷入安静。

    两边气势完全调转。

    水琅像是捕猎的猎人,而他们则成了一头雾水,眩晕反应不过来的披着狼皮的羔羊。

    “公安!”

    水琅突然叫了一声,知青办几个人猛地抬头看向她,下一秒,周光赫就带着人推门进来。

    全是在门口看热闹的公安,一进门,面色就变得严肃公正。

    “你们遣送我回城,需要公安配合逮捕吧?”水琅将钢笔与自愿证明书推给周光赫,“遣送证明有吗?拿出来吧,我也不用回去收拾东西了,现在就可以走。”

    章强盯着桌子上的证明书,桌子底下的手紧握着,抑制想扑上去抢的冲动,突然站起身,“我刚才也说了,既然你说是按规矩流程回城,人民同志的话我们要放在第一位重视,后续还得再深入调查,这份证明书,我就先带回去了,如果再有需要,我们再……”

    证明书与钢笔一起被周光赫拿走,章强镇定的话说不下去了,额头上已经滴下来了汗,“公安同志,这是我们的文件。”

    水琅疑惑看着知青办的人,“不逮捕我了?”

    一名干事紧张到不行,“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要逮捕你,只是调查!”

    “既然这样。”水琅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几个紧张到冒汗的人,“公安同志,把这几人暂且拘留吧。”

    会议室又安静了一瞬。

    “你说什么?!”

    章强不敢置信看着水琅,“拘留我们?”

    知青办其他工作人员也被吓了一跳,完全没预料到水琅会这么说,急忙道:

    “开什么玩笑,你有什么权利拘留我们,我们犯什么罪了?”

    “我们是知青办的干部,只是过来调查一些情况,你以什么理由让公安拘留我们?”

    “我正式起诉知青办,这个理由够不够?”

    水琅站在会议室长桌主位,“不够的话,参与陷害下乡,或者是被假证蒙骗,工作疏忽,调查不清,十年后接到上报,不但不及时补偿处理,反倒以官僚主义作风行事,企图镇压,威逼利诱我签下自愿证明书,错上加错,罪不罪加上一等,就看法庭审判了。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全都愣住了,也是全都被吓住了。

    过了许久,章强不敢置信看着水琅,“起诉?法庭?你在说什么?”

    法庭都拆了多少年了!

    起诉知青办?

    全沪城,不,是全国,都闻所未闻!

    简直是荒唐!

    “幸好你们主动来找我,否则伪造证件,安排我下乡的事,不知道还要调查多久。”水琅微笑道:“公安局大厅,刚重建好审判机关法庭,今天正式开始审理民事案件,你们知青办,应该是头一桩,公安同志,人证物证都在,我下乡一事,就麻烦你们了。”

    周光赫看向知青办的人,“请跟我们前往审讯室,配合调查申琇云伪造证件陷害水琅下乡一事。”

    “不……”章强吓得面色发白,“我们也是来调查水琅同志下乡的事,你们不能,不能突然拘留我们!这不符合规矩流程!”

    后面的人全都吓得失色。

    他们本来是想借着派出所,威慑水琅,再以怀柔策略,让水琅签下自愿下乡证明书,圆满解决知青办的危机。

    开始很顺利,过程都很顺利,怎么就突然转折成这样的结果了!

    是哪里出了错!

    章强看向水琅,猛然醒悟,“你!你是装的!”

    水琅挑了挑眉,“说什么呢。”

    “你是装的!你全是装的!你居然骗我们!”

    “你根本就没害怕过,故意陷害我们?!”

    “是这样的,刚才可怜哭,都是装的,你居然都是装的!!”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全都不敢置信看着水琅,气急,怒极,还有从心底蔓延上来的恐惧。

    见多识广的他们,原以为一起过来,威慑一个小姑娘,应该不在话下。

    即便这个小姑娘表面看上去比较不一般,但要真不一般,不早就回沪城了,怎么可能在北大荒吃苦受罪近十年。

    谁知道,他们不但没达到目的,现在回想,还一直被她抛出来的话牵着鼻子走,浑然不觉跟着她的可怜眼泪,一步步引导拿出了自愿证明书,彻底跳进她的圈套里!

    这么多人,全被她反套路了!

    水琅微微一笑,“法庭见。”

    “你!"

    章强指着水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接着就被公安带走。

    其他知青办的人,被带走时,看着水琅的眼神,没有什么不甘心,全是不敢置信,以及,你真可怕!

    妖孽!

    这是个妖孽啊!-

    忙了一上午,因为知青办的突发事件,水琅填写了正式起诉文件,弄完了之后,都过了食堂饭点了。

    食堂大师傅之前也用过所里的车,多亏了水琅换的汽油票,才没出什么事,主动煮了两碗辣肉丁面条,在水琅的再三坚持下,才收了粮票和钱。

    赶在午休结束之前,坐公交车到房产局上班。

    “现在不是停止换房了?”

    “同志,我是在全市登记之前,就谈好了调换,只是他回乡下了,现在才刚回来。”

    水琅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两张单位证明书,问前面的林厚彬,“林干事,这情况还能调换吗?”

    林厚彬背脊一僵,缓缓回头,看了水琅一眼,又看向两名脸上挂着讨好笑容的职工,立马换了一张不耐烦的脸:

    “全市都在登记,你们不晓得?今天给你们通融一下,明天给他们通融一下,我们工作还要不要做了,都住了这么久了,再等两个月不行?非得卡在这个时候来换,是你的房子会长腿跑了,还是他的房子要被没收了?”

    两名职工脸色讪讪,“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是儿子赶着结婚,订好的日子,不好再拖了。”

    “他爷爷生了重病,就想早点看到孙子结婚。”

    水琅抢先问:“单位审批好的证明带了吗?”

    “带了带了。”职工掏出来,就要交给水琅,水琅指向林厚彬,“给领导。”

    林厚彬脸上的火气,听到这三个字顿时消散了,没那么不情不愿伸手,接过两人单位审批证明检查一遍,递给水琅,“那就帮帮忙,让人家早点把婚事办了。”

    水琅审批通过,给两人开了一张住房交换登记证,“提前祝你儿子新婚快乐。”

    “谢谢,谢谢小姑娘,谢谢,谢谢你领导。”

    两名职工拿着证明,欢天喜地走了。

    “你心肠倒是蛮好。”

    林厚彬看了看水琅,转了过去。

    事情权衡的也蛮好。

    是有真本事!

    “水干事,忙吗?”

    一个姑娘站在门口,敲了敲门,看着水琅笑。

    坐在前面的林厚彬翻了个白眼,“上班才两个小时不到,这都第几个了。”

    水琅抬头,“有事吗?”

    “你会不会去上大学?”林厚彬抢在姑娘开口之前,掐着嗓子道:“如果不去,你的大学名额打算转让吗?”

    姑娘脸一红,瞪了一眼林厚彬,虽然这人讨厌,但也省得自己张不开口了,看向水琅一笑,“水干事,就是这个事。”

    水琅笑着道:“我现在还没想好。”

    肯定不去。

    没想好的是让给谁。

    这么多人要,给谁,不给谁,给了谁会得罪谁,办公室人都没认全,关系也没理清,当然不能轻举妄动。

    “那你要是想好了,第一个知会我,好不好?我很需要这个名额,上了大学,我就能转正了。”

    “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幸好,办公室里的这些人,不论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都很点到为止,没有过分黏着不放,否则要头疼了。

    “你前几天的风头,这些人都是鼓起勇气来找你。”柳德华端着白瓷茶杯走过来添热水,“以前要是谁得了一个大学名额不想上,别说跟着去吃饭了,上个厕所都有一堆人抢着递卫生纸。”

    “读了大学就有机会转正,这等于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谁不想捡漏?”

    林厚彬回过头,看着想给水琅泡茶的肖可梅,“不来,除了害怕,还因为办公室里有一个很可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人。”

    刚拿着老晒干的野菊花的肖可梅,脸“腾”地红了,不好意思再往水琅跟前走。

    水琅看了她一眼,没有把杯子递过去,看向柳德华,“我手上这个大学名额,是不是只能给房管局内部的人用?”

    “那当然。”柳德华吹着杯子里的热茶,“怎么?外面有你想给的人?”

    林厚彬看着水琅, “一个单位一个推荐名额,不是本单位的人,怎么能用。”

    “水干事!”

    外面突然走进来几个一身大汗的人。

    “水干事,平安里的工作,我们仍然没办法进展,还是必须得你出马啊!”

    “平安里?”水琅疑惑看着登记小组的人,“他们不是都老实了吗?”

    “只是在你面前老实了!”小组长徐邦擦着汗,“我们去,他们还是不配合,虽然不躺在路中间了,但我们咨询的时候,一说话,就有一堆人围着“嗡嗡嗡”捣乱,吵个不停,记者都没办法,这些人招数实在太多了!可气,真可气!”

    水琅把几条街道的资料都摊开,“我还有很多资料没背,空不出来时间。”

    “背资料是最笨的办法,你加入我们小组好了呀,跑个几趟,就都能了解得清清楚楚了。”徐邦面露焦急,“你加入,我们赶快过去,早点把平安里解决了,我睡觉都踏实。”

    水琅头也不抬,“不去,你们人数正好,不要让我变成坏人。”

    徐邦回头看着另外四个人,头上汗更多了,“我去找许副局长!”

    “真是现实,为了利益,这么久的伙伴,说不要就不要了。”林厚彬摇头,“你可不要去,要不然,肯定得罪一个人。”

    “富贵就在眼前,别说伙伴了,亲人都能踢出局。”

    柳德华坐在自己位子上,“水琅,你真不去?平安里是个难题,但也正因为是难题,谁要能登记成功了,年度考核,那肯定是最优秀的那一批人,明年赶上局里大改革,这批优秀的人,可都是提前挂上号的升职备选,小领导,你不想当?”

    水琅拿起钢笔,“我用得着?”

    柳德华:“……”

    林厚彬:“……”

    办公室里其他人:“……”

    柳德华竖起大拇指,“我忘了,英雄,奋不顾身,一级治安贡献英雄,今年年度考核,你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可以好上加好嘛。”许副局长站在门口对水琅招手,“来我办公室,我有事找你。”

    水琅起身,柳德华凑过来,“水姐,带带小弟,别忘了,我们已经是一个小组了。”

    林厚彬假装看资料,其实耳朵竖着。

    肖可梅想看水琅,又怕给她压力,躲避着眼神。

    水琅走出去了。

    “我就不去了吧。”

    “为啥不去?机会就摆在眼前哪!”

    许副局长帮水琅倒了一杯茶,“住房改革处,即将开展工作,你平调过去,跟你直接升过去当干部,那到时候做起事情,是完全两样的。”

    水琅接过茶,“只是登记?”

    许副局长一顿,笑了,“当然了,即使他们怕你,但也不见得会配合你,同意登记,就意味着把他们认为是自己的房子交给房管局,房子就是他们的命,没了房子,命都要没了,也就不怕你的威胁了,毕竟,你也不是真的要他们命,所以到最后,你肯定要落在下方了。”

    水琅点头,“就是明白这一点,我才说不去。”

    “平安里确实很复杂,是这次复茂区普查登记,最难解决的事情。”许副局长叹气,“但再难解决也得解决,再说,越难,机会就越大,尤其报纸闹得沸沸扬扬,上面都关注到了,你要是能解决成功,平安里就是你的第一把青云梯呀。”

    “你们都解决不了的事,我什么权利都没有,情况也不了解,青云梯也得有材料,不可能用空气去搭吧?”

    “但除了你,旁人连个突破口都打不开。”许副局长突然自豪一笑,“现在他们能进得去,这唯一的一道口子,还是你扯出来的,所以局里很希望由你去谈,至少他们还有可能听得进去,其他人跟他们都打了好几年交道了,根本不听。”

    水琅拿着杯子的手一顿,“所以,局里不打算再拖,是决定处理这个烂摊子了?”

    “具体什么条件,得由你去谈了再商量。”许副局长端起一沓厚厚的资料,放在水琅面前,“有能力者升职加薪,无能力者浑水摸鱼,第一步地基都打好了,上吧。”

    水琅盯着资料看了许久,“你得给我透一个底,局里对平安里的上限是什么?”

    “原地不动,改造。”许副局长拍了拍资料,“前提是,平安里与其他弄堂一样,归属复茂房管局调配。”

    水琅抱着资料走了-

    “小舅妈,吃饭了。”

    三丫趴在门口,看着坐在一堆资料里的水琅。

    “来了。”水琅伸了个懒腰,踢开一堆资料,揪了一把三丫的小脸,“吃什么?”

    “罗宋汤!”

    水琅活动僵硬的脖颈,坐到桌子前,一碗番茄色的罗宋汤就递了过来,顿时被麻将块大小的牛肉吸引住视线,“居然有牛肉!”

    “前几天就找人订了。”周光赫盛了米饭,放到她面前,“吃了补补精神。”

    水琅拿起调羹先喝了一口汤,酸酸甜甜,牛肉番茄一直是绝配,立马开了食欲,将一大块牛肉塞到嘴里,一咬,眼睛瞬间亮了,软香酥烂,一股上好牛肉才会有的奶香,一点都不柴,连忙咽下去道:“我去,牛啊!”

    一桌人都被逗笑了。

    “可不就是牛。”周卉拿着汤勺,又舀了两块放到水琅碗里,“多吃点,看那么多东西,很费脑细胞。”

    “脑细胞?”水琅笑看向周卉,“大姐,你下乡之前,读书读到哪里了?”

    “高中,怎么了?”

    “没,就觉得你挺有文化的样子。”

    周卉顿时笑了,“十来年没摸过书了,哪还有什么文化。”

    “文化学了就是跟着你一辈子,大姐,醒着的时间别都用来糊火柴盒糊纸箱,你可以把以前的书都拿出来看看。”水琅一口米饭,一口汤吃着,“我不是说三个丫头认字的小学课本,是你以前的高中课本。”

    “行。”周卉没问那么多,以为水琅怕她在家无聊,才这么说。

    “对了。”

    水琅一直想说,太忙了没找到空,“最近很有可能,有自称是我的亲人上门,你不要搭理,把人赶走就行了。”

    周卉诧异,“你还有家里人在沪城?”

    水琅摇头,“是他们自称是我家人,我没说他们是我家人。”

    周卉一下就听明白了,之前就知道水琅家里成分不好,前些年肯定是出过一生都难以弥补的嫌隙,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好,来了我就说不在,不让他们见到你,烦你。”

    水琅轻笑出声,“大姐,你真是个老实人。”

    “你担心谁?”周光赫挨着水琅坐了下来,见她不避讳大姐,也就直接问道:“申琇云是不必担心了。”

    水琅偏头看他,“怎么说?有什么结果了?”

    周光赫点头:“破坏统购统销首要分子,行为有复辟,□□倾向,贿赂贪污,判刑十六年。”

    倒吸气声音响起。

    是周卉与大丫,大丫年纪大一点,学的东西多了,再加上以前就住在劳改农场外面的旧牛棚,经常见到下放的犯人。

    常听说的是三年五年,最高七年的,那些人都生无可恋,十六年,等于那些人的绝望再乘以三四倍!

    水琅喝着汤,“下放到哪里去?”

    “还没定,只是黑市这一件事,伪造罪证还没定。”周光赫吃着白米饭,“本来暂时取消游街示众,但最近正好赶上严□□市,申琇云的事件过于严重,上面决定将她游街示众批判。”

    水琅笑了,“好啊!”

    原打算先让他们去牢里待几年,再尝尽缺吃少穿,穷困潦倒,受人欺负的滋味,等进入八零年代,最严厉的严打开始,那时候亲子鉴定也出来了,再送小三和渣父,一起游街示众完,接着吃枪子。

    没想到,小三提前体验上了。

    “什么时候游街示众?”

    “三天后。”

    “那我可一定要去看。”水琅将一碗罗宋汤喝完,“伪造罪证,邬善平虽不是主谋,但也是知情人,可惜,申琇云很有可能自己一个人抗下罪责,保全邬善平。”

    周光赫点头,“申琇云知道知青办的人被拘留了,确实把所有罪责一并抗下,没牵扯到邬善平。”

    渣男,运气挺好。

    先是有邬善诚保。

    后有申琇云保。

    水琅放下筷子,即便几年后渣父一定会被枪毙,这几年也不愿意就让他这么好过。

    但马上,对付邹家,确实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水琅拍着肚皮思考着-

    昨晚,水琅才刚说过会有人找上来,周卉早上打开门,就看到两个人上门。

    “你是周卉吧?我们找水琅同志。”

    “水琅不在,你们走吧。”

    “我们天还没亮,就在这等了,这还没到上班时间,她肯定还在家里。”

    “不在。”周卉坐在轮椅上,想要关门。

    “周卉吧?”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女同志撑着门,“你忘记我是谁了?你能留城,还是我给你外婆审批的证明。”

    周卉一愣,“你是,花主任?”

    不是水琅家里人?

    水琅打着哈欠,走到客厅,看着肩膀上沾满露水的人,“这里又不是法庭,找来这干什么?”

    “水琅同志,我是复茂区知青办主任花澜。”花主任坐在椅子上,眼袋要垂到苹果肌上面去了,“听说昨天有几个伪装成知青办的人跑去派出所找你,惹怒了你,起诉我们知青办,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大胆的人,给你造成这么大的误会,实在抱歉。”

    水琅眉头一挑,“伪装?”

    “是的。”花澜一脸严肃,“昨天派出所已经调查清楚,那几个人九年前就曾经伪装过知青办下乡小组,参与了申琇云伪造证件一案,实际上与我们知青办一点干系都没有,他们将会被拘留判刑,严厉处罚。”

    水琅看着头发花白的女同志许久,对方面不改色,连睫毛都不动一下,“哦~”

    周卉疑惑:“还有人会冒充知青办干部?”

    “当然,何止冒充,我们知青干部比你们这些上山乡下的人还要苦,说句实话,知青干部就是广大知青的出气筒,近十年来,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污蔑造谣,挨骂都是轻的,我们不止一次受到过人身伤害,这其中还有不法分子挑拨离间,故意陷害。”

    花主任看向水琅,“水琅同志,复茂知青办对你当年下乡一事极其重视,你是第一批下乡的知青,当时确有疏忽,审查不清,一系列干部已经主动去公安局自首,我今天来,就是代表复茂知青办,向你道歉补偿。”

    “哦~”

    水琅靠在椅子上,脸颊还带着睡痕,双眼慵懒,“什么补偿?”

    “首先是把你的户口转回沪城,将你安置好。”花主任低头,看着桌子上头条是水琅照片的报纸,“但你现在已经是房管局的员工,还是先进模范,你的工作比我们知青办安排的工作好上一千倍了,所以工作这方面,知青办没能力帮你锦上添花,决定将知青与工人之间的工资差,补足十年给你。”

    “知青一个月十五块到二十,工人一个月三十块,我们按十五块一个月算,十年,一千八百块,你看如何?”

    水琅懒懒一笑,“我有工作,倒成我的不对了?”

    花主任一顿,没想到这笔巨款说出来,水琅居然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知道,这已经是复茂知青办成立以来,拿出过最高金额的补偿了!

    “现在知青办倒是有工作名额,一个是水泥厂的搬运工,一个是国营菜市场的卖菜岗位,还有一个是供销社回收门市整理工,都是普通职工,工资三十一个月,跟你的房管局住房交换员比起来,天差地别。”

    水琅微微往上坐了坐,“供销社回收门市的岗位,我要。”

    花主任脸上一丝惊讶闪过,随即点了点头,“可以,供销社回收门市岗位,十年工资补贴,如何?”

    水琅打了个哈欠,“我最近得了一个大学推荐名额,我在想,要是我当年没下乡,现在早就是大学毕业生了吧。”

    花主任皱眉,“你有了一个大学推荐名额,有了住房交换员的工作,现在又有了供销社的工作,还要一个大学名额?”

    “供销社回收门市的岗位,让我大姐去。”

    水琅说完,突然被点名的周卉一脸懵,“我去?”

    “她去?”花主任眉头皱得更紧,“就算是供销社柜台,裁布上货上称,也都是力气活,回收门市,杂物就更多了,周卉没法做吧?”

    “所以让你再弄个大学名额。”水琅接过大丫泡的咖啡,“我大姐户口挂在供销社,人去上大学。”

    周卉傻眼了,做梦都不敢做的事,水琅轻飘飘说出来了,觉得花主任快要发火了。

    “可以!”

    周卉瞪圆了眼睛看向花主任,记忆当中这人可是雷厉风行,当初知青下了乡,被恶劣环境吓得逃跑回来,可都是在花主任的威严下,全都哭着重新登上火车,有她把守沪城,再没人敢生出逃跑回城的念头。

    现在???

    一头大狮子,正被水琅像小鸡一样拿捏着???

    花主任扯出笑脸,“明天我把补偿安排到位,你就撤诉,如何?”

    法庭才刚恢复,知青办居然成了第一件大案,水琅这一举动,昨天晚上可是震碎了无数人的心,让无数个人一夜未眠。

    想到终于能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花主任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我要是不下乡,应该也不是普通职工了吧?”

    花主任笑脸一顿,松掉的气,又重新高高提了起来。

    水琅拿着报纸,“我能力,报纸上都写了,不说八级工,起码也是个六级工吧,那一个月工资怎么也应该是在八十块钱。”

    “六级工?!”

    “八十减十五,六十五,六十五一个月,十年一百二十个月,不是一千八,是七千八百块。 ”

    七千八百块!!

    花主任倒吸一口气,还没吐出来。

    就听水琅接着道:“知青下乡,就是乡下人,干农民的活,吃农民家的饭,我要是城里人,一个月是有三十斤口粮的,十年就是三千六百斤,这个最起码该补偿给我吧?”

    花主任拔高声音:“三千六百斤粮食?!!”

    “我要没下乡,该结婚了,该有孩子了吧?”水琅无视花主任从严肃到变形的脸,“像我这么大的人,你看大姐,三个孩子了,一个小孩子十斤到十五斤口粮,我们就按最多的算,十五乘以十年,嗯,现在是一千八了,一千八乘以三个孩子,是五千四百斤粮食。”

    花主任“蹭”地一下站起来,一阵晕厥,又跌了回去,旁边跟来的干事,已经僵直了,与呆滞的周卉,一起眼神发直看着水琅。

    花主任一手扶着太阳穴,一手指着水琅,“你别太……”

    “还有老公。”水琅看着刚买完早餐进门的周光赫,“这个,勉勉强强,就按他算吧。”

    花主任朝着水琅的目光看去,很年轻,看上去二十出头,顶多是个二级工,比普通职工多十块钱,配她,确实勉勉强强了,下意识想松一口气,就听到:

    “营级,一百三十块一个月,乘以十年,一万五千六百块。”

    第35章 救我!

    “营营营营营级?!!!”

    花主任惊得嘴直打瓢, 不敢置信看着周光赫,又不敢置信转过来看着水琅,本来该觉得所有要求都过于离谱, 但心底突然生出一种小姑娘提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的想法。

    就这本事!

    就这眼光!

    要不是下乡,说不定各方面真的都能比现在再好上无数倍啊!

    突然, 花主任打了个激灵。

    她这是在干什么!

    知青见过成千上百万, 现在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牵着鼻子走了!

    “你别太过分!”

    花主任反应过来后,严肃道:“他才多大年纪, 就算现在是营级,十年前, 五年前, 能是营级吗?还有,你现在不到二十五岁, 十年前才多大, 能结婚能生孩子吗?再说了, 你别忘了你的出身!现在是政策有变动了, 所以你日子好过点, 放到头十年, 你能成六级工?能成先进模范?”

    “能啊。”

    水琅无敌的自信,顿时噎得花主任面色一僵, 刚找回来的理智自信, 差点又被冲散了。

    “不管怎么说, 你这个要求都太离谱了!不,是荒唐!”

    花主任端起桌上冷却的茶水, 一饮而尽, 头脑感觉清醒一半了, 深呼吸几次, 心平气和道:

    “你有能力,我们知青办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会给你按职工工资,补齐十年给你,又按你的要求,补了一份工作,一个大学推荐名额,你说你自己六级工的工资也就算了,十年口粮,好吧,也勉勉强强,但你把什么结婚生孩子,还是三个孩子,五千斤粮食!还要营级级别的十年工资!!你怎么不把他的口粮也给算上,太过分了!!!”

    水琅喝了一口咖啡,“我刚才是觉得够吃了,但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上吧。”

    花主任脑仁生疼,刚才最后一句说完就后悔了,说着说着镇定就绷不住了,她活了五十年了,上山下乡跑了不知道多少里路,接触了几百万人口,就没见过这样狮子大开口的人!

