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个消息实在太劲爆了!

    接近傍晚, 水琅带着三个丫头,又来到村里。

    老太太早就等在门口了,看到汽车就伸手拦下来, “琅儿,今晚来家里吃吧, 你叔知道你来了, 也特地从公社学校赶回来了。”

    “你烧的什么?”

    “有肉!猪肉!你叔特地从公社买的肉回来。”

    汽车拐进砖房大院子门口,特地赶来的村支书与郑大柱全都失望了。

    姜老太太得意带着一大三小走进家里, 就像是打了场胜仗一样。

    “琅琅,饿了吧?吃个橘子垫垫肚子。”老太太拿了一个橘子出来, 没三个丫头的份。

    她自己都不够吃, 还给别人家的丫头!

    “大丫二丫三丫。”水琅接过橘子,对老太太一抬下巴, “叫太太。”

    三个丫头齐声道:“太太。”

    老太太:“?”

    邬家和郑家可不沾半点亲。

    水琅剥了橘子, 掰一半给三个丫头分, 边吃边盯着老太太看, “给点反应。”

    老太太一顿, 应了一声, “哎。”

    “我说见面礼。”水琅坐在旁边椅子上,“第一次见面叫人, 你不得给小辈一点见面礼吗?”

    “第一次?”老太太差点笑出声, “她们爸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 更别说她们三个了,还第一次见面。”

    “以我结婚后的亲戚, 见最疼爱我的奶奶, 这样的亲戚。”水琅看着站在门口一群好奇的人, “这点面子, 你都不给我撑起来?”

    老太太:“……”

    儿子在城里想骗她钱,她才连夜赶回来乡下。

    没想到回乡下又遇上大孙女!

    她这么大年纪的人,攒点钱容易吗?一个个尽盯着她的口袋!

    大儿子能一毛钱都不给,这辈子还是她的大儿子。

    大孙女可不一样了,虽然她天天挂在嘴上说,琅儿跟她最亲,但说着不会连自己也信了,大孙女从小到大,她抱得次数数都数得过来,从来就没有跟她亲过,所以这钱要是不给,以后水琅拿完国家返还的财产,就有了正当理由,一分钱都不给她这个奶奶。

    这就是个圈套!

    断定她不会给,故意设下的圈套!

    她怎么可能让大孙女得逞。

    姜老太太从口袋里扣出三分钱,“大丫……”

    “干嘛呢?”水琅从老太太手中接过三个一分钱硬币,“你是在打我脸,还是在拖我后腿,这么正式的场合,你给了,可就是一辈子,再没有弥补的机会,你想让人知道,口口声声说跟我最亲的奶奶,给我带来的小辈见面礼,一人就给了一分钱吗?”

    “这怎么能行,水琅以后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分钱也真是只有姜大娘才能拿得出!”

    “姜大娘,你真不能这样拖水琅后腿,怎么也得拿个一百块钱吧?”

    “一百?!”老太太抽出烧火棍就往说话的人身上扔,“你们这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王八犊子,把你们家翻出来,都翻不出一百块钱,说的比唱的容易! ”

    “我们是拿不出,但你能拿得出啊!”

    “ 别说一百,一千都拿得出!”

    “我日……”

    “一千就太多了,小孩子意思意思就行了。”水琅将橘子瓣放进嘴里,“一人一百,我这面子就算马马虎虎撑起来了。”

    “一人一百?马马虎虎?”姜老太太要气死了,“这三个丫头还在村里的时候,她爷奶想把她们卖到后山村当童养媳,大丫最贵才八十!沾上你的边,麻雀就镶了金了?!”

    “什么?”水琅看向门口的郑大柱老两口,“卖去后山村当童养媳?”

    “造谣!”郑大柱冲进来指着老太太,“你做什么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们就三个孙女,疼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把孙女都给卖了,让村里人说我们绝种断根!”

    “大丫舅妈,你千万不能相信这种鬼话!”余秀红红肿的正脸上写满了着急,恨不得撕了姜老太太的嘴。

    下午特地挨家挨户去警告过,不许到大丫面前,说以前周卉跟三个丫头在村里过的什么日子。

    她都还没说否则怎么样,村里的人就全都抢着拍胸口保证绝对不会说。

    这样的事,在以前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大家态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都是因为有了大丫舅妈!

    水慕晗的独生女要感谢他们!

    都知道他们要飞黄腾达了,才会一个个上赶着讨好。

    他们在村里半辈子,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所以,为了三百块一个月的钱,为了在村里的地位,大丫舅妈这颗大树,她一定得抱牢了,不能让任何人破坏!

    “你奶奶就是不想给我们孩子钱,才把我们拖下水,造我们的谣,我们就这三个孙女,怎么可能会不要人,我们的钱,都是留给三个丫头的,人要是都没了,我们的钱留给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既然这样。”

    大丫突然吱声,盯着余秀红看,“我和二丫三丫的上学钱,先给我们。”

    余秀红张着嘴,愣住了。

    “有你个……”郑大柱下意识就想骂,及时收住,挤出慈祥的微笑,“你们小舅妈说培养你们呢。”

    “小舅妈钱还没发下来。”二丫也吱声了,“你们不是最疼我们吗?”

    二丫这话里藏着一丝威胁,听得郑大柱和余秀红顿时瞪大了眼睛,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两个丫头。

    这走了才几天!

    以前哼都不敢哼一声,头也不敢当着他们面抬的丫头,居然敢当着这么多的人威胁他们了!

    “这事,看来不是我想的那样。”水琅低下头,掩饰嘴角的笑。

    这两丫头,是属于近墨者黑了。

    都变成了黑芝麻馅汤圆。

    “不是不是不是!!”郑大柱嘴都要说飘了,“大丫舅妈,不是这样!”

    才一下午,他就在村里体会到了当干部的滋味,走哪都有人给他发烟套近乎,连隔壁几个村的人都来主动跟他打招呼!

    感受过这样的滋味,再想起前阵子走哪都被人当成嘲讽的对象,说他断种,说他绝根,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们去干,还给他们最低的工分!

    他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给,你们上学钱我们给!”

    余秀红跟老头子是一样的想法,立马就从身上掏出一把钱,理好凑好十块钱,递给大丫,“爷奶不给你们给谁,我们最疼你了。”

    大丫没接,“奶,这我一人的学费都不够。”

    “不够?”余秀红瞪大眼睛,“公社上初中才五块钱一个人,你们都是上小学,这还不够?!”

    二丫提醒,“我们是去沪城上学。”

    “沪城又怎么了,知青点好几个沪城学生,你个逼……你不要逮着机会就想诈我!”

    余秀红一说完,就看到水琅眉头微皱,立马又放柔了声音说:“爷奶年纪大了,没有钱。”

    站在水琅身后的三丫,突然叫道:“赔偿金!”

    郑大柱余秀红脸色顿时一变。

    暗骂,这最小的小不点,居然也敢跑出来叽叽歪歪了!

    “赔偿金?”水琅都不知道这事,伸手将三丫从后面扯到怀里,“谁的赔偿金?”

    “爸爸和妈妈的赔偿金。”三丫难得躲在小舅妈怀里,觉得更有安全感了,“四百块!”

    她去奶奶家拿吃的,躲在床底下听到的!

    村里人全都瞪大眼睛看向郑大柱老两口。

    “郑勇和周卉还有赔偿金?”

    “我就说!郑勇是民兵队,又是去给公社拉树,不可能一点赔偿都没有!”

    “有赔偿金,当初还那样对周卉和三个……”

    “哪有!”余秀红打断村里人的话,“三丫,你不要胡说!”

    “胡没胡说,找公社的人问一下不就行了。”水琅理着三丫的头发,“不过,问完了……”

    “有!”郑大柱将老婆子推到一边去,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大丫舅妈,有大丫舅妈,那些赔偿金不过就是一两个月的事,何况马上就要有一栋楼房住了,“一直是我给三个丫头存着,她不晓得,既然三个丫头上学要用,就先拿一百块钱出来用吧。”

    水琅赞赏看了郑大柱一眼。

    郑大柱立马高兴地脸冒红光,暗自高兴自己做对了!

    “你们真是疼爱三个丫头的好爷爷,好奶奶,一百块在沪城上学,三个人一年学费是足够了。”水琅夸完还没等两人高兴,就接着道:“不过呢,听说你们也是非常疼儿媳妇的好公婆,大姐在城里治病,一直不肯花我们的钱,想必你们听了肯定着急,会把剩下的钱,送给大姐治病吧?”

    余秀红/ 郑大柱:“……”

    他们今天就不该来喊大丫舅妈去吃晚饭!

    “会,当然会。”

    水琅满意点头,“我果然没有感谢错人,你们放心,以后,我们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两人一听,立马呼吸紧促。

    “我们现在就回去拿钱!”

    姜老太太正在撇嘴,突然看到大孙女再次盯着她看,“……三人一百?”

    水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算了,就当三个丫头白叫了,以后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奶……”

    “善诚!”姜老太太对着里屋喊了一声,“把你今年领的工资都拿出来。”

    邬善诚:“……”

    拿着信封走出来,“一百五。”

    “凑一凑,差不多。”老太太当着大家伙的面,一脸肉痛数着钱,给三个丫头一人数了十张大团结,“金麻雀,什么人沾上我们家,都得镶上金,张一次嘴,喊两个字三百块就到手了,天底下也就你们能碰上这样的好事!”

    大丫拿了钱就递给水琅。

    二丫跟着把钱递过来。

    怀里的三丫也高高举着钱给小舅妈。

    “这是太太给你们的。”水琅掀起嘴角,对着三个丫头道:“就是你们的零花钱。”

    二丫瞬间惊呼,在呼出声音的刹那,硬生生把嘴合上,看着手里最大面值的钱。

    大团结!

    还是十张!

    哇呜!!!

    大丫瞬间将眼睛瞪大,激动地脸都红了,差点握不住钱,一颗心全被喜悦激动涨满。

    整个村的大人,可能都找不出几个,比她们有钱的了!

    三丫拿着钱笑出了声,算着能买多少本小人书和牛奶糖。

    然后非要交给小舅妈保管。

    水琅看她人实在是小,掀开邮差包盖子,让她把钱放进去。

    刚放好,郑大柱和余秀红就来了,满脸笑容,但眼里却是像了八十斤肉一样的疼,充满了不舍,将一沓厚厚地,还有五毛一块凑出来的钱交给了大丫。

    大丫分一半给二丫,两人当着大家伙的面就数起来钱。

    郑大柱:“……”

    余秀红:“……”

    大丫数完,“差二十二。”

    水琅斜着眼看了过去,郑大柱头皮一紧,往裤子口袋里掏去,“呦,在这,漏了两张。”

    一张五块,一张两块。

    大丫接过来,二丫最近学了算数,就喜欢算钱,“还差十七。”

    郑大柱将两个裤子口袋翻出来,一分钱都没有了,大丫看向余秀红。

    余秀红的脸又红又僵,弯腰从袜子里翻出一张大团结,又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五块,一张一块,两张五毛,背着水琅,恶狠狠瞪了一眼大丫。

    以前这一眼,就能把大丫吓得发抖,现在的大丫不但没发抖,还伸手把钱拿了过来,说:“谢谢奶奶。”

    余秀红的脸更红了,憋气憋的。

    郑大柱忙去水琅面前求表扬,“大丫舅妈,今天你是看到了,我们对三个丫头,对周卉都是实心实意疼爱,没有半点虚的,我们存的钱都是为了三个孙女,不可能做出卖孙女的事,以后类似这样的话你千万不要信。”

    “对对对,没错。 ”余秀红转身跟着道:“现在的人特别容易眼红,等你把我们的楼房盖上了,以后每个月给我们三百块,十几二十斤各种票子,那眼红我们的人还要多,什么脏水都能往我们身上泼,大丫舅妈,你一定要记住今天,我们不但杀了两只母鸡烧给你们吃,还给了你们四百块钱!”

    这话里全是重点,既趁机打了预防针,提醒了他们今天的付出,重点还强调了一遍大丫舅妈承诺过的事。

    郑大柱学着水琅,给了余秀红一个赞赏的眼神。

    余秀红得意一笑。

    “我看出来了,你们是真心的。”水琅笑着道:“你们不会白白付出,以后一定是红河村最出名的人物。”

    郑大柱与余秀红顿时笑开了花,享受同村人羡慕嫉妒的目光。

    姜老太太看着两人嘚瑟的模样,咬牙暗气,晚上就让你们出名!-

    一辆警车停在红庆公社,正要去红河村通知村支书的公社主任,认出了这是沪城的车牌,迎了上去,得知有一名犯人逃跑到这里,这里附近还有一个罪犯窝点,立马调头去公社安排民兵巡逻队抓捕。

    周光赫来到招待所,见到了周卉,没见着水琅和三个丫头。

    天黑了,周卉早就担心得不行,看到小弟,一颗心踏实了一些,等再一听到犯人都跑到这里来了,吓得汗都出来了,“你快,快去红河村,她们还没回来。”

    周光赫从知道水琅开车走了,心就没落下来过,再从进了招待所,没看到水琅的人,还带着三个丫头,呼吸都变形了,但声音依旧稳定,“应该是有事耽搁了,我现在过去。”

    安定完大姐的心,周光赫一出招待所,步伐就变得凌乱,是了吉普车,与同事一起,跟着公社民兵队,一起往下面几个村子出发-

    吃了晚饭,姜老太太拿出独一无二的镇村之宝,收音机,声音开到最大最响亮。

    听到《四匠归集体》的村民,全都往村口大瓦房赶。

    姜老太太抠门得很,收音机要电池,必须要大家出钱买,否则一个月都放不了两回,放也是偷偷摸摸的放给自己听,难得出现这样的情况。

    十来分钟时间,姜老太太家门口就坐满了人,几乎全村人都来了,就连知青点的知青们都来了。

    放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正当水琅感觉到奇怪,想问老太太搞什么名堂的时候,老太太突然把收音机声音调小了。

    “哎!正听兴头上呢。”

    “嘘——”

    “老掉牙的故事,有什么听头,我带你们去听新故事,快点!都别发出声音!”老太太打断村里人的抱怨,将收音机声音又调回去,继续放在院子里,带头走。

    几分钟后。

    原本在老太太家门口的人,都蹲在生产队没养猪的中间猪圈里。

    虽然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但这种隐秘刺激的预感,让每个人都来了兴趣,听老太太的话躲在猪圈里,屏住呼吸,不发出声音。

    水琅也蹲在地上,同三个丫头挤在一起,捂住口鼻。

    因为这中间猪圈原来是养过猪的,过年杀了猪分了肉,还是有猪生活过的味道。

    “这是……”

    正当有人腿蹲麻了,要忍不住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

    水琅一共听出了两道脚步声,进了左边猪圈。

    接着就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你不是不许我去找你了吗?”

    声音里充满了爱恨纠葛,虐恋情深。

    大丫凑到水琅耳边,小声带着惊讶,“我爷爷!”

    月光下,水琅竖起食指在嘴边。

    “我让你不找,你就真的不找了吗?你这个负心汉!”

    缠缠绵绵的女声一出,猪圈里的村民知青,差点倒吸气出声,死死捂住口鼻,才没发出动静。

    “我哪有勇气找你,你可是官太太。”

    委屈,自卑,可怜,一出配不上你的虐恋大戏。

    “村支书算什么官,就算是官,我也不稀罕,我只稀罕你。”

    “嘶——”

    吸气声到底是没捂住发出来了。

    皆因这个消息实在太劲爆了!

    村支书!

    真的是村支书的老婆!

    郑大柱竟然不声不响给村支书戴了绿帽子!!

    听到倒吸凉气的声音,水琅惊得汗也出来了,怕这戏才刚开始唱就被打断,重点还没出来呢。

    郑大柱发出充满埋怨的笑声,“我才不信。”

    水琅与猪圈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当事人沉浸在爱情里,旁边还有两头猪哼哼,没听到他们发出的声音。

    “你个死鬼,儿子我都给你生了,你一分力气都没出,就给你养了这么大,你还不信我,我……呜呜呜……”

    “!!!”

    每个人指甲都扣到脸颊肉里去了,才捂住根本忍不住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声。

    村支书唯一一个儿子,恨不得捧起来供着的儿子,竟然是郑大柱的!!

    郑大柱居然还有一个儿子!!

    还是给村支书戴了绿帽子生的!!!

    大部人都被惊呆了。

    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嗯嗯啊啊”的声音,顿时又僵住了。

    不是吧不是吧!

    这两人这就搞上了?!

    话才说一半喂!

    接着说呀!

    搞什么!

    “啊~还是你最厉害~想死你了~~”

    水琅:“……”

    群众们:“……”

    你们几岁的人了?

    几十岁了??

    还这么激情!

    接着说下去啊!!

    “你是不是都把儿子给忘了?”

    “爽不爽?要不要……嗯……我再用力?”

    “怎么可能!我就洋洋这么一个根了!”

    所有人:“?”

    怎么好像有点不对?

    左边猪圈这两人好像没在做?

    是右边猪圈传来的动静!

    而且,好像还是村支书的声音!!

    “小心点~啊……别太用力……伤到…你儿子~”

    村里人虎躯一震。

    三个丫头立马瞪大眼睛。

    奶奶!

    这是余秀红的声音!!

    她在和村支书瞎搞??

    她怀孕了!!!

    村支书的???!!!

    姜老太太都惊得摔在地上。

    第42章 丢人!!!

    水琅发觉左边猪圈突然没声音了, 一静下来,右边的动静就更响亮了。

    全村人都被震在原地,呆滞了。

    余秀红多大年纪来着?

    五十岁有了吧?

    村支书多大年纪来着?

    也五六十了吧?

    这两人居然还这么有激情?

    而且还是在猪圈里!

    “趴在猪槽上!”

    猪圈的风, 左边是下风口,右边是上风口, 一句句惊掉人下巴的声音飘过来。

    水琅早已经把三个丫头的耳朵堵上了。

    她还以为今天就是谈谈话,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现场直播!

    突然, 猪圈的走廊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左边两个人往右边猪圈跑去了!

    捉奸了!

    水琅急忙站起来趴到猪栏上,下一秒立马把大丫的头按下去。

    月光下, 两个白花花的身体, 一个趴在猪槽里,另一个扎马步骑着, 手还扯着下面的人头发, “啪啪”地, “驾驾”地!

    比猪还会玩!

    “你个贱逼!”

    “啊啊啊啊!!!”

    两个白花花的身体被一脚掀翻在地。

    一个四仰朝天, 挺着肚子, 亮着水光。

    另一个侧趴着, 小腹微凸。

    水琅真想掏出一瓶眼药水洗眼睛。

    太辣了!

    群众全都反应过来了,一窝蜂挤到猪栏边看现场捉奸!

    郑大柱抬脚就往村支书的柱子上踹, 村支书吓得惊吼连连。

    “别踹他那!”

    “别往那踹!”

    两个女人同时惊呼出声, 声音里充满了着急与担忧。

    水琅:“……”

    群众:“……”

    这是怕踹坏了, 以后没得用了!

    这种情急之下,还能喊出这个, 充分证明了村支书的能力!

    也充分证明了郑大柱的能力!

    黑夜里, 郑大柱脸色青红交加, 老婆被人玩了的愤怒, 老婆情人都不认可自己的愤怒,那柱子比自己的高,比自己的大,比自己粗的愤怒,彻底燃烧了他,端起两人刚才激战的猪槽……没端动。

    尝试一下,两下……还是没端动。

    抄起旁边的大石头,就往村支书身上砸。

    “砰——!!”

    “啊!!!”

    “啊啊啊啊!!!!”

    “嘶————”

    水琅瞪直了眼睛,看着一块大石头刚好压在村支书的下半身,耳朵都快被一个接一个的尖叫声震破了!

    群众更是吓得倒吸凉气!

    不少男同志下意识双腿抽搐,感觉自己也被砸了,疼得想死。

    “阿虎!!!”

    “他爸!!!”

    两个面色惨白的女人急忙扑向村支书,联合一起把猪槽掀开。

    不支棱了,还有铁锈味!

    完了!

    不中用了!

    村支书老婆爬起来狂扇郑大柱巴掌,“你疯了!你毁了他!”

    余秀红趴在村支书身上嚎哭:“儿子还没出生呢!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儿子?!!”

    郑大柱和村支书老婆震惊出声。

    郑大柱一把拉过余秀红,看到她的肚子确实凸着,抬手就是一巴掌,把人扇到村支书身上,“你个老贱货!!居然背着老子怀了别人的种!!”

    受到二次伤害的村支书:“……”

    村支书老婆扑到余秀红身上,不停往她脸上扇巴掌,“你个贱人,居然给我戴绿帽子!抢我儿子的爹!”

    余秀红不甘示弱,撕扯住村支书老婆的头发,不顾自己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拳打脚踢。

    五官疼到扭曲的村支书:“…….”

    能不能不要再压在他身上打了!

    那么大的猪圈,还不够你们打的吗?

    不够的话,旁边还有别的猪圈啊!

    他废了,彻底废了!

    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捉奸现场,水琅目瞪口呆。

    其他人同样目瞪口呆,不需要再刻意捂着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忘了救人,去看村支书到底是被砸废了,还是被砸死了。

    “你儿子不照样抢我儿子的爹!你个老贱逼,以为我不知道!!”

    余秀红一喊完,村支书本来疼得挤在一起的眼睛,瞬间瞪大,下半身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一把扯过余秀红的头发,“你说什么!”

    村支书老婆的身体僵住了,不动了,并默默想要起身逃开,下一秒,头发也被猛地扯住,耳边传来炸裂的咆哮:“传钢不是我儿子?!!”

    水琅:“……”

    还以为村支书已经快死了。

    不是说,男人那玩意被踹,半条命就没了?

    那么大个石头砸下去,还这么生龙活虎呢。

    “郑大柱的儿子!”余秀红愤恨指着僵住身体的两人,“这两老贱逼,早就给我们戴上绿帽子了,你帮郑大柱养了这么多年儿子,把人家儿子当肉蛋一样疼,现在还被别人给废了,呜……”

    想到这里,说到这里。

    余秀红没忍住哭出声音。

    “我日你祖宗!!!”

