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孩子,特别信任我们

    “老周, 真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参加了!”

    周局长的办公室里, 坐满了人,刘秘书来来回回送杯子泡茶。

    周局长站在办公桌后面, 拎着暖水瓶, 往一个个搪瓷缸子里倒水,“你们一个个大老远的赶过来, 不会就是为了确认我们是不是真的参加了吧?”

    “哪儿啊。”苟局长看着坐在沙发上气派的中年男人,“我们是去定安开会了, 商讨玉兰杯的事, 除了房屋改造,最近几个公园也在改造, 我们在想你们复茂没动静, 你们区的建设局, 能不能借调几个施工队, 过来帮帮我们。”

    “是啊老周, 你说拿别的参加, 我们也就不说什么了,拿个平安里, 嗤。”吴局长看着对面的人, “老郭都跟平安里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 起码有十年了吧,最后什么结果都没有, 划分到了你们复茂, 这么一个烂摊子, 你拿去参加玉兰杯, 在想什么?”

    “那帮人。”棚北郭局长摇头,“都不是外人,说句心里话,我比你们都早坐在这个位置,为什么快到退休的年纪了,同期都进总局了,我还坐在这里,不都是被耽搁的。”

    坐在沙发上气派的人,接过周局长递过去的杯子,笑道:“说起来这个,老郭一肚子都是苦水。”

    “可不是。”郭局长吹掉飘在杯子上面的茶叶,“老周,我奉劝你,不要有侥幸的心理,前两天我经过平安里,他们还在继续搭违建房,你还拿他们去参赛,这不是等于给他们送去狮子大开口的机会吗。”

    周局长帮在座的都泡好了茶,坐进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我当然知道难办,但是再难办也得办办看,我们就是试试看,不行再另想办法。”

    “老周,我看你是被玉兰杯的奖金冲昏头脑了吧。”

    苟局长放下杯子,“奖金是不少,谁拿到一笔,都能为区里财政减轻一笔负担,但也得结合实际情况,与其这样浪费时间绕弯子,你不如点个头,让你们区的建设局把施工队借调给我们,等玉兰杯结束了,我们谁得了奖,你都能沾现成的光,吴局长可以保证,谁得了金奖,设计图改造模板,都无偿免费仅着你们先用。”

    沙发上气派的中年男人点头,“可以,老周,要不然你就松松口,复茂建设局那边说了,你不点头,他们就没法借人,老郭说的不无道理,你实在没必要蹚浑水,玉兰杯截止报名就一个月时间了,就是给你一年时间,你也解决不了平安里,这板上钉钉子的事,你何必还要大费周章,还是等着吃现成的饭吧。”

    周局长笑着道:“我们复茂年轻人,有冲劲,不用我这个老骨头费什么劲,吃其他家的现成饭,不如吃自己家的现成饭。”

    气氛凝固一刻。

    “老周,你什么意思?”苟局长坐起来,表情吃惊,“你是说,平安里参赛,不是你管,是交给年轻人去管?”

    “胡闹。”沙发上的气派中年男人也站了起来,“你是不是想提前退休了?你自己亲自去,花个一年两年,还有可能镇得住那些平安里的刁民,你让一个年轻人去,再给你们十年时间,只怕违建房要搭到大马路上来了,老周,你是故意的吧。”

    周局长没什么反应,“我故意什么?”

    “你自己知道没希望得奖,怕我们拿到了玉兰杯的奖金,所以故意耍这种小心思,就是为了复茂建设局不借调人给我们。”苟局长一脸生气,“老周,这么多年,我一直认为你心胸坦荡,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小肚鸡肠!”

    “罢了。”郭局长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我们老哥几个想着你复茂,结果你不但不领情,还拿个年轻人当挡箭牌,好啊,我们就等着看,你能不能进玉兰杯第一关。”

    “还能不能进第一环,你真是抬举他了。”苟局长气死了,复茂这么一搞,他们还得去建设局当孙子,“不是想吃自家现成饭吗?我就等着看,柴火点着了,不先烧着你自家眉毛,弄个灰头土脸,我苟子倒过来写!”

    最后,一直没说话的老大哥,方局长也起身了,叹了口气,“老周,你真是冲动了,那群平安里的居民,找个年轻人去搞,你不饿个十年八年,我也跟你姓了。”

    刘秘书突然敲门进来,“周局长,平安里的居民到了。”

    办公室安静一瞬。

    周局长脸上出现疑惑,“到什么了?”

    “局长!” 许副局长冲进来,一脸兴奋,“平安里的居民全都来了,水琅也太厉害了,这才过去一天!一天啊!那群平安里居民全都乖乖过来排队领房卡了!”

    “!!!”

    办公室顿时比刚才还安静,静地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

    郭局长,吴局长,苟局长,方局长等人,一脸震惊。

    苟局长立马掏了掏耳朵,“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什么了,平安里的居民来干什么?”

    “来领新的房卡!”许副局长搓搓手,激动道:“水琅正在下面接待,局长,我们要不要通知沪报?这样的事情,他们肯定感兴趣吧。”

    周局长终于醒神了,一句话都没说,连忙推开挡在办公桌前面的苟局长,大步往外冲。

    “咚咚咚。”

    后面突然传来震天响的下楼梯的声音。

    水琅回头,看到一群穿着人民装的老头们,一脸激动,不敢置信,吃惊,狐疑,一定是骗我的,你们局在演戏的各种表情冲下来。

    在看到从大厅排到大门外的平安里居民,一个个又全都僵直了。

    “水琅,这是怎么回事?”

    周局长自己下来了,亲眼看到这么多平安里居民乖乖排队了,还是不敢相信他们是来领房卡的,“他们这是?”

    “领房卡。”水琅疑惑道:“怎么了?”

    “真是领房卡?”周局长咽了咽口水,一个个打量过去。

    平安里迁来复茂有段时间了,他跟这些居民也不止打了一回交道,自然认出来许多最会耍横,而且专爱拿命耍横,让人毫无办法的“泼皮无赖”。

    这会居然全都挨个排着队,站得笔直又整齐!

    周局长越看表情越震惊。

    比周局长更震惊的还有一大群。

    郭局长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这么多年来,来来回回拉扯那么多次,他甚至还被这些居民打过,太知道这些人有多可恶了!

    在他的印象里,这群人就是凶神恶煞!

    结果现在,一个个乖得跟排队升红旗的小学生一样。

    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同时让人火冒三丈!

    “你们!”

    “谁,哪个年轻人!”苟局长刚撂完话,断定复茂会倒在平安里开始之前的勘察阶段,结果下一秒,就被打脸,“谁这么能耐,我不信!”

    老大哥方局长脸色同样很难看,他老半天没吭过声,刚说完,就面临跟别人姓的窘境,“你们真是过来领房卡的?领了房卡,你们那些违建房可就住不成了。”

    王老帽:“谁要住违建房,我们早都拆干净了。”

    “胡扯!”郭局长指着王老帽,“我前天还看到你们平安里搭着一堆棚房,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李大脑袋:“谁撒谎了,我们昨晚拆干净的。”

    郭局长:“?!!!”

    “究竟是何方高人。”吴局长打量着水琅,停顿两秒,看向后面的柳德华,林厚彬,“用了什么计策?复茂居然多了一位这样的人才!”

    突然,一阵大笑声响起。

    周局长笑得满面红光,看着水琅,眼神全是满意,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满意。

    刚才应付几个老伙计,心里根本就没有底,但输人不能输阵,所以拿话强撑着。

    万万没想到,水琅居然立马就给他弄来了这么一个天大的惊喜!

    周局长回头,看向其他几位局长。

    “哈哈哈哈哈哈——”

    苟局长:“……”

    方局长:“……”

    郭局长:“……”

    吴局长:“……”

    这笑得未免太大声了!

    这笑得未免太得意了!

    至、于、吗!

    几位局长暗自咬牙切齿,非常不甘心。

    但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

    待在这里,只会更无颜面。

    尤其是苟局长和老大哥方局长。

    恨不得现场挖个洞钻进去。

    看着还在笑的周局长,方局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老周,恭喜了。”

    说罢,立马就往外走,走的又急又快。

    水琅一脸疑惑看着领导们,“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周局长笑得脖子都红了,拍了拍水琅的肩膀,连说三声“好啊”,“开门红,这是参加玉兰杯的第一个开门红,干得好,局里,不,不止局里,区里也一定会给你发奖金,许副局长!”

    “局长,我在!”

    “把你们部门的人都调过来,帮平安里居民早点拿到房卡!”

    “好嘞!”

    水琅看了一眼两位局长,继续低头忙着收街道登记证明去了。

    “我不信!”郭局长突然愤愤往外走,皮鞋踩地“咯吱咯吱”响,“我现在就去平安里看一看,我不信那么多违建房一夜之间就全拆光了!”

    “走,我也不信,去看看!”

    “我也去!”

    “不送了各位,哈哈哈哈哈哈——”

    几位局长站在空空荡荡,变宽的道路上,两眼发直,耳边还回响着周局长夸张的笑声,头脑一阵一阵发懵。

    任何一区都没出现过这样速度的旧改情况。

    谁不知道,旧改是个老大难,一户户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一个一个去帮助解决,最快最快最快也要半年时间。

    平安里,更是可以称得上旧改里的天下第一难!

    结果,现在,一夜之间,被解决了!

    郭局长捂着心脏,眼前一片漆黑,晕过去了,眼还不甘心的睁着-

    香樟园

    李兰琼与邹凯站在门口,看到水琅下车,高兴地无以复加,连忙迎了上去。

    “琅琅,你终于来了。”

    “琼姨,没来晚吧?”

    “没有,里面的人也都才刚到。”

    “第一次参加宴会,不知道该买些什么,索性就什么都没买了。”

    停好车的邹律:“……”

    正常前半段话,后面跟着的不该是礼物吗?

    有代沟!

    绝对有代沟!

    “自家人,买什么。”李兰琼亲热拉着水琅的手进门,“琅琅,别忘了昨天晚上我跟你说过的话,我跟你大嫂,都撑不住这种场面,等下还得靠你多帮帮你邹叔叔。”

    水琅嘴角噙着笑,隔着玻璃看着里面一群人,“琼姨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都撑不起,我哪行。”

    “你不一样,别忘了,你可是水慕晗的女儿。”

    “这一点,我肯定不会忘记。”

    “那就对了,撑起这种场合,你与生俱来。”

    李兰琼更亲热挽着水琅的胳膊,走进客厅,“他爸,琅琅来了。”

    客厅里的人全都转过来头来,眼神各不一样,有打量,有惊异,有善意,还有好奇。

    “来来来,琅琅,快过来,等你半天了。”邹贤实招手,笑着对大家介绍,“这位,就是当年工商联会副会长,华侨商会会长,沪兴木厂的总经理水慕晗的独生女,水琅。”

    听到这句介绍,在场的都真正意识到,时代再次大变了。

    “初次见面。大家好。”水琅打量了一圈,看到一个眼熟的人,“这位下午才见过。”

    郭局长眼神依然惊疑看着水琅,“没想到,我下午还以为复茂新出的人才是站在你后面的两个人,原来是我眼拙,是你。”

    邹贤实诧异,“这话怎么说?”

    郭局长晕过去以后,被送进了医院,一醒过来就赶忙过来参加香樟园重要的月宴,还没来得及跟邹贤实说平安里的事,刚想张嘴,一看有这么多人盯着他看,想到这事说出来,只会丢棚北的脸,给复茂增光,顿时又把话咽了回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输你母亲当年风采。”

    “那是。”邹贤实看出什么,转移话题道:“琅琅,坐下,坐到我身边来。”

    水琅走到沙发边坐下,双臂环绕在胸前,靠在沙发椅背上。

    整个客厅,就她一个人坐着,剩下的全站着,就跟一群人朝拜女王似的。

    刚走进门的邹律,嘴角抽了抽。

    真是什么场面都不怕。

    水琅扫了一圈人,“都坐吧。”

    邹贤实:“……?”

    怎么有种主人回来了,他变成管家的感觉?

    “咳,那个,对,都坐,坐。”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坐回刚才的位置。

    水琅又开口了:“有什么事,说吧。”

    现场的人:“?”

    邹贤实:“???”

    他们怎么好像不是来吃饭聚会,是来跟领导汇报工作的?!

    “那个,继续说。”邹贤实想找回场子,转头吩咐李兰琼,“菜准备好了就上桌吧,我们边吃边聊。”

    “好好。”

    李兰琼已经看傻眼了。

    这孩子应付这种场合果然是与生俱来。

    主人的场子感觉找回来了点,邹贤实拍着双腿膝盖,露出笑脸,刚张嘴,声音还没发出来,旁边的水琅突然又站了起来,瞬间吸引住所有人视线。

    “怎,怎么了琅琅?”