    更没遇上能把她给气糊涂的人!

    还是三言两语,三番两次把她气糊涂!

    到底是资本家的女儿!

    “你……”花主任调整了一个姿势,将后背紧贴在椅背上,手抓着桌沿,时刻提醒自己要稳定,镇定,准备好了之后,再重新开口:

    “你这些要求,就是把我们知青办给拆了,也不可能找出这么多钱和粮食来,不怕你笑话,我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七千八百块,一万五千六百块!你这是直接要了我们的命!我今天是来补偿你,不是来给你当冤大头的!”

    还好还好,提起来钱,差点又气得失去理智,还好最后稳住了,反击回去了!

    水琅点了点头,“那就不送了。”

    花主任:“……”

    “怎么就不送了!”花主任一把拉住要往卫生间走的水琅,“有话咱们好好说!接着聊,接着商量啊!!”

    水琅斜着眼睛看她,“你又不是来给我当冤大头的,还有什么好聊的。”

    这么直白!

    这么理所当然的吗?!!

    花主任傻眼了。

    “我感觉你今天来,有点匆忙,完全没准备好就来了。”水琅一脸宠溺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资本家呀。”

    花主任:“……”

    想骂人!

    “你几岁,我几岁,你不要用这种看傻瓜的表情看着我!”

    “啪!”

    水琅一把拍掉她的手,打了个哈欠,“除了上面,除了房管局和工商所,应该没有比知青办更了解接下来的政策了,那你更应该知道,我去房产局拿到了什么,工商所又还有多少财产等着我去签字,再回去好好想想,对付我这个资本家,你们到底应该怎么做。”

    花主任听得一愣一愣的。

    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资本家了,资本家就是黑五类,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得躲着阳光,躲着人走路,哪里敢这样同她说话,更别说提这些离谱的要求了!

    完全反应不过来。

    但一看水琅又要走了,立马又抓住她,“水琅同志,你别走,我们再商量,再商量,周卉,你帮忙说说话呀!”

    周卉被这么一叫,才醒神,人还迷迷糊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是水外有水,琅外有琅!

    最开始觉得石副厂长主动提供两百斤木材给水琅,很不可思议,再到后来,许副局长一分钱没收,给水琅安排了住房交换员工作,还倒贴钱给水琅置办行头,就更不敢置信了。

    万万没想到,今天的冲击波更大!

    十年补贴,工资,口粮,帮她弄了供销社的岗位!

    供销社啊!

    即便是回收门市,但那也是人人削尖了头想要挤进去的编制!

    这还没完,还要她拿着工资,去上大学!

    周卉想着想着,人又陷入迷糊了。

    一句也没回应花主任。

    花主任又把最后的希望,投向周光赫,“同志,你管管你老婆呀!”

    周光赫嘴角压着笑,打开钢蒸锅盖子,拿出生煎包,“你觉得是我管她,还是她管我?”

    老婆奴!

    一看就是个妻管严!

    花主任没招了,知青办上面不但有领导压着,还有法庭重建第一桩大案压着,“你坐,你坐正位,我答应,答应,我们再谈。”

    周光赫将倒了米醋的白瓷小碟子,放在水琅的位子上。

    水琅坐了下来。

    花主任狂松一口气,感激看了眼周光赫,抹了抹头上的汗,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估计得提前退休了,“小姑娘,我晓得你心肠很好的呀,你跟那些剥削阶级完全是两样的,你是英雄,你要是资本家,那也是红色资本家,是为了人民可以奋不顾身的好人,国家困难,知青办更是个穷光蛋,我们就是为你们知青服务,没有钱的呀。”

    “但你有劳动局这样的大靠山呀。”

    花主任:“……”

    你还懂挺多!

    “话我也不多说了,小姑娘,这样子,就按你六级工的工资算,补齐十年,口粮,口粮你的也补齐了,就按你说的,三千六百斤粮食,另外一份供销社的编制岗位,一个大学推荐名额,至于其他的,老公,三个孩子,办不到的呀,我报上去,真的会让大家笑掉大牙的呀,我勤勤恳恳为百万知青服务,你行行好,发发善心,不要让我真的难做好不啦?”

    水琅拿起筷子,“你几岁了,好好说话,不要发嗲。”

    花主任:“……”

    想骂人,太想骂人了!

    回头一看,跟来的干事,一直愣着,一个字也没说。

    “你是来做啥的?是来当门神的,还是来看戏的?!”

    祝干事一激灵,“你说的都对!”

    花主任:“……”

    这就是她千挑万选挑出来的接班人?

    戆度啊!

    水琅轻笑出声,“就按你说的这样解决吧。”

    喜从天降!

    花主任被砸懵了,“真的?”

    “但我还有个条件。”

    “你讲!”

    “我当年是被陷害下乡。”水琅夹起一个生煎包,放到米醋里,“本来应该下乡的人,躲了这么多年,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吧?”

    “当然!”花主任激动坏了,“你放心,明天,不,今天,今天我就先回去处理你的补偿,然后立马就去安排本来应该下乡的人,赶紧离城!”

    “离城下乡,是本来就应该做的事。”水琅咬了一口生煎包,“逃避下乡,不算犯事?”

    “算,当然算,离城,下放农场!”

    水琅满意了,只是下乡当知青的话,明年知青大回城,邬琳琳很有可能就直接跑回来了。

    下放农场,那就是犯人。

    想跑?

    罪加一等!

    “那就不送了。”

    “你吃,不打扰你了,千万别忘记撤诉。”

    “等等。”

    水琅突然又出声,一脸欣喜的花主任背脊一僵,慢慢转过来,“还,还有啥?”

    “你们知青办帮忙掉大姐户口回城,三个丫头的户口,是不是可以跟着母亲,一道调回来?”

    “孩子户口?不行。”花主任摇头,生怕水琅反悔,忙解释道:“小孩子不归我们知青办管,周卉户口调回来后,孩子户口确实可以跟着母亲回城,但是需要去原户籍开一个迁出证明,沪城这边才能办理,没有大队盖章,是绝对迁不回来的。”

    水琅料到了,得到准确答案,也不再出声为难,“尽快,慢走。”

    “一定,今天就开始办。”

    花主任回答完尽快,立马脚下生风迅速离开周家。

    ……

    “看够了吗?”

    水琅生煎包都吃光了,一桌人还在盯着她看,终于忍不住出声。

    “水……水琅。”周卉面前的白粥都冷了,完全忘记吃,“这工作,我的工作,不不,是我的户口,真,真的能调回城?”

    “我我我这是问的废话,刚才花主任都已经答应了。”不等水琅回答,周卉就抢先自问自答了,高兴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水琅,这这,这真的是太感谢你了,你的本事怎么这么大!我,我我真是高兴地要傻掉了,水琅,真的,实在是太感谢你了,除了谢谢,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救世主!”二丫新学了一个词,理解意思之后,立马就用在小舅妈身上。

    “对。”周光赫突然出声,笑看着水琅,“周家的救世主。”

    水琅斜了他一眼,“想捧杀我?”

    “真的,真的就是我们的救世主了!”周卉激动地双手颤抖,眼睛发亮,“我真从来不敢想,我居然还能有工作,还还还……”

    想到上大学,周卉心脏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就倒吸了一口气,头脑发晕。

    “没想到不但三个丫头能上学,你也可以上大学了?”水琅笑着道:“不过,大姐,你就算去了工农兵大学,也不要忘记继续看高中的书本。”

    周卉没反应,但这次不是因为惊喜而没反应。

    是听到了水琅的前半句话。

    周卉脸上的欣喜慢慢变成了担忧,看着三个高兴的丫头。

    周光赫:“到时候我过去迁。”

    “你没去过,不了解情况。”周卉脸上担忧更重了。

    水琅发现了,“大姐,我先去上班,你们原户籍的事,白天考虑好,晚上回来说?”

    周卉眼里充满了歉意与感激,“水琅,谢谢你。 ”

    水琅摆了摆手,掐了一把三丫婴儿肥,背起邮差包,坐上周光赫的自行车后座去上班-

    “阿哥。”

    憔悴不成人样的申琇云,被带到探监室,一看到邬善平,眼泪就哗哗掉了下来,痛哭出声:“阿哥!我这辈子完了啊!”

    “给我小点声!”

    申琇云情绪刚开始上头,嘴巴才刚大张开,喊了一句,就被狱警一声怒吼吓了回去,闭紧嘴巴,连连鞠躬,保证不再鬼吼鬼叫。

    “阿云。”邬善平看着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婆,变得跟鬼一样枯槁,再想到明天她还得被游街示众,发配到北大荒农场,顿时眼眶湿润了,握住她带着手铐的手,“阿云,是我能力不够,但你这辈子不会完了,妈说得对,我总归是水琅她爸,财产也没到别人手里,你放心,我不会变心,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救你回来。”

    到了这种时候,申琇云已经不想自己了,但听了这样的话还是很感动,就像是干涸的枯地被浇了一瓢水,低声抽泣着,“阿哥,我相信你,你留在外面,就是我相信你。”

    听到暗示自己是被保在外面,邬善平眼眶更湿润了,手也握得更紧了,“阿云,你放心,我都记得,我为了你,也什么都愿意做,你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一颗心都是属于你的,不会变。”

    “我相信。”申琇云泪中带笑,“阿哥,我的事暂时已成定局,你今天带了多少钱票?是不是只有一半?另一半都拿去周转琳琳下乡的事情去了?有眉目了吗?”

    邬善平眼眶里的泪水顿时僵住了,满腔心疼爱意也顿时僵住了。

    申琇云看他没有反应,惊讶问:“难道一大半都拿去周转了?是找的邹家,还是知青办的人?谁这么贪心?”

    邬善平点了点头,“你那,还有吗?”

    “有什么?”申琇云愣住了,随即不敢置信问:“家里已经没钱了?全部都拿去周转了?”

    那她怎么办!

    下放后一分钱没有,怎么活!

    不是任人欺负了吗!

    邬善平僵硬点了点头,“一分钱都没了,这个月的工资都给琳琳了,你还在哪里藏着私房钱吗?”

    “我从来就没有背着你藏过私房钱!”申琇云一脸伤心,“我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吗?你居然这么问,我的钱都拿去给陈卫了,钱给了,东西没落着,还又被抢走三百,这些年我的钱几乎都用在开销上,你的钱除了给妈,给孩子,都自己存着,难道现在一毛钱都拿不出来了吗?”

    听着控诉,邬善平咬牙,暗恨水琅无情无义,一分钱都不给他留,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婆下乡吃苦受罪,“我借了一圈都没借到,消息传的实在太快了,我们没拿到财产,你又出了事,一个个找了各种理由推脱,一张票子都不肯借!”

    “那琳琳怎么样了?”申琇云着急问:“起码两三千块花出去,琳琳是不是可以留在城里了?弄到工作了吗?是什么?”

    “她是我女儿,我当然不会让她离开城里。” 邬善平安慰道:“你的房子单位还没来收,琳琳暂时住着,即便收了,我有两间房,总会给她住一间,她就算不工作,我的工资也养得起她。”

    “不行,你一定要给她安排一份工作,才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我尽力。”

    工作本来就是奢望,听到女儿能继续留在城里,申琇云心其实就已经踏实了,“邹凯跟琳琳怎么样了?”

    “他们是未婚夫妻,能怎么样,难道还想悔婚不成?”

    听到这话,申琇云心就更踏实了,知道丈夫手里多少握着一些邹家的把柄,不管能不能致命,但应该能对琳琳嫁入邹家起到一些帮助,“阿哥,你要尽快让琳琳跟邹凯结婚,别忘了,元烨还在牢里,水琅这个小贱人!把我们全家都给害苦了!”

    邬善平眉头皱了皱,“元烨那边,我也会想办法,你就安心的去吧。”

    听到这不顺耳的话,申琇云哭声一顿,抬头看着他,眼泪顿时又涌现出来,“阿哥,我舍不得你啊!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琳琳和元烨,等十六年后,我们一家团聚,十六年!阿哥,我怕啊!十六年我怕我熬不过去啊!”

    邬善平看她说着说着就怕了,哭嚎起来,掏了掏口袋,终于挖出回去的路费,“阿云,这个钱你拿好,这是我所有的财产了,你放心,发了工资我再给你寄。”

    申琇云心里一暖,知道阿哥绝不可能就这样看着她不管,睁开被眼泪糊住的眼睛,伸手去拿钱,一看到两张棕黄色的一毛钱纸币,好不容易出现的一丝喜意,又僵住了,汹涌澎湃的绝望顿时排山倒海而来,抓着两张一毛钱纸币,嚎哭出声:

    “这下我可怎么活啊!!!”

    ……

    平安里。

    “你们到底还想不想解决房子的事了!”徐邦怒气冲冲指着一群居民道:“这都一个星期了,你们不但一点儿都不配合,还变本加厉捣乱,到现在,一户都没登记,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不来了,没人再管你们了!”

    “吓死人了哦,说的好像有人管过我们一样。”

    “你管什么了?是帮我们倒过马桶了,修过电灯了,换过水管了,还是铺过路了,补过房顶了?”

    “整天就知道抱着个笔记本,拿着钢笔,叫着登记登记。”

    “我们怎么没配合你,不是你说我们胡搅蛮缠的吗?倒打一耙。”

    徐邦被一群老神自在,阴阳怪气,真的倒打一耙的居民气个半死,“一间房子里登记了十几个户口,还都不是一家人,那叫登记?明明只有的13个平方,你在公共空间搭建个一百平的违建房,也要算在你的名下,那叫登记?还有……”

    “有什么有,你就说我们登没登记吧?”

    “我们配合,你不满意,还怪我们?”

    “帮帮忙,那我们房子就是跟你们房管局的不一样,我有产证,他们有街道登记,她也是当初在房管局调换的房子,有登记证,你们不去处理清爽,老把毛线球踢给我们做啥。”

    “走吧,快走吧,你没能力,就换个有能力的来,整天赖在这边,又没人管你的饭。”

    “呦呦呦,脸又气红了,要哭了,又气哭一个!”

    现场顿时起哄声不断,笑声连连。

    登记小组的工作人员,本来没哭,都被气得掉下眼泪。

    眼泪掉的越凶,笑声就越大,嘲讽声也就越大。

    “记者呢?快来拍照呀,明天再把平安里弄上报纸,让我们出名。”

    “我出名还没有出够呢,今天还有没有新的英雄了,来来来,跟我一道拍,我也想上报纸头条出洋相!”

    “大家一道呀……嚇——!!”

    话说到一半的小伙子,瞟到突然出现的人,心脏差点吓得从嘴巴里蹦出来,连忙往后缩,躲进人群里,偷偷看。

    “怎么……我册那!”

    “你咋……嘶——!”

    现场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站在弄堂底楼的人全都往后倒退三米。

    二楼楼顶晃着腿的小年青,“嗖”地一下,齐齐收腿往下蹦,蹲在边台猫着,从洞里露着眼睛往下看。

    悠闲坐在小马扎上的老头老太太们 ,“蹭”地一下跳起来,冲进门里,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家,小马扎完全不要了。

    “砰砰砰!”

    一道道门关上。

    “哗啦——”

    一道道窗帘也被拉上。

    底楼所有房门在两分钟以内全部紧闭,窗帘同样拉上了,但也同样露着一条缝,无数双眼睛偷偷摸摸往外看。

    “呜哇——”

    被遗忘在弄堂里的小孩子们张嘴哇哇哭了起来。

    “水琅同志?”徐邦等人,惊喜若狂朝着水琅迎去,“你,你们哪能过来了?”

    “任务。”水琅后面还跟着林厚彬,柳德华,肖可梅。

    听到这两个字,再看了看后面的人,徐邦眼里流露出失望,但也有一丝解脱,跟这群人耗了一个礼拜了,一丁点进展都没有,身心俱疲,“你看看,你一来,这些人就跟老鼠看到猫一样,看到我们,他们就变成猫了,把我们当成老鼠耍着玩。”

    “扑哧。”

    柳德华捂住嘴,“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场面太好笑了。”

    林厚彬与肖可梅,看着一栋栋房子里面的眼睛,也忍不住笑意,看着水琅的背影,眼神有着几丝自己都不知道的仰慕。

    “你们想做,可以一起,之后需要的人不会少。”

    水琅用脚勾了一个小马扎过来,将手里厚厚的一沓印有复茂区房管局红字头的信纸放在上面。

    “这是什么?”徐邦看着信纸,“等等,你刚才说啥?我们可以留下来一起?可是登记小组最多五个人就够了呀。”

    徐邦后面的工作人员,疑惑又期待看着水琅。

    林厚彬翻了个白眼: “要你留,你想留就留下来,哪里那么多废话。”

    “你……”徐邦不想走,“留就留!”

    其他登记小组的人也不吭声了,全都默默站在水琅旁边。

    “这些信纸,平安里的每一户居民,一人一张。”水琅将一张写好的信纸贴在墙上,“这是模板,给你们用来参考,每一户写好家庭人数,年龄,性别,房子遇到的问题,从头到尾清清楚楚写在纸上,头就是房子起建年代开始,周一早上这个点,在这个地方交给我。”

    喊完,平安里,没有一点声音。

    就像是人去楼空一样。

    过了两分钟左右,屋里传来小声交谈的声音,乍听上去,真的像是老鼠在讲话。

    “我没那么多时间候着你们。”水琅坐在另外的小板凳上,“五分钟,这里总共有235张信纸,代表平安里235户,五分钟一到,不管剩下多少,我都会一起带走,周一之后,我只会管写了问题的人,没写的,一律不再管。”

    小声交谈的人少了。

    过了一会,像是在犹豫纠结着。

    “我们水干事一向是说一不二,机会只有一次,要珍惜啊!”

    柳德华说完,林厚彬接着道:“就不该来,你说你没事管这个烂摊子干什么,这里都是一群戆度。”

    “你才是戆度!”

    二楼中间户的窗户突然响起一道回应。

    水琅顺着声音看去,“李大脑袋,下来!”

    “咚!”

    中间户刚打开的窗户猛地被关上,那动静,徐邦等人仿佛已经看到里面的人吓得魂都飞了,缩在门后拍着心脏。

    “吓死老子了。”李大脑袋拍着胸口,侧头偷偷往下看,“干嘛点我的名,不点别人!”

    “3、2……”

    “砰!”

    水琅数到2,李大脑袋就打开门,咚咚咚往下走。

    等走到水琅面前,李大脑袋一缩脖子,眼神防备,小心翼翼迈着步子挪过去,离得越近,步子迈得就越窄,整个人往后侧着,双脚做好逃跑的准备,手臂直直伸了出去,从小马扎上,拿起一张信纸,心头大石头顿时落地,不等松一口气,就转身就跑。

    “跑什么?”水琅皱着眉,“你抱着信纸,站到那边去,来一个人,发一张。”

    “我?”李大脑袋头都要炸了,很不想做,他恨不得离水琅越远越好,这些天做梦一梦见水琅,就尿床,见了她本人,浑身汗毛都是竖着的,不断发冷汗。

    他李大脑袋混了半辈子,遇上了天敌。

    这位水干事,就是他的天敌!

    天敌啊!

    李大脑袋抱着信纸,走到距离水干事五米之外,他是想走到十米,二十米之外的,但是走到五米的时候,水干事看了他一眼,顿时后脊发凉,站在原地,迈不动步子了。

    柳德华等人低头忍着笑意。

    徐邦心下全是担心,“这不能行吧?水干事,我觉得你最好趁热打铁,趁着他们怕你,有可能会乖乖配合的劲头,一户一户找上门去找他们赶紧把字签了,别给他们抱团捣乱的机会,而且他们既然怕你,才不可能出来。”

    “吱呀——”

    “砰———”

    一户户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个人,贴着墙角边朝着李大脑袋走去,再在徐邦等人震惊的眼神中,一张张拿完信纸回去。

    徐邦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辨认着。

    这些缩着脖子配合的人,真的是差点把他们气到心梗的平安里居民!

    震惊过后,徐邦狂喜,“水干事,你现在让他们签字,肯定能签个百分之八十,那我们任务就完成一大半了!”

    “你真吵。”林厚彬推了推眼镜,“你磨了小半个月了,什么进展都没有,还用你那无效的办法教她做事?安静看着得了。”

    徐邦顿时被噎得涨红了脸。

    “五分钟到了。”

    水琅起身,正准备去拿剩下的信纸。

    突然,家家户户以及楼顶,又冲出来一群人,迅速将李大脑袋包围,一一拿完了信纸。

    李大脑袋空着手,看着水琅,咽了咽口水,“没了。”

    水琅眉头一挑,“很好,后天早上之前,你负责监督大家,要是有写的不清不楚,有所隐瞒,故意混淆,耽误我时间的,我就找你算账。”

    “我?!”

    李大脑袋指着自己,一脸憋屈看着水琅离开的背影,一直等到人走出平安里大门了,才道:“凭什么啊!”

    他才不干。

    就不干!

    绝对不干!!-

    “我要一个人住一间。”

    “你个杂种玩意,不想住就滚出去,还想一个人一间房,美得你!”

    “我从小到大都是我一个人住一间!”邬琳琳抱着刚从房间里收拾出来的行李,肺都要气炸了。

    真是事事不顺!

    先是全家期盼了这么久的财产没了。

    她的洋房,小奥斯丁汽车,花不完的钱,戴不完的首饰,穿不完的衣服,全都没了。

    不但财产没了,家里的存款也没了。

    她的临时工作没了,被水琅抢走了。

    她妈的工作也没了。

    还被判了十六年!下放到北大荒农场!

    邹凯不但不想娶她了,还天天想跑去对水琅献殷勤!

    她已经快憋屈得炸开了,幸好还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可以待着。

    结果早上工商所直接来把房子没收,只给她们半天时间收拾,搬到婴儿房去住。

    以后客厅大阳台全都不能用了!

    她都这样了,成了水琅嘴里的丧家之犬,还有个老太太来抢她的钱,抢她的房间。

    “你回乡下去,房子都没了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你给我死去!”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将房间门口挡地严严实实,“我没嫌弃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作东西,你倒嫌弃我来了,给我滚!”

    “这是我家!”

    邬琳琳气得直跺脚,“你去乡下,滚滚滚!”

    “邬琳琳。”

    门口突然走进来一群干部,吓住了老太太和邬琳琳。

    邬琳琳心惊胆战,看着领头的,她认识,这是知青办的人!

    知青办的人来抓她下乡了!!

    “你们干什么!”

    邬善平刚回到家里,就看到知青办的人抓着邬琳琳,“怎么回事!”

    “爸!”邬琳琳哭喊着,“他们要下放我去北大荒!”

    “什么?!”

    邬善平瞪大眼睛看着知青办的人,“下放?!就算去也是下乡,怎么会是下放!”

    下放可是要去劳改农场!

    祝干事严肃道:“经调查,确认邬琳琳躲避下乡近十年,行为恶劣,已经失去当一名普通知青的资格,她现在是犯人,必须去服役劳改!”

    邬善平双腿一软,急忙扶住沙发。

    “善平,你没事吧?”老太太急忙扶住大儿子,检查之后,对着知青办的人挥手,“赶紧带走,别在这磨蹭了!”

    老太太高兴坏了,终于没人跟她抢房间了。

    也没人跟她抢钱了!

    “爸!救我!”

    邬琳琳瘫在地上,泪流满面,不想走,赖在地上,但没用,被知青办的人拖着走下楼梯。

    “琳琳!”

    邬善平一路狂追出去,却留不住女儿,眼睁睁看着被知青办的人直接带去火车站,即将送上前往北大荒的火车!

    立马调头往邹家跑去-

    已经停了半年的罪犯游行,收到街道通知后,上班的大人,上学的学生,没有工作的街混子,退休老人,都早早来到复茂路。

    道路两边停满了自行车,人头攒动。

    水琅带着三个丫头,与梧桐里弄堂里的人,一起围在梧桐树下看着。

    八点钟,街道尽头出现几辆三轮摩托车开道,后面跟着一辆铁皮卡车,离远了,只看到一个个穿着白色公安服,背着枪的公安围在车上。

    “来了来了!”

    “听说今天不止是死刑犯,还有重刑犯!”

    “工商所的那个吧?听说判了十六年!”

    “带头破坏统购统销,真该死!”

    随着人民群众的交谈声,车队缓缓开过来,离近了,看到车子上面贴满了大字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每一名罪犯脖子里都挂着一个木牌,用黑字写着“死”字,又在死在上面,打了一个红色“X”,看上一眼就触目惊心!