    村支书突然掀开身上的余秀红,从地上爬了起来,就想往郑大柱身上扑,结果一步还没迈,就摔趴在地上,捂着下半身嗷嗷叫,“我要弄死你们!!我要送你们去坐牢,枪毙你们!!”

    郑大柱一激灵,想起村支书的妹夫在城里可是当大官的!

    “枪毙我们,你们也得被枪毙!”村支书老婆吓得直咽口水,“看看你们的样子,光着身子被我们抓到,现在肚子里不一样怀着贱种,乱搞男女关系,你还是干部!比我们更严重!”

    到底是官太太。

    反应能力就是快。

    水琅与群众们,如此想。

    果然,村支书不动了,余秀红也不动了,两人惊喘着。

    郑大柱与村支书老婆对视一眼,两人也惊喘着。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正当水琅想站起来出场的时候。

    村支书老婆吱声了:“已经这样了,谁都没吃亏,以后就这么过吧。”

    所有人:“!!!”

    村支书:“?”

    放你娘的狗屁!

    他废了!

    他废了啊!

    “也是。”余秀红摸起旁边的裤子套上,“咱谁都别说谁了,你搞了我男人,给我男人生了儿子,现在我也搞了你男人,给你男人怀了儿子,唯一差的就是,我男人没帮你男人养儿子,这以后,等孩子出生了,让他弥补回来就是。”

    村支书:“……”

    你们不是都说爱我吗?

    幸福生活不需要了吗??

    “我同意!”郑大柱看着地上趴着哼唧的村支书,心里生出一种暗爽,以后他就是老婆情人眼里唯一的宝了,虽然他现在容易早泄,最多只能五分钟,但这是缺乏营养!等大丫舅妈给了钱,把身体补起来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支书,现在你唯一的根就在我老婆子的肚子里,你要是闹大了,你可就是绝种断根的玩意儿了,而且,你这官也当不成了,还得去坐牢,吃枪子。”

    村支书一哆嗦,看了一眼余秀红的肚子,没讲话。

    “孩子他爹,咱就这样算了吧,凑合着过吧,都这么大岁数了,反正村里这样的事多的去了。”

    村里人顿时虎躯一震。

    多的去了?!

    谁?!

    谁的老婆,又是谁的老公?

    不会是自己吧!

    在场的夫妻顿时互相怀疑审视着。

    “邬善平把弟媳妇都给睡了,还让弟弟帮着养两个孩子,比我们还多一个。”

    村里人:“!!!”

    姜老太太:“……”

    妈了个巴子!

    老贱货!你们偷情,为什么把她大儿子给扯上!

    她大孙女还在这里喂!

    万一生气了,不给钱了怎么办!

    “村长把他老婆的姐姐妹妹,还有那几个姨侄女都给睡了,他姨侄女怀着村长的孩子,嫁给了村长的堂侄子,李大家老婆子,不还说,管他娘的,反正都姓李,能娶上媳妇就行。”

    水琅:?

    开眼了。

    知青们看向村长,再看向村长的侄子,再看向村长侄子的老婆,将几人看得面红耳赤,头快埋进胸口。

    惊呆了呀!

    “就是姜老太太……”

    水琅:“!”

    诧异看向老太太,不是吧不是吧?

    姜老太太头皮顿时竖起来,她两个儿子都是老头子的!

    “她还养着三四个知青小白脸呢。”

    “!!!”

    所有人震惊看向姜老太太。

    六十好几,有七十了吧?

    姜老太太:“……”

    放屁!

    明明是一两个!

    哪有三,哪有四!

    再说,她只是谈谈心,说说话,摸一摸年轻人的皮肤,可没有像他们一样,不要脸,在猪圈里脱光了瞎胡搞!

    她都是关起门,在床上摸!

    “咱们就稀里糊涂过吧,大柱他们现在有了水琅,我们荣华富贵还在后头呢,反正这事只有我们知道,旁人都不晓得。”

    正当村支书只哼唧,不再说话,慢慢被三人劝住的时候,水琅突然出声:“那可不一定。”

    “啊!!”

    背靠猪栏的村支书老婆吓得惊叫出声,等一回头,“啊啊!!!”

    “啊啊啊啊!!!”

    四人看着猪栏后面一排排头,一张张脸,一双双眼睛,吓得被雷劈似的,浑身震颤,满脸惊恐。

    水琅正想说话,突然,四人又发出一阵不弱于刚才的惊叫:

    “啊啊啊啊啊!!!”

    众人被吓了一跳!

    水琅顺着他们的目光,下意识转头,正好迎上两道手电筒的光束,光束中间,站着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目光正凝着她。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大群人,举着手电筒,面色铁青的公社干部 ,拿着土枪的公社民兵队,以及穿着公安装的公安。

    乌泱泱,浩浩荡荡。

    “小舅舅!”

    三丫叫出了声。

    “丢人!”

    公社主任口沫横飞,“多大岁数了!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带走!!丢人!!!”

    “你敢!”村支书老婆惊恐叫道:“我们妹夫可是沪城区区……”

    “抓起来!”锡山派出所的治安队长一挥手,公安就冲了进去。

    四人顿时吓得腿软,面色惊恐惨白。

    公社的干部跟民兵队的人不怕,平时这些人对村支书也是客客气气甚至还有些讨好的,但看着从来就没怎么出现在村里过的公安,他们怕了,怕到牙齿都在打颤。

    知道这下,百分之九十是彻底完蛋了!

    水琅正要朝着周光赫走去,周光赫突然脸色一变,大步往前迈上猪栏,长腿横扫而出!

    众人被吓得惊叫一声,挤在一起躲避。

    结果“砰”地一声,一个男人被撂倒在地。

    接着,月光下银光一闪。

    水琅急忙将三个丫头护在身后。

    下一秒,银光被她亲自挑选的牛皮鞋踢飞出去!

    周光赫捏住男人的双手手腕反剪,“咔”地一声,铐上手铐制服住,整个制服过程不超过三秒。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弄懵了。

    “在这!周队抓住了!”

    朱翔带着几名公安钻进猪圈,将犯人拎起来,“居然躲在这里!”

    看到手铐,红河村的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这东西只在县城游街大会的那些死刑犯身上见过!

    居然有一名死刑犯躲在猪圈里!

    一直都在?!

    全程跟他们一起看戏?!

    水琅与村民们细思极恐,汗毛直立,吃惊又后怕,还有点想不通。

    他们这么多人,死刑犯不怕吗?

    为啥不趁机逃跑?

    罪犯:“……”

    别问。

    问就是他也头一回见这场面。

    惊呆了。

    看入迷了。

    忘记自己是干嘛的了。

    ……

    水琅坐在副驾驶座上,抱着两边胳膊,三个丫头坐在后面,缩着脖子,时不时偷看一眼驾驶座上散发冷气的人,不敢吱声。

    车内气压极低,氛围僵硬。

    水琅轻咳一声,搓了搓两边胳膊,“有点冷哦?”

    车子缓慢停下来。

    周光赫脱掉身上的公安服外套,披在水琅身上,回头看了一眼三个丫头。

    三个丫头同时摇头:“我不冷!”

    水琅:“……”

    “那什么,没想到猪圈里还藏了一个当街抢劫犯,身上还带着刀,还跟我们一起全程吃瓜看戏,这谁能想得到,是吧?”

    周光赫“嗯”了一声,重新发动车子。

    水琅看着脱掉外套,因为坐着,白衬衫贴合着肌肉,从侧面看,胸肌恰到好处的鼓胀,腹肌一排一排的男人,“你是不是没吃饭?”

    “嗯。”周光赫目视前方,表情不变。

    这人真难聊。

    水琅放弃了。

    正好也到公社了。

    下了车,周光赫将一大三小送到招待所房间,丢下汽车钥匙,看了她一眼,又转身走了。

    走之前,留了一句话:“我去公社审犯人。”

    “小弟生气了?”

    水琅拿着饭盒的手一顿,“他看着像生气?”

    周卉笑了,接过饭盒,摸着还温热着,一打开,看到有红烧肉,韭菜炒田螺肉,小葱炒鸡蛋,还有白米饭,惊讶看向水琅,“这?晚上又在谁家吃的?”

    中午带回来那么多鸡肉,还有肉饼蒸蛋。

    晚上又带回来这么多菜!

    这是去的她待过的红河村吗?

    那个曾经一个月都吃不上一回白面白米饭,更别提能见到荤菜的村子?

    “在太太家。”

    三个丫头突然从兜里翻出一沓大团结,顿时惊住了周卉,“哪来这么多钱?”

    “爷奶给的。”大丫笑着看向水琅,“还有小舅妈的奶奶,一人给了我们一百。”

    “姜老太太?!”周卉眼睛都瞪直了,“这怎么可能?!以前她孙子回来,要一块钱,她都嫌多不肯给!”

    三个丫头看向水琅的目光更崇拜了。

    周卉还没震惊完,想起什么,“等等,你爷奶?爷爷奶奶也给你们钱了?”

    大丫又递过去一沓厚厚的钱,“这是四百块,爸的赔偿金。”

    周卉彻底傻眼了。

    看着钱,好半天说不出话。

    “水琅,你,你真是神仙,他们的钱也能要下来。”

    “不是我要的,三个丫头自己要的。”提到这事,水琅注意力也被转了过来,“都长进了。”

    大丫抿着嘴笑,“是狐假虎威。”

    二丫得意:“爷奶怕小舅妈生气,我们就趁机把钱要了回来,妈,小舅妈说太太给的钱是我们的零花钱。”

    周卉无意识点了点头,然后一愣,“零花钱?太多了。”

    三个丫头失望脸。

    水琅靠在椅子上,“让他们自己存着呗,有了钱就有自信,有底气,丢了,也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周卉想了想,只把四百块钱接了过去,“听你的。”

    “哇呜!”

    二丫第一个跳起来,她有钱了!

    一百块!

    大丫握着钱,脸蛋又激动地红了起来,心里踏实了,确实像小舅妈说的一样,瞬间有自信了,就是梧桐里的小孩子,也没人会有一百块钱!

    “谢谢小舅妈,谢谢妈。”

    三丫高兴趴在水琅腿上,拍了拍邮差包,这里面可是装着她的存款。

    存款耶!

    一百块!

    能买一千本小人书的一百块!

    招待所床小,原本就开了两间房间,只是昨晚水琅是在大姐这边睡的,有点挤,但很安全。

    今天还想继续这么睡,但从公共浴室出来,就看到周光赫拿着她的皮包等在房间门口。

    那间没住过的房间。

    还盯着她。

    水琅慢慢走过去,掀开包盖,拿出钥匙,开了门,走进去。

    “砰”地一声。

    门关上了。

    “咔嚓。”

    插销也插上了。

    第43章 因为有你母亲。

    明明是很正常的行为, 正常的声音,在家天天听的,水琅的心还是骤然一跳, 端着换洗衣服的盆,僵住背, 一步也不往前走了。

    身后没有声音, 他也不动,视线很烫人, 水琅觉得薄薄的棉布睡衣,都要被灼穿了。

    “不冷?”

    突如其来的话, 就在耳边, 水琅耳垂细小绒毛微微颤栗而起,下意识抬手想去揉, 却送进他的掌心, 那只手也下意识收拢, 包裹住她。

    掌心温度顺着手腕, 传达至心脏, 水琅轻轻咽了咽口水。

    下一刻, 手腕被捏了捏,一直捏到她的手指, 指尖下意识蜷缩, 变成她包裹住他的手指。

    两人同时一顿。

    空气再次凝固, 飘散着一种让两人心脏都微微发麻的氛围。

    两人紧握着手,不知道多久。

    “你手很凉。”周光赫伸出另一手, 将她手上的盆接过来, 放在旁边的盆架上, 接着两只手都包裹住她的手, 缓缓地,慢慢地,搓揉着。

    水琅正不自在想出声说话,手就被他举起来,放到离嘴唇不足两厘米的距离,几乎已经是贴在他的唇瓣上了,她甚至感觉到了干涩的触感,然后一阵热气烘在手上。

    “呼。”

    周光赫不停吹着,搓着,揉着,终于把她冰凉的小手捂热。

    “另一只手。”

    水琅转头,盯住他的嘴唇,看到上面干到起皮,再往上看,对上他一看就熬夜没睡,疲劳过度的眼睛,“……吃饭没?”

    “……”

    周光赫老实摇了摇头,“公社有小灶,做了饭,同事们都在下面吃,我还没吃。”

    水琅的手还被他握着,已经捂得开始发烫了,慢慢抽出来,将另一只手送进去,“你不吃饭,跑上来干嘛?”

    周光赫低头看着掌心冰凉的触感,愣了愣,嘴角隐隐露出笑,接着,脸色又沉了下来,不说话,盯着她看。

    水琅:“……”

    “你不是不生气了吗?”

    “……我没生气。”

    “回来路上,一句话不说,还没生气。”

    “……我不是生气。”

    水琅往床边走,握着她手的周光赫下意识跟上。

    “你就别再一声不吭了,下一次我肯定不把三个丫头带去会有危险的地方了。”

    “……”

    这下,周光赫是真的一声不吭了。

    水琅坐在床边,抬头看着他,感受到他鼻息逐渐变重,胸膛也不断起伏,握着她的手微微收力,“可以了吧?”

    周光赫目光定定看着她,嘴角紧绷,“你认为,我是因为三个丫头才生气?”

    水琅眉头微动,“不然呢?”

    周光赫胸膛起伏节奏更快了,板着脸,一声不吭。

    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水琅心底一松,算是把这尴尬的氛围糊弄过去了,抽出比之前快上无数倍捂至滚烫的手。

    抽到一半,突然被捏住,动不了了。

    “你。”

    “什么?”

    周光赫长睫颤抖着,目光却坚定, “是担心你。”

    水琅与他对视着,看着他双眼里浮现红血丝,后怕与恐惧跟着浮现,喉咙顿时哽住,鼻尖微酸。

    “不用怕,你是公安,我是人民,公安是人民的保护伞。”

    周光赫半天没动,等到水琅手都快举酸了,“那你以后不要走出公安的保护范围区。”

    水琅轻笑出声,“那不行。”

    周光赫敛下长睫,又听到她说:“以后走出保护范围区,提前打申请交给你审批。”

    看着他眉心松开,水琅笑着抽回滚烫的手,“下面还有饭吗?你赶紧下去吃。”

    “不吃了。”

    “我陪你去?”

    “走。”

    “……”

    水琅重新换上衣服,乡下夜晚比城市还要凉,直接披上羊绒衫,来到公社小灶。

    忙碌了几天几夜的两地公安,还在小灶吃着饭。

    桌上的菜吃了一半,能看出是一锅芋头干稀饭,玉米贴饼,酱瓜,腌萝卜,还有一个热菜,炒蚕豆。

    “周队,我还以为你不来吃了,差点把你的份也给吃了。”李华手里拿着玉米饼,一看就是饿狠了,狼吞虎咽,看到水琅,露出笑容,“嫂子,没想到在这也能见到你。”

    “好久不见。”

    周光赫坐在李华旁边,拿起一个玉米饼,一口咬了一半。

    水琅:“……”

    饿成这样,刚才还说不吃。

    拿起旁边干净的青花底汤碗,盛了一大碗芋干稀饭,放在周光赫面前,“慢慢吃,别噎着。”

    房间顿时陷入安静。

    李华咬了一半的饼,怔怔看着。

    其他公安也是,怔怔看着。

    然后,同时流露出羡慕。

    周光赫自己都愣住了,这种待遇在家里是少之又少,发觉出同事们的羡慕,端起稀饭碗,喝了一口。

    接着,又喝了两口。

    放下了,又端起来,喝了好几口。

    公安们:“……”

    没完了是吗?

    就那么好喝是吗?

    谁没有!

    “呼噜噜”,喝稀饭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响起,此起彼伏。

    水琅看着周光赫笑。

    “沪城公安在吗!”

    突然,外面传来一道呐喊声,接着又传来被捂住嘴巴“唔唔”的声音。

    水琅还在往窗外看,桌子的人就消失了,只留下碗和桌子在打颤。

    被这些人的行动速度愣了一下,连忙跟了出去。

    公社院子里,举满了火把和手电筒,年轻男女站了一排又一排,在他们面前,又有一群干部及村民拦着,拖着,不让他们往里走。

    看到公安好像走出来了,年轻男女们突然一窝蜂将干部挤开,现场陷入混乱。

    发现挤不过,一名挺着大肚子的女同志,抓起火把就往干部村民们脸上挥舞,成功开出一条路,走到周光赫面前。

    周光赫定住脚步,“我们就是沪城公安,你有什么事?”

    后面一名女同志抢先道:“我要举报红河村村支书,使用阴谋诡计,坏我的名声,强迫我嫁给他儿子!”

    水琅走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周光赫还没反应,外面就响起新的控诉:

    “我也要举报村支书,他贪污!他收了红河村村民的好处,眼睁睁看着红河村村民买卖人口!”

    周光赫面色立马转变成严肃,“买卖人口?有证据吗?”

    “有!我就是证据!”怀孕的女知青往前一站,“我原来是红河村社员李红卫的妻子,我丈夫意外去世后,我公公李二功就把我卖到了后山村,我向村支书举报未果,被强行送到了后山村,后来才知道李二功收了三百块钱,送给了李虎一百!我有证据!有他们当时立下的字据!”

    周光赫走下台阶,接过女知青手里的证据,上面只有李二功和后山村买家的手印,没有提及李虎,“朱翔,先把人领进去,今晚彻夜查案。”

    “周队长!”

    黑夜中,公社主任披着衣服匆匆赶来,“周队长,婚姻嫁娶,都是个人意愿,这种事我们公社干部都管不了,公安还管这事?”

    公安部门被取消后,公社的事,公社干部说了算。

    公社下面的事,村干部,生产队队长说了算。

    再上面,是革委会说了算,武力这方面是民兵队。

    这几年公安系统恢复之后,红庆公社虽然也有一名公安特派员,但那也是辅助公社干部抓生产。

    大多数人之前都不清楚,公安到底管什么,直到这些年去县城里看过几次死刑犯枪毙,才对公安有些了解,只认为死刑犯跟他们才有关系。

    就是知青们,壮着胆子来这里,也是因为听说人是被锡山公安和沪城公安带走的,这让她们看到了希望,但能不能成,心里也是毫无底气。

    现在看到公社主任出来阻拦了,心里就更没有底气了。

    想到回去即将面临更难的局面与日子,不少知青已经流出了绝望的泪水。

    突然,沉稳有力的声音重重敲在他们心上:“公安是人民公仆,只要人民有需求,什么都管。”

    年轻男女们激动地热泪盈眶,再看到其他公安将公社主任及其身后的民兵队推开,希望顿时燃烧到了顶点,迈开步子跑进周光赫身后的屋里。

    公社主任脸色难看,“周队长,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不是站在对立面的对手,这种家事,除了当事人,谁都理不清。”

    周光赫没有回应,转身往屋里走。

    “周队长!”公社主任追了上去,拉住他,小声道:“李虎的妹夫,不好招惹,你没必要趟这浑水。”

    “我们公安的责任,就是要让浑水清澈见底。”

    周光赫背离公社主任,走向眼巴巴等待的知青。

    公社主任怔愣看着周光赫,封寂已久的心脏,突然发热了。

    屋里知青们七嘴八舌抢着控诉,说话。

    看到周光赫等公安,就像是找到了情绪宣泄的出口,一股脑想把心里埋藏着的怨气与委屈,全都说出来,要个公道,要坏人伏法。

    水琅听得头都大了,“拿些信纸写下来,自己写自己的亲身经历,有无证人证据,不是更快吗?”

    然后看向周光赫,“他们写,你们还可以先去吃饭,反正也安全了。”

    屋里人都认为这是个好提议。

    周光赫正在将笔记本一张一张撕下来,公社主任突然抱着一沓信纸走进来。

    屋里安静一瞬。

    公社主任将信纸发给了每个人,又每人发了一支铅笔,“如实写,不用有顾虑。”

    周光赫看了一眼公社主任,没有说话,转身与同事一起进屋,继续吃剩下的饭。

    李华吃完了,带人在外面守着。

    水琅好奇走过去逛了逛。

    每个人写的都很详细,名字年龄,从什么地方下乡,过来几年了,经历了什么事。

    控诉的大多数都与骗婚,胁迫被卖二嫁有关,其他男知青,是被欺压,被索贿要挟。

    乱搞男女关系,已经可以让村支书吃不了兜着走,但刚才看公社主任的态度,很有可能从中搅合,最后从轻处理。

    但这些贪污受贿,参与买卖人口,绝对会让他牢底坐穿,甚至直接被枪毙。

    突然,水琅脚步一顿,停在用火把开道的孕妇后面,看到原籍地址与蔡珍两个字,眉头皱起,“你父亲是蔡公沛?”

    孕妇受惊,猛地抬头,待仔细看清水琅的脸后,更是惊得说不出话,差点从板凳上摔下去。

    幸亏水琅急忙伸手稳住她。

    大肚子女知青看着水琅:“你!”

    看她这样,水琅眉头皱地更紧,审视对方许久,“进来说。”

    房间,也是公社小灶的包厢。

    周光赫最后下来吃饭,此时其他公安都出去了,只有他一人在吃冷饭。

    “他?”

    “是我丈夫。”

    水琅关上房门,坐到孕妇对面,开门见山道:“平安里第一张房产证,是你父亲发的,你父亲发完,便被撤职,为什么?”

    前阵子一门心思扑在平安里的资料里,研究了一遍又一遍,关键人物,全部都存在脑海里。

    对于因盗窃国家资产的蔡公沛,更是把他相关的一切全都研究透彻,当时一无所获,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的女儿。

    蔡珍被水琅的直接弄愣住,从来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人。

    要不是这张脸,任何人提到这件事,她都会直接调头走人。

    一杯茶水放在蔡珍面前。

    蔡珍感激看了一眼周光赫,端起来喝光,平复了紧张的情绪,才看向水琅,“我父亲早已经戴罪去世,你……很少有人相信他,为什么你会觉得当初有疑情?”