    水琅走到餐桌中间坐下,看了一眼邹贤实,平静道:“吃饭。”

    邹贤实:“……”

    你这看傻子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谁是傻子??

    水琅看了一圈人,“你们不吃?”

    所有人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吃,还是不吃?

    “吃,当然吃,来来,全都上桌吧。”

    邹贤实一边招呼着,一边感觉自己更像管家了。

    一桌子围着长桌而坐,一点声音都没有。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全都不由自主往水琅那边看。

    邹贤实清了清嗓子,坐在主位,“这个……呃……”

    这下,大家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身上了。

    但他娘的,脑子突然短路了,舌头也直打结,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邹律笑着道:“爸,是不是要说玉兰杯的事?”

    “对,是这个事。”邹贤实找到了头绪,一提起这事,自信又回到了身上,“玉……”

    “放这里。”

    桌子上人的视线,又看向水琅,看着李兰琼将一份冷菜,红枣裹糯米放在水琅面前。

    水琅拿起筷子夹了一颗放进嘴里,斜了一眼邹贤实,“你继续说。”

    邹贤实:“……”

    果然是在跟领导汇报工作没错吧?

    不是他的错觉吧!

    但经过刚才,已经有了经验,邹贤实咬了咬牙,立马出声将大家的注意力都拉回来。

    “玉兰杯的评选工作,明天开始,就进入筹备阶段,今天会议上提出新的评选规则,各区房管局与建设局,各出一名代表进入评选组,每个区拥有两票否决权,这是为了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

    “这个决议好!”

    “是……”

    “有人在家吗?”

    刚有两人附和,外面突然一道声音。

    邹贤实突然觉得耳熟,正好面对落地窗,偏头一看,还觉得有点眼熟。

    不等人应,两名工人就走进来,看着桌子上的人,“我们是来搬东西的。”

    “搬东西?”邹贤实看向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李兰琼,“你这个时候,叫人来搬什么东西?”

    李兰琼连忙摇头,“没有,我没叫。”

    邹贤实看向两个儿子。

    邹律摇头。

    邹凯摆手,“我也没叫。”

    “你走错了……”

    “我叫的。”

    邹贤实刚出声,就被水琅打断。

    一桌子人的视线再次被水琅吸引。

    水琅站起身,“琼姨,正好今天有空,我打算把放在这边的东西都拿走。”

    李兰琼懵着,“什么东西?”

    “现在拿走?”邹凯吃惊,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人,心里明白这些东西暂时还不能光明正大面世,说不定会带来麻烦。

    但转而又想,他爸的计划,正是需要外人相信他们家和水琅关系紧密,也正需要水琅即将发下来的财富打掩护。

    让水琅来家里吃一千遍饭,都不如今天让水琅把放在房间里的那堆东西拿走,作用效果大。

    这同时,还能直接解决了瞒着父亲,藏着他说不让放的东西,并且不但不用担心会被骂,反而有很大可能会受到父亲的称赞!

    想到这里,邹凯眼前已经浮现父亲说他比大哥要强的画面了。

    “在这边!”

    邹凯掏出身上的钥匙,热情把人往走廊里引。

    水琅跟了过去。

    邹贤实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眉头松开,“应该是水琅买的东西,这孩子,特别信任我们,放不下的东西,都放在我们这里。”

    听了这话,桌子上不少人对视一眼。

    “对。”李兰琼惊慌过后,反应过来,这真是大好的时机,“是水琅买的,也没什么,就是洋房不都登记完了吗,这孩子有孝心,去信托商行里把洋房里原来摆放的东西,都买了回来,除了我们家,别的地方不放心。”

    一群人听完,看着邹贤实的眼神,慢慢变得热切了。

    就连刚才想找茬的人,眼神都变了变,闭上嘴巴,不再吭声。

    突然,水琅走了回来,“琼姨,你是不是拿走了里面的一箱东西?”

    李兰琼一愣,察觉丈夫突变的气场,冷汗瞬间下来,“没有,怎么会呢,你东西放进去后,我动都没动过。”

    邹贤实呼吸紧绷,生怕水琅接下来的话,让缓和变好的局势,再次崩塌。

    “一箱……”水琅抬起手,比了个七八厘米长短,“金色的东西。”

    第52章 “咣当!咣当!!!”

    李兰琼与邹贤实同时脸色大变, 紧张对视,又分开,余光瞟了瞟后面的人, 冷汗直接顺着太阳穴滑落。

    客厅陷入安静。

    来客不明所以看着水琅与邹家的人,邹律与邹凯眼神同样有些疑惑。

    其中邹律若有所思。

    随着客厅安静越久, 客人们的眼神变得异样。

    正当邹贤实和李兰琼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为最佳时, 邹凯拧着眉头开口了,“水琅, 你的东西全在里面,在放进去之前, 我妈特地把房间都清空了, 是在你放进去清空,后来直接把钥匙交给我, 再没人进去过。”

    水琅眼神疑惑, “是吗?”

    “是, 是这样!”李兰琼挤出笑容, “你这孩子, 是不是记错了, 你乍然这么一问,把我吓了一跳, 看, 把你邹叔叔也给吓住了, 你放心,你放在这里的东西, 我们从来没动过, 那里面全是你的东西, 如果少了, 应该是你记错了?”

    水琅重复问了一遍,“我的东西全在那间房间里,别的地方全都没有了?你们没有弄混了吧?”

    邹凯举手保证, “没有,怎么可能弄混,我亲眼看着里面清空了,就连柜子和床都搬到对面房间去了,才往里进东西。”

    “琅琅,小凯跟你琼姨都这么说了,那肯定问题就不是出在我们这里。”邹贤实绷着一口气不敢松懈,豁出去堵一次,堵水琅只是上次看过一眼,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你的东西都在里面了,缺什么再好好找找。”

    水琅看着这一家子人,突然笑了笑,“有些东西,可是有编码的。”

    邹贤实与李兰琼刚缓和的面色再次大变,下意识开始咽口水。

    万万没想到水琅会在今天,借势威胁他们拿出当年的一箱小黄鱼。

    邹贤实背着众人,狠狠瞪了一眼李兰琼。

    愚昧妇人!

    上次还斩钉截铁说水琅不记得这事,就是看见了,也根本不拿金子当回事,还说是淘汰货。

    真是愚蠢至极!

    他就是信了这蠢货,才会把自己陷入到这个境地!

    李兰琼背脊瑟瑟发抖,没人看得到的手指,也在不断颤抖,看着水琅,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直到此时此刻,才算是知道,这孩子早已不是当初胆小单纯的孩子了。

    回来接触这么多次,水琅都是在跟她演戏,枉她一片真心迷了双眼,居然会被一个孩子哄骗过去,以为拿捏了对方,结果却早被拿捏,把全家放在了火药线上。

    接下来的言语只要稍有不甚,后果就会不堪设想。

    “琅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看着李兰琼使劲全身力气才能让这句话说出正常的疑惑感,再看着面部肌肉紧绷的邹贤实,水琅“哦”了一声。

    “看来,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我让人再去那房间里找一找,确定里边没有你们的东西,全是我的吧?”

    “确定!”

    惊喜转折,突如其来。

    李兰琼来不及松一口气,立马就接着道:“琅琅,你再好好找找,不过,你信任我们才把东西放在这里,我们也是拿你当自己孩子,才同意你把东西放在这,下次要是再记错了什么,可不能这么莽莽撞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跟长辈说话。”

    “没事没事。”邹贤实抬起僵硬的手臂,假装自如松弛的摆了摆手,回头笑着对来客们说:“这孩子就是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也是确实拿我们当自家父母看待了,否则不可能这么直接就问,你们说是吧?”

    来客们被说动了,想到自己家孩子确实都是这样。

    郭局长第一个附和:“这些孩子忘性大,就喜欢把东西随便乱放,要用的时候找不到,不是喊爸,就是喊妈,我看这水琅对你们,就跟看到我儿子对我们一样,没辙,真是一点辙都没有。”

    “是,没错。”邹贤实佯装无奈笑着,赶紧招呼大家继续用餐,对水琅挥手,“你再好好找找,找不到,再好好想一想。”

    “那我可就去找了。”

    水琅对外面招了招手。

    一个四十来岁,头发黄的像油条一样的男人,抱着一沓麻袋进来,谁也没看,就直接往走廊尽头走去。

    李兰琼疑惑,“琅琅,这是?”

    “帮我搬货的人。”水琅并没有再回房间,而是直接坐回刚才餐桌旁的椅子,拿起筷子将清蒸大黄鱼上面的青红椒姜丝拨开,夹了肥美的鱼肉,往嘴里放,慢慢嚼着。

    一桌子人全都愣住了。

    主位的邹贤实与李兰琼最愣,完全看不懂水琅这是什么意思。

    前面刚开始吃饭,突然要拿东西。

    他们想继续吃了,她突然又来说少了东西。

    搞得他们全家经历一次生死线,大汗淋漓暂且安全下来了,说找东西的她,又坐着吃起鱼来了!

    邹律看着大家的表情,心里突然产生一种诡异的快感。

    这左一出,右一出,上一出,下一出,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不说,还得被牵着鼻子走,任由她想干嘛就干嘛的憋屈,被拿捏着玩,逐渐怀疑自己智商,并且整颗心七上八下,一直无法踏实的多种感觉,终于不是他一个人承受了!

    终于有人懂他了!

    “琅琅……”李兰琼走到水琅身边,扶住她的座椅靠背,“你刚不是说丢了东西,要去找吗?”

    水琅将大黄鱼鱼肚子上的肉挑到碗里,慢慢吃着,等到一桌子人屏着呼吸快要窒息的时候,出声道:“刚不是说了,真有可能我记错了。”

    李兰琼:“?”

    邹贤实:“??”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装着惊疑,以及迷茫。

    有经验的邹律:“你刚还说,那我可就去找了。”

    水琅剔着鱼肉,“不是又叫了人进来。”

    邹律:“……”

    很有道理。

    无法反驳。

    李兰琼看着半面只剩下鱼刺的黄鱼,“那你不用去吗?”

    水琅:“我是来参加宴会的。”

    邹贤实:“……”

    李兰琼:“……”

    邹律:“……”

    所有人:“…….”

    “你们不吃吗?”水琅将大黄鱼翻了个面,“不吃饭,你们来干什么的?”

    “……”

    我们不吃饭,你心里没数吗?

    这一出出不都是你搞的吗!

    邹律看着狂吃黄鱼的水琅,再看着一脸无语的众人,突然笑出了声。

    邹贤实跟着大儿子笑着打圆场,“吃饭,边吃边聊,来,我先敬大家一杯。”

    在座的人都举杯站起来,除了水琅。

    站起来的人,又举着杯子僵住了,下意识低头往水琅那边看。

    “铛!”

    邹贤实直接碰杯,“一年也就这么几回,明天开始,玉兰杯评选,我一个人能力有限,还得靠各位,多多费神,一定要保证公平公正。”

    听到正事,大家一致不再管水琅,默契地不去出声问她怎么不起来,举着杯子应和邹贤实。

    “邹书记妄自菲薄了,这次多亏了你的大义,玉兰杯才能调动起每个区的积极性。”

    “邹书记付出这么大,有你在,才能力保公平。”

    “话不多说,来,干杯。”

    “干杯——”

    “铛!”

    “咣当!!”

    刚干完杯,举到嘴边想要喝的人,就被一声比碰杯还要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集体呛着,全都往走廊尽头看去。

    只有水琅一人慢慢剔着鱼刺上的肉,一条大黄鱼已经快被她一个人吃完了。

    听到动静,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搬东西,是搬东西的声音。”邹贤实笑着道:“水琅在信托商行买了许多家具摆件,一个个分量都不轻,工人搬运,声音在所难免,我们先坐,不用管。”

    众人一想,是这么回事。

    香樟园别墅,都这么多家具摆件,何况是水慕晗原来的洋房。

    邹贤实:“这次除了复茂,应该都确定参加了吧?”

    “是……”

    “复茂也参加。”

    水琅突然吱声,她一吱声,所有人就自然而然看过去。

    “复茂也参加?我怎么没听说。”邹贤实先是一愣,随即笑开了,神情泄露几丝自得,“看来这次玉兰杯,确实是调动起了每个区的积极性,这次全市旧改,一定能给人民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我……”

    “咣当!!”

    邹贤实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道:“我希望……”

    “咣当!!!”