    在这群死刑犯中间,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埋着头,脖子里也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犯”字,是申琇云。

    她这两天一想到游街示众,就几乎吓破了胆,全身冰凉颤抖,合不上眼。

    应该说,是打从她被抓捕以来,就一直没合过眼,昨天晚上眼睛像是被冻住了,更难合上。

    原以为游街前的等待就已经够折磨人,当申琇云被押到车上,被一名名死刑犯包围起来,才体会到什么叫冰凉彻骨。

    车子还没动,就已经站着晕过去一次,被水泼醒后,一睁眼就看到一双双目露凶光以及死亡之气的死刑犯,顿时吓到头皮炸裂,尖叫连连!

    想逃,却逃脱不掉,被公安押着,与死刑犯一起去游街示众,接受人民同志的口水与批判。

    “真该死!就该枪毙!”

    “吸人民的血,换自己享受!不要脸!”

    “枪毙她!”

    在群众激昂的混乱骂声中,申琇云颤抖着心脏抬头,想看一看丈夫和女儿有没有来,却刚好对上水琅的视线,一看到水琅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气得眼睛通红,挣扎起来,恨不得从车上跳下去吸她的血啃她的骨头。

    “老实点!”

    一枪杆捣在申琇云后背上。

    申琇云闷哼一声,忍着疼痛,发现水琅的口形在说“这还没完”,心里顿时一慌,下意识朝着国营理发店门口寻去。

    等看到邬善平站在那里,流着眼泪,接着,突然泪中带笑,冲她点了点头,申琇云惊慌的心稍微得到安抚。

    知道丈夫这是在告诉她,琳琳稳了。

    琳琳能够留在城里,不用再去下乡了!

    比起丈夫,她心底其实更信任女儿。

    现在女儿能够留城,就有嫁进邹家的希望。

    只要琳琳嫁给了邹家,她就有救了!

    申琇云痛哭出声。

    哭声除了绝望,还多了一丝期望。

    “小舅妈,对你笑着点头的那个人是你亲人吗?”

    “不认识。”

    水琅无视渣父讨好的笑,冲卡车驾驶座上的周光赫挥了挥手,“行了,看完了,送你们回家,我要去上班了。”

    “你去上班好了呀。”汪绣带着两个儿子走过来,“我带她们一道回去就行了。”

    三个丫头冲着石摇光笑,喊了大哥哥。

    “我还是亲自送回去才放心,正好公交站台也在梧桐里那边。”今天周光赫早早就走了,她要看游街,只好坐公交车去上班。

    水琅拍着三个丫头的脑袋,“走了。”

    一个个胆子都挺大,不少小朋友都被那种让人从心底发慌的氛围吓哭了。

    这三个丫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将人安全送到家里之后,水琅走到公交站台等车。

    一辆黑色公家轿车,突然停到她面前。

    车窗缓缓打开,后车座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五官英俊,但吸引人的不是他的英俊,而是已经很收敛,还是能够压迫人的气场。

    男人隔着车窗盯住水琅,“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水琅眉头一皱。

    年轻司机下车走过来,“水琅小姐,邹太太有请。”

    第36章 你配吗?

    水琅看了司机一眼, 移开视线,看着缓缓而来的公交车。

    年轻司机:“?”

    回头看了看车里的领导,再看了看水琅。

    “您……不是水琅小姐?”

    前面说完话, 水琅还给了他一个眼神,这句问完, 连个余光都没收到。

    年轻司机:“……”

    “邹先生, 是不是认错了?”

    邹律对着满脸疑惑的年轻司机轻轻挥了挥手,司机连忙退开。

    “小姑娘, 不认识大哥了?”

    水琅打了个哈欠,排在同志们后边, 等着上公交车。

    邹律脸色一顿, 连忙打开车门下车,快步拦住即将上车的水琅, “琼姨也不记得了?”

    水琅侧过身, “记得。”

    邹律紧绷的鼻息微松, 露出笑容, “记得就好, 她很想你, 想见你。”

    水琅点了点头,就要踏上公交车。

    “你……”邹律直接挡在车门前, 左右看了看同志们的眼神, 拧着眉头道:“你没听见我说什么?”

    “听见了, 想我,想见我。”水琅重复一遍, “我也想她, 想见她。”

    邹律眼里出现与司机相同的疑惑, “那你为什么还上车?”

    水琅眼神像看傻子一样, “我要去上班啊。”

    邹律:“……”

    “我帮你跟房管局请半天假,今天上午去香樟园。”

    “请假?”水琅疑惑问:“为什么?”

    邹律额角跳动两下, “刚才不是说了,琼姨想你,想见你,你也想她,想见她?那你……”

    “那我就得去见她?”水琅看着顿住的邹律,“想一个人,想见一个人,不是想一想就行了吗?”

    邹律:“?”

    这是什么逻辑,难道真的是三岁一代沟,六岁两个代沟,就这么大??

    他暗自调整呼吸,微笑道:“想一个人,想见一个人,当然是要见到了才能行,怎么能想想就行了?”

    水琅一脸认真,“我在北大荒都是这样的呀。”

    邹律无言了,顿住了。

    总算明白这丫头是什么逻辑了。

    她是在暗示,在北大荒十年,没人去见过她,也没人联系她。

    这是记恨上了。

    邹律打量着水琅,一时弄不清楚,究竟是聪明,还是傻。

    但不可否认的是,一定对邹家有感情。

    想到这里,邹律眉头松开,“好,那今天先不见,你坐我的车走,我送你去上班。”

    水琅转头看着黑色轿车,再看了看挤满人的公交车,以及窗口正不耐烦瞪着自己,但畏惧邹律的售票员,调头走了过去。

    邹律勾勾嘴角,跟在后面。

    等走到车前,看着愣站的水琅,在心里一笑,到底算是在北大荒长大的,现在见了一辆汽车,就能愣成这样,眼界世面,不但不能跟沪城的高级干部子弟比,兴许连普通干部子女都比不了了,“车门都不会开了?这样开。”

    水琅看着他将黑色轿车门打开,绕过他,坐了进去。

    “十五分钟之内,将我送到房管局门口。”

    看着水琅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上,姿态与生俱来的松弛,吩咐的如此自然,一派主人气场……

    邹律扶着车门,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佣人!

    那种千金大小姐上下车,哈巴着开门护头的服务生!

    水琅眉头一皱,“可以关门了。”

    “砰。”

    邹律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着缓缓摇上的车窗,里面消失的精致小脸,关上车门的手还空悬着,整个人愣住了。

    “邹先生?”

    司机吓得不敢呼吸,平时开车就够不敢大喘气的了,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比邹先生还要有气场的年轻人。

    还是个小姑娘!

    无数道目光投在身上,邹律缓慢收回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在原地思考,要不要重新打开门,让水琅往里挪一挪,在司机面前挽回以往的面子与地位,伸出手却直接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嘶——”

    司机倒吸一口冷气。

    邹律听到了,脸色更难看了,“还不走?”

    车子开动起来,司机憋着气,不敢发出呼吸的声音,忍不住偷偷从后视镜看了眼,后面闭目养神的小姑娘,余光再偷看副驾驶座上的领导,差点又倒吸一口气。

    开车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邹先生坐副驾驶!

    即便邹书记在,他也是坐在后座,绝不可能往前面坐。

    邹先生说过,汽车,坐在后面的才是主人,坐在前面的都是马夫。

    马夫·邹律,阴沉着脸,看向窗外的后视镜的,忍住骂一顿不断偷看的司机的冲动。

    没办法,他头一次遇到有代沟的小姑娘,政途诡谲,旁人说他七窍玲珑,口若悬河,这么多年遇到哑言的情况,都没早上这几分钟里遇到的多。

    他是真怕,一旦打开车门对水琅提出往里坐的要求,会让他在司机面前更丢脸。

    所以直接坐到副驾驶来,肯定已经是最能保全面子与地位的决定了。

    邹律在心里,如此,不断,安慰自己。

    汽车开到房管局门口,停了下来,好几秒,后座的人没反应。

    司机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绕到右边后车座,开门,举手,护头动作准备好。

    水琅抬脚下车,理了理黑色外套下摆,对着司机微微点头,“多谢。”

    司机一愣,立马摇头如拨浪鼓,然后看着水琅走进房管局。

    邹律坐在副驾驶上,脸色难看至极,他呢?!

    没看到这还坐了个活人?

    跟司机道谢,跟他连个招呼都不打?

    不知道谁才是汽车的主人吗?

    邹律开门,下车,甩门,坐进后座,不再收敛具有强烈压迫感的气场,看了一眼司机。

    司机后脊顿时一凉,冷汗直接飙了出来,连忙关门,回到驾驶座,将车开走。

    邹律隔着车窗,看着房管局,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定是今天来的匆忙,才落了下风-

    “老周,虽然知道你们是不会参加的,但该传达我们还是得来传达,不能像以前一样跳过你们。”

    穿着哔叽人民装,头发花白的浦湾区房管局苟局长,一脸红光坐在周局长办公室。

    “苟局长,这种事情,你还亲自送来?”许副局长笑道:“太劳你大驾了呀,你派个秘书干事跑跑腿好了呀。”

    “哎~”苟局长摆摆手,指着桌子上的文件袋,“这个样子事情,放到头几年,不要说派个秘书干事跑腿,就是声音都不会往你们这里传的呀,为啥,你复茂是上只角,市中心,我们下只角是没办法比的呀。”

    水琅抱着文件等在门口,很想翻个白眼。

    沪城上只角,下只角的鄙视链之争,几十年后,劲头一点都没减少,哪怕是沪城人已经移民到国外了,遇到同是沪城人,也要问下原来是哪个区,一旦一个是上只角,一个是下只角,气氛都要立马尴尬起来,虽然不会真的影响到日常相处,但关上门,进到自己屋里厢,鄙视链之争就立马会出来了。

    上只角,是指南京东路,淮海中路为中心点扩散的几个市中区,下只角,就是这几个市中区周围往外的区。

    不但有上只角下只角鄙视链之争,上只角几个区之间也是明里暗里的争,下只角几个区之间,自媒体论坛上,一旦有人点个火,那也是吵的不可开交。

    听着里面的动静,水琅想,原来这都是传下来的。

    “玉兰杯。”周局长接过文件,“老苟,麻烦你跑一趟了,如果复茂参加的话,我们再联系。”

    苟局长听出来这是在赶客,一点也不生气,“以前你们是不可能参加的,复茂再差,房子也不是我们能比的,现在不一样,你们有个平安里了,这首届玉兰杯,说不定我们真的可以一道竞争了,哎呀难得难得,我们居然能和复茂一起当对手。”

    “何止复茂啊。”许副局长忍不住了,“全市房屋改革发展,每个区都要参加,到处都要旧改,旁边几个区一样的。”

    苟局长一愣,从座椅上坐了起来, “全要参加?不是只有复茂吗?为啥旁边几个区也来?那我们哪能比得过,老周,消息准确吗?”

    周局长冷哼一声,“文件都没看看清楚就跑过来,要吃中饭了,你赶紧回去好好看看。”

    “真的?”苟局长拿起文件仔细看了看,“这上面没写全市都要参加呀。”

    “昨晚更新完善的玉兰杯条例。”许副局长打开门,请人走,“肯定已经发到你办公室了,复茂参不参加不要紧,上只角几个区全要参加,奖杯最终不知道落在哪家头上。”

    反正不会落在你们浦湾头上!

    苟局长听懂了,着急忙慌拿起公文包,“我走了,老周,回见!”

    等人风风火火走了,水琅踏进局长办公室。

    “玉兰杯是什么?”

    “跟我们没有关系的东西。”周局长看着水琅抱着一沓写满钢笔字的文件,“这是什么?”

    “我做的规划案,对平安里的思想计划,”水琅将这些天的思绪,全部都整理好,“这一叠,是平安里每一户居民详细情况,与当前待解决的问题。”

    周局长与许副局长同时惊讶看向水琅,又震惊看向旁边一沓字迹不一的信纸。

    “他们自己写的?他们这么容易就配合了?!”

    “这才两三天,就有进展了?!”

    水琅点了点头,“真假性还有待考量,但每一户都写了。”

    周局长立马拿起几张,许副局长也冲过去拿了几张看起来。

    “写的很详细,很认真。”许副局长惊喜看着水琅,“你果然可以,不,是很行!太可以了!这才两天,也不是,两天就收上来了,说明你当天去,他们就愿意配合你了?”

    水琅笑了笑,“他们还是想解决当下困境,所以才愿意配合。”

    周局长听完抬头看着水琅,再拿起一页写满钢笔字的纸看了看,字字行云流水,一句句都是心血,叹了口气,“你实在是用心了。”

    “是太用心了!”许副局长称赞完,也叹了口气,“可惜啊,上面驳回了我们的资金申请,平安里会难上加难。”

    “平安里除了违建,家庭矛盾,换房产生的矛盾,还有很重要的一个点。”水琅问出心中不解的地方,“很早以前,沪城所有房屋都归为国有,市民手中的房产证,真正意义上算是房卡,为什么平安里有两种产证存在?而且,两种好像都受政府承认?”

    “烂摊子,所以才说是个烂摊子,这个问题这么多,一直在解决,一直就解决不清爽,问题层出不穷,跳了区就更乱了。”许副局长摇头,“几十年前的平安里,建设初期究竟是怎么谈的,证据严重不足,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几十年间,他们私自换房不知道多少次,会换的人都是冲着占便宜去的,结果落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几百户,越扯越乱。”

    “归根结底,里面的人,私心太重,所以不断故意混淆,手段没有下限,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不可能与人民站在对立面,才拖到现在这样子的结果。”周局长眉头紧皱,看到水琅,松了松,露出笑意,“你比我们这几年都快,看来,不止是我们觉得有了希望,平安里也觉得看到了希望。”

    水琅眉头一挑,还没说话,就见到许副局长疯狂点头,眼里藏满了骄傲,“是这个样子,他们能这么配合,就是觉得看到了希望,相信你是能帮他们解决的难题的人,照目前进展下去,事情说不定真能顺利解决了。”

    “万事开头难,何况难了这么多年了。”周局长笑着道:“你也不要过于着急,慢慢来,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再出上次那个样子的事。”

    问了等于没问。

    看来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水琅抱着一沓新的资料,顺便带走了玉兰杯的详细资料,离开局长办公室。

    “琅儿~”

    迎面一个老太太扑过来,熟悉的场景,水琅侧身避开。

    这次老太太也有经验了,提前扶住门,即使没人扶她,也没有摔在地上。

    水琅看着回来上班,但是处于被架空处境的渣父,“多大的人了,上班还要妈妈陪?”

    顶着热情笑脸的邬善平,嘴角抽搐两下,还没张口,就被暴击。

    这个女儿,到底是长大了,有本事了。

    邬善平看着水琅,既欣慰又复杂。

    要是这本事不对着他使,就好了。

    那他肯定满心都是欣慰!

    “琅儿,我不是为了你爸来,我是为了你才来的。 ”老太太绕回水琅面前,看着办公室里坐满了人,心里窃喜,上班的人,尤其在体面单位上班的人,都讲究面子,水琅再怎么气她这个奶奶,再怎么不愿搭理她这个奶奶,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也不会不顾名声,不尊敬长辈。

    尤其她今天是为了正当理由来,一片慈爱之心,水琅就更不会像以前一样了,否则以后在单位一定会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就是掐准了这一点,老太太才跟来单位,“琅儿,今天是你生日了,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你也不请我去坐一坐,只好来单位看你。”

    “是,我们是为了你生日来的。”邬善平扬起笑脸,“琅琅,爸爸祝你生日快乐。”

    “哦。”水琅将资料放到桌子上,“礼物放下,人可以走了。”

    老太太一僵。

    邬善平笑脸也跟着僵住。

    办公室里的人,本来看到了邬善平就在偷偷关注,一听没声音了,全都转过来看他。

    邬善平脸色顿时更僵了。

    哪有礼物!

    他一毛钱都没有!

    水琅疑惑抬头,看着两人,突然,叹了口气,“好吧。”

    这声“好吧”,习以为常,意料之中……

    邬善平与老太太顿时觉得办公室里的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全变了,变得让他们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都过生日了,一点东西都不买,空着手来,真有意思。”

    “之前邬琳琳生日的时候,我记得买了一身的新衣服,牛皮鞋都买了两双。”

    “何止啊,我听她炫耀说,我爸送了一辆自行车给我,让我上下班用,自行车啊!”

    “哪是她爸啊,滑稽死了,亲女儿送去下乡,把侄女留在城里享福,现在过生日连条手绢都没买。”

    “刚才就说了,连水干事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这哪里是亲人啊,狗屁长辈!”

    老太太傻眼了。

    她那话明明是想让大家说水琅不孝顺,不跟她亲近,怎么突然骂起她,成了她的不是了??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啊!

    “不是,我是想买礼物的,但是不知道你穿什么尺寸的的衣服,穿多大码子的鞋……”

    “还好意思说!”

    “一般不想买,装模作样,假情假意的人,都会找这样子的结果。”

    “今天怕不是来打秋风的吧?”

    才不是!!!

    老太太老脸通红,一是急的,急办公室里的人,想的老是跟她想要的不一样,另一个是被接连戳中了心思。

    “你们不要胡说八道!我最疼我们琅儿,我是她亲奶奶!”

    “鞋码23厘米。”

    水琅突然说话,老太太一愣,“什么?”

    “腰围一尺八。”水琅看着老太太,“衣服颜色,买素一点的颜色,这个天气买羊绒衫早晚当外套正好,干部装也可以给我做一件,皮鞋,再多也不嫌少,蛋糕要一只,我在北大荒十年没吃过奶油蛋糕了,听说你们在城里,一年至少要吃四个十寸奶油水果蛋糕,我不要那么大,六寸就够了。”

    老太太之前的脸是羞急红的,现在是被憋气红的。

    气自己为什么要提起来尺码。

    还要蛋糕!

    她哪有钱!

    “钱不都被你拿走了?你自己不会买吗!”

    水琅低头,又叹了口气。

    叹的习以为常,意料之中。

    “真是狗屁长辈了!不是你自己先提的吗!”

    “就是,自己跑来单位说是为了生日,自己提的没买是为了尺码,现在又推到小姑娘身上去了。”

    “老太婆精明的很,我早就说了她是装模作样。”

    “刚才没看出来,现在确定了,假模假式!”

    “你们!”

    老太太快要气死了,这些办公室里的人一点助力都没起到,反而尽拖她后腿!

    水琅名声还没坏,她的名声已经要臭了!

    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邬善平皱眉道:“妈,你拿二十块钱给琅琅,让她自己想买蛋糕买蛋糕,想买衣服买衣服。”

    老太太瞪大眼睛:“二十!”

    水琅也道:“二十?”

    邬善平看着水琅嘲讽的眼神,“五十!”

    老太太拔高声音:“五十?!”

    水琅一挑眉头,“五十?”

    邬善平一咬牙:“五十五!”

    水琅:“……谢谢了。”

    老太太捂着口袋,“哪有那么多!”

    她就抢到了六十,大儿子拿走了十块,那杂种玩意下乡,抢走了二十,工资总共就九十,这几天吃饭买东西花掉了好几块,身上也就剩下五十五了!

    可真会给!

    一块都不留给她!

    邬善平背过身小声道:“是你要来的,说这是个机会,再说,这些年,你不是还存了那么多的私房钱。”

    “哪有私房钱。”

    老太太在村里的外号是貔貅,向来是只进不出,头一回让她掏钱出来,脾肝肺肾都在抽抽地疼,但想到未来水琅手里的巨额财产,又不得不掏出来,“琅儿,你看,奶奶是最疼你的了,你拿着想买啥买啥,心情好的时候可得再想想元烨,他还在牢里受苦呢。”

    水琅接过钱,塞进包里,不再给他们眼神。

    没得到回答,老太太气得咬牙,脸上的肉不断抽搐。

    小貔貅!

    等人都走了,水琅才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墙上的挂历,1977年4月10号。

    她和水琅除了年份不同,生日是一样的。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过过生日了。

    想起以前,经常是正开着会,落笔签日期的时候,看着纸上的数字,才想起来昨天,或者明天,后天是生日。

    再然后,明天后天就又忙忘记了,即便是当天想起来了,等忙完,也可能是凌晨0点之后了。

    来了这里,生活虽然是慢节奏,但发生的事,一直让她处于快节奏里。

    水琅看着桌子上的资料,想到早上的邹律,邹律背后的邹家,以及,几家工厂的老板,当年的谜团。

    新的挑战已经摁耐不住,主动上门了。

    想着,水琅习惯性把生日抛到脑后,埋进平安里的相关资料里-

    五点一下班,水琅以为还是要坐公交车回家,结果从窗户看到周光赫已经在下面了。

    一身白衬衫,没穿公安外套,深蓝色裤腿笔直,由上而下看,身姿挺拔到不输于旁边的梧桐树,他推着自行车,正跟一个女同志,笑着讲话。

    很少见到他这么笑,笑窝都隐隐浮现,得有多开心。

    水琅眉头一皱,转身想下去,又顿住脚步。

    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又不是真夫妻。

    水琅盯着周光赫的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对面的女同志,白皙,开朗,甜美。

    挺般配。

    “怎么了?”

    水琅转头,看着林厚彬,“什么怎么了?”

    林厚彬趴在桌子上,眼神疑惑:“你为啥生气?”

    水琅:“……”

    拿起包斜跨在身上走了。

    林厚彬莫名奇妙推了推眼镜。

    他可没惹她!

    “水干事,下班啦!”

    水琅随意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不对,转头看过去。

    ——白皙,阳光,甜美。

    女孩指着外面的周光赫,“水干事,原来他就是你老公啊!”

    水琅:“?”

    “我还以为他是我相亲对象呢,高兴得不得了,长得这么俊,身材还又高又大!”女孩捂着嘴偷笑,“结果走过去一问,他说,我是来接我老婆下班,才知道我闹了个大乌龙!”

    水琅小跑着走出房管局,腰间的邮差包一颠一颠。

    周光赫听到动静回头,“怎么了?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

    水琅:“……???”

    她是这么控制不住情绪的人吗?!

    “没什么,下班了,高兴。”

    周光赫也跟着笑了,搬起自行车调头,“上来……”

    “琅琅。”

    突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水琅转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老了很多。

    一刀切短发,黑发不见几根,满头白发,蓝布衬衣,黑布长裤,白袜,布鞋。

    真实年龄应该比那头白发要年轻二十岁。

    乍一看,像是生产队的劳动妇女,但劳动妇女不可能浑身是香,也不可能会有一辆黑色轿车,在旁边候着她。

    水琅看向周光赫,“你先回去。”

    周光赫欲言又止,点了点头,“你去什么地方,等下我去接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水琅摇了摇头,“你在家等我行,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

    周光赫转眼,审视着那名妇女,对方也在看着他。

    水琅走过去之后,妇女冲他扯了扯嘴角,微微点了点头。

    香樟园,联列式花园别墅,位于平安里后面第三条街道,同样处于复茂与棚北交界处,得名于街口一棵百年香樟树。

    这条街住着的人,都是高级干部。

    邹家别墅,刚好就是香樟树探进绿枝的那处院子。

    红瓦,淡黄色外墙,宽阔平整的草地,切割一半,种上了蔬菜瓜果,像是生产队的自留地。

    但这地方,每天早晨供应肉蔬蛋奶,与梧桐里弄家家户户想方设法在花坛里种点蔬菜不同。

    这片自留地,好听点是不忘本,其实完全是为了兴趣。

    “这都是我种的。”

    李兰琼几次想握住水琅的手,都被拒绝,引着人往客厅走,“琅琅,奶油瓜子,早晨才炒好的,又香又脆,这些是糖果,三色核桃糖,桂花松子糖,酒心巧克力,还有这个,奶油咖啡糖……你母亲最喜欢的糖。”

    水琅随手拿了一块椰子糖剥了放进嘴里,坐在油光水滑的皮质沙发上,看着别墅内景。

    客厅为六角形,黑色复古落地窗,护墙板都是高级硬木制作,鹿角枝形大吊灯,与外面的街道,整个香樟园氛围协调,古雅静谧。

    造型精致的壁炉上方,有两枚与主灯相配的枝藤缠绕铜制壁灯,壁炉仅仅是装饰,没有燃烧,现上面摆着□□,五星红旗。

    壁炉虽弃用了,但这所房子里有比壁炉更实用且高级的东西,热水汀。

    沪城装得起热水汀的本就没几户,装置了用不起而搁置的人也不少,这种暖气是用煤去发热,一旦用了就是一笔非常大的投入。

    连热水汀都有了,煤气热水器也就不奇怪了。

    抽水马桶,大浴缸,都是最基本设施。

    沪牌电视机,收音机,香雪海冰箱,更是一应俱全。

    “琳琳,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烤红薯。”李兰琼站在开放式餐厅,从煤气烤箱里端出烤好的红薯,“快来吃。”

    水琅从鼻子里发出笑声,“就你一个人在家?”