    “很少?”水琅看着蔡珍,“这很少的人里,是不是有我母亲?”

    蔡珍又是一震,“你,是不是你母亲对你说了什么?”

    “她要是说了,我就不会来问你了。”

    其实水琅根本就不知道平安里还能跟母亲扯上关系,都是因为蔡珍见了她,就跟看到故人一样,才有所猜测。

    “刚才发现你不但有勇气,还有韧劲,想必不会愿意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你知道平安里的居民,因为当初第一张房产证,相关证据损毁,平安里居民与政府各不让步,如今房屋毁损,臭水漫地,居民苦不堪言,你和这些人的生活,应该都不是你父亲愿意看到的,我时间不多,明天就走了,你考虑清楚说不说。”

    “……”

    今晚事情太多,蔡珍还没办法一下子消化,但她懂得抓住机会,又喝了一杯茶水,没考虑太久,就道:“当年,平安里是在公私合营之前建设,它的前身是棚户区,我父亲主要负责棚户改造,他将平安里的改造建设交给了邹贤实……”

    “邹贤实?”水琅惊讶打断。

    平安里的相关资料里,没有一张是跟邹贤实有关。

    “就是邹贤实,现在棚北区书记,那之后,也是他把我安排在这个地方。”蔡珍捧着肚子,眼里出现恨意,“棚户改造,资金不足,平安里排在后面,彼时的邹贤实,即将成为肇嘉棉纺厂董事长的乘龙快婿……”

    “你等等,乘龙快婿?邹贤实?”

    水琅更诧异了,“肇嘉棉纺厂董事长?肇嘉棉纺厂在公私合营之前就已经倒闭了,那个时候……邹贤实第二个儿子都要出生了,他怎么会又即将成了孙盟达的女婿?”

    蔡珍抿了抿唇,“这事知道的人确实不多,是我父亲临终前提起来这件事,也正因为父亲临终前我与他谈过话,才会沦落到这里。”

    水琅眉头紧皱,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邹贤实为了政绩,说动肇嘉董事长出这笔钱,但只是暗地里,明面上是他说动了平安里的居民为国家财政分忧,主动自己出钱盖房,工程开始投建之后,私营企业与国有企业即将合营的风声传了出来,彼时大家都不懂公私合营是什么意思,资本家吓得夜里做梦都在尿裤子……”

    说到这里,蔡珍看了一眼水琅, “你母亲不同,虽然她后来同我父亲背上了一样的罪名,但我父亲说过,她是真正的爱国主义者,当年抗美战争中,是首批捐献飞机大炮的资本家,后来公私合营能够完成,你母亲的领军作用,举足轻重。”

    水琅轻轻一笑,“你不用有所顾虑,继续说。”

    “公私合营风声出来的同时,农民也将要从地主手下翻身,邹贤实就是在明确风声出来之前,突然多了一个原配,还有一个儿子,但是说辞很模糊,从来不主动说她们是谁,也不再提自己跟肇嘉董事长有关系,他一向是这样的人,在人民干部面前说自己根正苗红,在资本家面前,又是吃喝享乐,另一套说辞。”

    蔡珍说到这里,没忍住“呸”了一声。

    “那个时候,邹贤实已经让平安里的居民把钱全部投入在房子里,房子建成后,他却一直不拿出保证的钱,拖了很久,接着就传出肇嘉棉纺厂倒闭,肇嘉董事长孙盟达早在半年前突发病情去世,肇嘉千金孙澄也因意外车祸去世。”

    “突然,意外?”

    周光赫突然出声。

    水琅面色深沉,这些水琅的记忆里都没有,是第一次听说。

    蔡珍缓缓点头,“肇嘉倒闭之后,邹贤实当然拿不出承诺给平安里的钱,当初参与建设的居民,一闹再闹,闹了很长时间,最后捅到了上面,我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毅然将第一批房产证,发给了平安里的居民,才平息这件事,但是,很快我父亲就被撤职下放。”

    水琅疑惑,“邹贤实为什么反而还青云直上了?”

    蔡珍看向水琅,“因为有你母亲。”

    水琅:?

    “你说什么?我母亲会帮他?”

    “公私合营开始,你母亲以沪兴木厂,说服永城米厂,盛禄毛纺厂,永嘉医疗用品厂,茂华印染厂,大信烟草公司,收购合并大大小小三百多家工厂,推动完成国家公私合营的政策,这其中,人民代表就是邹贤实,他负责说服推动资本家配合政策合并,那期间除了他,没人跟资本家真的有交情,当时我父亲为了政策需要,主动承担全部责任,公私合营完成后,邹贤实又立了头等功,成为三家工厂的公方代表。”

    水琅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他之所以能成为人民代表,与资本家有交情,能成为政策中间人,难道是因为我母亲救了他的原配李兰琼?”

    “据说是这样。”蔡珍点了点头,“但我父亲后来说,你母亲与这几家工厂的老板,都是真正的爱国主义者,即便没有邹贤实,他们也会配合政策,但当时风声不一,资本家不知道政府的想法,政府也不清楚资本家的想法,邹贤实想要戴罪立功,确实一心认真办事,因为你母亲与他原配妻子的关系,让他有了这个机会做中间人。”

    水琅冷笑着,“居然为他做了两次青云梯。”

    蔡珍明白水琅在说什么,眼露同情,“是的,十年后,公私合营转向全民所有制,你母亲与这几家工厂老板,第一批被关押,再次让他立了头等功。”

    “所以,他现在怕极了这几家工厂还存活的人回去。”

    水琅想起了平安里的那一推。

    突然,水琅抬头看向周光赫,“我想申请去一趟红河村,现在就去,找邬善诚问清楚当初的救命之恩,我母亲为什么会救到李兰琼,他又是怎么救的我母亲。”

    周光赫面色微顿,隐隐有些笑意,但又觉得此时不该笑,点头道:“他们还在写,这里有李华朱翔,我陪你一起去。”

    去的路上,是水琅开车,他一看就已经疲劳过度了。

    “砰!”

    姜老太太骂骂咧咧打开大门后,一听说找邬善诚,问了一堆,水琅没耐心搭理她,走进堂屋,敲了两声邬善诚住的房间门,没反应后,直接让周光赫一脚踹开。

    床上的邬善诚惊醒,从被子里探头看到水琅后,吓得一哆嗦,颤抖着声音:“慕晗?”

    接着,立马从床上摔下来,抱头叫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没告诉你,是他们,都是他们! 你去找他们!”

    第44章 坏了!

    “行了, 别装了。”

    地上趴着颤抖鬼叫的身影明显一顿,继续喊道:“不是我,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不是我,你去找他们。”

    “我没空跟你演。”

    趁着月光, 水琅拿起桌子上的火柴, 点燃煤油灯,看着地上的人还不动, 举起煤油灯。

    “啊!!你想干什么!”

    老太太急忙冲了过来,护住儿子, “你疯了吗?他可是你亲叔!”

    邬善诚早已吓得面部失色, 挣扎着要起来,“我我, 你, 原来是你, 水琅啊。”

    水琅轻嗤一声, 将煤油灯放回桌子上, 掀起床铺, 对周光赫招手,两人一起坐在床边, “知道我来找你是干嘛的?”

    邬善诚下意识摇头, 摇到一半, 看到水琅瞬间冷下来的神情,静止住了, 眼底闪烁着恐惧。

    去了沪城一趟, 亲眼见识到水琅的能力, 不但见招拆招, 还各种出其不意,心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把柄,把在城里当了那么多年干部的大哥,在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申琇云,还有在村里横霸多年的母亲,都给玩弄折腾了大半条命。

    比之当初慕晗,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过之,就是水琅比慕晗无情,狠心。

    不论是亲爸,还是亲兄弟姐妹,一个都不手软,那些人不是在坐牢,就是被下放到冰天雪地里去,哪怕集所有人保住的大哥,现在也是穷得连顿饭都吃不起,还得找母亲要。

    旁人不清楚,但他看得很清楚。

    这孩子不止是回来拿财产,还是回来报复他们的!

    在城里,他就越想越怕,说服老太太赶紧回村里,只有回到村里,才能暂时安全。

    可没想到,刚回村里,水琅就跟来了!

    她一来,连有亲戚在城里当大官的村支书都被抓走了!

    他吓得睡不着觉,听说水琅走了,刚松一口气,要睡着了,结果大门就被敲响了!

    水琅又来了!

    阎王似的,来找他索命了!

    “抖什么?”水琅不耐烦道:“把你当初是怎么救的我妈,邬善平又是怎么顶替救命之恩,以及当初为什么救到李兰琼,都说清楚。”

    “你问这事干什么?”老太太警惕看着水琅,“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妈去世……”

    “一分钟以内不开始。”水琅抬头打量瓦房房顶,“我就把这房子烧了,正好你把这房子盖在了村口,前后左右没什么人住,应该不会引起火灾。”

    “你敢!”老太太差点蹦起来,瞪直了眼睛,“这房子是我大半辈子的心血!你敢动一下,我跟你你……”

    说到后面,老太太眼前浮现孙子在牢里的脸,申琇云站在死刑犯之间的模样,孙女被知青办拖走的惨样,还有大儿子的颓废样,以及这些人此前与水琅对峙的绝望崩溃的样,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善诚,琅儿想听,你就说吧,反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邬善诚:“……”

    “当初,我刚进镇里学校教书,晚上就我一个人值班,听到外面有车声和哭声,看到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还扶着一名受伤的中年男人,我就把学校大门打开,让她们进来了。”

    水琅等着,发现他不说了,“没了?”

    “没了。”邬善诚扶着椅子起身,远离水琅坐下,“后来我才知道,她们是遇上土匪,人被砍了,一路逃到这边,车子正好快到学校的时候坏了,只好弃车逃命,关键时刻,我救了她们。”

    “你看,多关键!”老太太插嘴道:“多亏了你叔,你妈当年才能活命,否则就没有你了。”

    水琅盯着邬善诚,“你是因为心地善良救了她们,还是认出了李兰琼。”

    昏暗的煤油灯下,邬善诚面色一白,“那天是晚上,我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完全是出自于善心。”

    “当然是善心了!”老太太补充道:“李兰琼十来岁的时候就被卖到了隔壁县城下面村当童养媳去了,多少年都没有回来过,你妈那个时候遇上她,她大儿子都生了,要三十岁了,你叔哪可能一下就认出来是她,是善心,完全是善心。”

    “我怎么听说当初你准备把李兰琼买了给两兄弟一起当老婆,结果你因为你太抠门,说好的一袋白大米,你掺了半袋子土,李家才气得把李兰琼卖到其他地方去了。”

    老太太:“……”

    邬善诚:“……”

    好半天,老太太才出声,“这你都知道?哪个王八羔子在你面前嚼的舌根子,这是想害死我,人家现在都是大官太太了!”

    “所以,同村长大,又订过亲,算是青梅竹马,你是真没认出来她是谁?”水琅没等他回答,就接着道:“那个时候,我妈应该是刚从国外回来没两年,没来过锡山这个地方,怎么逃命的时候,就刚好能跑到你在的地方,你一个懦弱的人,怎么刚好在那个时候,看到有人流着血,受着伤,后面还有土匪,就有勇气开门了?"

    邬善诚嗫嚅着:“关键时刻,与平时哪能一样。”

    老太太帮腔,“就是,别看你叔平时蔫吧,关键时刻,那可有正义心,可有善心了!”

    “你要真这么有善心,这么有正义心,怎么在邬善平冒充你去结婚的时候不吭声了?”

    水琅看着两人瞬间沉默,继续道:“李兰琼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跟你从小就认识,她就是知道你在那,才把人往那领,最后我妈却以为你是陌生人,认你是救命恩人,那个时候,你的正义心跟善心又哪里去了?”

    邬善诚不吭声了。

    看他这个样子,水琅知道自己猜测对了,嘲讽道:“这些年,你还觉得自己伟大,为了母亲为了大哥的荣华富贵,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你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看着自己的脸,不觉得恶心吗?就你这样,还为人师表?”

    邬善诚慢慢低下头,即便是昏暗的灯光,也能看得出他满脸涨红。

    “你这孩子,那送上门来的救命之恩,送上门来的富贵,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不要的人才是傻子吧!”

    老太太语气理所当然。

    当年其实二儿子是想直接去说的,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把他关起来,让善平嫁进水家。

    事实证明,当年她的决定是对的。

    要不然,头些年大家都在吃糠咽菜,她们怎么就能顿顿吃得起红烧肉白米饭。

    要不然,大儿子怎么能在城里当大干部,还当了这么多年。

    要不然,她怎么能盖出全村乃至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村,都羡慕的大瓦房?

    盖完,还有五千块存款!

    这么多钱,就是城里人,都没几户能拿得出来!

    这不都是因为当年她的英明,才能有的?

    水琅看了老太太一眼,暂时没搭理她,看向邬善诚,“你刚才说她们遇上了土匪,是李兰琼遇上了,我妈路过救了她,然后一起逃到你所在学校,是吗?”

    邬善诚埋在胸口的脑袋,点了点头。

    “当天,你们应该私底下有聊过?”水琅看着他不动,“李兰琼遇上的土匪,是你们村里人演的吗?连同李兰琼一起,制造两场救命之恩?”

    邬善诚一愣,下意识摇头。

    “当然不是!”老太太抢先道:“当时你妈的管家,被砍成那样,整个后背都是刀口,起码有七八刀,那是谋财害命,下死手的,我听说,后来那个管家命也没保住,血淌的太多了,救不回来死了,村里这些人,伤人一刀都不敢,哪还敢这么追着人杀。”

    水琅慢慢道:“那就是追杀了。”

    邬善诚面露惊恐,“追追追……追杀?”

    “追杀?!”老太太也被吓了一跳,“谁杀她一个农村妇女干什么?再说了,李兰琼他男人,老早就进城当干部了,凑上去巴结都来不及,谁敢追杀她,难道是她丈夫……得罪了什么人?”

    两人反应是真的不知道。

    水琅不再谈论此事,突然转向旁边的周光赫,“这是我丈夫。”

    老太太一脸懵看过去,脑袋还“嗡嗡”地,不明白正聊着寒毛直竖的话题,怎么一拐,介绍起丈夫来了,“我认识,在派出所见过。”

    不就是把孙子抓了,把儿媳妇也抓了的那个治安队长!

    “所以我结婚了你知道吧?”

    “知道啊,这不刚才还在介绍吗。”

    “我爸说,虽然这些年我去了北大荒,但他心里一直念着我,每个月都往你这里寄钱,还说你也很疼爱我,你们一起帮我存了一笔嫁妆。”水琅看着一脸莫名其妙,到越听越糊涂的老太太 ,“两万块,我这次来的时候,他让我找你拿。”

    “两两两两万?!!”

    老太太眼睛瞪得比灯泡还要大了,“放他娘的臭狗屁!他一个月就给我打三十块钱,多一分都不给,剩下每个月一两百块全都给那老贱蹄子和小杂种玩意花了,哪来的两万块!”

    “首饰什么的,加起来有两万块吧。”

    “放屁!放屁放屁!那些东西在你妈一出事的时候,我全扔河里去了,谁敢留在家里!”

    “哦,那你十来年下来究竟存了多少?”

    “统共就只有五……”

    老太太差点把舌头咬断,才止住脱口而出的话,“你别信你爸的话,他是给我打钱了,但那是为了你跟我叔的生活,不是给你存嫁妆的,他现在就是要不到我的钱,想法设法,让你来找我要,这个孽障!”

    “这么说,没有我的嫁妆?”水琅面色瞬间冷下来,“我在北大荒待了十年,你们每个月不是一两百,就是三五十,没有一个人想着我?”

    老太太:“……”

    “……不是这个样子,奶奶当然想着你,奶奶最疼你了……”

    “那存了多少?”

    “……”

    水琅抬头打量着房顶,老太太一咬牙,忙道:“五百!”

    “琅儿,奶奶给你存了五百块!”老太太心一横,豁出去了,“足足有五百块啊!奶奶统共就这么多钱,全给你了,沪城都没谁家嫁女儿给这么多嫁妆,看出奶奶有多疼你了吧!”

    水琅站起身,端着煤油灯在房间里逛了一圈,然后在老太太惊慌的眼神下,开门走进老太太房间。

    “你想干什么!”

    老太太腿脚麻利冲进房间里。

    水琅走到铺着织锦缎被的硬板床,“奶,你跟三四个知青小白脸,就是在这张床上玩的吗?”

    姜老太太:“…….”

    羞红一张老脸叫道:“你不要听他们胡咧咧,我都多大年纪了,还小白脸!这不扯犊子吗?”

    水琅继续打量着房间,“两万块是都给知青小白脸花了?”

    “怎么可能!他们也配!”老太太语气里突然多了一丝得意,“他们想来套我钱套我东西,我一分钱都没给他们,摸……摸出棍子就给他们赶走了!”

    “我也不要多,五千块好了。 ”水琅站在床头,看着褥子下铺的稻草,举着煤油灯,“爸说你们给我存了两万块,我只要五千,够孝顺了吧?”

    “你你……你把那灯,拿远点!”

    老太太惊恐看着水琅的手,“你别真的再把我房子给烧了!”

    “我要是得不到,就都别想要了。”水琅笑着道:“你的钱,反正肯定是藏在这家里的哪个犄角旮旯,一把火全烧了,不管是房子,还是钱,都没了。”

    “你个疯子!你爸说什么你都信,他说两万我就有两万吗!这个孽障!你放下! ”老太太吓得腿直哆嗦,看到水琅开始挥舞起油灯了,“一千!!再多真没有了!”

    水琅顿了顿,转过身,“去拿吧。”

    老太太松了口气,“你把那灯先放下,我就去拿。”

    “再不拿全烧了,这是最后一遍提醒。”

    老太太暗骂一声,哆嗦着腿,从裤腰带里扯出钥匙,走到叠起来堆放的木箱子前,边搬箱子边骂:“一个个都是孽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没一个孝顺的孩子,都是一群索命鬼!”

    水琅看着老太太半个身子埋进箱子里,又端出一个小箱子,拿出一个茶叶罐,拔掉盖子,掏出几卷大团结,“这是五百。”

    接着,又拿出一个罐罐,又掏出几卷大团结,“这也是五百。”

    水琅接过一千,走到周光赫面前,塞满他公安外套的口袋,听着老太太的哭声,转头走过去,“奶奶,你就别哭了。”

    老太太是真心疼啊,哭个不停,“琅儿,看奶奶对你多好,等你返还了财产,第一个可就得想着奶奶!”

    “一定。”水琅看着几个箱子。

    听到这肯定的两个字,老太太的心绞痛好了那么一点点。

    罢了罢了,还有四千块,放在别的地方。

    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她清楚得很。

    想着,老太太就想再强调几句自己的付出,突然,手里的钥匙被抽走,愣了一瞬,直接跳了起来,“你拿我钥匙干什么!还给我!”

    “拦住她。”

    水琅对周光赫说了一声,就把老太太的枕头掀开,下面果然有个长条盒子。

    试了几次钥匙,终于在拿到最后一把的时候,老太太尖叫起来:“救命啊!善诚!救命啊!善诚你快过来!”

    “咔。”

    轻轻的声音,重重锤在老太太的命上,想要冲过去,却怎么也推不开面前的这堵又高又硬的墙,顿时哭天抹泪道:“老天爷啊!你怎么给我安排了这么苦的命啊!!”

    水琅一掀开箱子里的枕巾,就看到一沓沓大团结,整整齐齐平躺在箱子里,随意点了点,轻笑出声:“这得有两三千吧,你真行,玩着小白脸,枕着大钞票,村里确实没有比你更幸福的老太太了。”

    “你这个小孽障!别都给我拿完了!”老太太骂完,继续装可怜,老泪横流,“琅儿啊,奶奶的压箱底都被你挖出来了,我再给你补一千,你拿一半,剩下的都留给奶奶吧,你要是都拿走了,奶奶可怎么过日子呀!”

    “我不信。”

    水琅连枕巾一起把钞票全挖出来,“我觉得你还有真正的压箱底。”

    “哪有!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眼看水琅不听,还在继续寻宝似的翻。

    老太太往外骂:“善诚!善诚你死了吗?!压箱底都要被翻光了,你听不见吗?!”

    邬善诚在房间里,仰天长叹。

    听着母亲一声比一声大的尖叫。

    邬善诚走到床边,掀起床铺,掏出钥匙,把床板的锁打开,随着“咔”地一声,床板上突然多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身体顿时僵住。

    水琅伸手将人推走,从床板拎出拿出一个雕花箱子,眼睛瞬间亮了,嘴角跟着勾起:“呦~这不是我妈当年的首饰箱子吗?”

    还是密码锁。

    水琅输入自己的生日。

    尘封已久的钻石,接触到煤油灯的瞬间,发出璀璨的火彩光芒。

    三克拉,四克拉的菊花钻戒,十克拉左右的钻石项链三四条,都比那天在信托商行买的还要大。

    但此时这些钻石都变成配角。

    因为箱子里面,有一颗比所有钻石加起来还要大的水滴形顶级白钻,起码在五十克拉以上,光芒四射!

    除此之外,鸽血红,海蓝宝,香槟色等彩宝耳坠戒指好几对,颗颗都跟信托商行项链上的大小差不多。

    首饰下面铺着一沓钞票,厚度大约有一千多。

    老太太绝望瘫在门口。

    “扔河里了?”水琅抚摸着保存完好的首饰,“在那个时期能保住这些东西,你老人家真是足智多谋,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还得花大价钱去收购。”

    “啥?!”老太太本来是心疼首饰盒里的钱被找到了,老底彻底被扒干净了,正心绞痛到要晕过去,一听这话,顿时瞪大眼睛,“你说这些石头?它们真的要值钱了?”

    难道她真的攒对了?!

    水琅合上首饰盒,抱在怀里,微微一笑,“以后,我会让你慢慢知道的。”

    对钱最敏锐的老太太,撕心裂肺喊出声:“还回来!!!”