    “……”

    桌子上人的视线,再次被走廊尽头吸引过去。

    “我们说我们的。”邹贤实看向水琅,“复茂打算以哪个里弄改造,报名玉兰杯? ”

    “平安里。”

    “……!!!”

    客厅瞬间鸦雀无声。

    “咣当!咣当!!!”

    走廊声音不断,也没能将餐桌上人的神拉回来。

    好半天,邹贤实才找回声音:“你刚才是说了,平安里?”

    水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走廊,“是太吵了?”

    邹贤实:“?”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这话核心的意思是,你耳朵是不是聋了!

    “是,是有点。”

    水琅放下筷子,盘子里大黄鱼鱼肉被剔地干干净净,全进了她肚子里,只剩下一排完整鱼刺,连汤渣都不剩了,“那就先等等,应该要开始往外搬了,搬完再继续说吧。”

    所有人:?

    不是吃饭吗??

    虽疑惑,却全都停下来,往走廊看去。

    首先抬出来的是一件接一件的红木家具,然后是一件接一件古董摆件,即使这些东西在这个年代,已经成了废品,还是烫手山芋的废品,但这一刻,看着精美的做工,闪耀着的光泽,还是忍不住晃了晃神。

    邹贤实与李兰琼更是如此,眼看着东西被一件一件抬出去,心跟着拧起来。

    李兰琼看向小儿子,想起他说这些要等到两人结婚,分了房子,才搬出去,再看向小儿子旁边一脸平静的水琅,心里顿时一团乱麻。

    舍不得这些东西,但却不敢张嘴问,更不敢再提及有关一箱金色的东西。

    水琅到底是什么心思,如果是想借着今天月宴,当着这么多干部的面,好把那箱小黄鱼要回去,为什么都提起编码了,又临时放过了他们家?

    要是继续说下去,他们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难道,水琅只知道金条有编码,并不知道编码具体数字?

    李兰琼恍然大悟,心底顿时生出喜意!

    一定是这样!

    水琅就是想借着今天的场面,诈一诈他们!

    万幸,她稳住了!

    否则一旦拿出来,居然偷藏小姑娘的金子,丈夫这几天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局势,就得塌了。

    同时,更可怕的是丈夫的名声,虽然可以说是拿错了,能把责任推卸了,但是这事一旦传出去,拿错金箱,丈夫这勤俭质朴的名声是彻底毁了!

    万一再有人抽丝剥茧,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事情出来。

    真是万幸!

    “等一下!”

    正当李兰琼雀跃不已的时候,邹贤实突然出声。

    丈夫声音里不易察觉的慌乱,被李兰琼捕捉到,回过神,朝着大门口看去,一看清黄头发男人与工人手上抬着的麻袋,那麻袋里凸出的方块砖头形状,脑子“轰”地一声,血液瞬间涌至脑门心,双耳响起剧烈的嗡鸣!

    “是要检查吗?”水琅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老油条,放下,打开给……”

    “不用!”

    邹贤实喊得又急又快,豆大的汗珠子不断从额角滑下,每一个字都像是泣血般从喉咙里挤出:“不用打开。”

    “琅琅!”

    李兰琼扑到水琅面前,单手撑住桌子,想到餐桌上这么多人正看着,忍住哭腔,忍住惊惧的眼泪,“我想起来,小凯好像放了一个箱子在他房间里。”

    邹凯就坐在水琅旁边,完全看清楚母亲的脸,双眼血红,含着泪,就像是心被人活生生剖走一样,顿时拧住眉头,接话,“对,我房间里是有一个箱子。”

    邹贤实人民装下,每一寸肌肉都在震颤着,缓缓转头,看向水琅,眼底有着杀意,面上却硬生生挤出笑容,“琅琅,你跟小凯怎么回事?东西是不是真的乱放了?”

    水琅靠在椅背上,微笑看着邹家人,“这个等下再说,刚才你们已经再三说过,我的东西全在那间房间里,以及,那间房间里全部都是我的东西,现在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为什么叫住帮我搬东西的人?如果有什么不对,我们现场检查一下。”

    “不用!”邹贤实立马道:“我刚才已经说了,不用打开检查!”

    水琅慢悠悠道:“既然如此,老油条,搬走。”

    “好嘞!”

    眼看着老油条背着麻袋消失在大门口,邹贤实闭紧的嘴巴里,牙缝已经紧咬至渗血,喉间也泛上来腥意,藏在桌子底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拳头青筋暴起,眼底杀意疯狂涌现,气场也跟着变得让身边人冷汗直流。

    “爸,你没事吧?”

    邹律看完父亲,又看向母亲,“妈,你身体不舒服?是不是累了?”

    李兰琼的手紧紧扣住桌子,指甲捏得泛白,餐桌上的白色桌布,已经明显出现凹陷,侧脸咬肌凸起,面部肌肉紧绷颤抖,强忍着眼泪,眼白红血丝密布,发不出任何声音。

    客厅里的来客察觉出不对,拧眉打量着工人,各有所思。

    “我们,继续,吃。”邹贤实缓慢松开僵硬的五指,抬起手笑着招呼大家,“好像降温了,有点凉,把酒酿圆子端上来,吃点热的。”

    “我就不吃了。”水琅起身,“东西应该搬完 ,要去检查一遍,不要落了什么。”

    李兰琼按住水琅的肩膀,一把将她按回位置上,死死按住,不松手,“琅琅,你最喜欢吃酒酿圆子,今天必须吃一碗,不吃,不许走。”

    “对,必须吃。”邹贤实扶着桌子坐下,一层笑意浮在双眼表面,“今天你也算半个主人,等下还得帮我送客。”

    “是你们确定让我来的。”

    水琅突然道,“现在,确定让我吃了再走?”

    邹贤实盯着水琅看。

    李兰琼也盯着水琅看。

    都不敢吭声。

    邹凯拧着眉头,看不懂现在是什么意思,当着这么多人面,让大家看到这么多以前值钱的东西,这不是正对父母的心意?怎么好像是他想的那样,又不是他想的那样。

    邹律沉着脸,不断打量父母跟水琅,突然起身,大步朝着外面去。

    邹贤实心底一松,大儿子到底得到过历练,他这一动,避开在场干部的视线,水琅又动不了,非常有可能将局势扭转,迎来新的转机!

    水琅脸色沉下来,“松开。”

    李兰琼眼里出现希望,双手按地更紧,“琅琅,你坐着,等吃完了再走。”

    “让开。”

    门口突然传来邹律的斥责声,他半个身体还站在大门内。

    正当众人疑惑的时候,邹律突然一步一步往后退,白色公安服一步一步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邹贤实“蹭”地一下站起身,血液冲上大脑,速度过快,双脚发软,身体摇晃一下,急忙撑住桌子才稳住。

    他的双唇也在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转头看向站在玄关的周光赫,“公安?有何贵干?”

    水琅肩膀的力道松开了。

    “砰”地一声。

    李兰琼撞在了餐边柜子上,玻璃白瓷餐具“咣当”作响。

    她的脸比身后的墙还要白,双唇同样毫无血色,后背衣服,已经被大汗浸湿,看见周光赫,强忍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绝望流淌出来。

    “周队?”邹凯站起身,眼里充满敌意,“你来我家干什么?”

    周光赫眼神示意两名公安看住邹律,走到水琅面前,以一种保护的站姿,挡住所有人,“接到水琅同志的报案,过来调查具体情况。”

    邹贤实头皮发麻,第一反应是后悔。

    后悔刚才水琅要走的时候,没有让她走。

    客厅寂静无声,在场都是人精,但今晚也被水琅弄出来的一桩桩事情弄得迷惑。

    她不是一直坐在这里吃饭,电话就在客厅,她碰都没碰过。

    什么时候去报案了?

    “报案?”邹凯看向水琅,“你报什么案?你要报案怎么不跟我说?”

    水琅:“你职位太低。”

    邹凯:“……”

    暴击!

    这是暴击!

    “同志们。”邹贤实突然面向大家,“今晚就到这吧,家里情况你也看到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那怎么能行。”

    不等大家反应,水琅就出声了,“酒酿圆子没吃完,谁都不能走。”

    客厅再次陷入安静。

    邹贤实与李兰琼,肠子已经开始悔青了,身体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卡车发动的声音。

    邹贤实猛地转头朝落地窗外看出去,脚步下意识往前走。

    水琅出声了:“今晚,在场的人都是证人,刚才在邹书记与邹夫人的再三强调保证之下,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拿走了我放在邹家房间里的所有东西。”

    客厅一片寂静。

    他们只是来吃饭,怎么突然变成证人了?

    虽然疑惑,但没人吭声。

    “但我也知道,我人微言轻,邹书记举办的月宴,邀请来的都是他亲近的人,丑话说在前头,避免有一天有人倒打一耙,我特地请来公安作证。”

    水琅看着门外又走进来的一队人,“复茂派出所治安队队长是我丈夫,为了公正,我特地又将棚北区香樟派出所的公安请了过来,今天,我只拿走了我自己的东西,没有多拿邹家任何一件物品,邹书记,邹夫人,对吧?”

    邹贤实与李兰琼,看着走进来的棚北公安,身体再次摇晃。

    “其实我觉得最好还是当着大家的面,把东西全部拆开,一件一件检查一遍。”水琅笑着看向邹贤实与李兰琼,“虽然我问心无愧,但是这样才更清楚,你们说呢?”

    邹贤实大脑阵阵发懵,活了这么多年,这种情况很少见,每一次出现,他都能急中生智,冲出难关。

    但此时,看着公安,耳边阵阵回想着报案失窃。

    水琅堂而皇之的威胁他,如果此时不再次确认她没多拿一件东西,那么接下来就会提起另一箱小黄鱼的案子。

    不论是哪一个被搜出来,他都将会陷入地狱。

    而即使,此刻说了,等待他的也将是地狱。

    他阻拦不住水琅,也抵挡不住水琅!

    现在,水琅要他三更死,他绝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打开,检查。”

    “我确定你今天拿走的,都是你自己的东西。”

    邹贤实一说完,李兰琼瞬间看到邹家即将倾倒崩碎的画面,凭借几十年官太太隐忍的惯性,才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瘫软在地上。

    她看着水琅的背影,恍惚间,看到了水慕晗,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水琅对着落地窗抬了抬手。

    卡车开离香樟园。

    邹贤实“砰”地一声坐在椅子上,坐下的瞬间,对上一道道同仁的视线,想起远远没有结束,现在只是一个开始。

    他强撑起身体,看向水琅,看她究竟给不给活路。

    “琅琅,我记错了。”

    李兰琼背着众人,擦掉眼泪,想抓住水琅的手,却被周光赫挡着,只能弯下腰:“是小凯,你都是让小凯收着,我刚才确实不清楚,但我想起来了,看到过那个箱子,琼姨现在就带你上去拿,拿完你就回去早点休息好不好? ”

    一声琼姨,是最后的求饶。

    水琅摇头,“酒酿圆子还没吃呢。”

    “下次!”李兰琼已近崩溃了,“如果你想吃,下次,不,随时你都可以过来,想吃多少,琼姨就煮多少给你吃。”

    “一箱都在?”

    “都在!”

    “可我突然又想起来,好像不止一箱。”

    李兰琼与邹贤实同时瞪大双眼,瞳孔颤抖看着水琅。

    水琅微微一笑,“你说呢,琼姨。”

    李兰琼的眼泪,不再是从泪腺里流出来,而是从心血里流出来,一滴一滴挤出来:“是,你没说错,有两箱。”

    邹贤实喉咙腥意更重,硬生生将血气咽了下去,整个人都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找到我的东西了。”

    水琅站起身,看向周光赫。

    周光赫对朱翔李华点了点头,两人立马走过来,跟着双脚瘫软慢慢挪的李兰琼,往房间里走。

    几分钟后,两人抬着一个光面不雕花的樟木箱子走出来,脚步不停,直接走到外面吉普车后备箱。

    接着再回头,去里面抬出一个明显更重的,也更精美的雕花樟木箱子。

    第53章 一堆黄金!!

    邹贤实双眼通红看着箱子被抬走, 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眼睁睁看着箱子被抬上车。

    听到“咚咚”两声,接着是后车厢门被关上的声音, 一颗心暂时落到了地上,身体也跟着瘫软下来, 眼神复杂往水琅看去。

    既庆幸箱子是普通的樟木箱子, 别人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水琅更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 同时也疑惑,水琅为什么没有打开, 给他, 给邹家一条活路。

    “琅琅?”李兰琼看着水琅。

    眼神在说,小祖宗, 你赶紧走啊!

    水琅斜了她一眼, “急什么, 再催我就不走了。”

    邹贤实用尽最后力气向李兰琼吼道:“你别催她!”

    李兰琼:“……”

    她是为了谁!