    “你邹伯伯和邹凯下班不回来,你大哥结婚了,住在外滩大楼里,不常回来。”李兰琼忙着从厨房端着菜,一一摆在桌子上。

    花鲢鱼头劈开,放了两块豆腐一起红烧,清蒸一只三黄鸡,黄泥螺罐头,一盘子烤红薯,还有一瓶黄酒。

    水琅坐在椅子上,“你还是一烧荤菜,就忘记烧素菜。”

    李兰琼脚步微顿,双眼湿润,将一碗阳春白雪汤面,放到水琅面前,“现在连一声琼姨,都不愿意叫我了?”

    水琅抬头,“你配吗?”

    李兰琼强忍着眼泪,“你怨我。”

    水琅抓了一把奶油瓜子,磕着。

    “应该,应该的。”李兰琼扶着桌子,坐在水琅旁边,盯着她瞧,“琅琅也长大了,跟你妈妈一模一样。”

    水琅嗑瓜子的动作一顿,佯装若无其事,嚼着瓜子仁,“我不如她。”

    李兰琼见了,笑中带泪,“你还小,现在的衣服也没有那个时候时髦,你妈妈又是最时髦的,我印象最深的一套,就是她穿着紫貂皮斗篷,黑丝绒旗袍,她的旗袍,长度一直是拖在高跟皮鞋的脚面,走起路来,不知道抓住多少人的眼光,真是摇曳生姿,洋装她也喜欢穿,兔毛拉绒衫,开司米大衣,回回出场,都戴着一颗大钻戒,最小的也有三克拉戒指,别人穿旗袍戴珍珠,她穿旗袍,都是坠着一颗八克拉,十克拉的钻石,独一无…… ”

    “钻石呢?”

    水琅打断李兰琼越说越兴奋的回忆。

    “那些东西,都不知道是流落在信托商行,还是哪条河底了。”李兰琼叹了口气,“以前当钱用,现在这些钻石,黄金,宝石,古董字画什么的,都是追命的东西,摆在垃圾站里,都没人要。”

    餐厅静了大约五秒左右。

    气氛隐隐要陷入僵持。

    “确实。”

    水琅咬开瓜子,“现在有用的是钞票和各类票券。”

    “是的。”李兰琼递了筷子给水琅,“明天是你生日,以前你的生日,都是要在洋房花园里办宴会,现在只有琼姨一个人帮你过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就不用了。”

    “用!怎么不用,你妈不在,还有琼姨,你说,想要啥。”

    “也不缺啥,我想想。 ”水琅拧着眉,“倒还真有一个心愿,是你刚才提起来我妈,我才想起来的。”

    李兰琼笑着哭了,“你说,琼姨就不怕你不说,你说了说明你还把我当亲人,有什么心愿,只要我能办得到的,都帮你办。”

    “前段时间刚登记了洋房,你刚才提到了信托商行。”水琅将瓜子壳丢在骨碟里,“以前洋房里的那些家具摆件,好像都是我妈精挑细选,从国外运回来,当年应该是都丢到旧货店,信托商行去了,我打算提前把那些重新买回来,到时候再一道放进原来的房间里。”

    “可以呀,这有啥难的。”李兰琼眼神慈爱看着水琅,“是不是钱不够?琼姨帮你办,你说,差多少。”

    “十万八万也不知道够不够。”

    李兰琼:“……”

    水琅又剥了一颗锡纸巧克力嚼着,像是陷入自己的回忆里,“记不大清以前的价格了,你一直在沪城,知不知道大概价格?”

    李兰琼明白这话意思,是让她自己看着给。

    十万八万已经抛出来了。

    这是个界限?

    李兰琼突然笑出声,“孩子,你在北大荒工资多少钱一个月?”

    “十块,还是十五,具体不晓得,每个月都是交给队长。”水琅将巧克力咽下去,“我没拿过钱,反正晓得,钱交给队长以后,有什么都带着我一起吃,没有就一起饿肚子。”

    怪不得。

    荒山野岭估计连个供销社都得翻出山才能看到。

    李兰琼笑道:“你这孩子,知道十万八万现在能买多少东西吗?让你从南京东路逛到淮海中路,逛上十年都花不完。”

    水琅“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说呢,去过信托商行一趟,看上面标的价格,还以为是件数。”

    李兰琼哭笑不得,“傻丫头,那就是价格。”

    “我算算。”水琅数着手指头,“那五万块差不多了吧?能不能把房子里的东西都补齐?”

    “两万块就足够了,哪里用得着五万块,你是真不知道沪城的物价……”

    “那你就补给我两万块好了。”

    李兰琼:“……”

    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水琅叹了口气,“还好有你,我才有可能把我妈原来的家具补齐,这样她的灵魂也可能得到安息了。”

    听到这话,李兰琼缓缓吐出长气,眼神变得深沉,“孩子,我先拿一万块给你,等明早你邹伯伯回来,再让他到银行去取一万,你跟我来。”

    水琅起身,跟在她后面穿过走廊,走进一间主卧。

    卧室里的床,没有铺被子,光着竹编凉席,一条水红色毛巾被叠得方正,摆在凉席上,看着就很冷,不像是这个季节的床铺。

    李兰琼推开主卧卫生间的门,里面比梧桐里底楼朝南房间还要大,但装饰的并不是卫生间,没有浴缸,没有抽水马桶,墙边摆着一排樟木箱子,右边放着三个大保险柜。

    “钱放哪里来着,我现在有点老年痴呆征兆了,琅琅,你帮我看看那几个箱子里有没有。”

    “我去?不好吧。”

    “傻孩子,你就是自家人,又不是外人。”

    水琅走到光面不雕花的樟木箱子前,插销铜锁松开着,没有上锁,退后一步,“看着挺贵重的,还是你自己来找吧。”

    李兰琼笑着走过来,“这有什么贵重的,里面没有钱,就是放垃圾站都没人要的东西。”

    箱子掀开,一片金光闪闪。

    一根根金条排列整齐,是一根一两的小黄鱼,一两重达31克。

    给人造成强烈的心灵震撼。

    “咦,不在这。”

    第二个箱子掀开,又是一片金光闪闪,一个个金元宝排列地整整齐齐,每一个看上去都沉甸甸,不是十两,二十两,是最大的五十两一颗的大元宝。

    卫生间窗户紧闭,裁剪好的提花床单遮挡住光线,昏暗的卫生间里,即使没开灯,两箱黄金熠熠生辉,闪耀着让人打从心底觉得亮堂,亮堂至眩晕的金芒,财富的气息,让人呼吸紧促,心驰神往。

    水琅挡住眼睛,“闪到我了。”

    笑声再次响起,因为空间小了,显得声音格外的大,直往人耳缝里钻,钻的人头皮发凉。

    “你这孩子,哪有这么夸张。”李兰琼移开盯着水琅的目光,走到旁边保险柜前,“那应该是放在这里了。”

    “这些东西不是抓到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吗?”水琅好奇看着黄金,“为什么还敢放在家里?”

    李兰琼打开保险柜,一沓一沓地拿出来一万块,里面也不剩下多少了,拿起一面镜子,盯着反射在镜子里的水琅的脸,“这里安全,一般人不会知道,不担心。”

    “可惜。”水琅拿起一个金元宝放在手里掂了掂,“不能当钱用了,黄金被纸币硬币彻底取代,这些都被淘汰了。”

    笑声再次响起,保险柜被关上,李兰琼从旁边抽了两个牛皮纸袋,将一沓一沓大团结,全部装进去,装满了两袋子,递给水琅,“我们都是被淘汰的人,你们年轻人说的话听都听不懂,不过,讲得也是有道理的,现在这些纸币才是宝贝,拿着,出去吃饭。”

    水琅把一碗阳春面吃了一半。

    “我想到要什么生日礼物了!”

    正在剥烤红薯皮的李兰琼身体一僵,缓慢转头,“你刚不是……”

    “这是心愿,不是礼物。”水琅放下筷子,不好意思一笑,“琼姨,我是不是不应该再要礼物了?”

    “不……不,你说,你可以说。”李兰琼听到这声琼姨,眼里出现惊喜,“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汽车!”

    李兰琼:“……”

    “宝马斗篷汽车好像蛮好。”

    水琅单手撑住下巴,“听说小奥斯汀跟人合并,不生产原来那样的小车了,幸好我不喜欢,以前放在汽车房里,我妈也不怎么开,要不然雪佛兰?我妈以前送给邹伯伯开的那辆就很不错。”

    “叮铛——”

    白瓷调羹撞在盘子上,不断打着转。

    李兰琼咽了咽口水,“孩子,那不是送,就只是那几天,借给你邹伯伯开一下,后来就还回去了,你忘了吗?”

    “是吗?”水琅敲了敲脑袋,“以前的事,我记得不多,都不敢回想,一想,就想起大马路上出现的尸体。”

    “那快别想了。”李兰琼将剥好的烤红薯放在水琅的盘子里,“那具尸体,吓得你进医院躺了半个月,自打那以后,你胆子就小了,现在好不容易正常了,以前的事,都不要去硬想了,快吃。”

    “那我就买宝马敞篷,琼姨,可以吗?”

    “……”

    李兰琼看着水琅期盼发亮的眼睛,“琅琅,现在的汽车不像以前,想买啥就买啥,现在的公车,私人不能够购买。”

    水琅失望:“那算了。”

    李兰琼刚松一口气。

    水琅指着外面的黑色汽车,“我就要那辆旧车好了。”

    说完,不等李兰琼说话,水琅就拧起眉头,“这个要求很过分吗?我五岁的时候,我妈就送了我小奥斯汀,琼姨,你不是说,我妈不在了,还有你吗?难道我二十五岁礼物,还不如五岁?”

    “……不过分。”

    李兰琼眼看着水琅不耐烦了,好不容易把人请过来,哄了这么久,花出去一万块钱,终于肯叫了一声琼姨,不想前功尽弃。

    但是汽车,实在是一个大难题!

    李兰琼急得两只手握成拳,突然,想到水琅下乡时候才十五岁不到,在此之前,汽车早就被没收了,去北大荒十年,估计只见过拖拉机,更不可能会开车。

    这是试探!

    这是在试探她,试探邹家的诚意。

    就像小孩子一样,试探你到底在不在乎我,到底对我还有没有感情。

    没错,是这样!

    李兰琼心脏狂跳,庆幸自己想到了,否则真的会前功尽弃,“好好,就这辆,小王,把汽车钥匙拿过来。”

    早上见过的年轻司机,将汽车钥匙放在桌子上。

    水琅抱起两大牛皮纸袋钞票,接过钥匙,“车子不会没油吧?”

    “怎么会。”李兰琼听她这么问,心底就更确定了,起身跟着水琅往花园外面走,“下午去接你,小王刚加满的汽油,你上去看看。”

    为了证明对水琅的在乎,李兰琼很热情,主动让小王介绍这汽车与以前汽车有什么不同,还催促着水琅坐进去。

    水琅坐在驾驶座上左摸摸,右摸摸,一看就不像是开车的人,倒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子,欣赏着自己的礼物。

    “开心了?”李兰琼笑着关上驾驶座的门,“小王,你坐到副驾驶,教琅琅怎么开。”

    这已经够热情了,够主动了吧?

    不但领着走出来,领着上车,还领着人坐到驾驶座,更直接让小王去教她开车。

    没有一丁点舍不得。

    这下水琅该放下心里芥蒂了。

    等她玩够了,从车上下来。

    接下来只要……

    “嗡轰——”

    发动机轰鸣声突然响起,黑色汽车排出一道尾烟气的瞬间,飞速奔驰离去。

    第37章 救命之恩?

    李兰琼:“!”

    “怎么回事?!你这么快就教会她开车了?!!”

    年轻司机一脸懵逼看着远去的车子, “邹太太,我都还没上车呢。”

    李兰琼骤然瞪大双眼,惊惶问:“她会开车?!”

    年轻司机愣着, 点了点头,“看样子是了。”

    李兰琼立马朝着汽车追了出去, “琅琅!!你回来!!!”

    “邹太太!两条腿是不可能跑不过四个轮子的!汽车早飞走了!”

    李兰琼不听, 朝着大马路上奔跑,脸上充满了惊慌与绝望。

    要是丈夫知道公车被开走了, 她就死定了!

    “妈!”

    “小凯!快!快去追车子!”

    邹凯长腿撑地,扶住自行车回头, “我说刚才那辆汽车有点眼熟, 怎么了?是爸还是大哥忘记带东西了?”‘

    “是水琅!水琅把汽车开走了!”

    “什么!”

    邹凯立马掉头,站起来将自行车蹬了出去。

    淮海中路。

    正是下班放学的点, 国营商店, 国营饭店, 饮食店, 点心店, 副食品店, 理发店,人进人出, 来来往往。

    突然, 一辆黑色汽车停在了国营点心店门口, 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按照往常,路人们最多看个两眼就移开视线了。

    这样的汽车, 里面坐的不是中年男干部, 就是中年女干部, 但今天, 大家的视线却一直黏在上面,完全移不开。

    因为,车上坐着一个小姑娘。

    还是坐在驾驶座!

    这年头,会开车的大男人,都找不出几个。

    毕竟学开车,没有个三年时间,给师傅当牛做马捧着哄着,是不可能把技术学到手的。

    司机,是最让人羡慕的岗位之一。

    现在,破天荒头一回,居然看到一个小姑娘开着汽车!

    这怎么能让人移开视线。

    水琅就在这些震惊、羡慕、见了鬼、崇拜的目光中,下车走进国营点心店。

    一向嚣张霸道的营业员,主动迎了上来问:“小姑娘,你要买啥?”

    “买生日蛋糕。”

    “呦,生日蛋糕都是要提前预定,当天没有现做好的呀。”

    水琅走到玻璃柜台前,看着托盘里各式各样的点心,“姐姐,我今天生日,出双倍粮票,双倍糖票,双倍价格,帮我现做一个吧?”

    “嘶——”

    点心店里本来就有不少人,外面又跟着她进来很多人,想看开汽车的小姑娘会买什么不一样的点心,没想到,还真的很不一样!

    生日蛋糕,只有双职工起步,条件很好的家庭,一年才能吃上一回。

    毕竟一个十寸蛋糕,至少要一斤粮票,六两糖票,六两黄油票。

    粮票虽然凑一凑,能够出得起,但是糖票黄油票,这两样票子太难搞了,何况,还要再付八块六毛钱!

    一般人很难吃得起。

    而现在,这个开着汽车的小姑娘,居然要付双倍!

    到底啥家庭!

    “我去问问大师傅!”

    营业员跑到里面去,没一分钟就跑出来,“小姑娘,可以做,但是水果没有了,要去商店买,你能稍等一会吗?”

    “鲜花水果蛋糕?”水琅看着托盘里最贵的巧克力,“能做巧克力蛋糕吗?”

    “巧克力蛋糕?”营业员愣住了,“有是有,你要做几寸?”

    “十寸吧。”

    “那这巧克力……也是双倍糖票?”

    “可以。”

    “嘶——”

    群众倒吸冷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有人忍不住说:

    “小姑娘,一块酒心巧克力就得要一两粮票了,你做十寸蛋糕,你晓得要多少吗?”

    “起码还得再多出半斤啊!要是再翻倍,你这个蛋糕岂不是要快两斤糖票了?!”

    “价格再翻倍,至少要二十块呀!”

    水琅眼睛眨都不眨,“能做吗?”

    营业员跟平时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愣一愣地,“能,只要你钱够,票子够,大师傅说帮你做一个!”

    水琅转头看着冲进来的邹凯,“钱和票子够吗?”

    邹凯刹住脚步,蹬车子蹬得满头大汗,一进来就听到水琅这么问,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已经被水琅主动跟他说话的惊喜,冲昏头了,“够!”

    点心店,应该是买点心!

    小姑娘之前虽然冷漠无情,但一到了关键节日,就露馅了!

    生日蛋糕没让周光赫买,特地让他买。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心里终究还是爱他!

    意味着,他在她心里的地位!

    独一无二,至高无上!

    “我今天就是来给你买生日礼物的,买完蛋糕,我们再去买别的,多少票子,全我来付!”

    “首先,一个十寸蛋糕是八块六,一斤粮票,六两糖票,六两黄油票。”

    邹凯掏出钱包,还没拿,就听营业员接着道:“小姑娘要给双倍价格,现做,所以价格是十七块二,两斤粮票,一斤二两糖票,一斤二两黄油票,这只是普通蛋糕价格,她要做的是巧克力蛋糕,得另外再补巧克力的双倍糖票,双倍价格,也就是再补十五块钱和一斤半糖票,总共是三十二块二毛,两斤粮票,一斤二两黄油票,两斤七两糖票。”

    邹凯:“……”

    水琅歪头,“怎么了?”

    邹凯硬生生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变形的苦笑。

    拿不出来,完全拿不出来。

    这么多糖票,哪里会随身带着,更不可能随身带着黄油票了。

    但是水琅正等着,周围人全看着他,刚才大话已经说出去了……

    “我自己付吧。”水琅善解人意一笑,掀开邮差包,拿出一沓钱票。

    “不,我来付!”

    邹凯打开钱包,先掏出三张大团结,拍在玻璃柜台上,再掏出零钱,再掏出粮票,再掏……掏掏掏……掏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

    营业员微微一笑:“蛋糕付好钱就可以开始做了。”

    水琅拿出几张糖票,“真的,我来吧。”

    “我来!”

    邹凯流出新的满头大汗,掏出几张香烟票,回头道:“香烟票换糖票,黄油票,有没有人换?对了,还有茅台酒票一张!”

    很快,人群里就有几个爷叔青年抢着举手换。

    邹凯高高兴兴把票子全部都付清了,“琅琅,吃不吃其他点心?我这里还有两张糖票。”

    水琅看着柜台里的点心盘,“那就称些桃酥吧。”

    “来半斤桃酥!”

    邹凯捧着装满桃酥的纸袋,站在旁边,候着坐在椅子上,吃桃酥,看风景的水琅。

    “琅琅,等下把蛋糕带回家,我们一起帮你过生日,好不好?”

    水琅用手帕包着桃酥,慢慢咬着,慢慢嚼,这个年头的食品,后来挂着百年老字号的点心店是完全不能比的,每一样用料都是诚心诚意,大师傅手艺也是能吃出匠心,而不是速度。

    桃酥入口即化,满齿留香。

    “琅琅?”邹凯小心翼翼看着水琅的脸色,猜测她可能还在生气,趁此机会解释道:“我跟那谁,邬琳琳,什么关系都没有,当初你爸带着人来我们家,我还当她是你呢,到了很后面,我才知道不是你,我就不搭理她了。”

    挺潮流。

    搁这替身文学?

    水琅看着外面路灯亮起,“我这两天,会去信托商行买一些东西,就是原来洋房里面的家具摆件,前面忘记跟琼姨说了,买完以后,想先放到你们家,应该可以吧?”

    “当然可以!”

    邹凯已经快惊喜若狂了。

    看看,看看谁才是自己人!

    周光赫算个屁!

    果然跟大哥猜测的一样,就是水琅为了留城的工具人!

    “我可以请假,跟你一起去买,买好直接拖去我家。”

    “不用,我自己慢慢挑,慢慢买。”水琅抖了抖手帕上的桃酥碎屑,“如果能买成洋房里的东西,在房子拿到手以前,我不想再出意外,琼姨有个很安全的地方,到时候你就把东西都放在那里面。”

    邹凯一怔,看着水琅一会,“这你都知道?”

    水琅眉头一皱,“怎么看着不能指望你的样子。”

    “能!”邹凯拍着胸脯,“你不指望我,你指望谁,不信你就等着看吧,我一定把你买好的东西,保管得严严实实。”

    这是在考验他,也是非同小可的信任他。

    他当然不会掉链子。

    “谢谢了。”

    水琅接过营业员手里的蛋糕,又拿起邹凯手里捧着的桃酥,抬步往外走。

    邹凯立马跟了上去,满脸带笑,“我来拿好了,这点东西,不用心疼我,累不着。”

    “砰!”

    驾驶座门被关上。

    邹凯走到副驾驶座外面想开门,试了几次,也拉不开,敲了敲车窗,看着里面正在放蛋糕的水琅,“琅琅,车门锁着,开一下,哎!我现在才发现,你居然会开……”

    “嗡轰——”

    汽车突然动了起来,邹凯急忙收回差点被车轮碾压的脚,眼看车子提速了,急忙拍着车窗追上去。

    “琅琅,我还没上车!我还没上车呢!!”

    黑色汽车冰冷无情开走,只留下一道尾烟气,钻进邹凯的鼻腔与嘴里,在大街上咳得撕心裂肺-

    汽车开进梧桐里,发动机的声音,将弄堂里的人,都吸引过来。

    水琅速度虽慢了下来,但一直没停,一直开到周家门口。

    三个丫头原本正趴在桌子边,等着小舅妈回来吃饭。

    听见动静转头,正好看到小舅妈从汽车里走下来,随手甩了上门。

    瞬间看呆了。

    周光赫从房间里大步走向天井,“汽车怎么?”

    “我新得的汽车,还行吧?”水琅笑着将蛋糕递给他,又弯腰从副驾驶座里拿出两大牛皮纸袋,也交给周光赫,然后自己领着一大包桃酥,锁上车门。

    “这是……!”

    周光赫话说一半就停住,看着围过来的邻居们,不动声色将牛皮纸袋按进怀里,率先往回走。

    看他的动作,水琅没忍住笑出声。

    “水干部,是你开的车?!”

    “妈呀!还真是你开回来的车!”

    “你怎么连汽车都会开呀!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重点是汽车,水干部,你从哪里弄来的汽车?难道是你升职了?”

    “我这辈子连汽车都没摸过,你居然就已经开上了!”

    水琅拍着车子,“我可不跟你们多聊,我要回去吃生日蛋糕。”

    汪绣眼睛还在汽车身上,嘴里就说着祝福了,“祝你生日快乐,我们早就知道了,菜已经送到你们家桌子上了。”

    水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邻居们抢着道:

    “我送的马兰头拌香干,放了很多香油!”

    “我烧的肉末茄子,晚上下班才知道是你生日,没烧什么菜,心意。”

    “我们都是心意,也没啥好送你的,正好烧了两条鲫鱼,拿了一条送你,祝你年年有余。”

    “我新买了几条手绢,拿了一条最好看的绣花给你。”

    “我晚上买的重油素鸡,拿了一块给你,当长寿面浇头。”

    “我们家正好乡下送上来一只不下蛋的母鸡,我剥了板栗,做了板栗烧鸡。”

    ……

    水琅还在原地发愣,鼻子逐渐发酸,一句句热情淳朴的话,都化成了一道道温暖烟火气,将她包围,在大家的催促下,走进天井,远远地,就看到客厅桌子上摆满了菜。

    蓝白大碗装着板栗烧鸡,红白搪瓷深底盘装着浓油赤酱的鲫鱼,□□印花白瓷碟子,一半是马兰头香干,一半是重油素鸡,两颗生煎包,两颗小笼包,几块红烧肉……这些一看就是邻居们送来的。

    桌子上还有堆得冒尖的糖醋小排,切成花的鱿鱼与芹菜一起清炒,一锅番茄炖牛腩,一盘油爆大虾,一碗剁好的三黄鸡,酒香草头,蒜泥紫角叶……这些一看就知道是周光赫的手艺。

    最瞩目的,是中间的蛋糕,六寸左右,奶油弄出来的艳俗的粉红色,黄色,嫩绿色花朵,红字龙飞凤舞写着,祝水琅同志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看着水琅同志,水琅不自觉笑出声,原本就模糊的眼睛,随着笑声,被一层浓雾覆住。

    突然,鲜花水果蛋糕被端起来,要拿走。

    水琅急忙道:“干什么?”

    周光赫端着蛋糕的手悬在桌上,看着新拿进来的大蛋糕,没说话。

    水琅走过去, “这是你买的?”