    “砰!”

    大门关上了。

    “轰嗡——”

    黑夜里,老太太光着脚,追着汽车狂奔。

    “小孽障!你给我回来!!!”-

    香樟园。

    全家都在客厅等着邹律讲完电话。

    邹律挂上电话,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坏了!”

    邹贤实心头一跳:“说!”

    “李虎被抓了。”邹律皱着眉头,“还是被锡山派出所抓住现形,在猪圈里跟人乱搞男女关系。”

    李兰琼面色一变,“谁?”

    “郑大柱的老婆,他还让人怀孕了。”

    李兰琼:“……他都多大岁数了,郑大柱老婆也不小岁数了,怎……”

    “多大岁数现在重要吗?是重点吗?闭上你的嘴!不想听你娘家那些肮脏事!”

    邹贤实一出声,李兰琼就吓得颤抖,不敢再吭声。

    “公社主任没再说其他事?水琅人在哪?”

    “水琅是去村里迁户口,治安队那个代队长的三个外甥女,就是郑大柱的孙女。”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邹贤实背着手在客厅来回走,“水琅有没有在村里见什么人?农场去过没有?李虎出事跟她有没有关系?”

    “公社主任是说没有。”邹律皱着眉头,“他倒是还说了另一件事。”

    邹贤实停住脚步,脸色一变,冲到大儿子面前,“什么?”

    李兰琼也心惊胆战朝着大儿子看去。

    邹律:“李虎的儿子,不是李虎的,亲爹是郑大柱,舅舅被戴了很多年绿帽子。”

    李兰琼:“……”

    邹贤实:“……”

    “刚才不是说李虎跟郑大柱老婆乱搞男女关系,还把人搞怀孕了?”邹贤实不知不觉都被这消息吸引了注意力,“怎么李虎的儿子,又成了郑大柱的了?他是报复郑大柱?”

    邹律摇头,“不是,李虎被抓了才知道是郑大柱的,他们就是互相瞎搞,撞上了。”

    邹贤实:“……”

    李兰琼:“……”

    李兰琼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丈夫,转开话题,“那水琅回来了吗?”

    “还没有,李虎和郑大柱都被抓了,户口还没来得及迁,应该要明天。”

    “不对劲。”

    邹贤实又背着手,来回走着,“我心里踏实不了,这丫头在城里开一次汽车出去,就让我现在只能待在家里,开车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可能只是为了给人迁户口,没有这样的巧合,我猜测,她当初挑人结婚,都是调查好了的,就是为了迷惑我们的视线,你现在立马去红庆公社,如果有异常,如果她进过农场,你就……”

    李兰琼惊慌打断:“你想干什么?”

    邹贤实瞥了一眼妻子,又看向大儿子,口气阴狠道:“你就直接报案,说她偷用公车,直接把她抓起来!”

    “不行!”李兰琼站起身,“车是我答应送给水琅,小王都听到了。”

    “你闭紧你的嘴巴,小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邹贤实脸色阴沉,“你过去,最好是什么事都没有,否则,一定要给她一个狠狠的教训!”

    第45章 现场炸了窝。(含五千营养液加更)

    第二天早上, 水琅还是被知青们的声音吵醒,不再是控诉喊冤,而是欢呼声。

    周光赫忙了一整晚, 凌晨上来睡了几个小时,就带着证据去村里把知青们控诉的人全都带走调查, 如买卖儿媳妇的李大功。

    “你们的公安特派员, 除了抓生产,应该每天在公社上一堂普法课。”

    水琅想到村里那些人, 想到老太太,再想到这些一个个控诉, 都是因为法律观念淡薄, 看似一些封建思维得到解放了,其实一直延续着, 在封建制度之下, 随心所欲, 冷眼旁观。

    “普法课?”周光赫点头, “确实, 不但要上思想课, 还得上普法课。”

    来这里半天,连他都被震撼到了。

    “这些人全部都被抓了, 村里那些干部是不是要全部重新选?”水琅看向公社主任, “今天是不是直接就可以选了, 我等着新任村支书给我们三个丫头的户口迁出证明签字。”

    “可以是可以。”公社主任发愁,“但是干部都被抓了, 村里暂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水琅疑惑:“干嘛要你找, 村干部不是该社员党员投票投出来的吗?”

    公社主任一怔, 想到早上接到的电话, 交给他的人选,心一横,“那就交给村里人去投吧。”

    ……

    姜老太太昨天半夜气晕在路上,被二儿子掐人中掐醒,背回去后也是一夜都睡着,早晨起来上火上的头晕眼花,牙龈肿胀,太阳穴抽抽地,躺在床上哼唧。

    只有一想到压箱底都被水琅拿走了,想死的心就出来了。

    她都活了这么大岁数,风风雨雨,攒下来一辈子的钱,自己省吃俭用,舍不得花,一件好衣服都还没有买过,竟然就全部都被水琅给挖走了!

    还有那些石头。

    既然水琅敢拿,就说明真的又等到了像过去一样值钱的时候。

    一想到这,姜老太太想死的心就更重了!

    “哎呦,我不活了,不想活了。”

    邬善诚端着一碗糖水荷包蛋,“妈,起来吃糖水鸡蛋。”

    老太太骨碌一下从床上爬起来,“你个败家子!统共就那点糖,那点鸡蛋了,咱们现在一个子都没了,你还生怕饿不着,一大早起来就煮什么糖水鸡蛋!败家玩意!”

    邬善诚:“……”

    端着走出去,打算自己吃。

    “你给我端回来!”

    邬善诚:“……”

    “外面吵吵嚷嚷干什么呢?”老太太唏哩呼噜吃着荷包蛋,“有人死了?”

    “村里干部全都被抓走了,要重新选干部。”

    “啥?选干部?”老太太把碗一丢,一抹嘴,从床上爬下来,套上鞋子往外走,“我就说老天爷这人能处,我刚想死,他就给我送来了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善诚,咱们翻身的日子到了!”

    “妈,你不是一直翻着身。”

    就昨晚,钱被水琅拿走了,还没尝过一分钟缺衣少吃。

    “我说当干部,以前都是他们姓李的当,仗着城里有大官亲戚,村里什么好事都被他们抢先,要不是妈厉害,就你这样,这屋子,那钱,早就被人挖光了。”

    老太太捂着心绞痛,只要想到自己的压箱底都被水琅拿走了,就犯心绞痛。

    “我一辈子英明,却没捞着过一次当干部的机会,这一次他们李家完了,终于轮到我们了,不但妈要当,你也得当个干部。”

    “我不当,你去折腾吧。”

    邬善诚想回去读书,一把被老太太薅走,“咱家现在不像以前了,没有那底子支撑你想干嘛就干嘛,这回我们一定得当上干部,我当村支书,你当干部!”

    姜老太太想到平时自己在村里的人气,想到自己的大瓦房,想到自己的存……反正没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别人都不晓得,一定还会像以前一样巴结着她。

    再加上水琅,现在全村人都恨不得跟水琅攀上点关系,让水琅多看他们一眼,郑大柱和余秀红要坐牢了,这唯一的渠道,就是水琅亲奶奶,她姜翠花了!

    村支书,非她莫属!

    只要能当上干部,钱和东西都有的是。

    即便没了压箱底的存款,也照样能过上以前的日子,甚至比以前更好!-

    水琅刚到红河村党支部,就看到姜老太太生龙活虎的来了,明明恨得她咬牙切齿,眼神都在割她的肉,偏偏要挤出笑脸,热乎地喊:“琅儿~”

    “……”

    很快,看到一群人去跟老太太套近乎,老太太一口一个琅儿,吸引更多的人过去,接着就一直提姜翠花和邬善诚的名字暗示大家。

    水琅终于知道她是为什么又生龙活虎,又为什么这么亲近地叫她了。

    这是想当干部了。

    同时,庆幸大姐提了想回村看一看,自己也跟着来凑热闹,没有在公社等消息。

    否则还真有可能让老太太得逞了。

    公社主任亲自主持红河村新干部选举大会。

    村支书,是由村里党员选出来,社员没资格参选。

    村长,才是由村里社员选出来。

    然后村支书再与党员社员一起选出其他干部。

    公社主任在选举前,先说了一大堆前任支书干部们的不负责任,错误,表示要引以为戒,然后才开始选举。

    水琅看着村里这些“歪瓜裂枣”,一个个长得像个人,但是那眼神,那心思,跟以前的干部都没有什么区别,忍不住皱眉头,“知青下乡落户了,也就是算公社社员,村里人吧?”

    嘈杂的现场安静下来。

    昨天晚上去公社控诉的知青们也在,他们大多数都是在红河村生产队干活,有的被二嫁到后山村,但其实户口还是在这边,真实意义上也是红河村的人。

    公社主任不用问就明白水琅是什么意思,犹豫道:“她们对村里人都没那么熟悉了解,不好参与投票吧?”

    “参与投票?”水琅轻笑出声,“我是说,他们也可以参选当干部。”

    现场瞬间比之前更安静了。

    村民们呆滞了,知青们也瞪大眼睛。

    来这么多年,知青们连投票都参与不了。

    当干部?

    在红庆公社,那更是闻所未闻!

    “开开……开玩笑的吧?”公社主任吓得都结巴了,“没,没有这样的前例啊,再说,生产队的人,都是土生土长好几代的红河人,村里老人当干部都不一定会听,何况听这些外来的知青,还都是这么年轻的小伙子。”

    “小伙子?”水琅又笑了,“年轻的小伙子不会听,那就让年轻的小姑娘当。”

    “???!!!”

    全场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被震住了。

    过了一会儿,现场炸了窝。

    “我们村里干部,怎么能让外来的人当!真是瞎胡闹!”

    “更别说是小姑娘,小姑娘懂什么,刚来的时候一个个哭哭啼啼,粮食怎么种,怎么收都不知道。”

    “别说种粮食了,连萝卜是倒着长在土里,还是长在枝上的都不知道。”

    “琅儿!你不要瞎胡闹!”

    姜老太太心里吓死了,别人不知道,她最清楚水琅在这些人眼里的地位。

    刚才要不是她说让知青,还是让女知青当干部实在太离谱了,这些人可能早就顺着她的话点头同意了。

    毕竟这可是水琅自己送上来让他们讨好的机会。

    “以前刚来不会,下乡最早的知青,都十来年了,有的还嫁到了本村。”水琅看着一群老人,“有你们磋磨,她们什么不会。”

    村里老人:“……”

    不敢吱声。

    昨晚上李家那几个干部,参与过虐待儿媳妇,买卖二嫁的人,全都被带走了。

    听说不是坐牢,就是要枪毙。

    在场不少没做到那么过分的地步,但是也没少干坏事的人,心里已经抖了一晚上了。

    现在直接被水琅提到明面上,气焰顿时都没了,缩着脖子不吭声。

    “这些年,你们让什么都会种的人,土生土长好几代的人当了干部,结果粮食亩产,棉花亩产,治山治水改造,你们都是倒数第一,油坊、豆腐坊、粉坊、弹轧花坊,果园牧场,别人能创收的副业,你们一个没有,倒是歪门邪道,什么救命之恩,诈骗完搞虐待,买卖儿媳妇,一个比一个能,心思都用在这上面,地都快荒废了,能不穷吗?”

    水琅看着还有一群孩子合穿一件衣服,有的光着身体躲在稻草堆里,有的不嫌冷直接跑出来了,还是已经开始发育的小女孩,一点羞耻感都没了,已经有不少男人眼睛偷偷摸摸的瞟,再加上村子背地里的氛围,往后去会是什么样,真是想都不敢想。

    “你们觉得没结婚的小姑娘不行,那就选结了婚的妇女,严格说起来,我也算是红河村的人,村支书,我投蔡珍一票。”

    主要也只知道蔡珍。

    要不然还能多说两个。

    “我也投蔡珍!”

    二丫举起手来。

    “有你什么事!”姜老太太不敢说水琅,二丫这个出气筒送上来,当然不会放过。

    “投蔡珍!”大丫举手,然后看向姜老太太,“太太,我们还没迁户口,是土生土长好几代的红河村人。”

    三丫举手:“投蔡珍!”

    姜老太太气死了。

    看把这一个个屁大点的小玩意儿能的!

    还拿了她三百块钱。

    屁用没用!

    没一个投她的!

    “投蔡珍!”

    突然,一个与大丫差不多大的男孩,灰头土脸站了起来,然后给身后的几个光着屁股蛋的孩子使眼色。

    “投蔡珍!”

    “蔡珍已经不是红河村的人了。”姜老太太咬牙切齿,“她都二嫁到后山村,怀上后山村的种了。”

    原本被这么多人支持,焕发些神采的蔡珍,当面被人这么说,顿时难堪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水琅斜了一眼老太太,“你以为都跟你小儿媳妇一样,人家是受害者。”

    老太太脸色顿时青红交加,被当干部冲昏了头脑,把家里这些会丢她人的玩意儿,全给忘了,现在水琅说话留了一半,已经是威胁了,心里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也不敢随意再吭声了。

    水琅冷哼一声,“受过伤害,还能这么有正义心,这么有韧劲,简直就是村干部的不二人选,有她,是红河村的福分,你们不要不知道珍惜,把好日子往外推。”

    村里人看老太太都不吱声,也不吱声了。

    公社主任看着蔡珍,“蔡珍户口确实还在红河村,性格各方面也适合当干部,但是蔡珍的出身,一直没能入党,不是党员,当不了支书的啊。”

    “那就让崔淑兰当支书。”蔡珍抹着眼泪,“她是党员,也是最早嫁到红河村的人,读书多,生产队的活什么都会,觉悟性也高,让她当。”

    水琅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到人群中间一个一脸沧桑,非常朴实的妇女,皮肤是常在地里的庄稼人才有的黑红,一看就很勤恳踏实,绝不是偷懒耍滑的人。

    果然提到这人,刚才一个劲反对知青当干部的村民,也都沉默了。

    虽然不支持女人当干部,但不都不说,崔淑兰确实各方面都挑不出问题来。

    “我当。”崔淑兰直接站了起来,“只要大家投我,我就当,一定不会让红河村像以前一样乌烟瘴气!”

    蔡珍走到水琅身边,“以前崔淑兰经常跟李虎针尖对麦芒,保护我们知青,后来有了孩子,被李虎经常威胁,还有……总之,她是很有能力的人。”

    总之后面没说出来的是邹贤实,水琅明白,“村里没党员了,但我丈夫是党员,他也算红河村的人,我们投崔淑兰一票,恭喜崔淑兰,成为红河村的新任村支书,鼓掌。”

    公社主任正想张口,社员们就跟着水琅鼓掌,妇女们鼓的最热烈,知青们更是像是得到解放一样欢呼起来。

    看到这一幕丰收的样子,公社主任愣了愣,慢慢露出笑容,往后退了一步。

    “村长是村里社员就可以投。”水琅举手,“我投蔡珍一票!”

    “蔡珍!”

    “投蔡珍一票!”

    “我也投蔡珍!”

    村里人眼见都这样了,都跟着举手投票,除了姜老太太,她不投,也不吱声,缩着脖子坐着,磨牙。

    “好,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投了蔡珍,恭喜蔡珍成为红河村村长!”

    蔡珍做梦都没想到还会有今天,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能当村长,“我一定帮助红河村,把各项生产都抓上去,让大家都能穿得起衣服,顿顿吃上白面米饭!”

    掌声自发响了起来,这话算是说到村民们的心坎里去了。

    谁不想顿顿吃上白面呢。

    做梦都想!

    最后,水琅一问才知道,以前红河村根本就没有过妇女主任,又让大家选出一名妇女主任,村里女同志有什么事,都可以去她。

    散会的时候,欢呼声不断。

    欢呼声底下,也有老人男人嘀咕:

    “咱这村,成了女人当家了,千百年来,真是头一回。”

    “没有男人,女人能把地里的活抓起来?说出去恐怕都得让人笑掉大牙!”

    “就是啊,非得选女人,也得选个说话村里人会听的吧,比如我……”

    “奶。”

    正与村里老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姜老太太,话说到一半就打了一个激灵,慢慢回头看着水琅,“叫我干啥?”

    水琅好奇问:“你在村里说话是不是特别有话语权?”

    姜老太太眼睛一亮,这是还想着她这个奶奶啊!

    “是,当然了,你奶奶在村里一辈子了,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说什么都有一堆人听,没有一个敢不听的!”

    “我想吃猪肉。”

    “猪肉?这你还用问我,你买去呗,你那么多钱,那么多票子。”

    “我想吃杀猪宴。”水琅吧唧一声嘴巴,“以前老听说吃过杀猪宴的肉,别的肉就都差那么回事,你去弄头猪来,搞个杀猪宴。”

    “弄弄头猪?!”老太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头?你当我是神仙啊!生产队的任何东西都属于集体,哪怕是山上的一根草,也是属于集体的,更别说一头猪了,那都得养一年,过年了杀了分给社员,家家户户能分个一斤就算美事了,还杀猪宴,我都没吃过杀猪宴!”

    “我自然是知道你能弄到,才来找你。”

    水琅看着一群高兴地红光满面的知青社员们,“你要是不去弄,我就告诉大家,你小儿媳妇被判了十六年下放了,你孙子在坐牢,你孙女也犯罪被下放了。”

    “你敢!”

    姜老太太威胁完,立马就调头走。

    “告诉大家一件事……”

    老太太回头,“我是去前山村弄猪!”

    水琅看着静下来的群众,笑着道:“我请你们吃杀猪宴!”

    “哇——”

    人群顿时发出响亮的惊呼声,他们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尝过肉味了!

    杀猪宴!

    不愧是水琅!

    一头两百斤的猪被赶来了,老太太伸手找水琅要钱,“我对天发誓,我可掏不出来这钱,你必须得付了,供销社猪肉八毛一斤,这头猪按照供销社收的价格,六毛五一斤,养到两百斤了,一百三十块,另外人家要布票,鞋票,还有糖票,你看着给,你要是不给,我就把猪赶回去了。”

    “给。”水琅翻开邮差包盖,掏出一卷大团结。

    老太太顿时气得嘴唇直抽抽。

    这哪里是水琅请大家吃杀猪宴,明明是她姜翠花请的!

    败家玩意!

    新鲜的猪肉冒着热气,排骨被卸下来,一整扇放到后备箱里,水琅要带走,另一半直接跟土豆豆角一起红烧了。

    大锅煮着整颗猪头,旁边灶上炖着大块大块的猪肉,猪大肠猪小肠弄了一盆,有人拿了家里的糯米出来,留着灌进去一起蒸着吃。

    猪板油卸下来,现场卤出猪油,一盆猪油渣撒上了盐,送到水琅与三个丫头面前,馋坏了一村的小孩子。

    猪血在大盆里慢慢凝固着,冒着气泡。

    猪心猪肺猪腰子用辣椒爆炒,倒上白酒去腥增香,香味让普通人都垂涎三尺,更别提饭都吃不起的红河村村民了,一个个眼睛都看不过来,直咽哈喇子。

    猪肘猪蹄在锅里焖卤着,水琅让新任村支书崔淑兰掌控大局,务必要把这头猪做好吃了,不要省作料。

    有了猪油,有了糖和盐,有了酱油,辣椒,猪肉再怎么做都好吃。

    崔淑兰原来家里还是开酒楼的,手艺就更绝了。

    水琅拿起一大块撒了盐的猪油渣,一咬酥脆,油滋滋,香得人浑身毛孔都张开了,爽得妙不可言,还没嚼完,就又拿起了一块准备着,看着将自己包围起来的一群小孩子,“想吃?”

    一群小孩猛点头,一双双眼睛比电灯泡还要亮,要不是看大人都怕水琅,都忍不住想上去抢了。

    “一人分一块吧,不过,只能分这盆里的一半,如果你们不够吃,就掰开来分着吃。”

    水琅说完,就边吃边观察这些孩子,意外发现竟然有一多半的孩子,竟然都会先看盆里到没到一半,身边人有没有吃到。

    这都是因为大丫第一个给的那个孩子所引导。

    也是除了她们以外,第一个站起来说支持蔡珍的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男孩意外看着水琅,“我叫铁蛋。”

    “大名叫什么?”

    “没有大名。”

    水琅看他手里的油渣,被其他孩子咬的只剩下拇指甲大小的了,递过去一大块,“吃吧,你自己吃。”

    铁蛋看着一大块油渣咽口水,举到嘴边几次,都舍不得塞进嘴巴里,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水琅,“我能拿给我妈吃吗?”

    大丫凑到水琅旁边说,“铁蛋妈生病了,要死了。”

    水琅点了点头, “你决定吧。”

    铁蛋一溜烟跑走了,跑的时候高高举着油渣。

    水琅带着三个丫头,与周光赫等公安坐在一桌。

    桌子上一大盆红烧肉炖粉条,其他什么都没有放,这是她特地交代,留给周光赫这群夜以继日,没睡好没吃好的公安。

    “太好吃了!跟城里市场上卖的肉,真的好像很不一样。”李华嘴里塞得满满地,满嘴都是油。

    其他公安也是,吃得满嘴流油。

    本来都还不肯吃,是周光赫说话了,嫂子请的,一个个才坐下来吃,一吃,就是狼吞虎咽。

    一盆肉,一盆米饭下去,顿时一扫疲惫,个个都倍精神。

    “嫂子,这肉太好吃,太香了!”

    “真是太谢谢嫂子了,我感觉我还能追犯人跑一百公里!”