    “请我来的是你们, 不让我走的也是你们。”水琅摇头叹气, “现在催我走的也是你们, 唉,你们这家人, 真难相处。”

    李兰琼/邹贤实:“……”

    邹律:“……”

    邹凯:“???”

    “算了算了, 我们走吧。”

    水琅推着周光赫往外走, 经过沙发,绕到茶几边, 将盘子里的牛奶糖, 奶油咖啡糖, 桂花松子糖, 核桃巧克力糖,酒心巧克力糖,椰子糖,全部都抓进包里,一捆香蕉拿上,一盘葵瓜子端走,突然回头:“这些可以拿着路上吃吧?”

    李兰琼:“可以!拿完赶紧回去休息!”

    “那就晚安啦,各位。”

    “……”

    你是能晚安了!

    有你,我们今晚别想睡安稳觉了!

    水琅突然回头,看向刚松了一口气,又因她回头而紧绷的邹贤实,“邹书记,忘了告诉你,平安里参加玉兰杯,是由我负责并坚持的。”

    邹贤实眉头顿时皱起,乍然听到这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突然,瞳孔一缩,“你!”

    水琅微微一笑,消失在门口。

    吉普车发动的声音响起,逐渐远去,邹贤实与李兰琼同时瘫软下来。

    看得明白,看得迷惑,看得一半迷惑一半明白,完全没看明白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张了张嘴,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不该安慰,拿出官腔来,寒暄了几句,都很有眼力见离开。

    “爸,这究竟……”

    “啪!!!”

    一阵响亮的巴掌声在邹家客厅响起。

    李兰琼被甩趴在地上,半边脸直接肿了起来,嘴角流着鲜血,下巴流下一条长长的血线,慢慢滴落在地上。

    随之而来是汹涌的眼泪,在地砖上滴成一个接一个小圆点。

    早已无法忍耐的哭喊声,顿时跟着响起。

    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像是劫后余生似的,崩溃大哭。

    “蠢妇!你还有脸哭!”

    邹贤实抓起手边的小碗,就要往地上砸,被比他更高的邹律拦住,“爸,发生什么事了?”

    “蠢妇!我活生生要被这蠢妇害死了!你们也一样!”

    邹律与邹凯眉头紧皱,正想去问趴在地上大哭的母亲,突然,李兰琼扶着地慢慢爬了起来,往走廊尽头狂奔。

    邹贤实怒气一顿,跟着大步走过去,走着走着,居然也跟着跑了起来。

    两个儿子成长过程中,父亲遇到再急的事,步伐会加大加重,从来没见过他不顾形象的跑过。

    这还是第一次!

    急忙跟了上去。

    一进入走廊尽头的房间,还没进门,就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水琅!!!”

    房间地上全是瓷砖碎片,母亲瘫坐在卫生间门口,双手趴着里面的地,一手的泥浆。

    父亲气得一拳头锤在墙上,胸膛气得剧烈起伏,眼里同样闪烁着泪花。

    父亲,哭了!

    这更把两兄弟惊讶坏了。

    慢慢往里走,看到卫生间内的情景,顿时震在原地。

    比一般房间都要大的卫生间,铺在地上的瓷砖全都被人生猛地砸碎撬开,水泥砖头烂了一地,乱七八糟,让他们震惊的是地上一块接一块的凹陷痕迹,灯光下,不少凹陷坑里还闪着金光。

    李兰琼趴在地上,不顾泥浆砖粉沾了满脸,眼泪鲜血又一起沾在瓷砖碎片上,“啊!!!”

    “你给我闭嘴!”邹贤实指着李兰琼,“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跟你扯上关系!”

    “爸。”邹凯咽着口水,不敢置信看着地上一个一个砖坑,“你……你别告诉我……这这这……这里原来都,都是金子?!”

    邹律皱着眉头:“你们哪来这么多金子?”

    “这是重点吗?”邹贤实转过来头,指着大儿子,此时此刻面上什么都不再掩饰了,表情,眼神,尽是阎王见了都会打冷颤的狠意,“重点是水琅把这些挖走了,当着我的面,光明正大拿走了,我还得给她打掩护,还得当着大家,当着公安的面,承认她拿走的都是自己的东西!”

    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和着血挤出来的,伴随着杀意。

    邹律直面这些字,打从心底感到发凉,汗毛直立,“爸,你冷静。”

    “我冷静,我怎么冷静。”邹贤实一把抓住大儿子的衬衫衣领,双眼眼神已经不像个人,血红一片,“都是你妈这个废物,把一头狼当成了绵羊,引狼入室,挖断了我的根,玉兰杯就要开始了,眼见我就要能进市委了,现在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别说市委,区委我都保不住!”

    “爸!”邹凯拉住父亲,“是水琅,她再厉害又怎么样,她拿的再多又怎么样。”

    邹贤实松开手,缓缓转头看向邹凯,一把抓住小儿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水琅拿的再多,以后都还是我们家的。”邹凯咽了咽口水,看着父亲,眼底出现害怕,“你忘了,她喜欢我,一直喜欢我,我们会结……”

    “啪!!!”

    “蠢货!!!”邹贤实看着地上同样肿起半边脸的母子,“蠢妇生的蠢货!!我现在才真正知道水慕晗当初为什么看上了你当女婿,而不是你大哥!!你这个蠢货!!!”

    邹凯被打得眼冒金星,甩了甩头,“她对我一片痴心,从小就……”

    “放你妈的屁!”邹贤实抬脚就往小儿子身上踹,“蠢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儿子!她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已经说了,复茂派出所治安队周队长是她丈夫,你是聋了吗?!!你这个蠢东西!!”

    “啪!!!”

    一块瓷砖砸在邹凯身上,瓷砖碎片瞬间将母子俩裸露在外的皮肤,崩出血珠。

    “爸!”邹律一把将邹贤实拉过来,挡在卫生间门口,“事已至此,再气也没用了,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水琅应该只是图钱,并不是想要邹家的命,否则今天她完全可以当着那些干部的面,把那些金子都打开,她没有打开,我们就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

    母子俩的血,并没有让邹贤实冷静,相反,眼神更不像个人了,冒着凶光。

    但是大儿子比他强壮很多,他非常明白这一点,往后退了两步,摔坐在床边,“谁能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跟她无冤无仇,要非说有什么过节,就是当年你们不愿意让小凯和她一起去香港读书。”

    邹律分析,“这种事,也是人之常情,那个时候要真去了,可能一辈子就难见了,其实这两次相处下来,我觉得水琅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周队长那三个侄女,算起来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不但帮她们迁户口,还尽力给她们安排最好的学校,别人都能这样,不可能就因为这事,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邹贤实眼神微闪,趴在卫生间里大哭的李兰琼,哭声也跟着顿了一下。

    “还是说。”邹律看着父母,“你们还隐瞒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能有什么事,你别跟那蠢货一样,小看了那丫头,更别把那丫头想的太善良,我就没见过几个这么贪心的人,雁过拔毛,片甲不留!”

    邹贤实正对着卫生间而坐,看着地上一个个坑印,“早些年,这些东西我们一块都不敢用,后来是不能用,要不是这一次汽车被水琅开走,给了他们扑上来的机会,堵得我毫无办法,我还是不会动这些东西的心思,现在全完了,我完了,你们都得完,一个都跑不掉!”

    邹律:“水琅临走之前,说了平安里是什么意思?”

    邹贤实一顿,眼里的血红稍褪,理智缓缓回归,“不说倒忘记了,不管怎么说,我都还是会长,水琅一定还会再找我谈,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了!”

    邹律回头,走到卫生间门口,看着一地坑印,“爸,这里到底有多少金子?”

    “十两一条大黄鱼,一共二百六十五条!”

    “嘶————”

    老油条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水琅,两眼放着金光,“我前面撬的时候,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根本不敢数,就怕有人冲进来抢走,没想到一共有这么多根!”

    水琅走到麻袋前,看着一麻袋大黄鱼,每根是旁边箱子里的小黄鱼十倍重,一大堆黄金摆在一起,金光闪闪,璀璨夺目,让人不由自主瞪大双眼,呼吸急促。

    “怪不得当年我母亲的一箱小黄鱼打动不了他们。”

    “这下,你可是发大财了!”老油条蹲在地上包抱住一麻袋金条,美得老脸通红,心里直冒泡泡,“水姐,小弟以后唯你马首是瞻,这辈子就跟定你了,为你生,为你死。”

    麻袋突然被人往前拽了出去,老油条顿时摔了个狗吃屎。

    “周老二!你干嘛呢!”

    “得了,这回你们的辛苦,我都记得。”水琅看着老油条和他的侄子,也是给信托商行拉货卸货的工人,“今天这事,虽然我已经是被平反的资本家,但暂时还是先不要说出去,后面我还有重要的计划。”

    “你放心,水老大,我跟我侄子保准把嘴闭紧。”老油条拍着侄子,“是吧,路开阳。”

    “是,当然。”路开阳也住在梧桐里亭子间,“水干部,这事是光明正大,当着一大群干部和公安的面,从香樟园里搬出来的,我没什么可怕的,所以你也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提心吊胆说漏嘴,不提心吊胆,就更不会说出去了。”

    水琅笑着道: “多谢,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一听这话,老油条跟路开阳眼睛都亮了。

    虽然这些年黄金没人敢用了。

    但是自古以来,黄金都是硬通货,在人的印象里,这就是钱,是最值钱的东西。

    看到水琅除了有一麻袋大黄鱼,还有一箱小黄鱼,另外还有一箱金元宝!

    “可惜,这一箱子金元宝,下面都是书,就上面一层有六个是真的,其他这些都是银锭子镀的薄金。”老油条拿起一个硕大的元宝咬了咬,“这都得是大清年间的元宝,民国后期到建国初期好多都熔铸了,通用小黄鱼大黄鱼。”

    水琅毫不意外,“有几个就很好了,这可是五十两一个,一个抵五条大黄鱼。”

    再说,这样的元宝,放到几十年后,就不是按一克金价去算了,除了金价,还是古董价值,一个起码都要好几百万。

    “真没想到,穷了一辈子,有一天还能摸到这么多的黄金。”

    老油条虽兴奋,也喜欢得寸进尺占小便宜,但是此时此刻,眼里却没有半点贪婪,“哎,水老大,我听说人民银行黄金也要恢复了,大概在十五块钱左右一克,你有这么多钱,打算怎么花啊?”

    “有的钱能随便花,比如这个。” 水琅指着六个金元宝和一箱小黄鱼。

    又指了指一麻袋大黄鱼,“有的钱不能乱用,比如这个。”

    “啊?”

    老油条惊讶看着一麻袋金条,“这些都不能乱花?那要花在哪里?”

    周光赫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了,看向水琅的眼神,欣赏,钦佩,还有藏在最深处,浓浓地化不开的东西。

    “总之,你先帮我看好了。”水琅拿起绳子将麻袋扎上,打量着这处房子,看着周光赫,“这里能安全吗?万一邹贤实被逼疯了,铤而走险……”

    “这里都住着公安,我特地要了这间单独的平房,里外有两道锁。”

    周光赫看着一屋子“贵重”物品,“你要是还不放心,我每天上班前,午休,下班前,都再过来查看一遍。”

    “你放心吧,我晚上就住在这,拿命看着这些东西。”老油条指着后面的古董家具,“还有这些,等你洋房拿回来之前,我保证一样不少,交给你。”

    水琅看了一圈,满屋子宝物,满足感油然而生,就等着时间,让这一件件物品,变得价值连城。

    “走,我请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都快九点了,国营饭店哪还有饭,剩汤剩菜都没了,先回家有什么吃什么吧。”-

    周卉帮着煮了一锅面条,在搪瓷碗里滴入酱油,胡椒粉,盐,香油,捞出挂面放进去,浇上面汤,再摆上刚煎好的荷包蛋。

    家里正好有从红河村带来的肉,周卉切成肉丝,拿青椒炒了,当做浇头。

    水琅翻出午餐肉罐头,磕出来,切成片,四个碗里,每个碗里摆了两片,“老油条,开阳,明天来家里,请你们吃大肉。”

    “这不就是大肉。”路开阳夹着午餐肉放到汤里泡热了,一块舍不得全塞进嘴里,只咬了一小口,“这个比肉都还紧俏,听说友谊商店里面才有的卖,要侨汇券,不是谁都能吃上的,我算是开了洋荤了!”

    “你小子,没你舅,能开这洋荤吗?”老油条伸出筷子把路开阳碗里的另一块抢走吃了,然后用胳膊护住自己的碗。

    “哎!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舍不得吃不就是为了孝顺长辈吗!”