    周光赫点了点头,垂下长睫,他买小了。

    水琅接过他手里的蛋糕,端进房间里,回到客厅,将买回来的大蛋糕拎起来,“桌子腾个地方,你们回去拿个碗,过来尝一口蛋糕,就一口啊,不够分的。”

    “你们自己吃吧,我们就不吃了。”

    “一年到头,就能吃上这么一次,又不是小菜,可以分一分,你们一家人自己尝吧。”

    “是的呀,蛋糕贵得要命,一人就算尝一口,你们也剩不了多少了。”

    “不要不要,我们看完你吹蜡烛就走。”

    邻居们的推辞摆手,在周光赫腾出位置,拿掉蛋糕外面的纸壳罩子,露出一大块被巧克力包裹的蛋糕后,全静止住了。

    然后,瞬间,周家客厅天井,人全消失了。

    没过两分钟,第一批离得近的人,就拿着小碗筷子,冲进来了。

    再然后,“嗡嗡嗡”的声音响起,乌泱泱的人再次包围周家大门。

    “我倒不是想吃多少,就是想尝一点点味道!”

    “我主要是开眼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巧克力!”

    “我长这么大,一口巧克力没吃过,今天我就厚着脸皮,尝一口!”

    “他们都这么淡定,我也不好意思把我身体里面另一个激动的我放出来,水干部,我不吃,我就看看。”

    “水干部,你不要看我拿着碗,但我也不吃,我就是来把味道装回去,以后每天闻一闻。”

    听到这里,水琅实在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她一笑,弄堂里的人,全都屏不住了,挤到桌子前,看着巧克力大蛋糕,惊呼起来:

    “哪能还有卖这个样子的蛋糕的啦!这得多少钱!”

    “一块巧克力,我们想吃都吃不到,小孩要吃,都得考虑个把月,这么多巧克力!我见都没见过!”

    “拿出去跟人讲,人家都以为我是在吹牛!不会有人相信!”

    “水干部,你太能舍得了,这个样子的巧克力蛋糕,居然也要分给我们吃!”

    “回城第一个生日,难得能过上,就挑了一个我自己最喜欢吃的口味。”回到梧桐里,水琅自然而然变得低调了,“不过,你们也看到了,也没有多少,一个人顶多就是尝尝味道了,还有这些巧克力,看着是多,其实就外面包裹的这层外壳,里面还是一样的鸡蛋糕,没什么区别。”

    “已经很好了!”

    “里面要不是鸡蛋糕,还是巧克力,那还叫什么蛋糕。”

    大家兴奋看着周光赫把蜡烛插成一圈,用火柴点燃,关了电灯,屋子里只剩下烛光,生日气氛顿时就营造出来了。

    周光赫将人拉到蛋糕前面,“许愿。”

    在梧桐里居民,周光赫,大姐,与三个丫头的注视下,水琅举起双手,十指相扣,闭上眼睛,许了三个愿望。

    当眼前陷入黑暗时,屋子里的安静,连呼吸都故意放轻了的细节,就如同烛光的温度一样,烘着水琅的心。

    等掀起长睫,对上一一双双温暖善意,闪烁着烛光的眼睛,冰凉的心被慢慢融化。

    水琅缓缓抬头,看向眼里有她的倒影的周光赫,对视一笑,“一起吹。”

    “3、2、1!”

    “呼——”

    不止是周光赫与水琅一起鼓起腮帮,在场的大小孩子,全都围过来,鼓起嘴巴,将一圈蜡烛吹灭。

    接着掌声与祝福声同时响起:

    “祝水琅同志生日快乐——”

    水琅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双手在胸前合十,不停点头,微微鞠躬,“可以了,再搞下去就显得铺张了,要被居委拉去上思想课了,我先给家里人切一块,然后你们自己来切。”

    没人有意见,生日当然是自己第一,其次是家里人为先。

    能分给邻居们尝尝,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何况还是这么好的蛋糕。

    水琅拿着点心店送的纸盘,切下第一块三角蛋糕,递给了后赶来的外婆。

    宋阿婆第一次在这么多老邻居面前,这样受瞩目,受羡慕,听着老姐妹一句句“你福气好哦”,“小姑娘孝顺你哦”,笑得眼角褶子都堆在一起。

    水琅切下第二块蛋糕,放到纸盘里,下一秒,冲过来几个人。

    舅舅舅妈站在一边,昂着下巴,看着凑上前的周复兴,金巧芝。

    周复兴,金巧芝,瞪着舅舅舅妈,不甘心往后退。

    他们可是亲大哥大嫂!

    众目睽睽之下,这两对夫妻各不相让。

    水琅端起蛋糕,放到周卉面前。

    “扑哧!”

    周围人全都忍不住笑了。

    突然,周复兴与金巧芝也笑出声,刚才下意识想跟舅舅争,忘记了大阿姐的存在,现在他们自己虽然没有得到,但弟新妇直接也没给舅舅舅妈面子,略过这两名长辈,给了大阿姐。

    这不就是在告诉大家,不把这两人当长辈了嘛!

    金巧芝笑死了,得意看着舅舅舅妈。

    等下,弟新妇肯定直接把下一块蛋糕给他们了。

    因为他们才是一条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水琅接下来是会递给谁。

    舅舅舅妈精神紧绷着,浑身紧张,没有想到今天来,会被小姑娘当众下脸子。

    居然略过他们,直接给了周卉!

    给了周卉,还有点转圜之地,毕竟她残疾,是弱者,应当优先照顾,这个道理上是可以说得过去。

    但要是接下来再略过他们,给了复兴两口子,那这就是彻底打他们的脸,彻底不拿他们当长辈了,以后他们这弄堂里也彻底抬不起头了!

    随着水琅切好蛋糕,大家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水琅抬头,看了看舅舅舅妈,对面两人瞬间同步露出讨好的笑。

    再移开视线看向周复兴金巧芝,两人也瞬间同步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最后,水琅手一抬,将蛋糕递给了旁边的周光赫。

    周复兴/金巧芝:“……”

    舅舅舅妈:“……”

    周光赫微怔,看着她的眼睛,嘴角缓慢勾起,接过蛋糕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又接过切蛋糕的塑料刀,切下一大块巧克力最多的三角形蛋糕。

    舅舅舅妈与周复兴金巧芝,刚失望的心,顿时又高高提起。

    刚才水琅那块不算,这块最大的才算!

    周光赫给,比小姑娘给,更有代表性!

    周光赫端起蛋糕,几人呼吸紧促,看着他的蛋糕在空中短暂划过,递到了水琅面前。

    舅舅舅妈:“……”

    想走了!

    这蛋糕他们不吃了还不行吗!

    全给你们一家子自己吃好了!

    正当舅舅舅妈要气炸了的时候,周光赫切了一小块蛋糕,递给了小阿毛,顿时一愣,接着喜笑颜开!

    “哎呦,光赫,你们自己吃好了呀,做啥还给我们。”

    “是的呀,我们这么大年纪了,你们看看,哎真是,没办法,这孩子就是孝顺!”

    周复兴跟金巧芝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等看到小弟给三个丫头切完后,端着两小块并在一张盘子里的巧克力蛋糕,递给了周玲,顿时也笑开了。

    “谢谢小叔叔,快谢谢小嬢嬢。”

    周玲惊喜端着蛋糕,“谢谢小叔叔跟小嬢嬢。”

    周敏吞咽口水,偷看一眼水琅,“谢谢小嬢嬢,小叔叔。”

    周光赫分完了家里人的份,将蛋糕端起来放在天井里的椅子上,不用水琅再说一遍,大家就自觉围上去,一人弄一口的量,品尝起来。

    “我怎么觉得比巧克力糖还要好吃呢!”

    “废话,这里面不但有巧克力,还有白面粉,鸡蛋,黄油,白砂糖,当然好吃了!”

    “这一口我只吃一半,放到明天再尝尝。”

    “那我也只吃一点好了,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再也吃不到了。”

    小霸王躲在后面,被妈妈喂着蛋糕,羡慕看着大丫二丫三丫面前一人一大块的巧克力蛋糕。

    她们真是太幸福了!

    他现在又有了变成三个丫头其中一个人的想法了!

    要是他成了她们,就能住着城堡房,吃着一大块巧克力蛋糕,蝴蝶酥,桃酥,喝着麦乳精,可可粉,汽水,随便挑选小人书,还能坐在桌子上,吃那么多的肉!

    小阿毛,周敏,也都这样想,他们原来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三个丫头。

    万万没想到,现在这三个丫头成了他们羡慕的人了。

    周家桌子上,蛋糕都放在一边,暂时没有吃,先开始吃菜。

    “应该喝点酒。”

    水琅刚说完,周光赫拿筷子的手就一顿,看了她一眼,“确定?”

    “吃饭前应该拿出来,现在汽水都打开了,算了。”水琅虽然在邹家吃了半碗面,又在蛋糕店吃了一块桃酥,但看到周光赫做的菜,还是觉得能吃下大半桌,“这些菜做起来这么复杂,怎么你好像做的就那么快。”

    她去邹家,算上来回时间,也就一两个小时,他居然就做了一大桌子菜。

    周卉笑着道:“小弟早上就把肉买回来,下午提前回来做的。”

    水琅愣住了,想起楼下看他没穿公安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还以为是工作热了才脱掉,“你……提前回来了,又特地去单位接我下班?”

    “骑车十来分钟就到了,很快。”

    周光赫语气有些急。

    水琅刚生出要不还是自己买一辆自行车的想法,就被他的急给熄灭了,再想到让他一个人回家,等了这么久,心里顿时百感交集,“谢……辛苦你了。”

    周光赫夹了一块糖醋肋排放到水琅碗里,“一点都不辛苦。”

    “小舅妈,小舅舅是笑着去接你的。” 三丫用手指将眼睛拉成一条缝,“笑成这样走的。”

    周光赫耳根顿时红到后脖颈。

    水琅笑了,夹起排骨嚼着,甜滋滋。

    三个丫头突然放下筷子,跑回房间,拿了东西,并排站在水琅面前。

    大丫将一个红布钱包递给水琅,“小舅妈,这是我第一次学会缝的小包,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水琅惊讶接了过来,针脚疏密,但是看得出来非常用心,即便是红色,也看得非常顺眼。

    “小舅妈,这是我编的手链。”二丫拿出彩绳编织链,有活口,可以放大缩小,“上面的小铃铛,是三丫花自己零花钱买的。”

    三丫举起两根手指,“两毛钱一个。”

    “谢谢~~”

    水琅将手链拿过来,张开手臂抱住三个wifi,“谢谢你们,我很开心。”

    “水琅,我给你织了一件羊绒衫。”周卉从轮椅后面拿出一件鹅黄色开衫,“本来就是给你织的,只是刚好碰上了生日,就当做生日礼物了。”

    水琅接过毛绒绒的羊绒衫,“大姐,手艺真好。”

    突然,想到周光赫曾经还说过给她织毛衣。

    结果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周光赫收到水琅的眼神,笑了笑,没说话。

    水琅抱着礼物,左看看,右看看,“谢谢大姐!再次谢谢大丫,二丫,三丫,收到你们的礼物,我真的特别开心!”

    周卉和三个丫头,看着水琅高兴的样子,比自己收到礼物,还要高兴。

    “你喜欢就好。”

    等客厅天井里的人尝完蛋糕,各自回家吃饭去了。

    水琅看向周卉,“大姐,你下乡的地方在哪里?”

    周卉放下筷子,“锡山,阳南。”

    水琅咀嚼一顿,诧异看过去,“阳南?哪个公社?”

    看到水琅脸上的诧异,周卉一愣,“怎么了?那边有你认识的人?我是在红庆公社。”

    “……不会是红庆公社红河村吧?”

    这下轮到周卉诧异了,“你怎么知道?”

    水琅:“……”

    “水琅父亲,就是红河村的人。”周光赫之前做笔录的时候,就知道了,“三个丫头的户口,等我休息了,坐车过去办。”

    水琅看向突然叹气的周卉,“大姐,我去上班之前,让你想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没什么好考虑的,也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水琅就是亲人,周卉心里早已这么觉得了,“只是人已经死了,我就让曾经种种随着他消失了,不想再去恨谁。”

    水琅轻轻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当时,是为什么嫁给他?按大丫的年龄,应该是刚下乡不久,就结婚了?”

    周光赫也朝着大姐看过去,大姐下乡后的头几年,他在军校秘密学习,隔绝外界一切联系,出来后直接奔赴北疆战场,后来转至团部,才有了电话,恢复通讯。

    那个时候,三丫都已经出生了。

    他在信中问过,大姐没回,只说一切都好。

    后来,看到大姐的样子,再次婉转提及,大姐不说,就没再问过。

    “下乡不久,我带的东西都用完了,老乡也不管我们的饭,我跟大队请假,到供销社去买东西,阳南都是山,没有自行车,只能靠步行,一来一回,天已经黑了,我在路上遇到了流氓。”周卉说起来眉头一直紧皱着,“大丫爸是民兵队的人,他拿着枪及时出现,我才没有出意外。”

    周光赫听完很意外,“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水琅跟着说了一句,但腔调完全不一样,似嘲讽,似讥笑,“红河村,救命之恩难道是他们特产不成。”

    周光赫疑惑看过来。

    周卉眼神惊讶看着水琅,“你,你知道什么?”

    水琅摇了摇头,“没事,你接着说。”

    “回去以后,很多人不知道怎么都知道了这件事。”周卉低下头,眉头紧拧着,“总之,风言风语很多,我一开始,也确实把救命之恩放在心里,很感激他,之后……就结婚了。”

    水琅没吱声。

    周光赫也没吱声。

    “后来,我跟大丫爸上山去拉树,拖拉机翻了,他当场没了命,我截断双腿,活了下来。”周卉眉头拧得更紧了,“这是件坏事,但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可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水琅疑惑,“为什么?”

    “村里死了丈夫的人,都会被二嫁到后山的村里。”周卉表情不自在,“后山村,光棍多。”

    “……不会是二嫁后,兄弟共妻吧?”

    “兄弟……父子……还有……两家买一个……”

    水琅:“……”

    周光赫:“……”

    “这些事,外人都不知道,我要不是经历了……我也不可能知道。”周卉难为情看向三个丫头,“我失去劳动力,三个孩子年纪小,大丫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挣最低工分,养不起我们,所以……”

    水琅看向三个小丫头…….

    “接下来我不会听到童养媳三个字吧?”

    周卉眼泪流了出来,“当时实在没办法了,我爬到隔壁公社,别人看我实在可怜,借了电话给我,我才万不得已打给了外婆。”

    水琅脑海里浮现第一次见到大姐的样子,“隔壁公社,多远?”

    “三十里路。”

    周光赫垂下头,红了双眼。

    水琅长睫微颤,想眨掉雾气,却越眨越模糊,抹了抹眼角,捏住三丫的婴儿肥,看着大丫二丫,“你们有一位好妈妈。”

    大丫二丫早就在忍着眼泪了,听到小舅妈这么一说,两人一起扑过去抱住妈妈,三丫也挪了下去,抱住妈妈的手臂。

    “好了,不哭。”周卉抱着三个女儿,笑着抬头,“水琅,上次二丫说你是救世主,一点都没错,要不是你,我们也不可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你真的是我们的救星,福星。”

    水琅轻笑,继续抹了抹泪珠,看向旁边双手握拳的周光赫,“他才是,没他,也就不会出现我了。”

    “当然,小弟当然是很重要。”周卉拿起小叉子,“过去的事,已经这样了,小弟,吃蛋糕吧。”

    周光赫伸手将碟子往前推了推,空出地方来,把摆在一旁的两块蛋糕端过来,放在水琅面前,搁上叉子,自己也拿起叉子,吃了一口,“三个丫头的户口不会那么容易迁回来,是她们的爷爷奶奶想要钱?”

    周卉点了点头,“多亏水琅,帮我从复兴夫妻俩那里要到了这么多钱,拿出一点给他们,应该是可以……”

    “真可以的话,大姐你就不会一说起来就皱眉头了吧。”水琅挖了一大块巧克力蛋糕放进嘴里,“共妻,童养媳,看上去思想落后封建,也意味着胆子大,民兵还没取消,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公安的概念,像那种深山里法律观念就更淡薄了,走正路,只会被狮子大开口,永远被他们拿捏。”

    周光赫转头,看她,眼里突然出现笑意。

    “笑屁!”水琅一巴掌将他脸推过去,“我就是狮子大开口的那类人,怎么地?”

    “你跟他们怎么可能一样。”周光赫端了一杯茶,放到水琅面前,“你是英雄,是非分明,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心里有人民,有国家,有格局,有觉悟,那天知青办的花主任说的一句话非常贴切,如果你是资本家,也是红色资本家。”

    水琅:“……”

    就,挺突然。

    冷不丁一连串的夸奖词,把她给夸懵了。

    “小舅妈是英雄!”

    “小舅妈最厉害!”

    “小舅妈是大好人!”

    水琅嘴角勾起,“废话不多说,大姐,你也别有着藏着掖着的想法了,你有的,他们该知道,迟早会知道,后天,这个周末休息,我开车送你们去阳南。”

    周卉怔住,“开车?!”

    “开车?”周光赫看着外面停着的黑色汽车,“这车能开走?”

    “我的车,当然能开走。”水琅端起热茶,喝着解腻,“不但要开走,还要在市区里高调的开,明天我要去大采购,带你们去兜风,去不去?”

    “去!”二丫最先举手。

    “去!”三丫照常举起双手。

    “我……”大丫看着妈妈,也是照常犹豫。

    “跟小舅妈去玩吧。”周卉摸着大丫的头发,“有小舅妈,不但你们不用困在我身边,我自己也不会被困住了。”

    “明天先去知青办要粮食,问问户口工作和大学名额,然后去逛街!”水琅伸了个懒腰,“我先回房间了。”

    水琅还没洗澡,没换衣服,靠在原来金巧芝房间里搬过来的沙发上。

    吃饱了,懒得动。

    想到洗澡还得烧水往浴缸里倒,要不然就只能拿盆洗。

    再想到邹家的煤气热水器。

    想到那金闪闪的黄金。

    想到保险柜里的钱。

    再想到自己拿回来的钱,立马来了精神。

    突然,周光赫的声音响起,“当年,你母亲,好像也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和邬善平在一起?”

    水琅“嗯”了一声,从沙发里爬起来,看着桌子上的蛋糕,打了个嗝,“消化消化,等下十二点前,我再许三个愿望,再吃一个蛋糕,我钱呢?”

    周光赫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两袋子钞票,“你真的要去阳南?”

    “嗯哼,我要去见一见邬善平的父老乡亲们。”

    水琅看着牛皮纸袋里的钱,眼神缓慢沉下来。

    还有,李兰琼的父老乡亲。

    第38章 都是你干的好事!

    “等我一起。”

    周光赫真怕水琅自己开个车就去了, “我尽量调休。”

    “你不用勉强。”水琅抱着两袋钱,想坐到床上,想了想, 又看向他,“把你的铺盖卷打开一下。”

    周光赫:“?”

    盯着水琅看了一会儿, 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怕脏了她的床, 所以要放到他的地铺上数钱。

    周光赫从柜子后面,拿出卷好的凉席, 平铺在地上,接着打开柜门, 将褥子被子都抱了出来。

    “褥子就不用铺了, 我坐在凉席上正好。”

    周光赫还是将褥子铺得整整齐齐,“春末寒气, 不能小瞧, 地上凉, 你不要掀起来。”

    动作都被他预判了。

    水琅穿着袜子走到地铺上, 盘腿坐下, 刚把牛皮纸袋放下, 就看到他开门走了出去,愣了一下, 嘴角掀起。

    袋子里是整整一万块, 分毛不差。

    水琅数好之后, 倒在钱堆里,长舒一口气。

    小金库又加了一万, 明天知青办还有七千八百块, 邹家另外还有一万块。

    即便不算明天的, 现在已经是一个妥妥的富婆了。

    要是不知道后面走向, 在这个年代赚这么多钱,肯定就踏踏实实躺平了,觉得这钱真的可以用上一辈子!

    毕竟房子不要钱,去医院,大部分医药费都是单位报销,小孩子上学也只要几块钱一个学期,有了城市户口,还有固定口粮,一块钱就能买好几天的菜。

    一万多块,真是花都花不完。

    水琅躺在钱堆里,闭着眼睛,尽情享受这短暂的踏实,短暂的快乐。

    再一睁眼,万籁俱寂。

    弄堂里的猫儿,突然叫了一声。

    水琅动了动,鼻尖传来钱的味道,思绪逐渐回归。

    “醒了?”

    “!”

    “吓我一跳!”水琅看着坐在书桌前的人,“怎么不开灯?”

    周光赫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柔和不刺眼,转头看着钱堆里的水琅,轻笑出声,“你现在的样子,比那天抱着咸鱼,还像年画上的福娃。”

    “那些腊货,就吃了一次腊肉,咸鱼还没尝过呢。”水琅坐起身,接过他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突然咂吧起嘴巴,“被你一说,很想吃一点咸的东西,现撕的帕尔玛火腿,配上红酒,吹吹夜风,再吃块蛋糕~”

    “蛋糕有,火腿没有。”周光赫蹲下,将凉席上的钱一张张收起来,“红酒没有,但有黄酒,白酒,黑啤,晚风也可以有,还没到十二点,出去坐坐?”

    “出去?”

    水琅拿起床头柜上的罗马表,指针刚好到十一点整,“你是说天井里?走,白酒就不喝了,喝点黑啤。”

    周光赫将所有钞票全部放进牛皮纸袋里,交给水琅,“你先把钱锁起来,我去准备。”

    鲜花水果蛋糕,黑啤,花生,午餐肉罐头,青橘,黄杏。

    一篮子拎着穿过弄堂,来到最后面一幢三楼晒台。

    水琅左右看着,夜晚的梧桐里,屋顶鳞次栉比,家家户户晒台上晾满了夜间洗好的衣服,空气里传来去污粉与肥皂的香气。

    鸽子蜷缩在楼顶沉睡,月季,杜鹃,水仙,蝴蝶兰,海棠在偷偷绽放。

    “这里没人住?”

    “我发小的家,搬走了,待修缮。”

    “梧桐里居然还有露天楼梯,怪不得在最后一排。”水琅站在空旷的晒台上,看着一排没人精心细养,在花坛里自然生长的花,这些应该是头几年,同样是被盖了帽子,才丢弃在这个没人住的地方。

    “冷吗?”

    “不……”

    水琅愣在原地,看着屋里摆了一圈爱心形状的蜡烛,斜顶老虎天窗只剩下木框,夜风吹进来,烛火轻轻摇摆,就像是在为她庆祝生日,跳舞讨她欢心,“你……哪来这么多彩色蜡烛?”

    比晚上的生日蛋糕蜡烛粗,几乎与商店里卖的白蜡烛差不多粗细,但没那么长,只有一半。

    更让水琅惊讶的是地上的形状,这个图案,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代,一旦出现,就会遭受批判,即便去年接连发生了大事,今年有所好转,但是,爱情的任何相关,外国电影,唱片,文学,依然被禁止着,拥抱都是羞耻。

    这样的羞耻,更不应该与思想根正苗红的周光赫有半点关系。

    “我找蛋糕店的营业员多要了几盒,融了重新做的。”

    周光赫站在烛光里,耳后发热,幸好这里没有电灯,“再吹一次蜡烛?”

    水琅走进阁楼里,指着地上的爱心,“吹这个?”

    “不是。”周光赫被逗笑了,浑身不自在与尴尬褪去了一半,掏出火柴,点燃蛋糕上的蜡烛,端起来递到水琅面前,“许愿?”

    半圆月亮高悬在老虎窗之上,月光笼罩窗内的阁楼,与地上烛光交辉相应。

    水琅站在月光里,微闭双眼,双手合拢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

    烛光摇曳在周光赫脸上,显得他的骨相更是惊人的完美。

    水琅一睁开双眼,就被他的脸惊艳一瞬,心跳慢了半拍,怔怔盯着他看。

    蛋糕蜡烛燃烧了一小半,往下滴着蜡油。

    周光赫提醒,“吹蜡烛。”

    “呼——”

    水琅吹得很急,灭了之后,不自在拧了拧衣角,“你来切。”

    周光赫将蛋糕放在旧椅上,先从篮子里拿出一块干净的被单,罩住旁边的旧单人沙发,“坐这里。”

    水琅走过去坐下,接过第一块蛋糕,一朵粉色的花,生日快乐四个字,还有一枚腌制的樱桃,嘴角笑出梨涡,“第一块给我?”