    水琅没空搭理他们,嘴里也塞得满满地,左手啃着排骨,右手啃着猪肘,每一个都炖地软烂喷香,还没吃完,一盆红烧猪血又端上来了,上面撒着青蒜叶子,夹起一块,咬一半,入口即化,剩下一半,还有气泡孔冒着汁。

    猪血才刚尝到劲头,一锅炖地雪白的大骨头汤又端了上来。

    周光赫帮水琅盛了一碗,水琅喝了一口,新鲜香浓,吸一口大骨头里的骨髓,更是世间绝妙的香浓口感。

    青蒜爆炒猪耳朵,端到水琅面前,猪毛拔得干干净净,咬起来咯嘣咯嘣脆。

    原汁原味的白切肉,肥而不腻,肉质鲜嫩,不用蘸着酱料,也美味至极。

    猪大肠罐糯米放在蒸屉里端上来了,水琅本来还不大乐意吃,尝了一块,Q弹有嚼劲,吃了就停不下来。

    “真好吃。”周卉也喜欢,以前这些猪下水,都是卤一锅,从来没见过里面塞糯米的,当然,可能是糯米也很少见,“我再吃一块。”

    “吃吃吃。”水琅将蒸屉推过去,“今天这头猪,我们吃个够。”

    其他社员们,本来跟水琅征求,想把猪肉切薄小了,多放点蔬菜炒着吃就行了,多出来的,还是留给水琅和公安们。

    水琅摆摆手,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有肉今天就吃到爽。”

    最后,就连姜老太太都不嘀咕了,埋头在肉盆里吃着肉,钱没了,干部也没当成,吃了这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呢,可得往饱了吃!

    所有人都参与进杀猪宴的狂欢里,大吃大喝,红光满面,满脸满足的笑容。

    当晚,新任村支书把三个丫头的户口迁出证明开好。

    周卉带着四百块钱,三个丫头一人装着一百块钱巨款零花钱,水琅见到了重要人物,知道了其他人的下落,弄清楚了平安里难解的迷惑,带上了老太太压箱底的五千块全部家产,母亲的大半重要首饰,一堆珠宝钻石,以及帮红河村的受害者与红河村自身打开了希望之路。

    然后,连夜开车离开红庆公社,赶回沪城。

    当晚,坐了半天公共汽车,颠了半天拖拉机的邹律,来到红河村,在没人的地方捂着感觉已经被颠的四分五裂的屁股,骂道:“什么鬼地方!幸好等下回去有轿车坐。”

    当晚,将身上所有的钱,都付了公共汽车车费的邬善平也来到了红河村,庆幸自己是到家了,庆幸老太太还有私房钱,他不作了,一千块就够,他就再也不用受饿肚子的苦了!

    第46章 你才是出了大名了!

    “后面是不是有个小孩在追我们?”

    水琅看着副驾驶座外面的后视镜, 尾灯光束里,不断出现一个小小的黑影,出现一下, 就被汽车甩开,但当泥路崎岖的时候, 小影子很快就会冒一下, 曾经是无神论主义者的她,在穿越后自然而然相信了一些玄学, 早就看到了,但是没说, 怕吓到三个丫头, 但是不说,又总是忍不住去看, 看完又有点阴恻恻地, 不断往开车的周光赫那边挤。

    公安!

    正义!

    光明!

    车子停了下来。

    水琅:“?”

    “你跟我说一声再停呀!”

    荒山野岭, 突然多出一个小孩影子, 很吓人的!

    “是铁蛋!”

    大丫突然叫了一声, 趴在窗户上看, “真的是铁蛋!”

    “铁蛋?”水琅往窗边移了移,看到一个满头大汗, 衣襟全部湿透的男孩, 惊讶到说不出话。

    红河村到红庆公社, 就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骑自行车都得要一个小时, 他们从红庆公社开车走了很久, 铁蛋居然一直追在后面??

    铁蛋看到汽车停了, 奔跑速度更快了, 然后,突然摔在地上。

    小小的身躯剧烈起伏着,趴在地上大喘气的声音,在深夜里无比响亮。

    周光赫下车将铁蛋扶了起来,水壶递到他的嘴边,铁蛋就像是沙漠中饥渴到生死边缘的人,求生本能抱住水壶想要猛喝,却被周光赫制止住,“小口慢慢喝,不要急。”

    “小舅妈。”大丫突然扶住前车座后背,凑过来小声道:“以前铁蛋经常把他妈妈的衣服借给我穿,他现在家里就剩下他跟他妈妈了,我想给他十块钱,可以吗?”

    “你自己的钱,怎么用,都你自己说了算。”

    听到小舅妈这么说,大丫高兴开门下车,走到铁蛋面前蹲下,递给他十块钱,“带你妈妈再去医院看病。”

    缓过气来的铁蛋,看到十块钱,眼神没有任何变化,直视着水琅,眼里有更深的渴望,撑着站起来,走到副驾驶车窗前,“我妈也是沪城人,你能不能把我妈也带走?这是我们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你。”

    黑乎乎,汗哒哒,皮肤粗糙的小手掌里,攥着一卷零钱,五块纸币,两块纸币,一块纸币,两毛一毛纸币硬币,还有一分两分的硬币都拿来了,看样子的确是家里所有财产。

    水琅看着他,“你妈妈是下乡知青?”

    “是的,我妈原来也是城市人,她很想回去,你能不能……”铁蛋看着汽车里的周卉,原来她比妈妈还要惨,村里人都说活不过今年了,但被带去沪城以后就变了,脸变了,变得像是能活很久的人,铁蛋眼里渴望更浓烈了,“你能不能把我妈也带去沪城?”

    “不能。”水琅直接道。

    铁蛋着急上前,想再说话,大丫伸手拦住他,“你妈妈舍不得你,不会走的,她走了,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铁蛋看向大丫,眼里有一丝犹豫,“你们……”

    “知青想要回城,一是工作调回,二是结婚。”水琅强调:“你能找上一个陌生人,说明沪城没人能给你妈安排工作,这第二,暂且不说你妈身体怎么样,如果沪城真的有人愿意跟她结婚,帮她回城,你这个儿子,人家很有可能不会愿意接受你,再说,结婚回城,你妈还是没工作,没户口,没口粮,去了城里,她也养不起你。”

    “我们跟着去沪城,本来也是要被赶回来村里的。”二丫趴在窗口,“是小舅妈和小舅舅帮忙,我们才能够留在沪城,也是我小舅妈厉害,我们才能把户口迁回去,你外婆家那么坏,不可能帮你。”

    铁蛋不知道这些事,只是今天在村里看到了周卉,看到她完全活过来了,才想让母亲也回城,听到这里明白了,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我能干活,能挣工分,能养活我自己。”

    二丫看着他,“你才九岁,你不是最舍不得你妈,不想跟她分开吗?”

    铁蛋双手捏成拳,“我现在更想让她去沪城过好日子。”

    水琅看着他浑身大汗,光着脚丫,脚底板似乎还有血,一双布鞋刚才摔倒的时候一起丢在路边,是怕把鞋子磨破了,为了省鞋,才光着脚跑。

    “孝顺可嘉,勇气可嘉,也很天真,就因为我是沪城人,你妈也是沪城人,你就冒冒失失跟上来开口要我帮忙?我又不是观音菩萨,普度众生,再说,现在观音菩萨都不允许拜了,就你这几块钱,晚上杀猪宴吃了吧,顶多够买那颗猪头。”

    铁蛋看着手上的钱,汗湿的脸颊慢慢变红。

    “在水琅的帮助下,村里现在已经换干部了,都是女干部,一定会帮忙把你妈送去医院看病。”周卉出声缓和,“你妈身子虚,坐车去沪城要好几个小时,不如在村里先慢慢养着看病。”

    豆大的眼泪珠子从铁蛋眼睛里滚出来,“村医说,我妈活不过这个月底了,吃什么都没用了。”

    “村医都被抓了。”二丫跟着道:“他就是想让你多给钱,把你钱骗光才瞎胡扯。”

    铁蛋猛地抬头,“真的吗?”

    大丫把钱放到他手里,“真的,你把这钱多买点肉,烧给你妈吃,然后再去看医生,肯定就能好了,你妈就是经常挨饿,饿病的。”

    周光赫拍了拍他的脑袋,“上车吧,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晚上吃了很多肉,能跑。”

    铁蛋用袖子抹了眼泪,没要大丫的钱,提起地上的鞋子转头就跑。

    “你等一下!”大丫叫住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影子,回头看着水琅,“小舅妈,他不肯要我的钱,怎么办?”

    水琅觉得这小孩有点意思,“钱不要,衣服应该会要,把钱塞到衣服里,不要告诉他,送他衣服试试。”

    大丫三丫穿的都是羊绒衫,只有二丫穿着新做不久的那件橘红色呢绒外套,回头看着铁蛋,很舍不得自己的衣服,主要是小舅妈给买的。

    但想到铁蛋妈确实活不过月底的模样,脱掉外套,递给大丫。

    二丫给完,偷偷看了眼小舅妈,发现小舅妈没生气,松了口气。

    果然,大丫把衣服递给铁蛋,他就要了,再次邀请上车,他还是不坐。

    最后周光赫说把他送到公社,他才上车,缩在车窗边。

    很快到了公社,水琅对周光赫道:“拿两根筒骨给他,再拿点肉。”

    看着铁蛋抱着衣服,抱着肉,比之前跑得更兴奋,充满希望的背影,车子再次发动,前往沪城-

    周一,是奋斗的开始。

    周光赫带着三个丫头去街道,派出所,办理户籍转入。

    办好了,才能去挑学校。

    成了学生后,三个丫头以后每个月也就有了商品粮供应,还有油票,奶票,糖票,布票等票子的供应。

    虽然水琅已经让母女四人的日子有了基础保障,但直到这一刻,母女四人全拿到了城市户口,成了城里人,周卉的心才真真正正踏实下来。

    从此以后,她们就真的有了基础保障,不管发生什么事,街道都不会把她们排除在外了。

    当然,这更是多亏了水琅,才能够办的这么快,这么完美。

    想到整个过程,周卉就觉得艰难,不管是一般人还是二般人,都很难办到。

    然而,还有一个更艰难,更难办到的事情在等着水琅。

    “参加玉兰杯?这不是说笑话吗。”许副局长将平安里计划书看了一半,就丢在水琅面前,“你不要给自己没事找事,平安里现在还乱七八糟,没理出头绪呢,怎么能送去参加玉兰杯,真去了,隔壁那些区要敲锣打鼓了,自己怎么都不可能是倒数第一了,因为有我们垫底。”

    “上面不是没有审批平安里的改造资金吗?”

    “对啊,正是因为这点,就更不能去参加玉兰杯了呀,首届玉兰杯,那是各个区争抢的脸面,人家都是挑老底子好的小区去报名参加,人家还有钱,最重要的是居民配合,我们一样都没有,不是去送脸让人家打吗?”

    “打脸不打脸的另说,正是因为上面没批平安里的资金,局里也没钱,我才打算参加玉兰杯,你看。”

    水琅将计划书翻到最后一页,拉着满脸着急满头雾水的许副局长坐下,“玉兰杯新增加了奖金,首先是第一个设计奖,金银铜三名,分别是五万,三万,一万,如果参加以后,拿到了设计金奖,就有五万块改造启动资金了,不用局里掏钱。”

    许副局长不动了,不吵了,拿起丢在一边的眼镜,盯着看,“还真是,怎么突然多了奖金,市里给的?这,这要是真能拿了金奖,五万块,平安里那些房子的外墙,可就差不多都能解决了。”

    “这才是第一个,你看第二个,内部空间功能改造奖,包含结构设施,厨卫,成套改造,金奖有十万块!”

    “什么什么,让我看看!”许副局长快趴到资料里去了,“大手笔啊!市里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十万块,整个小区里面的改造,像是平安里,有了这笔钱,局里再出一些,那些危房棚房,都能推了重新改了。”

    “还有第三个,整体环境改造奖,这是包含了弄堂里的环境道路设施,绿化花园,公共空间改造,还要结合设计,以及第二关的内部改造,等于是看整个整体,也相当于是总奖了,金奖有二十万!”

    “市里这是怎么了!”许副局长惊呆了,“光是这玉兰杯的奖金,就五十万打底了,难道最近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动静?”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算过了,平安里的整体改造,应该要不了一百万,大约在七八十万,报名参加玉兰杯,如果我能把三个金奖都拿下来,就有了三十五万。”水琅翻着计划书,“玉兰杯要是被复茂拿下,说明平安里这个难题也被解决了,我是不懂什么政治,但这种逆风翻盘,对我们局,对我们区来说,在总局,在市里那边不可能一点好处都没有吧?”

    “那好处可大了呀!”许副局长被说得热血沸腾,“走,我们去找局长!”-

    周局长一页一页认真看完了玉兰杯计划书,摘下玳瑁框眼镜,“幻想的挺好。”

    许副局长:“……”

    “这怎么能是幻想,我觉得水琅完全具备拿下三项玉兰杯金奖的能力!”

    “她才多大年龄。”周局长丢出一沓资料,“知识分子大批量回城,其中留洋归国的潘世貌,建筑学家白牧旸,在国外拿下建筑设计大奖的陆兰德。”

    说到这里,看着被吓住的许副局长,周局长冷哼一声,“这就被吓到了?还有早已驰名中外的何老,何秋显,租界当年的设计参与者,沈先华,这些人还在火车上,就被其他几个区抢走了,你觉得,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能和他们比?”

    许副局长下意识往水琅那边看,下意识摇头。

    “能!”

    水琅自己出声了,声音里的自信,震住了摇头摇到一半的许副局长,也让周局长怔了怔。

    “能不能,比一比才知道。”水琅稍微改了一点口。

    毕竟一件事能不能成,除了自身能力,天时地利运气,一样都不能少。

    “反正第一关设计奖,也不用启动资金,我先试试,能得了最好,不能得再想办法。”

    “对对,这样可以。”许副局长当然是想这件事成,但听到这么多位大师回来,还都被抢走了,心里其实没那么多底气。

    但是只要一想到梧桐里改造的房间,那个创意的新颖度,心脏就怦怦直跳,到现在都还想住,也就忍不住无条件想相信水琅。

    “我觉得不一定会输,再说了,就算难不到金奖,银奖铜奖,有三万块一万块,那也是白得的呀,干嘛不试试。”

    “毛线团那么多结还没理清,就想拿针织毛衣,这样开始了,只会越来越混乱。”周局长看着水琅,“即便你真的凭借能力拿下第一个奖项,五万块,你才华出众,还能够拿下后面的两个奖项,但你别忽略了,第二个第三个奖项,不是你自己动动脑子交上去就可以了,不论是内部改造还是整体环境改造,都需要大量资金去启动,还需要居民百分之百的配合。”

    “五万块,也就够刷个外墙,第二步起码需要三十万,钱哪里来?那些居民的一大堆问题,你解决了吗?能够百分之百的配合你吗?”

    许副局长被水琅说的沸腾的热血,慢慢冷静下来,“又绕回老问题上了,人搞不定,还没钱。”

    “我手里必须握着确定可以实施的计划,才能够真正有底气去面对平安里的居民。”水琅面色平静看着两位局长, “我不能光凭一张嘴去跟居民画大饼,且先不说居民会不会相信,我自己就不可能说得出,平安里再不解决,事故只会不断频发,上次许副局长说了,局里开始正视,想要解决平安里,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得完成,不能因为上面驳回了资金申请,就继续搁置了吧。”

    “说的容易,没有钱,怎么开始?”周局长叹了口气,“平安里太乱了,老底子太差,你要真想参加玉兰杯,你拿光明里去报名参加,不论能不能获奖,起跑线总不能差人家一大截。”

    “要不算了,光明里好呀,在租界,是当年外国人设计的底子,人口不拥挤,人均面积大,地盘面积也大,最重要的是,产证清晰,居民整体素质高,没那么多麻烦事,随便你设计。”许副局长开心了,“而且,光明里的改造资金审批下来了,区里是打算把光明里当招牌改造,资金方面,一定会紧着光明里来,这下你拿金奖的几率就更高了。”

    “交给我的事情,我不会半途而废。”水琅看着两位局长,“既然有机会,有能力可以改善居民的生活,我也不想放弃。”

    “机会在哪里?”周局长敲着计划书,“这些奖金吗?没有真正的启动资金,拿什么去改造,不先改造,拿什么得奖?”

    “去借。”

    “……谁去借,跟谁借?”

    “平安里跟局里借,局里跟区里借。”水琅估算了下,“局里跟区里一共借平安里三十五万,拿了奖金直接还,第二轮改造一旦完成,第三批资金,上面就不可能不批了。”

    周局长与许副局长一脸呆滞看着水琅。

    这话充满了道理。

    这话更充满了天真。

    “三十五万,怎么你说起来比三块五还简单?”周局长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水琅面前,转着圈看她,“你这意思是让我去区里借?”

    水琅点头,“我想去,人家不认识我。”

    周局长:“……”

    “我去了,人家只会装作不认识我。”

    许副局长:“我猜,他们会拿扫把直接把局长赶出来。”

    不等水琅说话,周局长就挥手,“去吃饭,别瞎想了,区里凭什么借给一堆烂摊子钱,等吧,平安里还能住一天,就等一天,我们只是房管局,要听上面的指示,上面不指示,我们也没办法。”

    “平安里报名参加,我保证,拿下三项金奖。”

    听到水琅还在坚持,周局长皱眉回头,想要教训,一对上水琅的视线,突然愣住了,自信,不是盲目自信,是了如指掌,所向披靡的自信。

    水琅继续道:“都走到这一步了,平安里是复茂区的心病,是颗烂瘤,我用光明里拿下金奖,跟用平安里拿下金奖的意义,是两样的吧?”

    那太两样了!

    那将会是全市改造里程碑上最光荣的一笔。

    也将会是复茂区历史最绚丽的一页。

    市里接下来的房屋改造发展,复茂将会是资金申请审批通过最高的区。

    不但为平安里居民解决难题,还将造福全区居民。

    如果设计真的能够得奖,水琅的设计会作为改造模板,又将辐射全市,造福全市居民。

    想到那个局面,周局长呼吸都急促了。

    “就会说大话。”周局长背过身,深呼吸一口气,“你想报名,就报吧,先拿下第一关再说,不过我可提醒你,即便拿下了设计金奖,区里也不可能会借钱,还有,你不要打无准备之仗,报名之前,先把平安里那些违建房给拆了,否则实地勘察,直接就让你出局了。”

    “对对对。”许副局长看出周局长已经同意一半了,“你不能看平安里那些居民现在配合你,就忽略他们,他们可是跟政府僵持了快十年了,千万不能小瞧他们,解决了他们,再拿下设计金奖,都是增加区里借钱的几率。”

    水琅拧着眉,一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滑头。

    原本想拿个局里借钱的准信,增加让平安里居民点头同意拆掉违建的概率。

    结果局里,也想等到平安里居民真的让步后,才肯借钱。

    “水琅,你要是真能把这事办成了,你才是出了大名了!”许副局长看出水琅的为难之处,“平安里都能被你解决,那房屋改革发展处的领导位置,一定归你莫属了呀!”

    周局长咳了一声,打断,“八字还没一撇,又开始瞎幻想。”

    “领导不领导的,我没想过。”水琅将计划书抱在怀里,“平安里的居民虽然可恶,但他们也确实苦不堪言,我们的工作就是为人民服务,这计划的结果,就是要让平安里居民安居乐业,回归正常。”

    许副局长愣住了,周局长也怔了怔。

    随即,两人露出赞赏的笑容。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全市还在普查征询阶段,住房交换员的工作暂且先放下,全身心投入玉兰杯的参选,解决平安里的难题。 ”

    水琅的斗志,在看到平安里又新搭建出几个新的违建房后,歇了一半。

    “这些人太可恶了!”林厚彬气得半死,看向水琅,“上,扇他们去!”

    第47章 得了,别演了。

    水琅斜了一眼林厚彬, “你去。”

    林厚彬脖子一缩,推了推眼镜,“你先扇, 我跟着你。”

    “你怎么能跟着她呢,你不是还要当她的老大吗?”柳德华笑道:“当时还要水琅给你倒水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厚彬拿出军用水壶, 拧开盖子, 递到水琅面前,“喝口水, 消消气,咱们再进去弄他们。”

    水琅将水壶推开, 看着眼前新搭出来的草棚, “这怎么回事,休息了一个周末, 怎么又多了几个新的, 李大脑袋!”

    躲在门口的李大脑袋一激灵, 不想出去, 但又不敢不出去, “你老叫我干什么!”

    “我在问你, 这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我又不能在这天天看着他们。”李大脑袋看水琅要发火了, 更不敢出去, 没发火的时候都那么横, 这要是发火了,不是更吓人, 身体往里面缩了缩, “好像是有两拨人来过了, 一个说你跑了, 一个说政府要赔钱,拆了重建,所以,所以就想多占点地盘,好多拿几十块钱。”

    “拆迁?赔钱?你想得倒美,那么大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都信。”

    不等李大脑袋说话,水琅接着就道:“把人都喊出来,喊到小区中心来,一见到我,都躲什么。”

    “又叫我。”

    李大脑袋嘀咕一句,你跟个阎王似的,谁不怕你,当然一见你就躲了,嘀咕完,贴着墙边走,去叫人。

    十分钟后,平安里的居民都集合过来。

    小区中心,原来是留出来的文化中心,是花园,是凉亭,现在全被岌岌可危要倒的危房,棚房所取代。

    有儿子结婚,房子不够,加盖出来的,有厨房不够用,厕所不够用,加盖出来的,还有篱笆圈出来种菜的,雨棚圈出来也是留着住的,除了上下铺,单人床,箱子,木垫,等用来睡觉的东西,杂物也是堆积如山。

    旧水桶,旧锅子,旧炉子,破箱子,掉了漆的架子,缺了手把缺了轮胎的三轮车,缺了内胆的暖水瓶壳子,总之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什么都舍不得扔。

    地上打从建成起,就没有铺过水泥鹅卵石,一直就是泥土路,人走得多了,一部分成了光板路,但不平整,坑坑洼洼,洼的地方都是水,还是污水臭水,一脚踩进去就是一腿的泥。

    因为靠着苏州河,沪城梅雨季又多雨,所以平安里的居民,就没有别的弄堂居民那样干净整洁体面,一个个看上去都邋里邋遢。

    水琅打量的期间,眉头一直皱着,脸色也沉着。

    看她这样,平安里的居民大气都不敢出,在心里把李大脑袋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骂了好几遍。

    叫你你就去呗,干嘛把他们也叫上!