    水琅白了一眼老油条,正想将碗里的午餐肉给小伙子,突然,周光赫把碗里的午餐肉夹过去了。

    “哎,赫哥,你吃,我一块就够了。”

    路开阳刚要夹回去,就看到水琅放了两块在周光赫碗里,顿时憋住笑意,将自己的碗拉回来,埋头“唏哩呼噜”吃面条。

    周光赫看了看水琅,抿着唇笑,想夹回去,筷子被另一双筷子按住。

    “你吃,我其实真的不是特别喜欢罐头里的肉,我还是喜欢吃你现烧的。”

    看她不是作假,周光赫夹起她让过来的午餐肉片,配着面条吃了一口,“今晚你们都饿了,等不了,明天我再现烧些菜,你想吃什么?”

    “买两只鸡,老油条要吃的。”

    老油条抬头惊喜一笑,“不愧是我老大,我爱吃什么,你都记得了。”

    “从红河村带来的肉都烧了吧,再买点素菜。”水琅其实想去西餐厅吃一顿,票子足够,一直没抽出空,但是红河村带回来的猪肉还有不少,已经放了两天了,再不吃就要坏了,“你明天再看着买吧,记得把李华朱翔都叫上。”

    李华朱翔毕竟是公安,东西送到,为了避免给两人带来其他麻烦,就让他们先走了。

    “好,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他们一直很感谢你,而且也是公事。”周光赫筷子一顿,“再说,真有什么我会去还。”

    水琅勾勾嘴角,低头吃面。

    晚上。

    洗完澡后,水琅躺在床上,裹着大红色羊绒毛线毯,闭目养神。

    刚闭上眼睛,肩膀就一痛,再次睁开双眼,拉开领子,看着肩膀上的指甲印,有三个印子又已经渗了血。

    回想起那一幕,要不是周光赫来得及时,说不定真的会有变故。

    今晚也一定不可能这么顺利。

    周光赫刚推开门,就看到若隐若现的雪白饱满,立马调头面朝门外,突然觉得不对,拧眉道:“你受伤了?”

    “小事。”水琅将睡衣领子纽扣扣好,“用肥皂水洗过,就算消毒了。”

    周光赫眉头拧得更紧,“你先扣好衣服。”

    “扣好了。”

    周光赫转身进屋,没往水琅那边看,走到书桌旁,打开右边的柜子,拿出一个军绿色印有红色十字架的医药盒,走到水琅旁边,定住。

    水琅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医药箱,“你不早点说,才刚扣好。”

    说着就解开纽扣,扒下领子,露出半个雪白圆润的肩头。

    周光赫:“……”

    乍然被晃了眼,下意识移开视线,仅仅一秒,又移回来,看着肩头三道月牙形渗着血的伤痕,心脏紧缩一刻,当下什么都不想了,打开医药盒,拿出碘伏消毒,“邹家母亲弄的?”

    水琅“嘶”了一声,周光赫手里的棉球跟着抖了抖,“疼一下,就好了。”

    “嗯。”

    “是我进门那会,她伤的你?”

    “应该是吧,你那会来得真及时,要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有老油条跟开阳。”

    “他们俩哪能跟你比,嘶~轻点~”

    “对不起。”周光赫捏着棉球,慢慢擦拭伤口,“不算及时,应该再早一点。”

    “已经很完美了。”水琅转头,看着他近在迟尺长密如扇的睫毛,“你今晚上来睡。”

    “嘶!啊!!”

    第54章 这是看不起谁呢?

    “对不起。”

    周光赫凑到她的肩头吹了吹气, “还疼吗?”

    水琅盯着他看,“你在瞎激动什么?”

    周光赫:“……”

    耳根微红,“没激动。”

    “你为什么突然, 这么说?”

    “你的房间一大半都是我在用,不管是床还是衣柜, 沙发, 马上书桌估计也得全部铺满我的设计稿,刚分了房子, 也被我的东西填满。”

    水琅看着地下的单人睡铺,卡在床和衣柜中间, 正对着房门, 天气要是冷一些,房门底下的缝隙会不断漏风进来, “我哪还好意思, 看着你可怜兮兮睡在地上。”

    “……”

    水琅没得到回应, 转头看着他, 正好对上他慢慢变得“古井无波”的双眼, 刚才发亮的点点星星全不见了, “啧,男人。”

    周光赫被逗笑出声, 碘伏擦完, 拿着棉棒抹了点外伤药在伤口, 将睡衣衣领拎上去,遮住白皙的肩膀及诱人的锁骨, “人不大, 懂得倒挺多。”

    “这么老气横秋, 知道的你比我大两岁,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比我大二十岁呢。”

    水琅将大红羊绒毛线毯裹紧躺下,“你上来睡吧,不过我可警告你,不要有什么歪心思,否则你还得下去睡地铺。”

    “那我还是继续睡地铺好了。”

    房间骤然陷入安静。

    水琅不动了。

    周光赫也没有了一点声音。

    房间里不论是人还是空气,都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水琅缓缓转头,突然,“咔”一声。

    台灯被关了。

    今晚没有月亮。

    房间陷入黑暗。

    接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水琅看见高大的黑影躺在地铺上,蒙头进被子里。

    然后声音没了,人也不再动了。

    床上笑声响起。

    床下:“……”-

    解决平安里的第一个威胁,水琅心情放松,睡了一个好觉。

    洗漱完,一看时间才七点半。

    走到院子里做了几个舒展运动,低头的时候,忽然看到大门口的缝隙里蹲着一团影子。

    “吱呀。”

    一团影子听到开门声,惊醒回头。

    水琅愣在原地,看了好一会,“铁蛋?”

    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二丫,听到小舅妈的声音,急忙冲了出来,看着缩在墙角,抱着她心疼好几天的橘红色呢绒外套,赤着沾满泥的双脚,头发不知道是被露水还是汗水湿透的铁蛋,瞪直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丫,水琅小姑。”

    铁蛋扶着墙站起来,手伸进橘红色外套口袋,掏出两张大团结,“钱。”

    水琅刚起床时觉得自己很清醒,做了伸展运动后觉得自己更清醒了,这会又完全变得迷惑,与同样迷惑的二丫对视一眼,再看向铁蛋,“你……怎么来的?”

    铁蛋一愣,“跑来的。”

    “!”

    水琅与二丫上上下下打量了铁蛋好几眼,然后同时叫出声:“跑来的?!”

    “怎么了?”

    正在后厨房弄早饭的周光赫,在卫生间洗漱的周卉,大丫,三丫,听到动静,全都走了出来,在看到铁蛋后,又同时愣住了。

    “对。”铁蛋把钱跟衣服一起递给二丫,“这里面有钱,这个衣服也好,还是你们留着穿。”

    二丫还愣着,别人给什么,下意识就伸手接住。

    铁蛋给完了,转头就往外跑。

    “等下,回来!”

    水琅把人叫回来,请到客厅里,周光赫端了一碗排骨汤小馄饨,放到铁蛋面前,让他吃。

    铁蛋咽着口水,看着一桌子盯着自己的人,忍住没先吃。

    水琅拿起调羹,其他人跟着拿起筷子调羹吃早饭。

    铁蛋也跟着动了。

    “红河村到梧桐里,有多少公里路?”

    “一百六十三公里。”

    水琅咂舌,看向铁蛋,“你跑了多久?”

    铁蛋想了想,“两天,跑丢了公共汽车,错了一段路,耽误时间了。”

    “……”

    “那你怎么吃,怎么睡的?”周卉虽拿了一个鸡蛋在手上,但一直没剥,“来沪城是要介绍信的,没人查你吗?”

    周光赫:“火车,招待所,街道,派出所,一般才会查介绍信。”

    “我就在破庙里睡的,我妈有力气了,给我摊了饼。”铁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死面饼,露牙一笑,“白面的!好吃,不过白面不顶饿,应该摊杂粮饼。”

    大丫看着冷透僵硬的饼,“你这是不是打算回去路上吃?”

    铁蛋点了点小脑瓜子,拿起馄饨吹了两口,吃下去,眼睛锃亮,“有肉!”

    看到铁蛋这个样子,大丫二丫突然沉默了。

    想起以前,铁蛋手上这块冷透僵硬的白面饼,对于她们来说都是奢望。

    而现在,一碗让铁蛋无比惊喜的小馄饨,对于她们来说都是日常了!

    她们还有攀扣小皮鞋,还有好几件新衣服,还要上区里最好的小学,还有了一百块存款!

    更住着全弄堂人都羡慕的城堡一样的房子!

    水琅面前,突然多了两个装满小馄饨的碗,愣了愣,看向大丫二丫,“干嘛?”

    “小舅妈,你最喜欢吃小馄饨。”

    “都给你吃。”

    三丫疑惑看着两个姐姐,也把自己的碗推给了小舅妈。

    “你们想撑死我,给你们小舅舅换个新老婆?”

    周光赫:“……”

    “端回去。”

    三个小碗光速被拖走了。

    水琅看着铁蛋,“衣服里的钱,就是给你的,你应该知道吧?”

    刚塞了一颗馄饨在嘴里的铁蛋,鼓着腮,瞳仁发亮,一副聪明相,“十块知道,另一张十块不知道。”

    水琅都不知道二丫给衣服的时候,也塞了十块钱进去。

    突然,对于这些孩子,生出了欣慰的心情。

    有这样的花朵,祖国未来发展才会越来越好啊!

    “吃完在这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等下再去借电话给公社报个平安,明天上街,我送你一套衣服,休息好了,再坐车回去。”

    铁蛋刚想摇头,眼睛又不由自主看向东边房间,想到刚才看到时的震撼,想到有机会去里面多待一会,头就摇不动了。

    周卉跟着劝道:“对,你还在长身体,得休息好了,吃点好的补一补再回去。”

    铁蛋摇了摇头,“我妈还在家等着,我吃完这个就回去了。”

    全家人又被铁蛋震到。

    刚才明明看见他疯狂动心,结果又说要回去了。

    才九岁,居然就可以压制住自己心里强烈的欲望,不论是水琅还是周光赫,看着铁蛋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多了许多欣赏。

    “你今天别送我了。”水琅把碗里的馄饨吃完,“帮他洗个澡,弄套衣服,买点路上吃的喝的,他如果非要回去,就把他送去车站坐车吧。”

    周光赫点了点头,“你当心。”

    “小舅妈再见~”-

    找了一上午资料,查的差不多了,柳德华正好进来说,建设局安排的施工队到了。

    水琅带着小组成员,来到会议室,看到几个中年男人坐着。

    一见面都很友好。

    “我叫江大海,是处里划分给平安里的施工主任。”江大海自我介绍完,指着旁边几个人一一介绍,“这个是木工队长,老盛,这个是泥瓦工队长老陈,这个是油漆工队长老徐……”

    “施工主任?”

    水琅眉头微微皱了皱,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头,没太在意,直接进入主题:“江主任,平安里的建筑平面图,我已经收到了,立面图与剖面图,你们今天带来了吗?”

    “图?带来了。”

    江大海把崭新的牛皮包放到桌子上,翻了很久,找来找去。

    水琅静静看着他的牛皮包。

    林厚彬眉头不耐烦地皱起来了。

    柳德华低头笑了笑。

    “找到了!”江大海拿出一张叠起来的图纸,递给水琅,“我特地找处里要来的,你看。”

    水琅接过图纸打开,放在桌子上,“建筑平面图,我这里已经有了,我要的是立面图和剖面图。”

    江大海转头看了看带来的几个人,又看向水琅,“有……有什么区……剖面图,你讲的有点洋气,我们都是老技术工人,有什么事直上手干就行了,当然,听说你是设计师,你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有剖面图,我才好规划设计,玉兰杯第一关是设计奖,想要动手,得等我拿到设计奖之后才能施工。”

    水琅看着江大海,“江主任,你都是主任了,不会连建筑详细事宜都不清楚吧?”

    “清楚!怎么不清楚!”江大海又从皮包里掏出几个证书,“我什么都懂,你看,这是我的建筑师证,不管是盖房子改造房子,还是设计房子我都会,至于你说的那个剖面图……你也知道,平安里很特殊,房子跟别的弄堂都不一样,外立面不统一,楼里格局也不统一,当初都是没有明确规范的,大多是想怎么盖就怎么盖,能有一个建筑平面图,已经是我们建设局下了大功夫了。”

    “有道理。”

    水琅点了点头,从肖可梅手上接过一卷长纸,递给江大海,“江主任既然连建筑师证都有了,制图肯定也不在话下,接下来,还得请江主任一起帮忙,平安里一共有38栋楼,1 ~18栋的剖面图,就劳烦江主任现场勘察以后,把室内底层地面楼面,屋顶的屋面层,承重结构层,防潮层,门窗,楼梯,阳台,留洞,室外地面,地坑,地沟,排水沟剖切开得出投影图,19~38栋就交给我来做,时间一个星期到半个月。”

    江大海两眼发直,看着面前干净的白纸,以及一根还没削开的铅笔,“这个,可以是可以,但是水琅同志,平安里靠着苏州河,水多雨多,有铅笔去画,我总觉得不安全。”

    水琅疑惑问:“怎么说?”