    “晚上的蛋糕,你把自己放在最后面,现在该是第一块了。”周光赫切了一块小的,上面没有水果,没有奶油花,只有水琅两个字。

    “没想到一天吃了两个蛋糕。”

    水琅的脸上很少出现明媚的笑,一旦出现,便像是昙花一般,让人心动,魂牵梦萦,再也忘不掉。

    周光赫定睛看了很久,“喝酒吗?”

    “喝。”水琅品尝着奶油,“黑啤配蛋糕,怪出新意。”

    周光赫将啤酒瓶盖子打开,倒入带来的搪瓷缸子里。

    水琅举起搪瓷杯,看着上面写着“工人有力量”的标语,奶油蛋糕与爱心蜡烛,营造出来的氛围,让搪瓷茶缸,废旧的晒台,脱落的墙皮,油漆斑驳的椅子,凹陷的旧沙发,缺失玻璃的老虎天窗,都变得浪漫动人,“这个生日,谢谢。”

    周光赫与她碰杯,“祝你平安健康,顺遂好运,得偿所愿。”

    水琅笑意几乎弥漫整个房间,喝了一口黑啤,解了奶油的腻,剩下麦香萦绕在舌尖。

    好喝!

    忍不住又喝了两口。

    “慢点。”周光赫放下杯子,低头剥着一颗青橘。

    “周光赫。”

    柔软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周光赫心脏一阵颤栗,看着突然凑近的精致小脸,久久,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你会不会唱歌?”

    水琅敲了敲脑袋,“我在说什么傻话,现在唱歌,得被邻居们从床上跳起来骂死吧。”

    周光赫将剥好的橘子,连橘子皮一起递给她,起身走到角落,打开破旧的五斗柜。

    “嗡~”

    琴弦被拨动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震人心弦。

    水琅惊讶看过去,“这是,吉他?怎么还有这东西!”

    随即,更让她惊讶的歌声响起。

    吉他的音色一般,但他的音色却非常出色。

    并非低哑情歌适合的磁性,也不是时下军歌的浑厚有力。

    是阳光。

    传进耳朵里的那一刻,心底像是被阳光穿透,四周亮了起来。

    周光赫唱起歌来,没了平时气质里的沉稳,像是变回了少年,饱满明亮,具有治愈力。

    不是润物细无声的陪伴,而是瞬间驱散击碎忧郁怨怨,低落失望,一切负面情绪。

    听者会忍不住想跟他一起扭动肩膀,摆手歌唱。

    生出一种,相信世界,未来,每个人,都是美好的,充满善意的美好。

    水琅脸上的笑糅杂了多种情绪,震惊,惊艳,感动,想笑,还想唱,但是不会,他唱的是德语!

    “Wenn du einmal Geburtstag hast.”

    “mach ich es dir schon.”

    周光赫眼里闪烁柔和的光泽,笑看着水琅。

    水琅享受着歌声,表情沉醉,身体微微摇晃。

    “Da werden wir dann beide ins groesste Kaufhaus gehen,Da gib's die schoensten Sachen, und alle sind für dich.”

    “这是你说的。”

    水琅听到第二遍,打断他,看着周光赫惊讶的眼神,得意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句意思是什么吗?”

    周光赫停住拨弦的手指,“你懂德语?”

    “不懂。”水琅笑道眉眼弯弯,“但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去最大的商店,那里最好的礼物,全都买来给你,对吧?”

    吉他再次响起,周光赫笑着唱道:“Oh, da kannst du lachen, denn zahlen tu' ich。”

    水琅听了,笑得更开心了,这句是说,你笑着,我会买单。

    他唱这句的时候,音色跟之前的少年感又不同,多了平时的可靠,有了力量,还多了一些,像是吃了蛋糕一样觉得甜,让人想沉溺入迷的东西。

    溺爱。

    “你为什么会唱这首歌?”水琅看着他,“你在哪里看过这部外国电影?”

    《英俊少年》这部电影出来的时候,全国已经进入非常时期,几乎没有一家电影院敢播放。

    周光赫将怀里的红棉吉他,放在地上,看着地上的爱心蜡烛,什么话都没说。

    水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不得光的爱心蜡烛在阁楼里,肆意燃烧,喉咙突然发涩,心境却逐渐相反,整颗心慢慢随着蜡烛,融化成了一条小河,有鱼在河里面不断地吐泡泡,“另一首歌,两颗星星,你会唱吗?”

    “还想听?”周光赫诧异,“你不怕邻居出来了?”

    水琅端起啤酒喝着,“你不怕,我就不怕。”

    周光赫转身将吉他重新拿起来,拨弦,具有穿透人心的歌声再次响起。

    水琅手里的黑啤已经见了底,只剩下仅能覆盖住杯底的浅浅一层,随着她闭上双眼,轻轻摇晃。

    阳光般饱满温暖的歌声,让人打从心底陶醉。

    爱心蜡烛的温度,即使夜风倾袭,丝毫不觉得冷。

    周光赫紧紧盯住水琅微醺慢慢泛红的小脸,看着她身体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

    等到一首歌结束,搪瓷杯里的酒,斜在杯子里,已经静止。

    周光赫放下吉他,轻轻将搪瓷杯抽走,将礼物放在她旁边。

    近距离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微红的小脸,肌肤剔透,像是变熟的水蜜桃,周光赫不断靠近,距离不足两三厘米时停下,盯着她粉润的唇瓣,许久许久,在十二点指针最后要跳动的时候,轻声道:“生日快乐。”

    然后,伸手擦掉她嘴角的粉红色奶油。

    周光赫看着指腹,又是许久许久。

    夜风吹熄了蜡烛,阁楼仅有微弱月光,他抬起指腹覆在唇上,微舔。

    ……-

    香樟园。

    邹家别墅,气氛一触即发的紧绷。

    李兰琼坐在沙发里,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眼睛似闭未闭,突然,随着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的声响,佛珠瞬间捏紧。

    “你在香樟园住了二十年,白住了。”

    听到这句话,李兰琼手里的紫檀佛珠都要被硬生生捏碎了,“都是你的选择。”

    气氛顿时更紧绷。

    四月的天,别墅里不但开着暖气,还放了火炉。

    火星“嘣”地一声。

    李兰琼双肩微颤,缓慢睁开双眼,看向旁边穿着人民装的丈夫,“水琅那孩子,天性温善,不会真的做出让你为难的事。”

    一声冷笑响起。

    “妇人之仁!”

    “我试探过了,她还是小时候的秉性,根本不把钱财当回事,也没有去研究过关于钱财的事。”李兰琼指着餐厅的瓷器,摆件,花瓶,“那些东西,她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寿面是用的那套南宋官窑碗,她的眼神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在嗑瓜子吃糖,黄金就更不必说了,她完全是年轻人的想法,觉得那些都是被时代淘汰了,该丢去垃圾堆。”

    “短见。”

    这句里的怒气,已经比刚才少了许多。

    李兰琼立马再接再厉道:“她就是一个孩子,当年接连遭受那么大的惊吓,医生都说了记忆会断断续续,我看得出来,她对我是很有感情的,否则怎么会找我要钱去信托商行买东西,不去找邬善平呢?”

    其实李兰琼底气并不足,但她必须得足,否则今天这一关是很难过去了。

    “你确定,她看了家里这些东西,一点反应都没有?”

    “确定,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经历那么多事情,在香樟园住了二十年,一个小姑娘,我难道还看不透?”

    客厅安静下来。

    邹贤实点燃一根香烟,“你应该知道,公安部已经开始追究公车私用的事,小凯我们都不好出手,何况是我跟小律。”

    最怕的事来了。

    李兰琼刚放松的肩膀又紧绷起来,“正是因为那孩子想要汽车,我才确定她跟当年没怎么变,根本不了解现在是什么国情,这对我们也是有益处的,她开出去了,才会知道汽车在这个时候,是意味着什么,不可能就真的占为己有了,你放心吧。”

    邹贤实沉下脸。

    李兰琼头皮发麻,立马道:“不是乱开,水琅心里是有数的,顶多是到单位和住的地方开一开,不可能开到不应该去的地方乱晃,甚至乱说,给你带来麻烦,她不是小孩子了,像她这样出身的人,最是谨慎小心,在外面都要埋着头走路,人越多,就越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点你比我懂。”

    邹贤实又是一声冷哼,“你忘记当代花木兰了?她的胆子,我看早已经不是当年了。”

    “那不是……”李兰琼欲言又止,“是不是真的奋不顾身,挺身而出,别人信,你也信?”

    邹贤实吸着烟,“性格跟以前,真的没有什么大变化?”

    “没有!”李兰琼坚定道:“开始还装的沉稳,我哄了一会儿,她就还像以前一样了,很单纯,也很谨慎,让她开个箱子,她都不碰,所以你放心,她心里一定是有数,咱们以后一定会是一家人,不可能拖你后腿。”

    邹贤实摁灭香烟。“月宴要到了,你把重心放在这上面,水家的事已成定局,距离财产返还下来还得要个一两年,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李兰琼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把这关圆回去了,“是要慢慢来,但也不能太慢,除了我,还得让小凯多去努力,抓紧让琅琅离婚,早点结了婚,我这心里才能踏实。”

    邹贤实的脸色慢慢好转, “下午我送一万块回来,喜欢汽车,就再让她新鲜两天,记得打电话给小律,让他过两天去把汽车跟人,一起接回来。”

    “我记得了。”李兰琼再次坚定道:“那孩子心里有数,绝不可能乱开乱晃,你就放心吧。”

    ……

    淮海中路上,一辆黑色汽车不停按着喇叭,吵得行人纷纷让路后再疾驰而过。

    “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

    汽车跑了两个来回,等车的人,商店里的人,上班的人,上学的人,终于忍不住怒道:

    “这是谁的汽车,太嚣张了!”

    “一大早喇叭就没停过,哪个单位的,有人知道吗?”

    “单位?这一看就不是普通单位的车。”

    “是上头领导的车,这帮人,整天就知道开着汽车耀武扬威!”

    “太过分了,把这大马路当家了?都得给他让路!”

    “哪能办呢,人家是领导,是干部,你能横得过人家?”

    人民群众怒声载道,盯着扬起沙尘,留下阵阵呛鼻尾烟气的黑色汽车,真想敲碎紧闭的窗户,把人拖出来狠狠骂一顿。

    “小舅妈,前面有信纸的信字。”二丫趴在窗户上,凭着自己认过的字,提醒小舅妈。

    “那我们就先过去吧。”

    水琅转动方向盘,不断按着喇叭,把车开得跟二世祖似的,停在信托商行门口,下车,甩门,昂起下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带着三个小跟班,在众人吃惊异样的眼神中,走进店里。

    偌大的信托商行,不论是营业员,还是顾客,全都被水琅的气场震住了,呆滞看着一大三小。

    水琅无视所有人,朝着家具区走去,“红木雕花全套家具,有没有?”

    没有声音。

    三个丫头回头,看着一群呆若木鸡的大人。

    二丫:“红木家具!”

    童音唤回了营业员的神,匆匆看了眼外面的黑色汽车,奔向水琅,“有,全套有的,在这边!”

    红木雕花床,八扇门雕花衣橱,五斗橱,红木天鹅绒沙发,横几,茶几,八仙桌,太师椅,书桌,书橱,矮架,矮凳……

    营业员:“这套原料是紫檀,温润如玉,全套榫卯拆装,你看可以吗?”

    “哎!这个桌子我们要的呀!”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的男人跑过来,“刚才已经说好了,这张红木书桌,我们要了!”

    “同志,你刚才说的是考虑,没有确定要。”营业员一脸抱歉。

    男人站在水琅前面,着急道:“不是的呀,我确定要了,只是还想再看看别的,有看中的一道付钱。”

    “不好意思,我们不单卖。”营业员还是抱歉的笑,要搁以前,这些红木每天能出掉一件,得笑掉大牙,今天不一样,有个开汽车的小姑娘来了,看样子以后也会不一样了,“这套红木家具,只限整套出售。”

    “你刚刚明明说买桌子送椅子,这才几分钟,就变成不单卖了!”男人打量着水琅,“真是够见风使舵的!我告诉你,今天这桌子我要定了,谁都别想抢!”

    营业员看向水琅,“这,同志,我们就只有这一套是完整的,你要吗?”

    “要。”水琅指了一圈,停在红木书桌上,“一整套都要了,尤其不能少了这张桌子。”

    “你!”

    男人气得眼睛要凸出来,“不要以为你开着汽车,就可以这么横行霸道,夺人所爱!”

    水琅从皮包里掏出一沓钞票,随手抽了两张递给营业员,“定金,大件古董有吗?”

    “有有有!”营业员接过钱,眉开眼笑把人往隔壁古董区带,指着一个白底兰花立地花瓶,“你看这个怎么样?康熙年间出品,八块钱。”

    “这是我考虑了几个月,今天特地过来谈价想买下的东西!”

    一个清瘦老头,站在一旁怒气冲冲看着营业员。

    “谈价?老同志,我一个月前就告诉过你,我们不议价!”营业员转头看着水琅。

    水琅则看着老头一脸着急,满眼要被人割肉的恐惧,微微一笑,“买了!”

    “你!”清瘦老头颤抖着手指,“你是谁家的孩子,竟然如此霸道!”

    水琅看着柜台上一排瓷器,几名戴着眼睛,微微躬着腰,脸上皆是愁苦的岁月痕迹,但眉间又生出了希望,手里各自拿着一件书画,宝贝似的看着,“这一排大圆瓷盘,汉玉如来佛,白瓷观音,重点是他们手上的古籍字帖,我全要了。”

    营业员又接过一沓大团结,呼吸都不顺畅了,忙点头,“好好好,我现在就帮你包起来。”

    说完,就带着一队人去把桌子上一排排瓷器收起来,接着客气地把老者们手上的古籍字帖,书画扇子都给夺走了。

    “你!”

    “岂有此理!”

    “过分,太过分了!”

    “当今社会,竟然还有恶霸行为!”

    水琅眉头一挑,“把他们刚才摸过的,拿过的,看过的东西,一律包起来。”

    几个老者瞪大眼睛,看着营业员们将他们自打回城后,再三看过的字画,古董,瓷器,每一样曾经都是珍品,稀缺品,只是不被人识货,全都躺在这里无人问津。

    他们隔三差五就要来看一遍,只等着补偿发下来,第一时间过来买下。

    结果现在,全都被这个看上去一窍不通的小姑娘,蛮横夺爱了!

    “这个我已经给了一半的钱了!”老头抱着一块古玉不放。

    水琅看了一眼,“我出双倍价格。”

    古玉被瞬间夺走。

    老头踉跄后退,被“同道中人”扶住。

    一道道怨气的眼神,化成利剑,恨不得凌迟了水琅。

    水琅把玩着麻花辫马尾,看着能看得过去的古董字画,都被装起来了,“翡翠钻石珠宝,在哪里?”

    “这边!”

    营业员已经把店里的人全都叫过来,为水琅服务了。

    一群老者看着水琅走了,满腔怨气之余,松了一口气,看向某个方向。

    突然,水琅停下脚步,回头。

    老头子们的呼吸顿时僵住,防备看着她。

    水琅指着木盘,“把那些小东西,都包上。”

    一群老者顿时吹胡子瞪眼,气得浑身打颤,像看仇人一样,恨怨看着水琅。

    白玺,鸡血石,碧玺,这些材质曾经价值几何暂且不说,重点是这些珍稀印章,居然被她随意一指,说成是小、东、西!

    “竖子!”

    “狂言!”

    “放下!”

    营业员拿着钱,欢天喜地略过一群老人,把印章连盘子一起端走。

    “住手!”一群老者挡着路,不忍看这些宝物,再流落到一个看起来很“文盲”的人手里。

    “絮絮聒聒,谁还不会说几句文绉绉的话了。”水琅又从皮包里掏出一沓大团结,当扇子扇,“能不能把这些不相干的人请出去,清场,让我安静的逛。”

    老头子们先是被一沓钱给气得心窝子疼,口袋空空,拿不出钱还击水琅的嘲讽,心窝子就更疼了。

    再听水琅嚣张跋扈,居然要清场,一个个顿时捂着心脏,气得站都站不稳了。

    营业员见状,忙端着盘子走到水琅面前,“同志,这,我们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你放心,过去那边,三米以内安排清空,绝对不会再让人打扰到你。”

    水琅再次昂起下巴,迈着六亲不认,足以把一群老者气吐血的步伐,走向首饰摆件区。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这样蛮横的人!”

    “我倒要看一看,这是哪家的孩子!”

    一群老者怒发冲冠跟了上去,即使被拦在三米之外,也不肯挪步,非要听一听,水琅最后会让信托商行把这些东西送到哪里。

    “太滑稽了!就她是顾客,我们都不是顾客了?! ”

    “一整个玻璃柜台还不够她做的,清场?大白天闹笑话!”

    “她是谁啊!我在这条街住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时间倒退了三十年!”

    “三十年前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霸占所有柜台,所有营业员都为她一个服务!”

    “吵死了。”水琅掏了掏耳朵。

    营业员立马上前道:“现在是这位顾客的专属时间,劳烦大家去看看别的,红木古董,大衣西装,钢琴小提琴,今天全部降价。”

    “钢琴?”

    水琅回头,指着一名女孩刚才走到跟前的钢琴,“那台钢琴我要了,小提琴也拿一把。”

    “你!”女孩被赶离柜台没有红了眼,现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买钢琴,却又被抢了,顿时眼眶湿润,“欺人太甚!”

    “你也太霸道了!不要以为就你有汽车开,我们家也有汽车!”女孩旁边的中年妇女,怒红着脸道:“你知道她爸是谁吗!”

    水琅懒懒一笑,“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中年妇女一愣,女孩哭声也一顿,怔怔看着水琅。

    一般听到这样的话,不上不下的背景会有所顾忌,不敢再轻易张口。

    若是很上面的背景,更是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再说。

    水琅这松弛的自信,轻飘飘的反问,两人头一回遇到,顿时被吓住了,不敢轻易吱声。

    “看来是不想知道了。”水琅极其嘚瑟一笑,拍了拍柜台,“帝王绿,祖母绿,五克拉,八克拉,十克拉,宝石钻石,有的都拿出来。”

    “帝王绿耳坠项链一套,手镯头两只,祖母绿镶金戒指三只,八克拉水滴形钻石项链一条……这些您看着挑。”信托商行经理已经出来了,端出一盘钻石手表,“您看看,这些有没有得您眼缘的?”

    水琅伸出手抚摸水滴形钻石,不被珍惜的十年,钻石的光芒依然璀璨,没有沾染一丝污染痕迹,“这条多少?”

    “二百三十块。”商行经理看出水琅神色不同,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微笑道:“您今天是贵客,可以打折,二百二十块。”

    他没有报高价,这块钻石放到三十年前,起码五十两黄金。

    当初钻石的主人,水慕晗,买的另外一颗四克拉钻戒,花了六千七百万。

    当时他正在珠宝玉器商店当学徒,是他师傅售出,不过那是上一代人民币,一万块换算下来,是现在的一块钱,六千七百万等于是六千七百块。

    四旧开始,这些珠宝玉器钻石,价格降到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甚至一百分之一,都不会有人敢买,现在二百三十块,完全是个镶嵌工艺费了。

    买得起的人依然不敢买,买不起的人不可能看一眼这个。

    有这钱,当然是拿去买自行车无线电这样的三大件,更时髦更安全更有面子。

    因此,报完价格,经理心里其实有些忐忑。

    水琅:“包起来。”

    “嘶——”

    “二百块买这个!买辆自行车不香吗!”

    “败家子!到底是谁家的败家子!”

    “两百块,梅花手表都买得起了,做啥买块废石头!”

    大家正在摇头的时候,看到水琅又把帝王绿,祖母绿,项链戒指镯头全都给包了,一共又花出去两百块!顿时彻底无语了!

    “铺张浪费!”

    “究竟是啥人,敢买这么多东西!”

    “钱多烧得慌,这几样东西攒一攒,完全够买一台熊猫电视机了!”

    正当同志们为水琅心疼的时候,水琅突然转过头,给了他们一个鄙视的眼神,就像看臭狗屎一样。

    商店里顿时静下来。

    与此同时,大家才想起来,这人是个恶霸!

    刚才蛮横把他们清场赶走的恶霸!

    怒气顿时又回到每个人的脸上,瞪着水琅。

    “所有东西,送到香樟园五号邹家。”水琅统共付出去一千三百六十块,写下地址,标上邹凯的名字,“三天时间,可以送完?”

    信托商店经理连忙点头,“可以,一定。”

    水琅起身,再次鄙视看了一圈围观群众,在经理亲自欢送下,坐进汽车,扬长而去。

    “竖子!”

    “嚣张跋扈!”

    “狂妄至极!”

    “铺张浪费!”

    “举报!这样的青年,必须得接受思想政治改造!”

    “对!去举报!车牌号记住了,去举报!”

    ……

    水琅一路开车又来到知青办,自己户口转移过来了,大姐户口也转移过来了。

    花主任亲自去街道办理好,准备好了七千八百块,购粮本里夹着几张票,一起交给水琅。

    “两千斤粗粮,一千六百斤细粮,你可以随时拿着购粮本去粮站领粮食,这些粮票,是另外补给你的,还要一些豆制品票,猪肉票,面粉票。”

    给票子是堵水琅的嘴,怕她说,三千六百斤全部要细粮,那谁都吃不消。

    水琅接过粮本与崭新的户口本页,看着籍贯一栏已经成功变成了沪城,而具有时代特色的成分一栏,已经消失,“辛苦了。”

    花主任松了口气,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到底是英雄,还是很有觉悟的,没有过分为难他们,笑容还没扬起,就听水琅说:

    “你们知青办在阳南有招待所的吧?”

    花主任一愣,“你要去住?”

    “麻烦了。”水琅又拿起一牛皮纸袋的钞票,将购粮本户口页都夹在笔记本里,再小心放到邮差包里,“介绍信也帮忙开一下,我,周卉,三个丫头。”

    花主任:“……”

    你们已经不是知青了!

    不归知青办管了!

    东西给了,咱们就两清了!

    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好的,我这就去开。”

    水琅拿到介绍信以后,笑了笑, “多谢。”

    花主任看着汽车远去,终于舒出一口长气!

    最后一次,彻底结束了。

    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第二天早上,一封封举报信,像雪花一样,塞满了棚北区委的市民意见箱。

    不知情的邹贤实骑着自行车上班。

    一进大门,传达室门卫就笑着打招呼,“邹书记,小王没开车送你上班?”

    邹贤实点了点头,没回应。

    走到自行车棚,又是一声声招呼:

    “邹书记,又骑自行车?”

    “邹书记,我昨天在淮海中路看到你的汽车了。”

    “我也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开着,邹书记,她是你的亲戚吗?”

    邹贤实脸色早已经沉下来了,没想到水琅居然这么招摇,但人问起来了,却不得不承认,“家里小辈,这两天在帮我办点事情,有车子效率更高。”

    一群人“哦”了一声,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没有再接着问了。

    邹贤实内心微松,快步走进办公室。

    与此同时,黑色汽车略过区委大门,朝着郊外的码头加油站奔去。

    “必须有手续,有票子,才能加油!”

    “手续?”水琅拍着车头,“车子不就是手续吗,还要什么票证。”

    “不行。”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看着水琅,话说的很严厉,但是眼神一直在打量水琅,语气也有点犹豫,因为是头一次看到小姑娘开车。

    再看她的穿着打扮,干净整洁的鹅黄色羊绒衫,里面搭配白色的确良,高级皮包,高级牛皮鞋,一看就是家里受宠的,不是哪个司机偷偷开车私用了,想要过来蒙混过关加油。

    但是一滴油就是一分钱,少了,就得他补上,所以哪怕对方真的是邹书记的女儿,也不能无证加油。

    “必须有手续!”

    水琅余光看到走过来的一群人,蛮横道:“不给我加?你知道这辆车子姓什么吗?”

    工作人员眉头紧皱,不敢吱声。

    “识相点,赶紧给我加了。”水琅抽出两张大团结拍在桌子上,“这些可以当手续了吧!”

    “不可以……”

    “给她加上。”

    旁边突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水琅转头看了一眼,然后瞬间抽回二十块钱,掩饰心虚似的,丢下一句,“不加算了”,上车,发动,迅速离去。

    “市……”

    中老年男人拦住秘书,看着远去的车子牌号,“用不着拦个孩子,搞清楚这车姓什么。”

    秘书看向加油站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姓邹。”

    ……

    邹贤实骑着自行车回到香樟园,一进花园,一甩手,车子直接扔在地上,布鞋快把鹅卵石踩碎了,快步走进客厅。

    自行车摔在地上的巨响,早已把在家的人都吸引出来。

    邹贤实双目通红,指着李兰琼,“都是你干的好事!等下再跟你算账!现在,立马,连人带汽车给我抓过来!”