    “这房子谁建的?”

    水琅突然一吭声,平安里的居民同时吓得一激灵,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就指了出去。

    被无数根手指指住的王老帽差点骂出声,到底和谁是一伙的!

    “我我的,怎,怎么了?”

    水琅站在草棚下,抬头看着阳光就像是穿过筛子似的照下来,“你建这个是为了什么?”

    “住住啊!”

    “你进去。”

    王老帽慢慢吞吞挪进去,站好之后,看向水琅,“进来了。”

    水琅没搭理他,走了出去,看着大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正当大家被看得心虚,眼神躲闪,李老帽也莫名其妙,想要走出来的时候,突然,水琅踹了一脚草棚的柱子。

    “哗啦——”

    “啊——”

    “啊!!!”

    草棚骤然倾倒塌陷,将李老帽压在里面。

    平安里居民吓了一大跳,惊慌失色冲过去,想要扒开草棚,看看人是死是活。

    这也太横了!

    李大脑袋拍着胸口。

    他就知道,有事要发生!

    “现在紧张了?”水琅拦住一群人,“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紧张?这种违建物,我轻轻一踢,就把人压塌了,李老帽光棍一个,一个人住一间房间,他需要个屁的违建房住,他建了,你们也同意,今天压不死他,你们就不怕小孩子走过来,被压个三长两短?”

    赶着去扶李老帽的居民全停了下来,不说话了。

    哼哼唧唧的李老帽在棚子底下也不吱声了。

    “局里在给你们解决难题,你们想干什么?还没开始,你们就打算坐地起价?”

    水琅又踢了一根柱子。

    “轰”地一声,一个草棚再次倒塌。

    人群惊呼一声,全都缩在一起,惊怕看着水琅。

    搭建的人愤愤不平,却不敢吭声。

    “想美事一个比一个行,拆迁重建?真拆迁轮得到你们这些难搞到全市都出名的人?全市都拆光了,都轮不到产权不明的平安里!”水琅冷哼一声,“我把话就撂这了,你们可以继续再违建这些危房棚房,看看有没有人来跟你们谈拆迁,不说长,十年,看看是不是全区房子都轮完了,都轮不到你们平安里!”

    平安里居民面色惶然,缩在一起发抖,看着发火的水琅。

    以前来,水琅都是面色很平静,哪怕是第一次见,那样的惊险场景下,都无比淡定。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情绪外泄。

    众人推着李大脑袋,想让他去灭火。

    李大脑袋斜着身体,挪过去,“水水水干部,不是说,区里打打算管我们了吗?”

    “什么区里管你们,市里都不管你们,还区里管你们,你们想得倒美。”水琅盯着所有人,“实话告诉你们,别说拆迁了,就是修缮,上面一见到平安里,就把资金申请驳回了。”

    “啊——”

    平安里顿时响起了成片夹杂着失望的惊呼声。

    一群老人脸上还出现了绝望。

    草棚下突然动了动,王老帽掀开棚顶,爬了出来,“你不是在骗我们吧?有人都来告诉我们了,政府打算拆迁补偿重建。”

    “那你继续等着。”水琅连个眼神都不给他,看着大家,“想等的人,现在就可以走了,让我看看有多少,最好是全走了,我也省事了。”

    平安里居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有着狐疑与不确定。

    看了半天,没一个人走的。

    李大脑袋慢慢挪着,“水干部,我们肯定还是相信你,但这不是,你把我们的资料收走了,好几天就没动静了。”

    水琅不耐烦道:“你当我是生产队的老黄牛吗?就是生产队的牛,也有歇一歇的时候,我不能有休息天?就得天天为你们干活?”

    李大脑袋头都快摇断了,“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我们都没工作过,没正经上过班,忘了还有休息天这回事。”

    平安里的居民跟着点头,同时窃窃私语响了起来:

    “我就说她看着就可靠,都怪那人,说的跟真的一样。”

    “到底是拆迁补偿,还是连修缮都不给修缮了,要真是连修都不给修了,我们可怎么住啊。”

    “我觉得水干部说的还靠谱些,政府都没来谈产证的事,怎么可能一下就给我们拆迁了,还给补偿。”

    “就是,要是这么容易,也至于这么多年,都不管我们了。”

    听到这里,水琅发火的计谋,也可以收了,先是重重叹了口气,引起大家的注意,才道:“我知道,其实你们是受害者,还是二次受害者。”

    平安里突然陷入罕见的寂静。

    很快,非常迅速的,一大波人的眼睛突然就红了,接着眼前就一片模糊。

    很想控制,但完全控制不住,鼻子越来越酸,眼泪也越涌越多。

    多少天了,多少年了,数都数不清。

    从最开始终于能在沪城有个家的兴奋,掏出所有的钱,没日没夜干苦力,参与建设,房子终于盖成了。

    钱花光了,人累出去半条命,结果房子却不属于他们了。

    闹了不知道多少天,终于要来了一张房产证,他们心想,罢了,就当是自己出钱盖的房子了,总算有个家了。

    可谁知道,还没踏实两天,房产证的到来,跟着而来的是沪城所有房屋都将变成国有管制,他们刚盖的房子又不是自己的了,这当然不能乐意!

    多年来各不让步,平安里成了全区的异类,街道不管,房产局不管,老人含着憋屈与担忧,一个接一个离世了,一批又一批孩子又长起来了,可任何工作安排,都轮不到平安里,就连糊火柴盒都轮不到他们。

    街混子越来越多,房子也越来越破,净看着别人一个接一个进厂工作,入党,成为光荣的工人干部。

    净看着别人的房子,一次又一次修缮,

    马桶浴缸,钢窗蜡地,他们不指望,只是不想再去水站一桶一桶水拎回来,不想早上再去粪站排队倒痰盂,不想看到简陋的公共厕所淹到路上了,夏天,臭气熏天都没人管。

    一波又一波的干部来了,又走了,只留下一句,这里的人都是无赖,瘪三,泼皮。

    这么多年,只有水琅一个人,说出了这句话,他们是受害者。

    一句话,就让他们止不住泪。

    “水干部。”王老帽抹着眼泪,“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你才是真正打算管我们的人。”

    “得了,别演了。”

    煽情的气氛顿时裂开了。

    水琅拿出资料丢给王老帽,“我只是一个小职工,没那么大能力管你们,想要平安里变好,平安里的居民一个都不能少,得你们带着我,才有希望,否则你们就还得这个样子住下去。”

    “我们带着你?”

    王老帽翻开资料,一群还挂着眼泪的人凑了过来,“玉兰杯?这是啥?”

    “我刚才说了,局里想要修缮平安里,向上面申请了修缮资金,但被驳回了,没有钱,就修不了房子,但是平安里的房子实在太破了,污水严重,连个像样的公共厕所都没有,必须得修了。”

    听到水琅说必须得修了,一堆人猛点头,老实听水琅说下去。

    “你们手上的资料,就是市里举办的旧改奖项,这是第一届,一共有三个奖项,具体内容你们自己看资料,总之,第一个金奖有五万块,第二金奖有十万块,第三个金奖有二十万块,我打算帮平安里报名参加,有了奖金就有了钱帮你们改造房子。”

    水琅看着一群难掩高兴的人,“但是,我一个人不行,必须得有你们配合。”

    平安里居民全都凑过来看着资料,他们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正儿八经的单位资料。

    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正儿八经尊重他们。

    还说让他们带着她干!

    顿时,每个人都像是被赋予了责任一样,有一种集体感。

    不但认真看资料,还细细分析,给出意见:

    “只有金奖奖金才高,要是打算把我们的房子全给我修了,这钱估计不够。”

    “这么多钱,这奖金也不会能那么容易拿,水干部,你不是住房交换员吗?打算让谁去设计改造?”

    水琅:“我去。”

    空气安静一瞬,平安里的居民上上下下,打量着水琅,然后继续埋头看资料议论:

    “这能行吗?”

    “不行,我看也没别的办法了。”

    “说让我们配合,是不是打算把我们的房产证收上去?”

    “我们家房子的问题还没解决呢,水干部不管了吗?”

    “我家问题也没给解决,怎么套路跟以前那些干部不一样啊。”

    “你才知道她套路不一样,以前你怕过谁,我们又怕过谁,现在一个个见着她,就跟老鼠见着了猫一样。”

    “都看完了吧。”水琅又拿出一沓资料,“这是平安里修缮的资金来源,但是奖金是参加了改造了之后,才能得到,想要改造,还是得有钱,我会尽全力拿下三项金奖,然后让局里去跟区里借三十万,先进行平安里外立面墙和内部空间改造。”

    “借钱?!”

    李大脑袋倒吸一口气,“你这么能耐?还能向区里借钱?”

    真的感觉看到了希望的平安里居民,吃惊看着水琅。

    “我刚才就说了,我没那个能耐,得让我们局长去借,但是我们局长也没那个能耐,必须得有你们帮我们,我们同心协力,才有可能把钱借下来,改造房子。”

    “帮!你说,只要你发话,我们就帮你!”

    “是让我去区门口绑汽油吗?我那还有一瓶!我绑!”

    “是不是要我们带着孩子去区门口放赖?我去!只要你不在,没人敢动我们!”

    “对,我们都去!我们去区大楼上跳楼!”

    “啪!”

    一个街混子,被突然扔过来的资料砸了一脸。

    激情顿时被打断。

    现场陷入安静,怔怔看着突然又发飙的水琅。

    “不要再让我听到你们跳楼放赖,拿自己的命去威胁人!”水琅看着街混子道:“别人骂你们无赖,骂久了,真的不想当正常人了是吗?没听说过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鞋子湿了还能换,命就一条,一旦出个意外,不是死就是残,你们是要活路,不是把自己逼向死路,别天天一有什么事就拿命去威胁人。”

    张洋听了这话,默默整理好了资料,递到水琅手上。

    他当街霸好几年了,头一回有人骂他,他不但不生气,还想再听对方骂几句。

    “你们也猜到了,房产证。”水琅酝酿了这么久,觉得现在进入正题,居民们应该不会一上来就排斥了,“我知道,你们担心房产证不作数了,自己就没地方住了,会被赶离沪城。”

    平安里居民全都聚精会神看着水琅,这是谈到他们的命根子上了。

    几代人的命根子。

    “很多人是逃难来到这边,原籍都不知道在哪里了,除了沪城,根本没地方可去,这些我都知道。”水琅慢慢平静道:“但是这张房产证,在这个时代,在你们的手里,不但没有给你们带来保障,反而让你们负重生活,这些年来,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只有你们自己知道,外人不可能真的能感同身受,但我告诉你们,你们唯一的活路,就是要相信国家,国家绝对不会不管你们,否则今天,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平安里的居民静静看着水琅,眼里有着动容。

    “沪城每一户都有一张房卡,你们也有,房产局早就发下去了,但至今为止,你们都没去街道领,正好,平安里换区了,房产证需要更新页面,想要改造房子的,明天一起到房产局来,重新登记。”

    水琅不等大家反应,接着道:“但是,来之前,你们家家户户这些矛盾,只有你们自己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去解决清爽了,否则,就不用来了,来了你也领不到。”

    现场的人都惊呆了。

    来了这么多干部,哪个不是巴巴地要帮他们解决,在解决之前提都不敢提一句房产证,即使彼此心里都有数。

    结果水琅不但直接说了要让他们去领新的房产证,还威胁他们,要他们自己把矛盾解决了,才能去领!

    过了很久很久。

    才有一个居民反应过来,“你,你这,你…… ”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实在是太惊讶了。

    还是李大脑袋吱声:“你怎么就这么自信,我们要想弄清楚,早就弄了,哪还等得到你来,你凭……凭什么啊?”

    后面几个字,声音明显弱下来。

    “不凭什么。”水琅平静道:“如果你们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想当工人,想当党员,想当干部,想去参军,就不要再想着坑蒙拐骗占小便宜,把事情无限复杂化,真心想改造房子,就赶紧配合,你们拖一天,就耽搁我一天,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全看你们自己要不要抓住。”

    现场又安静了很久。

    慢慢地,有人小声问:

    “我们还能有机会成为党员?”

    “我能当军人?”

    “我能当干部?去工厂里当干部?”

    “你是打算拿这些名额,跟我交换吗?”

    “我没这能耐,我就是一个小职员。”水琅看着大家,“我只有一个能力,设计改造房子,要不要回归正常,还得你们自己选择,等你们和大家一样了,是正常的街道成员,别人能干的,你们又凭什么不能干。”

    年轻人们顿时呼吸急促,成长以来,他们一直都觉得自己跟人不一样。

    周围环境也是这样,一说家住平安里,大家看他们的眼神,跟看其他弄堂的人,完全两样。

    结果现在水琅告诉他们,他们跟别人一样!

    别人跟入党,能当工人,当军人,当干部,他们凭什么不能!

    他们当然能!

    不但年轻人们变得激动,老人们都跟着激动,他们已经离开集体太久了!

    之前也有干部说这些话,字都差不多,但组起来,就是不一样。

    他们是一再做保证,水琅是一再不做保证,前者听完他们总是不断怀疑,无法相信,因为上过两次当了。

    现在水琅的话,他们却打从心底想相信。

    “我去!”

    “我也去!我今天晚上就把房子的问题解决!”

    “我要赶紧解决,早点当干部!”

    “我让我妈今天晚上就把人家的房子还回去,我们就当平安里的正常人!”

    “我相信你,水干部,我们相信你!明天就去领新的房产证!”

    年轻人都激情满满,但也有少部分人还在警惕犹豫。

    “领完新的房产证,房屋的任何问题,水电煤,不用你们出钱出力,都由房管局跟街道管理。”水琅笑着道:“另外,说了这么多,我都没给过你们什么保证,我现在说两个,第一,你们这新的房卡,取得对方同意,到房管局领张房屋交换证,就可以正规交换,以后如果,我是说如果,房屋开放交易,你们可以凭房产证交易买卖。”

    这话一说,不论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老年人,眼睛都亮了

    “假设遇上拆迁,拿着房产证,该有的补偿一分都不会少,同时,以后的每一次改造,你们都不用出一分钱。”

    水琅说完,大家的反应大,但没前面的大,这是因为沪城还没有几个拆迁补偿的案例,虽然知道拆迁能给钱,但想的都是有房子住为主,补偿的概念里是只有几十块钱,并不知道平安里这个地段,如果赶上了以后的旧改拆迁,即便到了那个时候,每一户的人与现在没有任何改变,都将会拿到天价拆迁款,直接变成千万级别暴发户。

    “第二点,如果你们把家里问题真的都解决了,拿到了新的房产证,被街道赶走了,你们的后续住处工作都由我负责,这是我的保证书,我接下来会住在复茂路的洋房。”

    平安里居民沉默一瞬。

    懂了,原来这还是个资本家。

    居然谈妥了才说出来。

    然后,全都沸腾了:

    “这下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换证!水干部,我们全力配合你!”

    “水干部,我们一起去参加玉兰杯,拿金奖!”

    “明天一早,我们就集合去房管局!水干部,我们一定不拖你后腿!”

    水琅都走到大门外了,还能听到里面激动的声音,忍不住一笑。

    “这明天真的能一起来吗?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吧?”林厚彬还有些恍惚,“真的就能解决了?”

    “明天一早就知道了。”

    水琅看着靠在黑色汽车上的男人,“毕竟意外随时都会来临。”

    邹律紧盯着水琅。

    从沪城追到红河村,又从红河村追到沪城,去了梧桐里扑空,去了房管局扑空,空了一天,总算让她逮到人了!

    邹律磨着牙道:“跟我走一趟吧,小偷。”

    【作者有话说】

    大丫二丫三丫:明天就要去上小学啦~

    第48章 水、琅!!!

    “小偷叫谁?”

    “小偷叫你!”

    喊完邹律差点就当场拍了脑门, 来来回回两天,几乎没睡,扑空了这么多次, 还知道了那么多事,不论是脑细胞还是气血全都快熬到头了, 现在居然这么幼稚的套路, 他也能上当!

    想到这里,邹律怒气“蹭蹭蹭”地往上涨, 今天一定要彻彻底底给水琅一个教训,让她再也不敢把他们全家人当猴耍着玩!

    “你……”

    “你是干嘛的?”

    “……什么?”

    水琅打开驾驶座门, “什么单位?什么职位?”

    “你想干嘛!”邹律挤到驾驶座门口, 不让她进,“钥匙拿来。”

    水琅理所当然道:“琼姨把这车送我了。”

    “送你?你知道这是什么车吗你就敢拿!”

    “轿车。”

    邹律:“……”

    好一个正确回答。!

    他发现跟这种小姑娘是真的有代沟!

    “你给我上车!跟我走!”

    水琅往后退了一步,  “你都不告诉我你是干嘛的, 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敢跟你走吗?”

    好一个回旋镖!

    邹律捂着喘不上来气的心脏, “我是谁, 我是邹律, 你大哥!”

    “是复茂区教育局的邹主任?”林厚彬凑到水琅后面,“他居然是你大哥?”

    水琅脸上表情莫名, 摇了摇手上的钥匙, 丢了出去。

    邹律手忙脚乱接住, 当抓住钥匙的那一刻,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了, 随即又是一怔, 怎么这么容易就交出来了?

    “不要以为你乖乖把车给我了, 我就不跟你计较, 你偷用公车,必须跟我走一趟!”

    水琅点了点头,打开后车座的门,坐了进去,“开车,走吧。”

    邹律:?

    这么听话?

    这么容易?

    不对劲。

    好不对劲。

    这不对劲的感觉,在车子开出去一段路后,看着驾驶座外面后视镜里的自己,顿时翻了好几倍。

    再从前车后视镜看到后座的水琅,老神自在,跟个大爷似的,差点直接被气炸了!

    他妈的,上一次他还坐在副驾驶座,这一次怎么坐到驾驶座了!

    这不真的彻底成了她的马夫了!

    水琅:“我们去哪?”

    “派出所!”

    “复茂?正好。”

    正好?

    什么正好?

    她怎么一点怕意都没有?

    邹律眉头拧到了复茂派出所,还没来得及说话,水琅就打开车门下车,接着就看到三个小丫头冲了出来围住她。

    “这是我大哥,叫大舅舅。”

    “大舅舅!”

    邹律:“!”

    “那个,乖。”

    不是不承认他吗?现在知道怕了?讨好他了?

    呵!

    没用!

    “走吧。”

    “好。”水琅拍了拍大丫的脑袋,“你们先上车,我跟小舅舅说句话。”

    邹律:“?”

    上车?

    眼睁睁看着三个小丫头冲出去,开车门,上车,就跟进自己家门一样熟悉!

    看得他是目瞪口呆。

    “你怎么回事!我说走吧,是进去,进派出所!”

    水琅看了他一眼,“你事真多。”

    “!”

    邹律竖起手指指着水琅脑门,“我说话的意思你是理解不了还是怎么的,我怎么感觉跟你不止两个代沟,是两百倍代沟!”

    “辛苦你了。”

    邹律:“……”

    这话怎么一会对不了,一会又对得了的感觉。

    别说,这一句,说的他心里还挺热乎。

    坐车去乡下,还坐了拖拉机,扑空了,回去公社还坐的板车,上坡了还得下来帮着推,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罪!

    回家都不能听到一句这样的话,没想到在小姑娘这听到了。

    怒气顿时平息许多,心也稍微软了一些。

    “那个,其实就是吓唬……”

    “是你辛苦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邹律回头看到周光赫。

    “……”

    他妈的!

    今天非弄死这个小丫头片子!

    “我没啥,我大哥等下送我们过去。”水琅看着周光赫,“你没休息好吧?晚上早点回去睡觉。”

    “忙完就去。”周光赫看了一眼邹律,不冷不淡点了点头,又看向水琅,眼神形容不出的柔和,“麻烦你了。”

    “说什么呢。”水琅推了推突然发愣的邹律,“走了。”

    邹律突然回想起自己明明是要去棚北香樟路派出所,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复茂派出所。

    终于想到原来是脑子不够用的时候,得到了水琅的指示,直接把车开到复茂派出所来了!

    正气得不行,就看到小姑娘跑了,下意识抬腿追出去,追到车前,看到她坐进驾驶座,又才想起刚才自己钥匙都没拔!

    昏头了!

    脑子彻底不够用的了!

    “让开,我们现在去棚、北派出所!”

    邹律的特意强调,水琅听了没什么反应,发动车子,“你不能开车了,疲劳驾驶会出事,你坐后面,大丫,你坐前面来。”

    后面?

    邹律下意识往后座看去,后面!

    水琅当司机,他坐后座?

    主人后座?

    这当然,必须,一定不能错过!

    汽车奔驰,邹律坐在后座,手臂搭在半开的车窗上,手指点着车窗玻璃,怒气没了,意气奋发,自信飞扬,什么都回来了,再看一眼老老实实开车的水琅,嘴角疯狂上扬。

    这样才对嘛。

    看着小丫头主动自己开车,把自己送去棚北派出所,这乖巧可怜的样子,邹律清了清嗓子:

    “你也不用怕成这样,你知道你把车开出去,给家里带来多大麻烦吗?我爸在大会上,被单独拎出来批评,还做了全区独一份的检讨,到现在都还在家里待着反省,我呢,为了追你,已经两天一夜没怎么合眼了,来来回回跑这么多路,不让你受点教训,让你知道谁才是大人,你不得上天了。”

    水琅一句不吭声。

    邹律自信更足了,心情也更好了,“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们拿你当自家人,又不是真的拿你当犯人,进去受点教训,再去家里跟我爸道个歉,说下次不敢了,对了,还有。”

    邹律看了看旁边两个抱在一起,瞳仁黑亮,眼神纯真,正看着他的大丫三丫,将话咽了回去,婉转道:

    “我知道你这结婚是怎么回事,都是为了登记拿房子假结婚,现在复茂路的房子已经登记好了,商业局的产业登记也即将开始了,你可以赶紧多和小凯多出去吃吃饭,逛逛公园 ,看看电影,也算圆了你妈当初的心愿了。”

    水琅突然笑了一声,“谁告诉你我这结婚是假的,你们天天就在家猜这些?”