    看着水琅一脸懵懂,很好说话的样子,江大海凑近道:“你想啊,平安里靠着苏州河,梅雨季雨又多,铅笔画的,一不小心沾上水就糊了,这不就白画了?你年纪轻,没有设计经验,也没有施工经验,不能只照着书本上学,得看实际情况才行。”

    这已经是在明嘲暗讽了。

    林厚彬往后靠在椅子上。

    柳德华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所有人视线都聚焦在水琅脸上。

    “铅笔,会糊了。”水琅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是铁氰化的纸,画完以后会经过氰化感光反应,复制成蓝底白线的图纸,你建筑师证都有了,这属于技术员啊,看你这年纪,经验应该不会少,怎么丈量基地,绘制蓝图,这么基础的事都忘记了,是年纪太大记忆退化了?”

    江大海听得一愣一愣地,又一愣一愣地看向面前的白纸。

    这不是白纸,是啥纸来着?

    蓝图他听说过,是从白纸变的?

    “得了。”柳德华摇头叹气,“等级差太多了,对话相差的不止一个两个三个水平线,平安里任务重,时间紧,别再耽搁时间了。”

    水琅拿着资料起身。

    肖可梅搬着剩下的资料,并拿走了江大海面前的白纸,跟在水琅后面往外走。

    “哎!怎么走了!”

    江大海一脸着急,站起身就想去追。

    林厚彬冷哼一声,“这是看不起谁呢?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浅薄无知哪。”柳德华摇着头走了。

    一语好几关。

    等人都走了,江大海脸色顿时沉下来,看着刚才放白纸的地方,“什么玩意儿,以为自己是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狗屁白纸,一群关系户,镀个金你知我知也就算了,装腔作势,还真以为自己能得奖!”

    “你们建设局就是这么看我们的?”

    门口突然响起声音,江大海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摔到地上。

    看着站在门口的水琅,一脸慌乱。

    水琅走了进来,江大海咽着口水,抓住椅子,“你想,想干嘛,想打人吗?我这么多人,我可不怕你!”

    几个带来的工人站起身,挡在水琅面前,防备看着她。

    水琅脚步不停,直接走了过去。

    江大海自己先吓得往桌子底下躲。

    工人也不敢先动手,只能往后退,一脸紧张。

    水琅伸出手一拍桌子,刚钻到桌子底下的江大海吓得一哆嗦。

    正紧张地满头大汗时,听到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等没声音了,江大海钻出来,一抹头上的汗,“她装腔作势,你们怕什么!退什么!”

    工人们盯着江大海不说话。

    也不知道是谁,人家小姑娘还没吭声,就被吓成狗熊躲到桌子底下。

    “走了走了,真晦气!”江大海拿起充面子的崭新的牛皮包,突然想起少了什么,一看桌子,顿时跳脚:“我证呢!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一个蓝本本丢在许副局长的办公桌上,页面写着建筑师证。

    “这什么?”许副局长打开证书,一看笑了,“建设局那边可以啊,直接给你派了一个建筑师过来。”

    水琅往椅子上一坐,“是啊,连蓝图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建筑师。”

    “啥?”

    许副局长将建筑师证拍在办公桌上,“这帮老滑头!肯定早就想把人借给其他几个区了,上次那几个局长过来就是走个过场,肯定是没想到我们会参加!”

    “不止吧。”水琅靠在椅子上,“市里驳回了平安里的资金审批,区里也不拨款,建设局与房管局就跟夫妻似的,互相基本什么都知道,对平安里压根就不报希望,才暂时派个这样的施工队长过来应付。”

    “过分!”许副局长拿起江大海的建筑师证,“走!我们直接去建设局要个说法!”

    “去吵架?”

    水琅没动,“人家早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套应付的话,等着你去,说给你听,再说了,就是吵赢了,给你拨了一个过得去的施工队,你是继续吵,还是接受?”

    许副局长顿住脚步。

    水琅继续道:“说实在话,好的施工队没几个愿意来平安里干活,大把改造项目等着他们,强扭的瓜,在最开始就有了隔阂,施工过程中,稍有偏差,就得拆了重做,不论是人工成本,还是时间成本,我们本来就穷,哪能经得起这样折腾。”

    许副局长退了回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强扭的瓜肯定不能要。”水琅敲着桌子,“这件事,问题应该不止出在建设局。”

    许副局长绕回办公桌后面坐下,“你说的没错,玉兰杯的竞争,暗地里只怕已经开始了,这帮老东西,也不怪,玉兰杯那么多钱,能挤下去一个是一个,我去建设局估计资格还不够用,我得叫上局长一起去。”

    水琅坐起身,“怎么还停留在建设局,我们是改造房子,是翻新,装修,又不是盖房子,造房子,房管局自己没有工人吗?这么多年全市房屋修缮,修水管,装地板,修马桶,修煤气,补房子这些,难道是由建设局管理的吗?”

    许副局长震住了,两秒过后,“蹭”地一下站起来,吃惊看着水琅:“你是说,平安里的修缮工作,不要建设局的施工队,用我们房管局自己的修缮组?”

    水琅赞赏看了一眼许副局长,点了点头,“虽然玉兰杯是市委和建设联合会举办,但人家都把工作交给了新成立的旧改联合会,我们的思维也该变一变了吧,不要再去求建设局拨施工队,自己直接成立一个旧改施工队。”

    “你,你这,你你……”许副局长比刚才更吃惊看着水琅,虽然吃惊,却不觉得荒谬,反而有种茅塞顿开,打开新世界的感觉,“你这脑子!怎么能跑的这么快!”

    水琅笑了笑,“局里日常维护房屋修缮的小组,技术应该都不差吧?”

    “当然不差!”许副局长突然不愁了,自豪道:“房管局是什么地方,别说差了,一般技术的人都不可能进得来,这种技术活还不能靠关系,那都得是要行业内顶好的技术工,才能端上我们房管局的铁饭碗,一个个至少都是四级工的工资,八级工都有一个!”

    水琅真的惊讶了,“还有八级工?”

    “当然!”看到水琅的表情,许副局长更得意了,“几十年的老技术工了,就是年纪大了点,要退休的年龄了,重活干不了,对了,平安里那么大,一个施工队起码要好几十人,局里的修缮组就七八个人,这……”

    “有七八个技术工,勉强够。”水琅趴在桌子上,“我知道,这年头学技术不容易,你再给老师傅们开导开导,我给他们安排几十个徒弟。”

    “你说什么?!”

    许副局长掏了掏耳朵,“你刚才是说几个徒弟?”

    “几十个。”

    “……”

    第55章 你你你,你太离谱了!

    许副局长瞪着眼睛, 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水琅静等着。

    “离谱!!!”

    许副局长一口气终于喘上来了,指着水琅,“你说的太离谱了, 几十个!你知道平时让他们带一个徒弟,我们都得苦口婆心说多久吗?你又知不知道那些徒弟得被师傅使唤多久, 水电煤, 哪个不是技术活,你你你, 你太离谱了,这我办不到!”

    “我只是让你给他们开导开导, 我没说一定让你办到啊。”水琅伸出手, “你把老师傅的资料都给我一份,我们一起齐心协力。”

    “水琅啊。”许副局长跺脚了,  “你是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 他们都是技术工, 行业顶好的技术工, 你刚才没有听到吗?收徒弟是要看眼缘的, 得要人家心甘情愿教, 徒弟才能学到真本事,否则别说我去说, 就是让局长去说, 人家可能不愿意驳我们面子, 收下了,但你刚才也说了, 强扭的瓜不行, 你几十个人……”

    许副局长说到这里, 突然停顿下来, 疑惑看着水琅,“你哪来的几十个人,不会是,平安里那些……居民吧?”

    水琅眉头一挑,笑着点了点头。

    “不行,他们……”许副局长又停顿了,忽然背着双手来回踱步。

    水琅笑了,“许副局长,你也觉得可行了是吗?”

    许副局长看了水琅一眼,继续踱步,不吭声。

    “平安里刚……”

    “你打住。”许副局长拿起桌子上的资料与那张建筑师证,“你说的这些,我说行,最后还是得局长审批,我刚看到他回来了,有什么问题,我们直接去找局长商量,省得我再传达了。”

    “行。”-

    “瞎胡闹!”

    周局长脱掉人民装外套,递给秘书,坐在椅子上,端起白瓷茶杯喝了几口水,才接着道:

    “跳过建设局,就算用局里的修缮组,建筑材料哪里来?水泥,沙子,砖头,钢材,木材,哪一样不要指标,你买个白面馒头都要粮票,不是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的,何况是这些东西,除了建设局,没有哪个单位能大量买到这些。”

    “是,你看,我就说还是得来找局长。”许副局长指着水琅,“这孩子是真能说,回回我都被她说的头脑发昏,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水琅拿出一叠资料,“这些建筑材料,房管局不是都有吗?水泥砂浆,水管,木材,地板,瓷砖,钢材,玻璃,油漆,涂料,石灰,石棉,甚至还直接有门窗成品指标。”

    周局长耐心道:“这点指标,只够日常房屋修缮,平安里是整个里弄翻新改造,就是把房管局一年的指标拿去也不够用。”

    水琅敲动着手指,“确实是个麻烦事。”

    “建设局那边我会去说。”周局长看着桌子上的建筑师证,脸色一板,“我看这些人是好日子过久了,眼睛长头顶上了,还有那些个老东西,一个个嘴上看不起平安里,回去就在背地里搞这些手段,真当我是吃素的,你踏实设计,施工队的人,我来搞定。”

    水琅突然道:“我们跟区里申请指标不行吗?”

    “怎么还在想这个。”周局长心想,要是周光赫在这,已经骂出声了,小姑娘不一样,还是得再接着耐心,“不合规矩,我们是房管局,不搞建设,这些指标只划分给建设局。”

    “那为什么旧改不直接交给建设局,反而交给房管局?”

    “因为房管局本来就是负责日常维修管理,对居民情况比较了解,凡是修缮,都得交给我们去主管。”

    “所以啊。”水琅理所当然道:“去申请指标很合理啊。”

    周局长瞪着眼睛,一下子说不出话。

    究竟是他表达能力有问题。

    还是小姑娘东安表达能力有问题?

    怎么感觉说的都能听懂,又都听不懂??

    “时代是要前进的,政策是不断变化的。”水琅又趴在桌子上,“房管局本来就有工人,有指标,也一直主管着修缮,建房子跟装修本来就不该混合在一起,人家建筑联合会已经摆明了,各司其职,我们不是应该跟上节奏吗?城市在不断建设,房龄在不断老化,以后区里有数不清的房子要改造修缮,这次旧改完了,五年十年还得修,明明是房管局能主管的事,为什么非得把大哥的位置让给建设局当,仰他人鼻息,不是得去吵去抢,就得老实等着他们随心情拨一个施工队,你们不觉得憋屈吗?”

    周局长:“……”

    许副局长:“……”

    憋屈啊!

    已经快憋屈死了!

    正要去找这帮老王八蛋算账呢!

    “一有问题就要去吵架,一次两次都不一定有用,更何况是时间长了。”水琅摇头叹气,“手心朝上的日子,那能好过吗?”