    李兰琼全身发着抖,丈夫此时的模样是她一辈子的心理阴影,是无数个夜晚的噩梦。

    邹律挡在前面,“爸,你怎么?”

    邹贤实一掌将茶几玻璃拍的四分五裂,怒吼一声:“去把水琅给我抓过来!!!”

    邹律心里一咯噔,什么都不问了, “我现在就去!”

    【作者有话说】

    水琅:先别气,东西还没送到呢。

    第39章 我不同意!!!

    “卤猪脚爪, 卤鸡爪,卤鸡翅膀,熏鱼, 烤子鱼,小舅妈, 你要吃哪个?”

    大丫看着副驾座上的二丫, “小舅妈在开汽车,你说的这些她都不好吃。”

    二丫将几个油纸包放到车前面, 侧身从后面又拎着一个篮子过来,“奶油方面包, 桃酥, 葱油饼干,鸡蛋糕, 苏联面包, 小舅妈, 吃吗?”

    三丫咽着口水, “小舅妈肯定想吃无花果干, 杏仁干, 话梅,牛奶糖, 橘子糖, 还有五色彩纸包的小糖!”

    “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用先问我。”

    水琅开着车,一想到邹家人正满沪城找她, 心情就很好, “饿了就吃, 买这些就是为了在路上吃, 我饿了会说,你们先吃。”

    “那我吃猪脚爪!”二丫将篮子重新放到了后面,从油纸包里拿出一整个卤猪脚,“小舅妈,我吃这头,不碰这一头,留给你吃,好吗?”

    “你都吃了吧。”

    水琅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中间,还在紧张的周卉,“大姐,车子都开了这么远了,你还怕坐我开的车?”

    二丫抱着一只大猪脚回头,看着表情紧绷的妈妈,她都不怕,一点也不怕。

    “不是,坐你开的车,比坐小弟开的车,我都踏实。”周卉紧张蜷着手,“我是担心小弟没来,怕你,怕你出事,有危险。”

    城里这两天出了骑摩托车当街抢劫的团伙,小弟追这群人,忙了两天都不着家,听说还开车追到外地去了。

    水琅早就安排好了单位里的事,不肯等他,直接开车出发了。

    想到城里都乱成了这样,不知道城外会不会更乱,而且,公社下面那些山里的人本来就胆大,水琅虽然头脑聪明,但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一个诸葛亮还赛不过三个臭皮匠,她是真怕,那些人万一来硬的,她可怎么对得起水琅,对得起小弟!

    “放心吧,大姐。”水琅知道周卉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忘了,红河村算起来也是我老家。”

    “可不是说,那些亲人都断了吗?”

    “是我单方面断了,他们可不想跟我断,再说,周光赫已经跟这边的派出所打了招呼,我们也不是去乡下住,是住在知青办的招待所。”

    “可是,可是。”周卉越急越说不出话。

    “大姐,你不相信我吗?”

    周卉看着将汽车开得沉稳,迅速的水琅,看着看着,心突然没那么着急了,“相信,水琅,你是我见过最值得相信的人。”

    水琅笑了,“来都来了,我们去买了这么多吃的,不就是为了路上开开心心吗?你就先不要焦虑了,不然弄得我也紧张,车子都要开不好了。”

    二丫离驾驶座最近,这段时间也了解了一些小舅妈,她还没看过小舅妈跟人这么耐心的说话,感受到耐心之下的无奈,将啃了一半的猪脚爪递给妈妈,“妈妈,我们居然坐着汽车回来!”

    “不是回来了。”大丫不喜欢听到这两个字,“我们现在是去,办完了,调头回小舅舅家,才是回来。”

    “什么小舅舅家,那就是你们的家。”水琅笑着被两个丫头,将话题扯走,“你们在村里有朋友吗?”

    “没有,他们嫌我们脏,怕我们抢东西吃,不跟我们玩。”

    “我们也不住在村里,是住在村外面,农场门口的牛棚,很少能见到人。”

    二丫拿着卫生纸擦手上的油,看着自己特意换上的红衬衫,牛皮鞋,小白袜子,忍不住高兴道:“我这次要进村里去,他们肯定羡慕死我!”

    水琅这是第二次听到农场了,“大姐,农场里村里远吗?可以随意进出吗?”

    “不远,就在山下。”周卉知道水琅问问题,一向不会是闲聊,认真回答道:“里面的劳改犯,被下放的人,自己是不能够随意进出的,有民兵队的人专门拿着枪看管,每天几点起床,干什么活,都是分配好的,不干完不可以吃饭,当然,也是有特殊被照顾的人,至于外面的人,也就附近几个村里的人了,可以进去,但没人会跑那边去。”

    不拿石子砸,不吐口水就算好的了,没人会跟里面的臭老九们打交道。

    这点水琅比谁都明白,“特殊照顾的人?你见过?”

    “应该是家里有人送了东西,给民兵队,所以分到的活,住的地方,都要稍微好些。”周卉眼神疑惑,“水琅,农场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大丫爸原来就是民兵队的人,说不定我知道一些。”

    “等到了地方,我写几个名字,你看有没有眼熟的。”

    水琅眼睛已经亮了,只是根据断断续续的记忆,几家她拥有股权的工厂老板,总经理,是下放在李兰琼老家这边。

    至于是哪几个,十年间有没有变动,还得来了才知道。

    当年这些人,都是华侨商汇的人,水慕晗三顾茅庐,从国外将人请回国,为国家经济出力,结果却遭邹贤实背叛,一杆子将他们打翻,用他们的血泪搭建成了跳板,青云直上。

    想必,邹贤实也没料到,时局会再次大变。

    这些人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成功回城,目前,都会是邹贤实说了算-

    “善平,借到钱了吗?”

    邬善平进门的脚步一顿,本来满脸都是疲惫,听到这句话,脸色更是颓废中泛着青,看着老娘期待的眼神,“谁会肯借钱给我。”

    姜老太太失望到谷底,“你没借到钱,你们这里厨房连粒米都没了,今晚还是找楼下借的稀粥,明天我们中饭,晚饭可怎么办!”

    “你们还有稀粥喝,我在单位连张粮票都拿不出来,饿着下班。”

    没想到晚上回来,一顿热饭都没有。

    想想四月之前,别说稀粥,就是麦乳精煮的粥,他看都不看一眼。

    哪一顿不是要有两三道荤菜,一道素菜,一份汤,再加一份米饭,白面馒头,炒面,生煎包,酒酿汤圆……他是吃都吃不完。

    现在,不但一道都吃不上,这些食物的味道还都全部充斥在鼻尖,舌尖,越想越浓,越浓越想吃,越想吃越吃不到。

    邬善平咽了咽口水,觉得丢人,把公文包往自己房间地下一丢, “妈,我好歹还是个房管局主任,出去也是要体面的,你看看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不要说体面,就是连体力都没有了!”

    老太太揉着干瘪的肚子,“我们一样的啊,善诚饿的没有力气,就没下过床,我们来城里是奔着享福来的,结果你看现在,比在乡下过的日子差远了,你真是不孝!”

    “我不孝?”邬善平气笑了,“妈,你来城里以后,出了多少事情,你都是看到的,我这些年每个月至少给你打三十块钱,十年,三千块钱有了吧,十年之前,那就更多了,你来了城里,我有让你拿出一分钱来吗?”

    “你什么意思?”老太太竖起眉毛,“你这个意思是想找我要钱?我可没有!”

    “妈,你就不要装穷了,你们在乡下能挣工分,能养鸡养鸭,有自留地,大队分粮食分菜,善诚还在学校里教书,我给你的钱,你肯定都没有用过。”邬善平今天回来就是打定主意让老娘拿钱出来,“你拿一千块给我,我工作上有用。”

    “一千块?!”

    老太太往沙发上一躺,躺地直愣愣,“你这是逼我死啊!我直接死给你看!”

    邬善平:"……"

    “妈,我真的有用,你以后还想不想要工资了,想要就拿钱给我,我需要给人送礼,否则我肯定得降职,等水琅的钱一拿回来,我就还给你。”

    “哪有钱!”老太太躺着也不影响嗓门,“我们在乡下,三十块钱顶多够两人不过苦日子,哪里还有余钱,至于你说的那些,我能和大队里的那些人一样吗?我是谁?我可是姜金花!我要是过那种日子,干嘛还让你顶替善诚嫁到水家。”

    忽然,空气静了下来。

    老太太挪了挪身子,“娶,不是嫁。”

    还是没声音。

    老太太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指着邬善平鼻子骂道:“你不要借机生气,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心思,你就是想要钱,给那老贱蹄子和那杂种玩意,你要真有钱,多想想你老娘,多想想你那苦命的弟弟,她们享了那么多年的福,是该去北大荒刮刮肠子里的油水了!”

    邬善平沉着脸,看着老娘,一声不吭,转身回了房间。

    这是他的杀手锏。

    只要他不说话了,生气了,饿肚子了,他娘就会着急,只要能多忍两天,甚至连两天都不要,老娘就会妥协,什么都答应他。

    已经三十年没用过这招数了,但即便过去三十年,一样会有用。

    反而正因为这么多年没用了,再次使用,才会有奇效!

    邬善平躺在光板床上,按着干瘪的肚子,自信的想。

    有了钱,他就能立马过回以前的日子,不会再遭受精神和□□的双重折磨。

    这一千块钱,他先给北大荒寄去一百,剩下的买两套时髦的新款的确良,再换一辆凤凰牌新出的自行车,送给许副局长。

    这穷日子,应该是能翻翻身了。

    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来敲门。

    邬善平不应声,饿的头晕眼花,但是心里充满了希望,脸上也有了笑容。

    老娘果然还跟三十年前一样,别人都说她是老貔貅,但他是她最疼的儿子,向来是不一样的。

    敲门声,虽然只响了两下,就停下来了。

    但邬善平不但没有担心,反而已经在琢磨,一千块钱,是不是可以涨到两千块钱。

    毕竟一千,是当天的价格。

    拖了一晚上,自然是两千了。

    要是拖到明天,就是三千了!

    邬善平在被窝里发出笑声,虽然滴水未进,但觉得浑身都是劲。

    三千块钱,他上午下去国营饭店门口排队,吃中餐。

    下午去红房子门口排到,吃西餐。

    晚上,再去食堂餐厅,吃大师傅做的点心。

    不知道睡了多久,越来越多的食物在眼前打转,邬善平时常出现灵魂离体的梦。

    终于,不知道是在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晚上,被尿憋醒,觉得膀胱要炸了,摸黑下床,双腿一软摔在地上。

    邬善平喊了一声妈,没有人应,头晕到不行,站不起来,只好爬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一点人气都没有。

    邬善平一路扶着沙发,茶几,走到卫生间,开了灯,先上了厕所,昏昏沉沉又走回另一个房间,也是一点人气都没有,等一开灯,发现地上行李包全没了,顿时双重晕厥袭来,“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间,想起除了敲门声,还隐隐约约听到了,“我们走”三个字。

    没给他留下一毛钱!

    邬善平绝望抠地往外爬,“饿……救命……”-

    红河村,背靠三座大山,村落里的房子大多是土墙草缮,家里有喜事的,富裕点的,例如村支书,村长村干部家里,会用几块砖头把门框修缮成砖墙,就成了所有人羡慕的脸面,这样的脸面,全村也找不出几家。

    但要说最让村里人羡慕的还是靠近前村口的邬家、

    三间青砖大瓦房,连院子都是用砖头垒起来的,门头上不但是砖头,去年还糊成了水泥墙,简直比公社的房子还要好。

    这房子全村人做梦都想住的梦想,房子里的姜老太太的日子,一直也都是全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梦想。

    邬家能够盖上这样的房子,都是因为曾经麻雀飞上枝头,成了大沪城水家的上门女婿。

    打那起,姜老太太的日子,就从芋干面榆钱饼,变成了顿顿白面大米配红烧肉。

    但这日子也就好过几年,水家成了众矢之的,都以为姜老太太的福气到头了,可谁知道,姜老太太觉悟不是一般的高,先是开了一张休书,又主动要求审查,手里没有多余的地,算不上地主,更算不上富农,只是一个被资本家强取豪夺儿子的可怜老母,还主动说了一些关于水家的剥削事情,力证自己根正苗红。

    挺过了那段时间,进了七十年代中期,大瓦房就一点点盖了起来。

    众人感叹,这老太太不但是个老貔貅,还是个老乌龟,是真能忍,手里拿着那么多钱,愣是在村里吃糠咽菜,装了那么多年穷人,才把钱拿出来用。

    时局变了,不允许批.斗了,众人再心中有数,也没什么用了。

    大瓦房盖起来后,儿子儿媳妇还在城里当干部,姜老太太就慢慢成了村里的中心人物。

    今天,姜老太太从沪城回来了,干活的不干活的全跑来她家的大院子,有人连衣服都没得穿,有人还在吃榆钱饼子,就想听听沪城是什么样,城里人是什么样,吃的穿的住的,都是他们感兴趣的事。

    “外滩,黄浦江,南京东路,淮海中路,儿子孙子全带我逛遍了,真是什么吃了,什么都买了,都紧着我这个老太婆,太孝顺,没办法。”

    姜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跟说书似的,说的眉飞色舞,“村里落后,太落后,你们都还不知道,这天又要变了吧?”

    “变天?”

    “白云这么多,大晴天,不像是要下雨。”

    “政策,政策,真是一堆文盲。”姜老太太抬起下巴:“我孙女水琅,都被召回沪城了,你们猜,是干嘛的?”

    “不会是坐牢吧?”

    “不会又是要批.斗吧?”

    姜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是国家要把水家的财产都返还回来了。”

    大院子骤然陷入寂静。

    村支书旱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将人惊醒。

    水琅开着汽车一进村的时候,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水琅对我这个奶奶最亲,最孝顺,你们不知道,吃饭都想喂着我吃,睡觉都要搂着我睡!”

    “水琅居然还认你们,姜大娘,你这大瓦房看来要换成大楼房了呀!”

    “水家那么有钱,全部返回来,就这么一个闺女,那不就等于是你老太太有钱了!”

    “姜大娘,当初我们也是出了力的,等你家财万贯,可不要忘了我们啊!”

    “以前那老太太,身边都得有丫鬟婆子,姜大姐,等财产返还下来,你就雇我当洗脚婆子,我给你倒洗脚水!”

    “行啊,给你开三十块钱工资,给你发商品粮!”姜老太太被夸得像个地主婆一样坐着,“水琅的钱,当然就是我老太太…….!!!”

    老太太突然卡壳,像是见了鬼似的,僵直身体,瞪着大门外。

    村民们回头,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穿着体面,长得还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突然,又有三个小丫头出现,也有点眼熟,同样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儿子在城里演电影,你老人家在村里唱戏。”水琅打量了一圈人,“真够可以的。”

    老太太脸色发白,巍巍颤颤扶着墙角坐起来,满脸都是恐惧,生怕水琅接下来对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让大家知道水琅根本不在意她这个奶奶,更怕水琅说出儿媳妇孙女全都犯罪被下放了,孙子也在坐牢。

    那她在村里可就别想再抬得起头了!

    想到老郑家自打儿子死后,儿媳妇带着三个孙女跑了,老两口在村里尽遭人白眼,干最重的活,天天被说断种断根的玩意儿,代入一下自己,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这死丫头一辈子没来村里过,怎么突然在她牛皮吹得天花乱坠时,跟鬼似的,不声不响站在这里了!

    差点直接把她给送走!

    “大、大大丫?”

    突然,一道惊疑声响起,一名干瘦的妇女走出来,盯着三个丫头看,发现叫完大丫一缩肩膀后,一张脸顿时变得凶神恶煞,“逼养的东西!还真的是你们!小贱货,死哪里去了! ”

    大丫吓得下意识缩在水琅身后,二丫挡在三丫前面,也紧紧抓住水琅的衣角。

    “你们那个贱妈人呢!居然把老娘都给耍过去了,害得我们差点被戳断脊梁骨!”干瘦妇女抽出一根赶牛的牛鞭,直接就往大丫脸上抽,“□□养的玩意!还敢跑!”

    “啪——!”

    牛鞭抽在干瘦妇女的脸上,妇女被抽地双眼发黑,耳朵嗡嗡直叫,双腿一个踉跄,摔在地上,鼻子脸传来火辣辣地疼。

    人生头一回被这样抽打,脑子跟着耳朵“嗡嗡”地响,完全回想不起来抽出去的鞭子,是怎么反过来抽到她的脸上了!

    大丫吓得浑身冷汗,抬头崇拜看着水琅。

    她就知道,奶奶也弄不过小舅妈!

    水琅晃着赶牛鞭,看着一屋子愣住的男女老少。

    突然,一个看上去还挺精神的老头“蹭”地站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敢来我们村里撒野!”

    “哎呦我娘啊!疼死我了!”干瘦妇女嚎地撕心裂肺,一手捂着脸,“我瞎了,我被抽瞎了,这是哪个小贱逼……”

    “啪——!”

    “啊啊!!!”

    一鞭子直接抽在妇女嘴上,一阵牛骚气入嘴后,嘴巴立发麻失去感觉,立马干嚎尖叫起来。

    “住手!”

    精神老头冲了出来,“你给我住手!”

    压根没动的水琅,一挑眉头,鞭子又抽了出去。

    “啊——!!!”

    一声尖叫响起的同时,精神老头一蹦两米远,躲避开压根不会抽到他的鞭子,安全之后,看了一眼双手抱头的老伴,指着水琅骂道:“哪来的小娘批!都给我上啊!就看着外人这么欺负我们村里人吗!”

    没有声音。

    没有一个人回应。

    “上啊!上啊!”精神老头还在挥舞着袖子,“都上啊!!”

    还是没有一个人动。

    年纪稍微大点的,都在盯着水琅的脸看。

    “疼啊疼啊——”干瘦妇女捶地怒骂老头:“你个怂蛋玩意!我被打成这样,你就干看着!一个小贱啊啊啊!! ”

    水琅只是稍微抬了一下鞭子,妇女就吓得鬼吼鬼叫,蹬着腿往后退。

    “太过分了!”

    郑大柱本来在村里就被人看不起,现在一个外来的小丫头,都敢骑在他们脖子上抽他们的脸,这要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以后日子就更难过了,想到这,立马冲了出去, “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水琅甩出去的鞭子,被老头拼死抓住。

    地上的干瘦妇女不嚎了,屋子里的人静下来了。

    郑大柱脸上出现惊喜,惊喜自己制服住了对方,没被这个小丫头片子抽鞭子,到底男女力气不一样!

    郑大柱瞬间来了自信,一把彻底夺过鞭子,恶狠狠道:“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敢来我们村里……”

    “啪!”

    一巴掌扇断郑大柱的恶狠狠,还没来得及反应,院子里又接连响起了“啪啪啪啪啪!!”

    所有人眼睛都看晕了,光看着一个白皙的小手残影,扇出去的耳光响亮又霸道,压根不给人躲闪的空隙,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往郑大柱脸上扇!

    还只扇一边!

    郑大柱脖子都要被扇歪了,终于找到空隙,抬手挡住自己的脸,“我日你个娘批!你就不能换一边打?!”

    干瘦妇女:“……”

    全村人:“……”

    水琅抬起手,精神老头瞬间吓得把脸埋到胸口。

    干瘦妇女:“……”

    全村人:“……”

    简直是没眼看!

    二丫捂着嘴笑出声,三丫也不怕了,仰起肉嘟嘟的笑脸,大眼睛闪着光芒看着小舅妈。

    以前经常把她们打得浑身疼好几天,她们最害怕的爷爷奶奶,也成了小舅妈的手下败将啦!

    “想不到你们村里民风这么彪悍,我还没说话,就得先想办法自卫。”

    水琅一说完,所有人嘴角全都抽搐两下。

    到底是谁彪悍??

    怎么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倒打一耙!

    “你是?”村支书终于站了起来,看了看水琅,看了看三个丫头,又回头看了看姜老太太,“你是我们村里人?”

    “这三个丫头你们应该认识吧?”水琅揉着手腕,“我是特地从沪城赶过来,探望感谢她们的爷爷奶奶,请问你们知道他们人在哪里吗?”

    全村人:“……”

    郑大柱/余秀红:“……”

    安静,就是安静。

    除了安静,没有别的。

    捂着红肿的半边脸的郑大柱懵了,双手抱头。

    正脸嘴巴全被抽地不成人样,比小丑还滑稽的余秀红,也懵了。

    “感感感谢?”村支书嘴都瓢了,“感谢什么?”

    水琅微笑道:“当然是感谢他们对三个丫头的疼爱与照顾,以及儿子去世后,对儿媳妇的不离不弃。”

    郑大柱傻眼了,余秀红也傻眼了。

    愣愣看着三个丫头。

    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会听到这样的话。

    “应该,应该的。”郑大柱先反应过来,听到这样的话,再看到水琅的穿着打扮就不一样了,接着,三个丫头的穿着打扮也逐渐清晰了,顿时呼吸急促,“我,我我就是大丫二丫三丫的爷爷。”

    余秀红紧跟其后反应过来,“我就是她们奶奶!”

    “啊~”

    水琅夸张抬起眉头,“你们居然是大丫爷爷奶奶?”

    郑大柱脸抽抽地疼,发现是亲戚后,顿时来了底气,一甩袖子,张嘴就责骂:“我们对大丫……”

    “真的好?”水琅眉头紧皱,打量着两人,“疼爱你们?哪有爷爷奶奶,见了孙女就嘴脏的跟粪坑一样,这么久没见,抬手就想打,还用牛鞭往小姑娘脸上抽,弄错了吧?”

    “没弄错!”余秀红一把将郑大柱推开,“这就是我们村里人疼爱小孩子的方式,我就是吓唬吓唬她们,不可能真的抽到她们的身上,大丫!奶奶想死你了!”

    干瘦妇女立马流出两行眼泪。

    疼的。

    忍了半天了。

    “原来是这样。”水琅露出笑脸,“那赶快去家里吧,我的汽车停在外面。”

    “汽车?!!”

    屋里人惊呼一声,全都跟着往外冲,等真的看到一辆锃亮的黑色汽车以后,两眼发直,惊呼声就更大了:

    “真的是汽车!”

    “天哪,这三个丫头出去一趟,带回来一个什么来头的人!”

    “开着汽车来感谢,大人物啊!大柱老两口要飞黄腾达了!”

    郑大柱和余秀红看着黑色汽车,眼睛瞪得都快凸出来了,再听到大家这么说,心脏更是扑通扑通狂跳。

    他们一生只见过一次轿车,就是当年姜老太太的儿媳妇,水家千金的车,来了那一趟之后,邬家就彻底乌鸦变凤凰了。

    没想到他们穷了一辈子,老了居然能接到这样的馅饼!

    “这边,请这边走!”

    “对对,家里在这边,大丫,快带着……”余秀红说完都还不知道这人是什么亲戚,“回家!带回家!”

    不管什么亲戚,回家就对了!

    黑色汽车排出一道尾烟,明明呛鼻得很,郑大柱老两口却恨不得追在后面闻。

    两个人也确实这么做了。

    一个肿着正脸,一个肿着右脸,美得冒泡跟着汽车跑,脚下别提多有劲了!

    姜老太太同样跟在后面跑,一点都没有城里动不动就虚弱要晕倒的样子。

    孙女居然开着汽车!

    还一声招呼都没跟她打,感谢郑大柱去了!

    虽然不跟她打招呼,她很乐意,但也不能开着车去感谢别人啊!

    那可都是他们邬家的钱!

    大丫爷爷奶奶家,土胚房,砖头门框,比别人强的地方,在于一半是草顶,一半是瓦顶,院子里养了几只母鸡,墙根种满了青菜小葱,算是村里中等偏上的房子。

    “快进来 !”

    余秀红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坐,快坐下,吃饭了吗?”

    郑大柱用袖子口抹干净板凳,端到水琅面前。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爷爷奶奶的三个丫头,差点都看呆了。

    水琅坐在板凳上,“你们吃了吗?”

    余秀红眼睛一转,“我们吃过了。”

    “哦,我们还没吃呢。”水琅转着手上的车钥匙。

    一看到这把车钥匙,郑大柱就两眼发直,“老婆子,你赶紧去烧饭!”

    “……我这就去。”余秀红刚走了一半,就摸着口袋,“还有一张肉票,要不然让铁蛋开拖拉机去供销社割猪肉?”