    邹律身体前倾,凑到驾驶座,“除了你们两个当事人,没人比我清楚了,电报是我撕掉的。”

    车子开的很稳,平缓向前移动。

    水琅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从侧面看是在正常笑,若是从正面看,就是冷笑了,“你真是好大哥。”

    “你领情就好。”邹律继续坐到后座上,往窗外看,自信的笑突然一怔,“这是哪?”

    水琅旋转方向盘,拐进学校门口,停好车子,“走吧。”

    邹律看着学校门口的牌子, “幸福小学,这不还是在复茂吗?我让你去棚北派出所,你怎么给我拉来学校了!”

    三个丫头都跟着水琅下车了,就剩邹律在车上叫,眼看一大三小走远了,车钥匙还被拔走了,不得不下车跟过去。

    “水干部,你可算来了。”

    “主任,不好意思,在平安里那边耽搁了些时间,最近城里治安乱,周光赫也被拌住,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走过来的邹律:“?”

    这客客气气,每个字都很有礼貌,是从那个一张嘴就让他怀疑人生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没事没事,你们都是在为人民服务。”居委主任听到这解释,立马摆手,“那赶快先进去看看吧,幸福小学是离梧桐里最近的学校,学生中午回家吃饭,特别方便,晚上放学也不用人接,幼儿班也在这里面,三丫可以直接上,大丫二丫呢,我听说识一些字,虽然都是要上复制班,但明天过来,还是先做一份入学测验,这样老师更清楚怎么教。”

    水琅观察着小学环境,进大门就是一个操场,泥土地,中间有个红旗台。

    一排带着走廊的红瓦房就是教室,贴满了标语。

    教师办公室前面有一个杆子,杆子上面挂着一个铜铃,一拉绳子就会响起上课铃下课铃。

    来的虽然晚了点,但也才三点多,学生们还在上课,朗朗读书声,从教室里传出来。

    听着,看着,想到自己明天也能过来上课了,是里面的其中一员了,三个丫头就忍不住呼吸紧促。

    “可以。”

    毕竟还是七十年代。

    水琅打量了一圈,没看到食堂,“不过,主任,你刚才说学生中午回家吃饭,这里的学生都得这样吗?”

    “对,学校地方不大,学生老师都是住在附近的,烧了也没人来买,索性就回家吃。”居委主任看着水琅的表情,“怎么?你们不方便?周卉不是在家吗?”

    街道只知道大姐要有工作了,还不知道大姐要去工农兵大学。

    水琅暂时没提,“复茂这一片街道那么多,不应该只有这么点学生啊,是不是还有别的小学?”

    “那当然。”邹律突然出声,“这个学校原来就是个托儿所,好学生都去上复茂中心小学。”

    “我们这也都是好学生!”居委主任立马就强调,“中心小学早上一进学校,就不放人了,吃饭要交伙食费,忙工作没时间的人送过去正好,那还有些家庭困难,人多,正好闲着可以烧饭,送到幸福小学更合适,我们老师都是一样负责任教书,没有区别的!”

    “我也觉得,老师们一看就都是很认真负责的样子。”水琅安抚完居委主任,“但是主任,你也看到了,我和周光赫都这么忙,大姐,你还不知道吧,她也要去上大学了,家里平时没人能给三个孩子做饭,大丫二丫倒是能将就着烧,但买菜理菜再烧饭吃饭,孩子学习半天也挺累的,万一再没煮熟,家里没大人,不就得饿着肚子上学,长久了,那还能学好吗?”

    “肯定不行。”街道居委主任摇头,接着惊讶道:“周卉不是去供销社上班吗?怎么又去读大学了?”

    “回收站,大姐去也干不了活,正好知青办有个名额,就让她去进修了。”水琅回答完,接着道:“主任,这复茂小学,我看挺合适三个丫头,能过去那边读吗?”

    “复茂小学,每一户名额是有限的。”街道居委主任看着三个丫头,“三丫幼稚园可以上,但大丫二丫想要全上,很难,除了名额,还因为复茂已经取消复制班,按实际学习情况分班学,她们俩就算有了名额,也不一定能考进去吧?”

    大丫二丫有点紧张,听出主任的意思是,两人可能只有一个能上,甚至可能,两人都进不去。

    “要不然我们先过去看看,站在这说也没什么用,去看了,问了,要是上不成,我们再想吃饭的事。”水琅已经作势往外走了,“你看行吗?”

    “行,不过我不能去。”居委主任解释,“街道给你们安排的小学就是幸福小学,复茂中心小学,我只能安排一个名额,至于能不能进去还得考试,另外,我不能跟着你们去,否则那里的老师,还以为……这你懂的,对其他家长也不公平。”

    “我明白,那我们就先自己过去问问看。”

    水琅带着三个丫头小跑向汽车。

    “哎,你这!”

    邹律不得不跟上车,“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趟,我不耽误祖国的花朵,问完了,不管成不成,你都得跟我走。”

    “复茂小学是不是很好?”

    “当然了,中心小学有不好的吗?那里都是小白楼,水泥大操场,中心花园,图书室,美术室,音乐教室,都是单独的,区文化馆就在旁边,有什么活动,首选的肯定都是复茂小学的学生,不论是眼界,学习氛围,还有师资,都是两样的。”-

    三个丫头看着两栋三层大白楼,一望无边的大操场,鲜花盛开的花园,音乐教室里传出来的钢琴声与歌声,惊得说不出话来。

    再看一水的蓝白校服,红领巾,排队下课的学生,二丫想起这正是第一次跟小舅妈上淮海中路,看到羡慕的不得了,但是不敢跟小舅妈承认自己羡慕的那群学生。

    原来她们都在复茂中心小学上学!

    “邹主任?”

    突然,原本正站在学校门口,等待目送学生下课的校长,教导主任,惊喜朝着邹律走来,“您怎么到下面来了?有什么事吗?”

    邹律刚跟校长握住手,水琅抢先道:“家里有三个孩子,刚转回城市户口,过来问问看中心小学有没有名额。”

    “这是?”校长疑惑看着水琅,都知道邹律的老婆是复茂区教育局局长的女儿,肯定不是眼前这个。

    “妹妹。”水琅又抢在邹律前面讲话,“他是我大哥,这是我大姐家的三个孩子。”

    “呦。”校长立马热情道:“有名额,这三个孩子看着都不大,三年级以下的班,还有几个名额。”

    邹书记的外孙女不去棚北香樟中心小学读书,特地跑来他们复茂中心小学,这是对他们的绝对认可啊!

    这就是活招牌啊!

    “请进,去我办公室聊。”

    “你……”

    “你什么?”水琅斜眼看向邹律,“叫了这么多声大哥和大舅舅,你当是白叫的吗?都没让你给见面礼红包,现在帮忙上个学,难道你还想搞破坏?”

    “我……你……是我让你们叫的吗!”

    叫他的时候,他也很惊讶好不好!

    “大舅舅。”二丫突然抓住邹律的衣角,“我想上学。”

    邹律:“……”

    愤愤指着水琅:“狐假虎威算是被你玩明白了,等这件事办完,你就去派出所里蹲着去吧,一个月你都别想出来。”

    “二丫!”

    突然,一道响亮而熟悉的声音响起,三个丫头回头,看到了小霸王和弄堂里的几个孩子,朝他们挥了挥手,继续小跑跟上小舅妈。

    “哇,校长! ”

    “校长对着小舅妈笑得比花还灿烂。”

    “小舅妈认识这么多人呢,她们居然要来我们学校上学?”

    小霸王等孩子,目瞪口呆看着校长把水琅三个丫头,一起迎进那个平时他们经过都得小心翼翼的校长办公室。

    “我想要小舅妈。”

    “我也想要小舅妈的。”

    “小舅妈要是我小舅妈就好了。”

    校长与招生办主任,了解清楚了三个丫头的具体情况,都没等明天,像是怕有变故似的,当场就给三个丫头发了试卷测验,又现场把老师叫来了考核。

    数学老师:“整数的最小计数单位是多少?最大计数单位是多少?”

    大丫回答:“最小计数单位是1,最大计数单位是无限。”

    数学老师看了一眼大丫,接着问:“小数点向右移动一位,是扩大了多少倍?”

    大丫回答:“10倍。”

    数学老师止不住惊讶,突然来劲了似的,继续问道:“乘除法已经学了,知道什么叫分数吗?”

    大丫:“把整体“1”平均分成几份,表示其中的1份或几份的数,叫做分数。”

    这下,连邹律跟校长都被吸引过去了。

    数学老师蹲在大丫面前,“我再考考你,机械厂工人5小时生产机器零件20个,8小时可生产同样的零件多少个?”

    大丫计算,“32个。”

    数学老师眼睛发亮,嘴巴不停,“4个工人5小时生产机器零件100个,照这样计算,6个工人8小时生产零件多少个?”

    水琅:“……”

    这有点难度了。

    大丫拿起笔,在纸上写下100÷5÷4x6x8,一个一个解出来,“240个。”

    轻微的吸气声,在校长办公室里响起。

    水琅差点直接鼓掌,惊讶看着大丫。

    与此同时,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感。

    “她可以直接来上学了!”语文老师还没考,数学老师就拍板了,忍不住兴奋,又出了一道题:“你知道分数,我再考你一个,看你是不是真的学过,百货商店4月计划出售600块香皂,结果上半个月就完成了全月计划的三分之二,上半个月售出多少块肥皂?”

    校长摆摆手,怕场面回答不出来,“分数三年级才开始学,她才几岁,你别忘了,她们都从来没上过学。”

    “400个。”

    “!!!”

    所有人先惊讶看向大丫,发觉不对,惊讶顿时转向翻了倍,看向更矮的二丫。

    数学老师一把抓住二丫,“刚才是你说的?”

    二丫点了点头,看向同样一脸吃惊的小舅妈,笑出小米牙。

    “你才几岁,你也学了分数了?还,还直接会用了?!”数学老师震惊完,立马就问道:“复茂小学一年级有学生40人,三年级有学生50人,一年级学生人数是三年级学生的几分之几?”

    所有人望向二丫,屏住呼吸。

    大舅舅邹律忍不住道:“你真敢出题,她还没我大腿高……”

    “五分之四。”

    “!!!”

    邹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看着二丫。

    其他人,包括水琅,也一样,吃惊打量着顶多上二年级的二丫。

    数学老师突然大笑起来,一把抱住二丫,“这个更能直接来上学!会算数的神童也就这样了!不用考核了,三个都……”

    说到一半,数学老师放开二丫,走到三丫跟前,笑得更亲切,“虽然你要上的是幼稚园,但两个姐姐都这么厉害,你是不是也学过别人还没学到的东西?十乘以十等于多少?”

    三丫眨巴卷翘的睫毛,圆溜溜的瞳仁盯着数学老师看,肉嘟嘟的小脸,一脸茫然看向小舅妈,“乘以是什么呀?”

    数学老师:“……”

    校长办公室顿时响起哄笑声。

    数学老师一脸惋惜,但看到另外两个丫头,又忍不住高兴。

    已经很意外很满足了,不能再贪心。

    水琅挨个摸了摸头,体会到一种“老母亲欣慰又骄傲”的感觉,“既然这样,两个大的就看老师们怎么分班,三丫就直接上幼儿园了,什么时候开始上学?”

    “今天先办好入学手续,明天就可以来。”校长意外得了两个成绩一看就不会差的学生,脸上全是笑,“当然,你们应该还要准备准备,也可以下周一开始上学,我们也再调整一下。”

    “那就周一吧。”

    水琅拿着街道证明,户口簿,先帮忙登记完户籍地址,家庭成员,办好入学手续,还不知道读几年级,暂时交不了钱,领不了书本。

    放学了,食堂也参观不了了,饭卡得和学生卡一起办,周一再来交钱。

    “小舅妈,周一我们就能来这个学习读书吗?”

    水琅看着手里的入学证明,打开车门,“没错,周一你们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了。”

    二丫激动问:“那我也会有校服和红领巾吗?”

    “当然,你们都是小学生。”

    “哇吼~~”

    孩子的欢呼声与笑声,响彻整个车厢。

    邹律:“……”

    “什么时候跟我走?”

    水琅看了他一眼,“哦,你还在呢。”

    邹律:“?”

    他要是不在,她能进得去校长办公室的门?

    他要是不在,都开学这么久了,还会有名额?

    狐假虎威半天,用完就扔?

    “去派出所!”

    “不用去了。”水琅发动车子,“车没油了。”

    邹律沉默一瞬,咬牙切齿挤出声音:“水、琅!!!”

    “还剩一点,够我把三个丫头送回去,再开到香樟园。”水琅双手扶着方向盘,“你不是想让我去跟你爸认错吗?那就去吧。”

    邹律狐疑看着驾驶座上的人,没说话。

    要真是能去道歉,也不是不行。

    反正去派出所,也是教训她,最终结果是让她乖乖道歉。

    看来让她狐假虎威还是很有作用,这就听话了。

    “行吧,我告诉你,等下我爸的火气肯定不会小,他一发起火来,震天动地,可能还会动手打你一巴掌,甚至很有可能你一进门,就给你一巴掌,他这次真的气炸了,我很多年没看到他这么生气了,但你放心,我会护着你。”

    “啪!”

    两人一进门,香樟园果然就甩过来一个大巴掌。

    水琅看向被打的一脸懵逼的邹律。

    这是演哪出呢?

    第49章 你要告诉我什么?

    “爸!”

    邹律不敢置信看着邹贤实, 起码有十几年没挨过巴掌了,打小弟也就算了,他都多大的人了, 都结婚了!

    再说了,他是什么人物, 在外面到哪不是被人客客气气捧着, 结果现在当着人面挨打了!

    还是当着刚吹了牛说会保护人家的小姑娘的面!

    邹贤实对着大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后看, “你干什么?怎么能这么对待妹妹!”

    两人扭头看客厅看了看。

    邹律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一群穿着白衬衫,人民装的干部正围着茶几而坐, 正吃惊看着他。

    面子丢大了!

    走了两天, 他的头是彻底昏了,完全看不懂他爸想要干什么了。

    前两天发那么大火, 要送人去派出所受教训, 这会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一副多宠爱水琅的样子。

    “我怎么对待她了?”

    不就是想拽着小辫子进门, 还没拽到。

    邹贤实瞪着眼睛, 想骂大儿子今天脑子怎么不开窍了, 但前后这么多人看着,要是这么问下去, 还不知道延生成什么样, 转头对水琅招了招手, “琅琅,来, 跟我去见见客人。”

    水琅没动, 眼神在审视着邹贤实。

    但邹贤实已经演起来了, 大步走回客厅, 笑得很爽朗,“你们看,这就是我那侄女,水琅,小姑娘,人比较害羞,不敢见生人。”

    “有点眼熟,是不是前阵子摆平平安里动乱,上了报纸的小姑娘?”

    “老陈,你眼神真好,报纸上就是一张侧脸,你这都能认出来。”

    “好眼力,还真是本人,我听说小姑娘是在复茂房产局上班?”

    “是,没错,是在房管局上班,也是报纸上的女英雄。”邹贤实一脸自己老父亲的态度,“琅琅,要是怕生,就去屋里找你琼姨吧,你琼姨在做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糖藕。”

    “是吗?”水琅没有一点怕生的样子,“可是我从来都不吃藕。”

    邹贤实:“……”

    一群干部面带疑惑,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

    邹律看到这么多人,脑子清醒了一半,站出来打圆场,“爸,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是桂花糖糕,不是桂花糖藕,只是做成了藕的样子。”

    邹贤实连忙道:“哦对对,看我,不爱吃甜的点心,老是叫错。”

    “邹书记,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酒酿圆子的呀,每次去首都开会,那边都还会特地给你准备一道这个,至少要放三四勺白砂糖。”

    一名干部开玩笑似的说话。

    邹律刚圆回来的场子,顿时又让邹贤实陷入尴尬的境地。

    水琅看了一眼说话的干部,正想讲话,邹凯突然跑了下来,“水琅,你回来了!快来!”

    想到在信托商行买的那些东西,水琅顿了顿,往邹凯那边走去。

    才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听邹贤实道:“两人从小关系就好,长大了一点都没变。”

    接着是一群奉承声。

    奉承?

    不是说邹贤实被停职在家待着了?怎么还有一群人奉承,并且一个个看着地位都不像低的样子。

    “你过来点,别被他们听见。”邹凯邀功似的站到水琅面前,“你买的东西,我都给你收好了,那天信托商行送来的时候,刚好被我爸撞上,他发了好一顿火,还让我拉到别的地方去,别的地方我哪里能放心,趁他不在,我让人送来,都放好保管好了。”

    水琅看向走廊尽头的房间,“琼姨没发现?”

    “发现了,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是把里面原来的东西拿走了。”邹凯掏出钥匙递给她,“其实我妈刚看到你买的东西,吓了一大跳,但她看着也有别的想法,我还故意说要送到其他地方,她自己说其他地方不安全,把钥匙给了我。”

    水琅眼神狐疑看着他。

    邹凯捏着钥匙,与水琅对视许久,终于浮现一丝尴尬,“我用了一点计策。”

    “什么计策?”

    “我跟我妈说,这些都是你买来当嫁妆,跟我结婚的嫁妆礼,让我保管着,等过些天,我们结婚有房子了就搬走,听到这些东西有我的一半,她才把钥匙交给我。”

    水琅进门的一刹那,是打算把东西一并拿走。

    但在过来的那一刻,听到了邹律说“明天才是月宴”,这几个字,让她又改了主意, “里面我记得都是保险箱,都清空了?到时候不会弄混了吧?”

    “保险箱里空的,没东西了。”

    “外面是什么人?来干嘛的?”

    “是……妈,你吓我一跳!”邹凯抚着胸口,望着突然站在厨房门边上的母亲,“怎么不声不响就走出来了。”

    李兰琼眼底出现一些笑意,这是因为看到邹凯与水琅站得很紧密,刚才还一直凑着头,贴着耳朵讲话。

    两个儿子有多优秀,多少人想嫁给他们,她心里非常有数。

    就连水慕晗当年都想把独生女嫁过来,水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把儿子忘记了。

    这不一没人的时候,两人私下相处,就露馅了。

    看来,儿子说的没错,水琅对他真的是一片痴心,真的打算要结婚了。

    想到这里,李兰琼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琅琅,刚下班?饿了吧?来吃绿豆糕,刚出炉的。 ”

    水琅:“……”

    桂花糖藕变成桂花糖糕,现在又变成绿豆糕了。

    绿豆糕清爽可口,甜而不腻,水琅吃了两块,还想再吃。

    李兰琼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看着水琅的眼神真的就像看亲生女儿一样,“琅琅,你放心,等咱们成了真正的一家人,你就能像以前一样,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喜欢吃什么琼姨就做给你吃,小凯要是欺负你,琼姨就把他赶出去!”

    “妈,我是你亲儿子吗?”

    李兰琼眼神还是黏在水琅身上,“我已经为你们父子三人付出了大半辈子了,这下辈子,就只为了琅琅活,妈的心思,以后都得放在琅琅身上。”

    水琅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拿起一块绿豆糕嚼着。

    吃了这么多块,一点也不油腻,应该很符合周光赫的口味,吃完这块不吃了,剩下的都打包带回去。

    “妈,你看你把水琅感动地,都要哭了。”邹凯将煮好的咖啡壶拎过来,倒在马克杯里,“喝点咖啡,别腻着,再感动也不能当饭吃啊。”

    “是是是,琅琅,好吃琼姨下次再给你做,别紧着糕点吃了,留着肚子,晚上吃馄饨。”李兰琼笑着要将绿豆糕端走,被水琅拦住,“帮我打包,我带回去。”

    “你这孩子,就这么好吃啊。”

    邹凯看着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这么高兴过的母亲,对水琅竖起大拇指,“你真会哄长辈开心。”

    “什么哄,琅琅这是知道我的心意,不想浪费。”李兰琼从橱柜里拿出装方块面包的油纸,小心将绿豆糕打包,“琅琅,明天晚上家里有宴会,你也过来玩吧。”

    水琅停住咀嚼的动作,“我忙,要上班。”

    看她这样回答,李兰琼更放心了,将打包好的点心放在一边,“你大哥的老婆,撑不起来这样的场面,我老了,以后还是得你来。”

    邹凯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但仍然硬生生忍耐着,眼神期待看着水琅。

    “我真没空。”

    水琅看了一眼邹凯,又避开,看向李兰琼,“琼姨,我知道你对我好,去逛了信托商行,才知道你给我的两万块多值钱。”

    李兰琼一愣,解释,“琅琅,你邹叔叔这几天一直都在家里,没去银行取钱,但你放心,等明天宴会办完了,他立马就会把剩下的钱取给你。”

    说完,李兰琼心里都迷惑了。

    前几天开车的事,水琅究竟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的,现在看到他们不追究,难道不该松一口气吗?

    怎么还敢堂而皇之的提起剩下的一万块。

    难不成,之前的事,真的是无心的?在荒山野岭里自由惯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再好不过了,说明这丫头好拿捏。

    “谢谢琼姨。”水琅笑着道:“以后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我单独多来看望你就行了。”

    “傻话。”李兰琼看出水琅这还是在闹别扭,“是在生气邹凯跟邬琳琳订婚吧?那就是权宜之策,是你爸威胁邹叔叔,才暂时订了亲,除了你,我是不可能让任何人进我们家的门,琼姨这辈子,就只认你这么一个儿媳妇,所以,一直没告诉你,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想把你调回来。”

    水琅佯装惊讶,惊讶之余还有些动容,“真的?可我从来就没收到过调令。”

    “你邹叔叔不容易,有很多人在盯着他,就像这次,你开车出去,给他惹了不少麻烦,没有两天,就有人想把他踢下去,要不是你邹叔叔急中生智……”

    李兰琼看了一眼外面,“总之,你邹叔叔很不容易,琅琅,你是聪明孩子,比你大哥跟小凯都聪明,我现在就期盼着,你早点嫁进来,帮帮你邹叔叔。”

    “我帮?”水琅眼里充满了疑惑,“我能帮到他?怎么帮?”