    不好过。

    当然不好过。

    家庭妇女都知道这种日子不好过。

    “从来没有过这些指标也就算了,我们本来就万事俱备,只是差了亿点点指标的小东风,局长,你去跟区里申请,让区里跟市里申请,再让市里去跟首都申请,新事新办嘛,再说也不是你起的头,那不已经有了个旧改联合会,我们只是跟着国家政策的脚步走。”

    周局长与许副局长看着水琅说不出话。

    怎么这么一道道越来越高的申请,说的比吃饭喝水都简单呢。

    关键是,他们居然还觉得很有道理……

    “而且,这事要能成,复茂可是全市头一份。”

    周局长眉毛动了动。

    许副局长眼睛亮了。

    “指标申请下来了,旧改的任何相关事宜,都可以交给自己局里的施工队,那我们房管局可就是真正的大哥了,再也不用去求去吵去闹了,以后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想什么时候改就什么时候改,资金审批这方面……”

    周局长坐直身体了。

    许副局长又听得开始头脑发昏,双眼放光了。

    “当然,两位局长肯定比我懂。” 水琅将江大海的建筑师证拿起来,“这事怪不得我们吧,是他们先敷衍应付的我们,撒泼打闹作用微乎其微,当自己这么做的时候,说明已经是弱势者,被逼到非常被动的状态了。”

    “水琅说的没错。”许副局长抽走建筑师证,“弄个连蓝图都不知道是什么,却拥有建筑师证的人过来糊弄我们,局长,这是羞辱,也是把柄,我们应该揭竿起义……”

    周局长眉头一皱打断,“注意用词。”

    “我们应该跟上国家政策的步伐,新事新办!”许副局长将证件拍到桌子上,“旧改,主导权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我今天去市里开会,会议上,重点点名表扬了复茂解决了平安里的难题,还是在短短一天时间内解决。”

    周局长脸上出现笑意,“这事,你办的确实漂亮,你是聪明人,知道出风头的同时,伴随着的是接踵而至的破坏,今天你已经体会到了,想必明白你也已经让很多人感觉到威胁了,再提出这样的出挑事,不管指标能不能申请下来,一旦申请交上去了,你可就又把一群大狮子逼到了对立面,平安里前方已经是困难重重了,你想清楚了吗?”

    “两位局长能走到今天,自然是经历了险难重重,而不是顺风顺水吧。” 水琅笑着道:“风雨越狂暴,彩虹才越绚丽,这个道理,我懂。”

    周局长盯着水琅看,半晌,眼里缓缓浮现欣赏与笑意,“到底是不一样。”

    “有魄力。”许副局长竖起大拇指,“我真有眼光。”

    水琅:“那局长?”

    “我先申请。”周局长拿出信纸平铺,拿起钢笔,“指标下来以后,再说你那几十个学徒的事。”

    “那要多久?”水琅看着周局长写字,“不是我想催,实在是时间紧,任务重,而且强扭的瓜不甜,我们还得想方设法让那七八名老师傅点头同意,心甘情愿一人收十来个徒弟呢。”

    周局长被逗笑出声,“你啊,真是胆大敢想,我现在写好,立马就去递交到市里,至于什么时候批下来,那可就不是我能说了算了。”

    “行,局长,那就辛苦你了。”

    “我这没什么可辛苦的,从现在起,你就要做好准备了,暴风雨随时会袭来。”

    “明白,拭目以待。”-

    吃完午饭,在局里查完了资料,刚好是下午两点。

    水琅拿上资料,打算去平安里现场勘察。

    江大海人虽说不专业,但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当初平安里的房子,在建设初期没有经过详细规划,只是根据套用了几个模板,想怎么盖就怎么盖,并不统一,建设局应该确实没有平安里的立面图与剖面图。

    但想要旧改,平面图,立面图,剖面图,三种图缺一不可。

    没有,就又得加大工作量,自己去跑现场,全部重新去制图。

    不过就算有剖面图,水琅也得亲自去一一确认,区别在于多了一个制图,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工程量是加大了,但是过程里直接就可以做设计构思了,慢不了多少。

    一下楼就看到了熟悉的黑色汽车。

    水琅还没确定是不是,邹凯邹律就从车里下来了。

    然后像是怕她走了似的,快步跑过来。

    “干嘛?想绑架?”

    “不是,怎么可能。”邹律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找个地方坐,我想跟你聊一聊。”

    “不想坐。”

    邹律:“……”

    正常难道不是该说不想聊吗??

    不想坐是什么说辞!

    “那就站着说。”邹凯今天半张脸更肿了,看着水琅,眼里有股子阴狠,“琅琅,我对你不错吧?你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周光赫是你丈夫,你让我以后脸往哪搁!”

    水琅扫了他一眼,“哪不错?”

    “哪……这,你这还用问哪不错?”

    邹凯被问结巴了,眼里的阴狠也瞬间被问没了,细数自己过往,“我为了你,跟邬琳琳取消婚约了……”

    “为了我?”水琅笑了一声,“我们当年也没有取消婚约吧,你又怎么跟邬琳琳订婚了?”

    “我……”邹凯又结舌了,突然,眼神一顿,打量着水琅,嘴角慢慢出现笑意,“你是因为这个报复我,报复我家里人?你果然还是对我有情,你恨我怨我气我,也不能连累我家里人啊,再说我不是已经知道错了,在补偿你了吗?我为了你,低声下气,什么都听你的,任由你耍我玩,换了任何一个人,我早让她滚蛋了,就你,我一点都不生气,都快成了你的狗了,整天哈巴着你,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吗?”

    水琅又笑了, “你是为了钱,成了狗。”

    “你!”

    邹凯脸上刚有的笑意又没了,“有钱的多了去了,我怎么就对你这样!”

    水琅:“既然如此,那我问你,我几月几号去的北大荒?在北大荒哪个地方,每天干什么活,每个月吃什么,有多少钱工资?”

    邹凯:“……”

    水琅笑问:“这些隔得太远不好答是吧?”

    邹凯猛点头,“对对。”

    水琅伸出手:“那这十年,你给我写了几封信?寄不出去,寄错地址,都会退回来,拿来,给我看看。”

    邹凯的脸慢慢涨红,没有反应。

    “不会没有吧?”水琅惊讶问:“十年都没想起来我,不会是我一回来你就一片痴心了吧?”

    不等邹凯说话,水琅又道:“也不对,我回来的时候,你正站在邬善平邬琳琳他们那边,帮忙登记房子拿财产呢,应该说,是我千方百计将阻碍扫除了,登记完房子了,你突然开始情深似海了,情的你自己都信了。”

    邹凯脸涨地跟猴屁股一样,实在对视不下去了,避开水琅的视线。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尤其是从房管局里走出来的人,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没听到,总之,他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鄙视。

    就像是当时看邬善平那样,让人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可他才不是邬善平那样的小人!

    “我……”

    “你先上车。”邹律说完弟弟,又看向水琅,“你们局里有会议室,我们去那里说?”

    “有什么屁就放吧。”

    听到水琅这句话,刚想关车门的邹凯,心里好受一点。

    本来他是想一个人来的,是他爸硬要大哥跟着一起来,说水琅还能听进去大哥的话。

    结果现在,呵!

    水琅谁的面子都不给!

    大哥也不行!

    “那……”邹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要不然上车说?”

    “不想坐。”

    “……”

    邹律咬牙,往梧桐树下站了站,“水琅,你到底怎么想的,是想报复我们家?报复当年你晗姨想让小凯跟你一起去香港,我爸妈没答应?你不会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吧?晗姨对你一片苦心,我父母自然也会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不至于……”

    “你在说什么?”水琅疑惑看着他:“我听不懂。”

    邹律:“……”

    要这样讲,可就聊不下去了。

    根据过往经验,绕弯子是绝对绕不过水琅的,只会跟不上她的节奏。

    邹律直接了当道:“黄金,你拿走那么多黄金,还留下一句平安里,是什么意思?”

    “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你来找我干什么?”水琅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白浪费我时间。”

    邹律追上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当时确实有别的意思?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代表……”

    “让你代表的那个人自己来找我。”水琅顿住脚步,看着邹律,“他不会觉得自己还有资格坐在家里,等着我去找他聊吧?”

    邹律:“……你可以告诉我,我转达,他毕竟是长辈,你是小辈。”

    水琅转过身,看着他,“你几岁了?”

    邹律:?

    “三十四岁。”

    “当初,我母亲救你母亲,你应该是在场吧?”水琅盯着他的神情,“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邹律一怔,“我……小时候的记忆都没了,受过那次惊吓以后,没了。”

    “原来如此。”水琅若有所思,“这么说,是有了你的例子,当初才使出那种办法来吓我。”

    “什么?”

    “没什么,你不记得,真不知道该说可惜,还是幸运。”

    邹律:“???”

    水琅没有再给他问话的机会,公交车来了,正好开门,走了上去-

    平安里38栋楼里,最高一层楼是三楼,不高,但几栋楼爬下来还是很吃力。

    小组里的成员,没一个跟建筑有关系的,就算愿意爬,爬完也帮不了她。

    水琅一来,没叫任何人,但平安里的居民全都自发出来,围着她,跟着她,要不是她说了碍事,还得跟着爬上爬下。

    “哎呦,我的天!!”

    李大脑袋挤在最前面,看着水琅现场制图,“水干部,你这,画的感觉裁下来都能用了啊!”

    林厚彬不自觉点头,推了推眼镜,一笔都不像错过,“太细心了,事无巨细,每一样都不错过。”

    两人说的是水琅正在画的套内示例图。

    图上让人吃惊的不是空间构架,而是连门窗都用线条画出立面与剖面详图,标注了外包尺寸,各组成部件的断面形状和尺寸。

    连插销,铰链,风钩,拉手,都一一不漏画出来了。

    插销又分别标注了明插销,暗插销,翻窗插销,铰链也画出了普通铰链,轻型铰链,抽芯按艇,蝶式铰链,拉手里的弓形拉手,底板拉手,还有门上的锁,弹子锁的挡销,锁舌,门闩都画的活灵活现!

    不但把规格列表,长宽厚不同尺寸标明了,就连木螺丝的长度,直径,数量,都列好了表格,让人一目了然。

    有了这样的图,即便不是专业的人,小孩子都能看得懂。

    平安里的居民只知道画的栩栩如生,画的漂亮,但小组成员林厚彬,柳德华,肖可梅,却知道更深的意思。

    水琅画出来不是为了给自己看,是为了让他们,更是为了让平安里的居民都能看得懂。

    事情还没定下来,水琅不好说,但已经在为以后施工商议,花费大量时间做准备了。

    一阵哭声突然传进水琅耳朵里,抬头看了一圈,发现是肖可梅,“你哭什么?”

    肖可梅感动看着水琅,“水干部,你真是一个好干部,平安里遇上你,真是天大的幸运。”

    水琅低头继续画着,轻笑着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平安里居民呢。”

    “我不是平安里的居民,我也感动。”

    肖可梅看向群众,“等过阵子,你们就会知道水干部对你们付出有多大了。”

    “水干部是真心为我们好,我们都知道。”

    “我们现在除了水干部,谁都不相信。”

    “以后再有什么人来挑拨离间,我们立马就把人赶出去。”

    “挑拨离间?”水琅没有抬头,坐在桌边继续画着,“你们认识是谁?”

    “不认识。”

    “我认识!有一个是棚北房管局的人,我以前见过。”

    “不相信就对了,提前给你们打个预防针,以后平安里会越来越热闹,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得一条心往前走。”水琅听了一点意外都没有,拿着图纸起身,看了看天,“今天就先到这里了,这段时间会有人不断来勘察,我把设计图完成之后,会跟大家开一个通气会,你们有什么意见想法,都可以在通气会上表达提出,有好的建议,我都会采取。”

    “水干部,你改造,还要问我们的意见?”

    平安里居民不敢置信看着水琅。

    水琅将资料收起来,“当然了,我们是为你们服务,当然要听取你们的建议,不断优化改造方案,让你们住的舒心。”

    平安里居民们受宠若惊,再次感觉被尊重,也再次生出了一种责任感。

    水琅刚想往外走,突然见到周光赫与邬善平同时往里来,眉头顿时一皱,迎了上去。

    邬善平先跑过来,凑近小声道:“刘阿兰跑了。”

    水琅脸色一变,看向周光赫。

    “储煦找到了。”周光赫拿出刚分的房子钥匙,“这边也出现了新动静。”

    突然,许副局长又从外面跑进来,满头大汗,“水琅,快跟我走,建设局局长等你半天,指名非得见你。”

    第56章 老周,你这招的什么人!

    水琅站在原地停顿了一秒。

    先看向邬善平, “你吓的?”

    “没有!”邬善平看了看旁边两个人,咽了咽口水,“我就是去看一看, 正好碰上人跑了。”

    水琅眉头一皱:“重点?你还知不知道人在哪里了?”

    “在我那边的房子里。”周光赫突然出声,看着许副局长, “老油条也在, 要不然你就先去单位。”

    “你怎么这么忙!”许副局长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还是先跟我走吧, 你是三点多出的单位,你前脚走, 他们后脚就到了, 已经等了你快两个小时了。”

    水琅又看向许副局长,“他们?”

    “那几个老东西也都来了。”许副局长一脸愤愤, “局长的申请才刚递上去, 这些人就闻着味道来了, 还说什么其他区的建设局也想来, 被他们好心拦住了, 这帮老东西越来越滑头了, 你路上得做好心理准备。”

    水琅看向周光赫,“走吧。”

    一行人向外走。

    “不过你也不用害怕, 我, 邱副局长和周局长也都不是白吃干饭的, 老白这个老东西,胳膊肘向外拐, 要是敢对你说什么, 咱们手上可握着他把柄呢, 大不了撕破脸皮, 以后都不要好好相处了。”

    路上,许副局长还在不停地给水琅打预防针。

    走到门外,率先去推自行车,“你也没个车子,上来,我载你过……哎!你怎么上他的车子了!水琅!局里一大堆人都在等着你呢!”