    “不用麻烦。”

    水琅说完,余秀红就松了口气,她提麻烦别人开拖拉机,就是想省了肉票和钱,毕竟他们一分钱都还没收到,要是能收个几百块,那花两三块钱去打个肉还差不多,连忙堆起笑脸,“那就粗……”

    “杀两只鸡就好了。”水琅指着院子里肥美的老母鸡,“简单弄弄,我们简单吃吃,不要铺张。”

    杀鸡?!

    还两只?!

    余秀红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要不是开着汽车来,她绝对掐腰骂个三天三夜,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骂!

    知道院子里那是什么鸡吗?

    那可是下蛋鸡!

    下鸡蛋的老母鸡!

    鸡蛋啊!

    “不用再琢磨别的了。”水琅善解人意道:“两只就够了,搭配外面墙上的蘑菇干,放点粉条,记得用铁锅炖,辣椒有吗?少放一点,小孩子不能吃辣,米饭多煮一点,对了,煮饭的时候可以打几个鸡蛋,用海碗装,做一碗鸡蛋羹,小孩子正在长身体。”

    余秀红:“……”

    郑大柱:“……”

    “瞧我。”水琅笑着道:“你们是最疼爱三个丫头的爷爷奶奶,肯定会比我准备的更周全,我真是瞎操心了。”

    余秀红:“……”

    郑大柱:“……”

    现在赶人还来得及吗?

    “咯咯咯——”

    两只老母鸡叫唤两声,被抹了脖子,放了血,丢进热水盆里,拔干净毛,露出肥美紧实的肉,剁块,下铁锅爆炒。

    白米饭煮上,四个鸡蛋打在海碗里,为了证明爷爷奶奶的疼爱,特地找村支书借来瘦肉,剁碎,捏成团,放入鸡蛋里,做成肉饼蒸蛋。

    蒸熟之后,又滴了一圈香喷喷的芝麻香油,端到三个丫头与水琅面前。

    他们这辈子都没吃过肉饼蒸蛋!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两只母鸡放在一锅里烧!

    还是正下蛋的母鸡!

    会下蛋的啊!

    余秀红与郑大柱,心脏抽抽地疼,还得装作大方,疼爱,不停催着三个丫头吃鸡腿。

    而且他们还没有上桌吃的份!

    因为他们刚才说了,吃过了。

    余秀红捂着干瘪的肚子,肠子都悔青了!

    不,是五脏六腑都青,都疼!

    一屋子人咽着口水,看着一大三小啃鸡腿,吃蛋羹,还有一大锅白米饭。

    “大丫舅妈,你这趟来……”刚才烧饭的时候,已经问清楚水琅是三个丫头是什么人了,郑大柱主动出击道:“什么都没带吗?”

    “带了,都在汽车里。”水琅咬着鸡腿肉,两只鸡,刚好四只鸡腿,一人一只,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肉饼蒸蛋,放到三丫碗里,“大口吃。”

    看着三个丫头大口吃的模样,郑大柱心脏又疼了,但想到汽车上有东西,又稍微好受那么一些,继续道:“大丫舅妈,你是打算把三个丫头接到城里去上学?”

    水琅点了点头,夹起鸡翅膀啃着。

    余秀红不停咽口水,鸡养了两年了,她也已经两年没吃过鸡肉了,没想到最后全进了别人的肚子里!

    “那得迁户口吧?”

    问到正点上了。

    屋子里的人都瞬间屏住了呼吸,包括三个丫头。

    幸好去了城里,跟着小舅妈学到了很多,此时不露声色,安静吃着饭。

    “对。”水琅像是闲聊一样,“没有户口上不了学,三个丫头进了城,是要好好培养的,这趟来要把户口迁走。”

    果然!

    郑大柱老两口与旁边的村支书对视一眼。

    幸好刚才支书支招了,提点了。

    否则就得全程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

    “我们倒不求三个丫头什么培养不培养,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死了,以后就指望三个丫头养老了。”余秀红抹着眼泪道:“我们舍不得她们。 ”

    “孩子有机遇,我们老的也不能拦着。”郑大柱叹口气,“只是我们确实是老了,工分都只能挣最低的了。”

    “你们以后就不用挣工分了。”水琅突然道:“我这趟来,就是特地感谢你们。”

    屋里人都愣住了,没想到水琅这么上道。

    “不用挣工分?”

    “怎么感谢?”余秀红看着外面的汽车,“是不是每个月给我们钱票?”

    “一次性给齐,什么一个月,我们年纪大了,沪城那么远,不方便。”郑大柱瞪了一眼老伴,对水琅讨好一笑,“大丫舅妈,肯定是一次性给齐是吧?给多少? ”

    水琅突然一笑,“你猜猜看。”

    余秀红下意识说出心里数字,“三百?”

    一个丫头一百,比后山村当时给的高多了,他们当时给的是八十一个,二丫七十,三丫六十。

    所有人瞬间盯住水琅,三百块,这可是一笔巨款。

    水琅眉头一皱,“这点钱够干什么的。”

    倒吸凉气的声音顿时响起,无数道羡慕的眼神看向郑大柱。

    郑大柱结结巴巴问:“那,那是多少?”

    水琅打量土胚房,“你们年纪大了,首先得帮你们把房子换了,你们想要瓦房还是楼房?”

    “嘶——”

    瓦房?!

    楼房?!!

    那至少得一两千啊!

    这还只是个首先!

    郑大柱与余秀红惊呆了,完全没有反应,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个看你们选择。”水琅继续吃着铁锅炖小鸡,“生活费两个人,年纪都大了,各方面营养都要丰富,要吃得好穿得好,三百块一个月,米票面票肉票牛奶票布票糖票每样十斤二十斤,应该差不多了。”

    “嘶————!!!”

    无数道羡慕嫉妒到血红的眼睛,恨不得自己变成郑大柱跟余秀红。

    他们累死累活,一年干到头,才只分个一两百块,三百块一个月!

    一年,那不就是三千六百块!!

    算好账的人,发出受到强烈震撼的吸气声。

    郑大柱与余秀红,眼珠子暴凸,身体僵直,从脸到脖子,全都激动地通红冒大汗!

    楼房!

    一年三千六百块!

    一年啊!

    三年,他们可就是万元户了!!

    “我不同意!!!”

    突然,人群里发出一声怒吼,直接把郑大柱两口子震醒了,朝着声音看去,发现是姜老太太。

    余秀红立马道:“有你什么事!”

    郑大柱激动地难以呼吸,看到姜老太太着急,心里就更激动了,这是默认以后红河村中心人物是他们,嫉妒了!

    平时郑大柱不敢跟姜老太太还嘴,现在底气十足回道:“我们家亲戚说话,你插什么嘴!”

    众人疑惑看着姜老太太,都不明白她突然喊什么。

    姜老太太什么都不管了,只知道绝对不能让水琅把家里的钱,都白白送给别人,“她是我孙女,慕晗生的大孙女水琅,你说关不关我事!”

    “嘶——————!!!!!”

    现场倒吸凉气的声音,飚到了巅峰!

    原本不少人还有所怀疑,包括郑大柱余秀红,心里都藏着怀疑,怀疑水琅是不是在说大话。

    听到姜老太太这么一说,顿时什么怀疑都没有了!

    水慕晗的女儿!!

    马上能收到国家返还万贯家财的水琅!!!

    顿时,一道道红到渗血的眼睛,像妖怪看到唐僧一样,看着郑大柱跟余秀红。

    郑大柱老两口只有一个想法。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他们了呀!

    “为什么不同意?”水琅淡定看着姜老太太,“人家不像你,有两个儿子,人家唯一一个儿子去世了,孤苦伶仃,多可怜啊!”

    “孤苦伶仃个屁!可怜个屁!”

    姜老太太下意识就想把秘密说出来,但沪城走了一趟,知道有些话不能随口就讲,连忙把孙女拖到院子里,附在耳边嘀嘀咕咕:“郑大柱还有别的儿子,是……”

    水琅眉头一挑,眼里出现满意的笑意,“这可不能胡说。”

    “不是胡说!”姜老太太拍着胸脯道:“你等着,我晚上就设法引出来给你看!”

    第40章 这个败家子是想拖全家人去死吗?!!

    “支书, 有事吗?”

    水琅和三个丫头吃完饭后,打算去公社的招待所休息,免得周卉在那等着担心, 结果车刚开出去,村支书就一直追在后面, 开了一段距离, 才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停下。

    村支书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走到车边, 来来回回打量着车身,“这车, 你, 你现在跟邹家还有联系?”

    “邹家?没联系。”

    村支书刚脸色一变,就听到水琅又道:“我只跟琼姨有联系, 这是她送我的生日礼物。”

    “琼姨?”村支书看着水琅的眼神瞬间变得亲近, “孩子, 你认你琼姨, 你不认识我吗?我是你琼姨的亲哥哥啊!”

    水琅诧异坐直身体, “什么?”

    “真的!孩子,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村支书恨不得爬进车里跟水琅套近乎,“你来这里, 你琼姨没告诉你, 这就是她的娘家吗?”

    “没有。”水琅摇头, “……是不是你们关系不太好?”

    村支书连忙摆手,“没有的事, 爹妈都死了, 我是她哥, 是她娘家, 怎么会关系不好,你……你应该是小凯的那什么?怎么成了这三个丫头的舅妈了?”

    水琅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和邹家没有关系。”

    “看我,一下子又忘了。”村支书一拍脑门,笑道:“行行,我跟你一样,都讨厌邹家,我们都不搭理他们,你记得你琼姨就好,水琅,你以后可以叫我虎叔,在村里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倒还真有一桩事情。”水琅将手臂搭在车窗上,“本来琼姨嘱托我办一件事,我还想糊弄过去,没想到遇上琼姨亲哥了,唉。”

    “嘱托?”

    村支书眼神一闪,这地方兰琼不可能有任何嘱托,一定是妹夫有什么嘱托,通过兰琼转达,“是什么事?虎叔帮你去做!”

    “她非让我去农场看一个人。”水琅皱着眉头,“叫什么名字我忘了,还说必须得我去,也不知道非要让我往那个地方跑做什么。”

    听到这话,村支书心里更确定这是妹夫的嘱托,不是妹子的。

    幸好他留了一个心眼,追上来了,要不然水琅真的不办了,回去以后,妹夫肯定要来找他的麻烦!

    村支书在心底松了口气,“是不是让你去看詹鸿栋?你要是一个人不想往农场那个地方跑,我陪你去?”

    詹鸿栋?

    永城米厂的董事长!

    没想到是这位最重量级的人物。

    更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水琅不动声色,“要不然你自己去?你去了就当是我去了。”

    “那怎么能行!”

    虽然村支书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资本家和资本家见面,但姜老太太说了,资本家要翻身了!

    妹夫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且这个考量一定是要让水琅去。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让水琅见到人!

    “孩子,要不然这样,你不用进到农场里面,你去农场办公室,我把人带出来跟你见一面?”

    水琅轻叹一声,“行吧,真的是,琼姨怎么都没跟我说,这里是她娘家。”

    说了你肯定不会来了。

    资本家要是能离开农场那样的地方,别说回去了,就是做梦梦到,都会觉得晦气。

    怪不得不想帮兰琼办这个差事。

    但是,村支书暗笑,嫩姜怎么能跟老姜比辣!

    “那我们现在过去,出了村里的路,往后拐,一直走就到了。”

    村支书说着就去开后车座的门,其实副驾驶指路更合适,但是之前去城里,大外甥说了,马夫才坐副驾驶座,主人都坐后座,他看到香樟园里的那些大领导,确实都坐后座。

    “那我们就先走了,你快点跟上来。”

    水琅客气说完,车子一溜烟开了出去。

    摔了个踉跄的村支书:“?”

    他还没上车?

    还没坐进后座!

    他还想体验一次当主人,当大领导!

    为什么不等他就走了!!

    农场办公室

    水琅站在窗前,看着村支书带着一名躬着腰,瘦骨嶙峋的老人缓慢走过来。

    老人穿着打满补丁的蓝褂,裤子膝盖破了洞,沾满了泥灰,像是正跪在地里干活,被人临时抓了过来。

    而在水琅眼前浮现的是,一身熨烫笔挺的西装,手里端着白兰地,被众人举杯拥簇的成功人士。

    眼前的老人,找不出半点以前的影子了。

    老人看了一眼停在外面的黑色汽车,一抬眼又看到站在窗前的水琅,身体顿时以一种奇异的弯曲姿势僵直了一瞬,很快,就低下头,像个任人欺负的木头,走进办公室。

    村支书推了老人一把,“说话,不认识她吗?”

    詹鸿栋扶住桌子站稳,又看了看水琅,面无表情道:“不认识。”

    “你老糊涂了吧!”村支书指着水琅的脸,“这孩子跟她妈长得一模一样,你会认不出?”

    老人还是面无表情,“那就认识。”

    “那就?”村支书抬高手臂就要打出去时,水琅出声,“就你一个人还活着?”

    詹鸿栋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眼眶深沉盯着水琅,但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问你话,回答!”

    “虎叔,你先出去。”

    村支书眉头一皱,他当然不想出去,想听清楚两人聊什么,这样公社来电话了,也能说个清楚。

    但看着外面的汽车,妹夫的公家车,都能给水琅开了,这已经足以说明,水琅与邹家是一条船上的人。

    万一他继续留在这里,给水琅弄不高兴了,她本来就不愿意办这事,最后成了因为他才不办,那责任不就都成他的了?

    想到这里,村支书立马走了出去。

    办公室只剩下两人,老人表情还是那样木然。

    水琅又问了一遍,“就你一个人还活着?”

    詹鸿栋不满褶皱的眼皮动了动,低下头,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不愿意搭理水琅。

    水琅并不着急,隔着窗户看着车子里的三个丫头。

    “栩安在大西北窑厂,盛禄只剩下佳芮,茂华予霄在北大荒。”詹鸿栋突然将声音压低,“印染厂总工程师储煦,一定要找到他。”

    水琅转身往外走,“挺住。”

    老人弓着的后背一颤,凹陷的眼眶出现泪光-

    北大荒,林穆公社农场。

    申琇云坐了几天几夜火车,下火车又颠了两天一夜的拖拉机,坐火车的时候,每天还有一块热的玉米饼吃,下了火车被公社的人接走后,这两天一夜,就给了一块路上捡的冰块当水喝。

    不是没有热水,而是人家不给她。

    不但不给,在她咬着冰碴子解渴,冻得五脏六腑都打颤时,还故意打开保温壶吹着热气。

    这一定是水琅那个小贱人干的好事!

    申琇云饿的头晕眼花,牙齿直打哆嗦,全靠骂水琅,才保持清醒没晕过去。

    终于在全身冻麻了,颠散架时,拖拉机停了下来。

    申琇云缓缓睁眼,看到一望无际的雪山荒野,再也不见沪城的高楼大厦,忍不住流出两行热泪。

    流出没多久,就被零下二十度的温度冻在脸上。

    “下来!”

    申琇云被拖了下来,空虚的身体没有力气,摔在地上,顿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被雪山的光芒晃了眼睛。

    享了这么多年的福,走哪里都能吃得开,每天数不清的好东西等着她吃等着她用,做梦只想过住更好的洋房,吃更高级的餐厅,开汽车戴钻石,数也数不完的钱。

    梦都梦不到,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方,饿肚子受苦受罪!

    唯一的安慰是,女儿还在沪城好好的,没有下乡,没有受罪,她还有希望。

    想到这里,申琇云突然生出了些力气,从地上撑着坐起来。

    突然,另一辆拖拉机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条死狗一样,被人从拖拉机上拖下来丢在结冰的地上。

    申琇云瞳孔颤抖,身体僵直,看着那个人缓缓蠕动,慢慢转过脸……

    “啊!!!”

    一声刺耳但又熟悉的尖叫,邬琳琳好不容易才缓过神,顿时差点又被吓得魂魄离体,正哆嗦的时候,看到一个厉鬼一样的女人,血红着双眼,披头散发朝着她冲过来,顿时吓得惊叫:“啊啊啊!!鬼啊!!!”

    她是死了吗?!

    什么时候死的?!

    是火车上,还是拖拉机上,是被冻死的,还是被饿死的,难道是被气死的???

    这怎么能行!!

    她还等着回沪城活剥了水琅,让她生不如死呢!!

    她怎么能死!!!

    正当邬琳琳惊恐万分,又急又气的时候,被人一把抱住。

    一声琳琳与脖子里的眼泪,让她顿住,狂喜涌上心头,“妈?”

    “你怎么在这里!”申琇云掐着邬琳琳冻红的脸,颤抖着瞳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该在沪城工作,等着嫁给邹凯救妈吗?! !”

    “妈!”邬琳琳冲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知青办抓我下放,一定是水琅搞的!”

    听到这话,申琇云瞬间崩溃,满腔怨恨喷薄而出:“水琅!你不得好死!!!”

    “妈!”

    “完了!我们母女这辈子都完了,完了啊!!”

    母女俩抱头痛哭,哭声里的绝望,快把雪山给震碎了!

    ……

    “妈,能跟你在一起,我就没那么怕了。”

    听到女儿的话,申琇云冰凉的心出现安慰与庆幸,“妈也这样想,事已至此,我们母女俩万幸是在一起。”

    光是这一点就比许多人强多了。

    尤其是水慕晗,当年到死都在担心女儿。

    申琇云特地去监狱里,告诉水慕晗,水琅死了,从外滩大楼楼顶跳了下去,尸体就摔在大马路上,头摔地稀烂,血流一地。

    想到那个时候水慕晗眼里出现的绝望崩溃,抱着女儿的申琇云突然觉得好受多了。

    即便同样落到这个地步,但起码女儿在身边,不用提心吊胆。

    “邬琳琳!”

    突然,几名壮士冲了过来,将邬琳琳再次拖上拖拉机。

    申琇云愣住了,下一秒就冲了出去,“你们干什么!你们要把我女儿带到哪里去!”

    “妈!”

    “你负责在农场打扫厕所猪圈,所有脏活都由你负责。”农场的干部指着车上的邬琳琳道:“她负责去碳窑出碳,打井,刨大冰,暂时是这些,以后有什么险活,都由她负责。”

    邬琳琳脸上顿时布满了惊恐,“不!”

    “不!!!”申琇云爬起来冲上去,却因体力不支摔在地上,绝望大喊:“不要!不行!!!”

    炭窑出碳,一定是需要人钻进去,那里面看似都是死灰了,但一旦接触氧气,火星子就很有可能立马燃烧起来,将人困死烧死在土窑里!

    打井,要深入到三四十米的地下,那更是一个把命栓在裤腰带上面的活,随时都有可能崩塌,把女儿活埋在井下!

    “不要啊!她是个小姑娘啊!怎么能去干那些危险的活!!”

    回答申琇云的只有远去的拖拉机轰鸣声,以及北风里隐隐约约传来邬琳琳崩溃绝望的哭声。

    申琇云觉得北风变成了刀,一刀一刀割着她的心脏。

    前脚还在庆幸比水慕晗强,转眼就要眼睁睁看着女儿去干最危险的活!

    从今天起,她每时每刻都要提心吊胆,夜夜难眠……

    “水琅!你个贱……”

    “咣当!”

    两个臭烘烘,沾着屎尿的茅桶丢在申琇云面前,迎面吸了一口骚臭味,不但打断了后面的话,还直接被熏到直翻白眼,要厥过去。

    “抓紧去把茅坑里的冰刨了,把粪便舀出来,挑到生产队地里浇了,十二点挑不完,今天就没饭吃了!”

    “呕!”

    申琇云终于忍不住趴在冰天雪地里呕吐苦胆里的水,流着绝望的眼泪-

    “不管怎么样,汽车以后不能再随便让家里人开。”

    纪检领导在邹家与邹贤实谈话,“除此之外,一定得约束好家中小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难道不比我懂吗?”

    邹贤实连连点头,“是,刘书记,这次是我的疏忽,平时忙于工作,对家庭关心太少,才会出现这样的过错,组织对我的惩罚,我一定牢记在心,立马改正,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看到邹贤实的态度,刘书记表情舒缓了些,“这次情节非常严重,但你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人民勤勤恳恳,组织也是看在心上,你一定要牢记这次的教训,不要再跟任何不可以牵扯的东西,牵扯在一起,否则,下一次,我也没法保你了。”

    “不会,绝对不会!”邹贤实一脸坚定,“刘书记,我是什么样,你最清楚了,要不是组织强硬让我住在香樟园,我是宁可住在棚北的老窝棚里,我生活上从不铺张浪费,哪怕是当年为人民,去和资本家打交道,也丝毫没有沾染那些资本主义的毛病。”

    刘书记看着邹贤实穿到发白的布鞋,“就是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才特地又过来警告你一遍,你这位置,多少人盯着,我相信你……”

    “有人在家吗?”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打断刘书记的话,送货员坐在卡车上,“一整套十八件红木家具到了,请签收完,我们帮你搬进去。”

    卡车车斗上,红木家具堆积如山,在太阳下闪着奢侈的光芒。

    刘书记:“……”

    “不是,不是我!”邹贤实急忙拉住刘书记, “我没有买过这些东西,绝对没有,你是不是送错门了!”

    “香樟园五号邹凯,是这里吗?”

    邹贤实:“……”

    刘书记从鼻子发出一声怒哼,一甩袖子往外走。

    “刘书记!”

    邹贤实追着人到花园,迎面被送货员拦住,递给他一张单子,“你买的红木家具太多了,占了一卡车,装都装不完,还有一张红木书桌,明天同古董瓷器一道送过来。”

    邹贤实:“?!”

    还他妈装不完?!

    还他妈有古董瓷器?!!

    这个败家子是想拖全家人去死吗?!!!

    “刘书记!刘书记你等等,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也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刚才说了,不是我,是我小儿子邹凯!”

    刘书记停住脚步,回头,“头两天一个小辈,今天一个小儿子,明天是什么?纪检那边我先不过去担保了,这段时间你暂且在家待着,什么时候能把这些小辈管好了,到时候再谈恢复工作的事!”

    邹贤实面色一慌,追着刘书记往外跑,“刘书记,不用停职,真的不用,我今天晚上就把他们……刘书记,等等,刘书记!!”

    刘书记的汽车扬长而去。

    一卡车红木家具,大大咧咧停在邹家门口,其他干部家属经过,全都吃惊注视。

    邹贤实双手握拳,气到青筋暴突。

    “请问,可以开始卸了吗?”

    送货员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邹贤实忍耐的怒火,“拉走!滚!”

    “爸!”

    二楼突然跑下来满脸兴奋的邹凯,还没走到跟前,就被甩了一巴掌,顿时被甩懵在原地。

    “你个祸害!”邹贤实怒吼,“你哪来的胆子!你想把全家害死,你不如直接从公安部拿把枪回来,把我们全给枪毙了,给个痛快!”

    邹凯捂着脸,表情吃惊,“爸,你说什么呢!”

    邹贤实指着门外不肯走的卡车,“那些是什么东西,是你买的吗?”

    邹凯下意识摇头,“不是。”

    邹贤实怒气一顿,眉头皱起,“有人陷害你?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这么明目张胆陷害我邹家!把人给我揪出来,我要让他……”

    “水琅。”

    邹贤实:“……”

    “是水琅买的。”看着外面真有东西送过来,邹凯脸上挂着笑,“爸,那些都是水琅买的,特地交给我保管!”

    邹贤实:“……”

    “都搬进来吧。”邹凯指着客厅,“摆在这里就可以了。”

    “住手!”邹贤实终于咬牙切齿发出声音,“又是水琅!”

    “为什么住手?”邹凯莫名其妙看着父亲,“爸,这可是水琅买的东西,交给我保管的东西,你难道不想让我管吗?”

    “你这个脑子,进水了吗?!”

    邹贤实怒极,“她这是故意的,包藏祸心,想害死我们家!”

    邹凯拧起眉头,“你是说这些红木家具?怎么可能,水琅肯定是确定能买,才会买的,否则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自己。”

    邹贤实突然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说话:“拉到别的地方去,还有那些剩下让你保管的东西,都拉到别的地方去,不能让这些东西出现在香樟园。”

    邹凯打量着父亲的脸色,“哦”了一声,“行。”

    等他爸走了,他再让人搬进来。

    这可是水琅对他态度软化的第一步,也是服软的第一步,他必须得给办成功了。

    再说,这些东西,以后也是他们的财产。

    “叮铃铃——”

    邹贤实走过去,平复怒气,接起电话,“哪位?”

    “爸,水琅开着汽车出城了,去了锡山阳南。”

    邹贤实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

    立马挂掉电话,重新拨通了红庆公社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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