    “除了你,没人能再帮他了。”李兰琼往水琅身边坐了坐,“明天的宴会,你过来,就是在帮他了。”

    水琅端起咖啡,吹了吹,“你确定要我过来?”

    李兰琼握住水琅的手,“当然确定,琼姨只认你。”

    水琅看着外面客厅正时不时大笑的邹贤实,再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母子俩,勉为其难道:“行吧,那我明天晚上就过来一趟。”

    母子俩顿时高兴不已,“太好了!”

    水琅打包了绿豆糕,打包了荠菜馄饨,走之前去那间房间,确定了买的古董首饰都在,让邹凯骑车送她回去。

    这一举动,让邹家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欣喜-

    回去路上。

    “月宴是什么?”

    “就是一个月一次的聚会,都在我家,都是我爸请来的人,主要是为了谈市里的相关会议。”

    “干部聚会,不会被人说闲话?”

    “香樟园本来住着的就是一群干部,只是在大院内部聚聚会罢了,外人也看不到,进不来,能说什么闲话。”

    后座没声音了,邹凯等了许久还是没声音,像是没问题问了,嘴角突然掀起得意的笑。

    刚才出门,父亲还叮嘱,水琅如果问起来他怎么突然没事了,一定什么都不能说,并且回来一定要告诉他们。

    他刚才心底也直打鼓,原来爸在家里天天说水琅是故意陷害他,现在还疑神疑鬼,难道真是水琅故意的不成?

    结果水琅连提都没提,一点心思都没有。

    这哪是什么故意!

    再说了,就算是故意陷害又怎么样,那也是情理之中。

    不怕水琅发泄,就怕水琅不发泄,那他们家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水琅!”

    刚到复茂路,就看到邬善平站在路边招手。

    水琅从自行车上跳下来,随意对邹凯挥了挥手,“你先回去,明天见。”

    邹凯刚想下车,发出一起去看电影的邀请,听到这话,再看了看邬善平,不再说什么,“明天见。”

    “还真是邹凯。”

    邬善平看着蹬车远去的背影,“他怎么又送你回来了,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是啊,我已经结婚了,不知道这家人还总来缠着我干什么。”

    水琅拎着饭盒往梧桐里走。

    邬善平看着饭盒沉甸甸的样子,咽了咽口水,跟在水琅身边,“除了想你的钱,还能干什么。”

    水琅脚步不停,“你又知道了。”

    “我不知道谁知道。”邬善平上前拦住水琅,“琅琅,你今天愿意搭理我,说明有事要问我吧?”

    水琅停住脚步,看着渣父,“你要告诉我什么?”

    邬善平:“……”

    这么简单就被将了一军!

    “你想知道什么?”

    “李兰琼说,他们会和邬琳琳订婚,是受了你的威胁。”水琅直接了当道:“你威胁他们什么了?”

    “这…… ”邬善平将两个口袋翻个底朝天,“起码得两千块。”

    水琅绕过他往前走。

    “怎么就走了,我们再商量商量。”邬善平不断伸手拦,却怎么也拦不住水琅,这才知道刚才的拦下,是水琅有意停住罢了,“这个太贵,你可以问别的啊,别的便宜。”

    “那你就说点详情提示,配上价格,我再决定听不听。”

    “明天邹家的月宴,跟你想用平安里参加的玉兰杯有关。”

    水琅停住脚步,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邬善平搓着手,“琅琅,你把爸爸的钱都拿走了,把你奶奶的钱也都拿走了,距离下次发工资还有大半个月,你让爸可怎么活。”

    “这消息,不过早晚罢了。”水琅看着他,“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看能不能让我心情变好,我心情要是好了,说不定能赏你几块,而不是站在这跟我谈条件,你没那资格,懂吗?”

    邬善平气得牙都快咬碎了,比他老娘还貔貅!

    怪不得能把他老娘的家底子都给挖空了!

    他想走,但除了眼前的女儿,能赏她几块吃饭,再没别的地方能弄到钱了,别无他法,只能道:

    “玉兰杯的发起单位,是市政与建筑业联合会,昨天,建筑业联合会新成立了旧改联合分会,会长是邹贤实,玉兰杯的评选工作,由旧改联合分会主要负责。”

    水琅心里“咯噔”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他凭什么当上这会长?”

    “这谁能知道,你回来了,登记成功了,我是入不了他们家的正眼了。”邬善平看出自己的消息对于水琅很重要,两眼期待看着她,希望能得到打赏。

    水琅抬头,“你手里有什么邹贤实的把柄?”

    邬善平抓着两个底朝天的口袋,晃了半天,看水琅没反应,期待转成了失望,看了看路上的人,凑近小声道:“你妈当年给邹家送了一箱小黄鱼,是有编码的,当年没能及时处理,后来就是烫手山芋,处理不掉,一威胁一个准。”

    “就这?”

    水琅平静看着他,“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敢去威胁人,一般心里还捏着一条退路,是什么?”

    邬善平肚子咕噜咕噜叫,眼巴巴看着水琅。

    水琅突然笑了一声,“不说是吧?我只给你这一次说的机会,下次想说,你也找不到我人了。”

    “哎,等等!”邬善平抓住女儿的袖子,“你急什么,这急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我不帮你我帮谁,难道还能去帮邹家?他们一群冷血东西,一毛钱都不肯借给我,就把我赶出来了。”

    听到这,水琅倒不急了,打量着邬善平,“这么说来,你确实握着一个邹家的把柄,但你却不能轻易拿出来威胁邹家了,因为一旦说出来,没了利用价值的你,接下来就会没命。”

    邬善平脸色一变,“你小点声。”

    这女儿实在聪明的可怕!

    他一个字都没有泄露,她怎么就一猜一个准!

    “三秒,三……”

    “邹贤实另一个老婆当年车祸没死,就在沪城。”

    第50章 四脸更呆滞了

    “他还有另一个老婆?”

    水琅装出很惊讶的样子, “李兰琼不是他原配吗?”

    “是他原配,但以前那个时候,钱才是这个。”邬善平竖起拇指, “自古当官的,谁不需要钱来铺官路, 邬善平也一样, 他当时一个乡下来的小干部,想要出政绩, 光有能力,那能力大的人多了去了, 哪里轮得到他, 所以他就千方百计攀上了肇嘉董事长的千金,孙澄。”

    “结婚了?”水琅诧异道:“不能吧, 这是重婚罪。”

    “他伪造了结婚证。”

    “……”

    提到这里, 邬善平也有点不自在, 退离了女儿几步, 接着道:“他也一直提心吊胆, 但是有了肇嘉董事长的支持, 他的机会可就太多了,那是一节一节的往上爬, 爬的越高, 他就越怕摔下来, 所以他就想……”

    “想什么?”

    “想什么不重要。”邬善平跳过这里,接着道:“纸是包不住火的, 终于肇嘉董事长发现了这件事, 要我说, 邹贤实这老瘪犊子是真有点运道, 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到现在连饭都吃不起了。”

    “饿了几天了?”

    “什么?你说吃饭?自打你把我钱拿走了,我一天一顿饭都吃的磕磕绊绊,得有小半个月了。”

    “我看,起码得让你饿个十年。”

    “……”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哦,发现了。”

    邬善平态度立马积极起来,不敢再停下来威胁。

    大女儿说这话,他可太信了。

    经过登记洋房这事,老婆儿子女儿全判刑了,要不是举全家之力保住他,他现在估计也在蹲监狱,再下放到哪个荒山野岭的犄角旮旯里干最苦的苦力活。

    她要真铁了心让他饿十年,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他现在得赶紧挣表现。

    挣了表现还有可能得到打赏!

    “发现了,本该是邹贤实完蛋了,可谁知道国情不一样了,有风声传出来要制裁资本家,邹贤实一向是会审时度势,他立马就把老家的原配儿子接到城里来,摇身一变,成了当官发财也不抛弃糟糠之妻的模范代表了。”

    水琅眉头皱起,“这个时候,我妈已经救了李兰琼了?”

    “对,已经救了。”

    “那李兰琼还愿意进城?”

    “……”

    邬善平狐疑看着水琅,“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我问问题你就回答,我不问你就继续说。”

    “……那谁知道她到底愿不愿意,反正就是进城了,应该也是愿意的吧,否则怎么还生了邹凯。”

    邬善平说完打量水琅的脸色,发现没有什么变化后,继续道:“孙家千金,对邹贤实可是一往情深,发现被欺骗后,还不肯放弃邹贤实,资本家风声不一,邹贤实就两边都吊着。”

    “你不是说他都成了模范代表,那外人都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了,怎么还两边都吊着。”

    “那是外人自己觉得的,邹贤实从来没主动介绍过李兰琼是谁。”

    水琅拧紧眉头,“你们这些人,真该去接受封建思想改造,是不是晚上梦里都是三妻四妾。”

    邬善平又往旁边退了几步,“孙家千金肯定不乐意,两个人在一起好几年了,不可能一点把柄都没有,而且,那个时候孙家千金还怀孕了,更不可能放弃邹贤实了,具体情况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我只知道没过多久,肇嘉破产了,肇嘉千金出了车祸,连人带车一起炸了。”

    “那怎么又没死,你是怎么知道的?”

    邬善平说的这些,水琅早就有所猜测,大差不差,关键是接下来。

    “我认识那司机,没人知道。”邬善平小声道:“那司机受过肇嘉董事长的恩,一时被钱财冲昏头脑,看到肇嘉破产,肇嘉董事成含恨离世,再看到肇嘉千金还怀着孕,车祸要发生了,他突然良心悔改,把人推到河里,自己被炸死了。”

    水琅疑惑看着他,“司机被炸死了,你是怎么连车祸现场,司机良心悔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些都是我猜的。”

    “……”

    “你别不信,绝对八九不离十。”邬善平做好抱头的准备,“大约十来年前,沪城所有房屋都归国有管,第一次大普查的时候,我在城外乡下看到了孙澄,虽然毁容了,但我一眼就认出来是她,后来暗中打听了好几年,知道她是被人从河里救上来,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家老两口刚失去女儿,觉得这是老天爷看不得他们痛苦,就留下当女儿了。”

    “你是不是又在编故事。”

    “没有!”邬善平急完,顿了顿,“老两口是不是正好觉得老天爷看不得他们痛苦,这里是我猜的,但确实是女儿死了,没去销户口,户口直接挂在孙澄头上了。”

    水琅沉思,“你都能发现,邹贤实会不知道?”

    “他上哪去发现,他又不是房管局的人,当初那车里放了炸药包,司机死在里面了,残肢都炸的四分五裂,还烧焦了,一听说有尸体,邹贤实估计就放心了,再说,他躲着这种事都来不及,哪里敢往上面凑,也不可能想到死的是男人,不是女人,毕竟孙澄是个弱女子,还是个孕妇,哪可能打得过五大三粗的男人。”

    邬善平摇头,“反正车祸之后,大家都以为孙家千金出车祸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再出现过。”

    “哦~”

    水琅点头,“你的意思是,当年是邹贤实买通了司机,想杀怀着他孩子的孙澄,然后没杀成,孙澄现在还活着。”

    “……我说了吗?”邬善平紧张看了看周围,“我什么时候说的,我哪句话说了是邹贤实干的,你不要瞎说!”

    “行了,咱俩谁跟谁,我们可是父女关系,你说了就说了,我还能去举报你不成。” 水琅往前走了两步,“ 孙澄手里有什么证据?”

    “这我哪里知道!”邬善平躲着水琅,靠着树站,“我怕打草惊蛇,这些年都是暗地里打听,就怕把人吓跑了。”

    “她在哪里?”

    “……琅琅,我饿。”

    邬善平扶着树,“我真的饿,就早上在食堂找师傅软磨硬泡要了根油条。”

    “明天我要去邹家参加月宴,邹贤实现在爬的是挺高的,又成了旧改联合会的会长,他们全家都想让我嫁过去。”水琅摩梭着下巴,“其实我觉得也不是不行。”

    “湖郊,湖西村!”

    水琅微微一笑,看着渣父,正想说话,突然觉得墙上的影子有点不对,转头一看,周光赫站在围墙边,半张脸被树荫遮住,看不清表情,顿了顿,继续道:“名字。”

    “刘阿兰。”

    水琅拿出一毛钱,递给邬善平,“走吧。”

    邬善平:“……”

    一毛钱!

    够干什么的!

    猪肉八毛一斤呢!

    食堂的红烧肉,就两三块,也要一毛六分钱!

    不情不愿接过来。

    “烂糊肉丝面都得要一毛二。”

    水琅挥了挥手,“那你就跟人说,只要烂糊跟面,不要肉丝。”

    “……”-

    水琅与周光赫一前一后走进梧桐里。

    水琅在前,周光赫在后。

    “走快点呀。”

    周光赫拎着饭盒与牛皮邮差包,步子稍微迈地大了点,几步就来到水琅身边,一声不吭。

    水琅看着他下颌线分明的侧颜,“你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周光赫:“没几分钟。”

    “你听到湖郊湖西村刘阿兰了吗?”

    “听到了。”

    “你们经常办案,能不能帮我查一下这个人?”

    没声音。

    水琅停下脚步,看着他,“不方便吗?”

    路灯下,周光赫的脸呈现透明,他转过头,眼底情绪不明,“是帮你查,还是帮邹家查?”

    水琅没忍住笑出声,“帮……”

    突然的停顿,周光赫睫毛微微颤抖,眼底的半扇鸦羽阴影,跟着颤抖摇动。

    “我。”

    松了口气的细微声音,被猫叫掩盖。

    周光赫一抬眼,就对上正看着他的笑眼,手心一紧,不自在移开视线,没过两秒,又移回来,“我现在就去所里查。”

    水琅眼睛都笑弯了,“也用不着这么急,先吃饭,我从邹家专门给你带了绿豆糕,我吃了好几块,一点也不腻,想着应该合你口味。”

    周光赫抬起手里的油纸包,“邹家的?”

    “对。”水琅重复一遍,“专门给你带的。”

    油纸包平平稳稳拿在手上,看不出变化,而另一只拎着保温盒的手,手柄都快要被攥化了。

    周光赫盯着水琅看,嘴角笑意越来越深,“我烧了糖醋小排。”

    “真的?”水琅惊喜叫完,就往家里冲。

    弄堂里,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穿着黑色干部装的水琅,穿过一道道灯影,路灯摇曳出她欢快的影子,两条小辫摇来摇去。

    周光赫站在原地看着,直到影子停留在六幢楼门口,回头望向他。

    “回家呀!”

    “好,来了。”-

    今晚,三个丫头格外兴奋。

    平常拿筷子拿碗,都是正常走着,今天来来回回好几趟,全都是小跑着,挤到一起就会发出铜铃一样感染人的笑声。

    “怎么了这是?”

    从外婆家吃完饭,受了一肚子气的一家四口,站在楼梯口,好奇问道。

    “今天水琅带她们去办好了学校,周一就要上学了,高兴的。”周卉自己脸上也挂着笑。

    周复兴脸色完全相反,本来是黑着脸回来的,听到三个丫头要去上学了,吵成这样,眉头紧拧着,“上个学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管呢?”

    三个丫头还没来得及受影响,水琅话就怼出去了。

    周复兴脸色变了变,到底没吭声。

    自知有愧的金巧芝,站出来打圆场:“我听说了,大姐户口都迁回来了,弟新妇,你可真有本事,大姐都这样了,还能弄到一份供销社的工作,现在更是连三个丫头也弄回来,都是兄弟,没有隔夜仇,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再有什么好事,也想想我们吧。”

    水琅坐下拿起筷子,“赶紧上去照照镜子。”

    金巧芝牙齿差点咬碎,看着三个丫头,再看自己家两个孩子,尤其是小敏,忍不住有了些优越感。

    “是去幸福小学上学吧?老师还是可以的,可惜呢,学生良莠不齐,都挤在一个班里,老师精力有限,不像我们小敏在的复茂小学,现在全都分班教了,学校还有营养丰富的食堂,操场也大,有音乐教室,有舞蹈教室,马上还要建设一个礼堂,以后专门用来表演,哎,我说这么多干什么,不是让大阿姐难过吗,真是我的不是。”

    周敏听了,得意看着三个丫头,高高昂着小下巴。

    “不难过。”周卉笑着道:“水琅也把三个丫头安排在复茂小学了。”

    金巧芝:“……”

    周敏:“……”

    “这怎么可能!”金巧芝震惊看着三个丫头,又看向水琅,“一户三年以内,只有一个复茂小学的名额,三个丫头一块去?不会是你把幸福小学听成了复茂小学吧!”

    周复兴本来一脸不耐烦想上楼,脚都抬上去了,听到这话愣住了,保持着上楼的姿势,愣愣看着水琅。

    水琅在吃糖醋小排,今晚肋排比较多,一块塞到嘴里,一咬,整块肉就从骨头上卷下来了,干干净净,不需要费劲地啃,吃起来特别爽。

    完全不搭理后门的几个人。

    周卉笑着道:“本来街道安排的是幸福小学,但是水琅想着家里没人烧饭,听说复茂小学有食堂,就安排到那边去了。”

    “就安排到那边去了?!”

    金巧芝瞪大眼睛,“你当买大白菜呢?我们小敏当时没有名额,我爸在区委上班,都忙活了好几个月,才弄到一个名额!”

    水琅突然吱声,“进去不是还要考试?这么麻烦,是太笨了吧。”

    从得意到震惊的周敏,瞬间又被打击到, “哇”地一声哭了,躲进妈妈的怀里,眼泪珠子哗啦啦掉,愤愤指着水琅。

    “弟新妇,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她呢!”金巧芝也不敢指责水琅,虽然心里气个半死,“我们小敏不要太聪明!完全是凭自己考进去的!”

    “为啥家里没人烧饭?”周复兴看着大姐,“你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去供销社上班?”

    周卉摇头:“不能去上班。”

    周复兴松了口气:“那你在家连个饭也不能烧?”

    “我要去上大学。”

    空气骤然陷入安静。

    楼梯门口,四脸呆滞。

    “水琅不但帮我弄到了供销社岗位,还帮我争取到了一个工农兵大学名额。”周卉感激看着水琅,“三个丫头周一去上学,我周一也就要去上大学了。”

    四脸更呆滞了。

    然后,缓缓转看向啃排骨的水琅。

    久久没有声音。

    再然后,眼里同时出现了三个丫头眼里日常会出现的崇拜。

    周玲笑着道:“小嬢嬢,你好厉害啊。”

    “确实厉害。”金巧芝语气酸溜溜地,“大阿姐,真没想到,你都这个样子了,日子还能翻身,以后是彻底好过了!”

    周复兴面色逐渐复杂,看着客厅里的大阿姐与三个丫头,完全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不但吃着糖醋小排,还吃着荠菜馄饨,穿的衣服也都不一样了,都是新的,再见不到一个补丁。

    再对比自己,晚上喝的稀饭配霉干菜,肚子等于是空的,这些天全是吃的这些。

    吃的不好就算了,还要受老丈人丈母娘的白眼,大姨子一家的冷嘲热讽,日子苦是苦死了,却没办法,还得再受三年!

    这日子,是完完全全颠倒了!

    “多亏了水琅,都是水琅,我们日子才能这么好过。”

    周复兴看了一眼水琅,心里一阵懊悔。

    早知道这个弟新妇这么能耐,当时他肯定早早就把房间让出去。

    说不定现在他也能沾沾光,在单位里升职了。

    哪还会这么憋屈!-

    “睡着了?”

    “别动。”

    水琅躺在沙发里,捂住身上的毛线毯,“我的生日礼物,只能我碰。”

    周光赫轻笑出声,“送你生日礼物的人,也不能碰?”

    “当然了。”水琅揉了揉眼,抱着身上的大红羊绒毛线毯,是周光赫一针一针织出来的,“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大红色?”

    周光赫笑着打开柜子门,从里面抱出新换上大红色被套的被子,“你不喜欢穿,羊绒毛线是特地买给你的,我想了很久,织条毯子给你正好。”

    水琅往后一靠,“哦,原来你是怕浪费毛线,才送我这生日礼物。”

    “不是。”周光赫抱着被子,忘了放下,急忙解释:“我是想了很久,觉得这个最实用,你每天都能用上,才送这个。”

    “一会浪漫派,一会又变成实用派。”

    水琅抱着毯子,直接从沙发里跨到床上,先裹着毯子睡,再盖上被子,“好暖和。”

    连睡觉都要带着,可想而知有多喜欢了。

    周光赫笑着将被子放在地铺上,“也就冷这几天了,接下来就慢慢热起来了。”

    水琅听到这话,怔了怔,思绪转到别的地方, “除了刘阿兰,我还想拜托你,帮我查一个人,偷偷的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让同在派出所的邹凯知道。”

    周光赫转头,“谁?”

    “茂华印染厂的总工程师,储煦。”

    “好。”

    说完,水琅又裹着羊绒毛线毯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眉头紧锁,“暂时停职的邹贤实,凭什么能当上旧改联合会的会长,还对我既往不咎,这么热情。”

    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现在安静下来,邹贤实的不对劲,又冒了出来。

    明天平安里就登记新的房产证了,这个时候,突然出了旧改分会的事,就算登记成功,前路也似乎一下多了很多困难关卡。

    而这些关卡是否畅通,权利都掌握在邹贤实手里。

    对她,对平安里,都实在不利。

    “钱?”周光赫分析,“之前他们与邬琳琳订婚,是为了你父亲登记你母亲留下来的财产……你怎么了?”

    “你继续说!”水琅坐直身体,“我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东西要清晰了,是钱,一定是跟钱有关!”

    “就是……钱,要是为了你的人,你也不会在北大荒待了十年,你登记成功了,他们肯定还是惦记着你的财产,要不然,就是看资本家都逐渐平反了,察觉到政策有变,所以……”

    “我明白了。”

    水琅的双眼一反刚才的困倦,变得明亮,“邹贤实,三十年过去,原来你是又玩起了老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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