    水琅斜坐在自行车后座,车子刚起速,蹬地不快,“他们喜欢等,就继续等着吧,我现在没空。”

    “那怎么能行!”许副局长跨上车子,站起来蹬着去追水琅,“你不去,我怎么说啊,都是一群领导,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要是得罪了他们,弄得太难看,以后说不定哪里就会出现阻碍,阻碍你升职!”

    “不都已经得罪了。”水琅拍了拍周光赫的后背,车子立马加速拐弯,留下一句,“你就说没找到我!”

    “这!唉!”许副局长单脚撑地,望着远去的年轻男女,“这胆子也太大了!”

    邬善平也蹬着自行车赶了上来,双眼发亮,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上前表现道:“小姑娘,还没到懂事的时候,许副局长,有什么事,我帮她,也帮你去解决吧。”

    许副局长转头看了一眼邬善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骑车走了。

    邬善平站在原地咬牙,肚子发出饥饿的“咕咕”声,牙咬得就更用力了。

    他浑身上下一分钱都掏不出来了!

    低头看着自行车,考虑很多天了,往信托商行骑去。

    骑到一半,又调了头,往家去。

    自行车不能卖!

    这可是他最后的脸面!-

    周光赫分的房子,是单独带院子的平房,说是院子,也就是比梧桐里天井大一点的地方,其实还是算天井。

    就在派出所后面,隔壁家属楼都是住的公安,只隔了一道围墙,没想到这地方还有胆大的人过来。

    “早上锁的位置变过,地上有成年男人的脚印,个头大约在一米七,体重一百四十斤范围,年龄三十五岁左右。”

    周光赫敲了敲门,老油条把门打开。

    一头黑发里已见几根白发的女人,躺在红木雕花床上,床上没有被单,也没有被子,一听到动静,就连忙爬起来,双手抱膝靠着床头坐着,眼神躲闪,身体颤抖。

    从凌乱的刘海里,能看到她的外眼角已经密布细纹,眼角下方还有一圈疤痕,但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美得惊心动魄。

    “孙澄。”

    “啊!”

    女人颤抖地更厉害了,不断往床角缩,一旁堆积起来的红木家具被挤得摇摇晃晃。

    “再往里躲,小心家具掉下来砸到你。”

    水琅说完,看着女人不动了,接着道:“一个掉下来,倒的就是一片,能躲过一次,可不一定能躲过后面掉下来的一堆家具。”

    女人往外挪动,回到刚躺着的地方。

    水琅放心了,这人的求生欲望还是很强。

    “是才想起来,还是一直都记得?”

    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

    老油条:“喂!跟你讲话,你不聋不哑,怎么总不搭理人。”

    “邹贤实……”

    “啊!!”

    一听到这个名字,女人就出现应激反应,拼命摇着头,“不认识不认识,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让我走,让我走!”

    “好啊,门没锁,你现在就可以走。”

    水琅侧身让开,“如果没地方去,我还可以帮你安排,给你路费,并给你充足的生活费,对了,还有救你的那对老人家,我都可以帮你们安排好,让你们过清净无忧的日子。”

    女人听完,不动了,也不喊着要走了。

    但浑身还在颤抖着。

    时间长达两分钟之久,屋里没有任何人说话。

    孙澄缓慢,一点一点一点地抬起头,从头发缝隙里,去看水琅,面色突然巨变,从床上扑了过来,“你!”

    水琅站在原地不动,静静看着她。

    孙澄也在瞪大眼睛仇视着她,过了一会儿,眼里的仇恨慢慢褪去,微微摇着头,“不对,不是,不可能。”

    “你还走不走了?”

    水琅往里走。

    孙澄下意识不断往后退缩,看到水琅只是搬了张太师椅坐下后,暗暗咽了咽口水,眼神忍不住又往水琅脸上瞟,好半天不吱声。

    “说句心里话,我挺希望看到你走。”水琅与女人对视,“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想走,我帮你们安排。”

    “你……”孙澄往后退,背靠住墙,“为什么会帮我走?”

    “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水琅指着椅子,让周光赫和老油条都坐下,“你要是真能放下一切,踏实享受余生的日子,我很乐意帮你,就当做了件好事。”

    孙澄眼眶突然红了,“你在替你母亲赎罪吗?”

    “赎罪?”

    水琅冷笑,“我母亲有什么罪?”

    “要不是她,邹贤实……”提到这个名字,孙澄眼神就变了,咬牙切齿挤出这三个字,过程里仿佛在给邹贤实千刀万剐,“要不是你母亲,邹贤实哪里来的今天这地位!他早该下地狱了!”

    “邹贤实下地狱?凭什么?”水琅眼神已经完全冷下来了,“凭你吗?”

    “凭他作恶多端!”孙澄情绪逐渐激动,“凭他杀妻杀子!难道他不该下地狱吗!”

    “你父亲,应该不会怪你什么。”水琅突然道:“但我想他老人家,一定后悔当初怎么没多生一两个。”

    刚听到父亲两个字,孙澄眼睛直接泛上泪水了,听到后半句话,眼泪又停住了,怔怔看着水琅,“你什么意思?”

    “不想走,还恨着。”水琅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二三十年时间,就躲在城郊,自怨自艾,祈求老天爷能收了他,祈求他自己遭报应,每天给自己的无能找无数借口,把不相干的人一并恨上?”

    “你!”孙澄愤怒看着水琅,“你别想替你母亲开脱……”

    “别人都有罪,就你最可怜。”水琅冷冷看着对方,“肇嘉董事长的千金,呵。”

    “你!”孙澄直接坐了起来,背脊挺直,“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

    “真是浪费时间。”水琅拍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把这位,刘阿兰,送回去。”

    “站住!”

    水琅头也不回,就要打开门。

    “等下!”孙澄直接从床上爬下来,“我有证据!”

    水琅停住脚步,转过身,“接下来一句话,你说不出我想听的重点,我可不会再回头了。”

    孙澄眼神复杂看着水琅。

    本来想再问一句,我可以相信你吗?

    以及你凭什么可以让我相信你。

    现在什么都不敢讲了。

    因为很确信,一旦说出这些话,很有可能,水琅调头就走了。

    这是等了二十六年,唯一的机会了。

    “我有很多证据。”

    水琅:“……”

    难得看到水琅无语,周光赫与老油条都没忍住笑出声,再看到孙澄也是卯足了劲儿,绞尽脑汁想出来一句话,是真心想说出水琅要听的重点,明明这么紧张的氛围,却一再忍不住想笑。

    他们俩这么一笑,缓和了气氛。

    周光赫把太师椅搬到水琅面前,“坐吧。”

    水琅重新坐下,孙澄松了口气,也坐回床边,“你……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想做什么?”

    “应该我问你,你想做什么。”水琅看着她,“看我能不能帮你,而不是你能不能帮我。”

    孙澄没有吱声,眼里再次出现彻骨的恨意,“我想让他身败名裂,流落街头,人人喊打,碎尸万段,曝尸荒野,无人收尸。”

    “背成语呢?”水琅从皮包里抓了一把糖出来,先塞给周光赫一块最好的酒心巧克力,又随便丢了两块给老油条,最后摊开掌心,递到孙澄面前,“挑一块,吃点糖心情好,不要一提到这个人名字,就失去理智,人要是没了理智,什么事都做不成。”

    孙澄看着一把糖,盯着桂花松子糖愣了愣,眼眶突然湿润。

    拿了起来,双眼含泪看了半天,剥了放进嘴里,慢慢含着。

    水琅盯着她瞧,“你们俩不会是,旧情难忘吧?”

    孙澄像是刚从记忆里抽回,发怔看着水琅,“什么?”

    “这是在邹贤实家抓的糖。”

    “……噗!”

    桂花松子糖吐在地上,孙澄不顾形象“呸”着嘴巴,更是下床将地上的糖踢飞老远,接着再“呸”。

    看她这样恶心,神情一点都不弄虚作假,水琅嚼动着椰子糖思考,时不时再打量着孙澄,若有所思。

    孙澄不断抹着嘴巴,比起刚才,有了不少活力与生气,头发被拨开后,即使已经上了岁数,轮廓依然紧致,是天生的大美人胚子,“呸”的时候不但不觉得粗俗,水琅还从她身上感觉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娇俏。

    “你怎么不早说!”

    “不就是一颗糖。”水琅抓了一把放在床板上,“邹贤实家的东西,都应该还给你才对,一颗糖你都恶心成这样,你就真的不在乎钱,只想要他的命?”

    “钱?”孙澄一把将床上的糖挥开,撒了一地,“我不要钱,我就想让他遭报应!”

    “没钱办不成事。”水琅又剥了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你要了邹贤实的命,可能都不如拿走他的钱,让他觉得痛苦,这一点,你到现在还没明白?”

    孙澄怒气一怔,“没了命,钱还有什么用。”

    “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耐心稍微能那么多一点,真就不想跟你讲话了。”

    周光赫:“……”

    孙澄抬起手摸着脸上的疤痕,“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废话不多说。”水琅翘起二郎腿,“我刚开始,对邹家倒没有赶尽杀绝的地步,不过那是因为我记忆缺失,随着回到沪城,看到一个个熟悉的场景,有些记忆断断续续就回来了,我虽不想要他们的命,但他们一直想置我于死地,我肯定不能让这么大一个威胁摆在我后面,我可以先让他身败名裂,流落街头,至于后面,你想怎么样,就随你的心情了。”

    “当年的结婚证明,还在我这里,虽然是假的,但也是他写下来,签了字,按了手印。”孙澄慢慢道:“还有刻了彼此名字的戒指,他写给我的信,这些都算是物证。”

    水琅点了点头,“就这些?”

    “这些我都先交给你。”孙澄看着水琅,“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请你理解,经历过被最爱……被邹贤实欺骗,家破人亡,我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完全相信你,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理解。”水琅看着她,“你有什么要求?”

    “我现在的父母,保他们平安。”孙澄说到这里,眼神变得柔和,“他们是真正的好人,我一个人能力有限,千万不能让他们因我受牵连。”

    “一般电影小说里,这样的老夫妻都会被杀害。”水琅一说,孙澄精神就紧绷起来,“好人自然是有好报的,相信我们公安。”

    不等周光赫反应,水琅又拧眉道:“不过,公安要为所有人民服务,他们也是人,能力也是有限的,他们又在城郊,你先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逃跑?”

    “有人在查我。”孙澄想到这件事就紧张,“我以为是邹贤实发现我了。”

    水琅看了看周光赫,周光赫摇头,想到邬善平,“应该不是邹贤实,他最近几天焦头烂额,城郊你们不能待了,来城中心。”

    “来城里?”孙澄惊讶问:“我们住哪?”

    水琅看着这间堆满东西的屋子,孙澄不那么信任她,她当然也不信任孙澄,“我去单位申请房子……”

    “住我们家。”老油条及时道:“我看这人应该对你挺重要的,放别的地方都不放心,不如放在梧桐里。”

    “你们家还有王奶奶,亭子间住三个人也太挤了。”水琅突然想到一个地方,“你们去红河村,住到邹贤实与李兰琼的老窝去,他们绝对想不到查到那里去,而且那边邹贤实的眼线全部都被拔干净了,换上了绝对会尽全力保住你的干部。”

    孙澄没有意见,只要安全就好-

    “岂有此理!”

    复茂房管局会议室,天都黑了,一群领导还在等着,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

    “老周,你这招的什么人!”郭局长满脸怒气,“一个小小住房交换员,居然如此目无领导,不守纪律,让我们等了她这么久!”

    郭局长装出来的样子,与心里想的完全是两样。

    前两天月宴已经领教过了水琅的本事,也就是水琅不在这,他才会扇风点火,等水琅出现了,就让出头鸟去找茬,他才不会说一个字。

    “领导也是人,她也没有不守纪律。”周局长靠坐在椅子上,“平安里是旧改之中最困难艰巨的任务,她是主要负责人,当然是忙得脚不沾地,勘察测量完,说不定又去忙别的事去了,我说你们,不饿吗?”

    “过分!”

    复茂建设局白局长站了起来,“老周,今天没有事先通知,算是我们来得不巧,我不管那个小姑娘到底是真的这么有胆子晾着我们,还是你们故意护着,现在,我是提前通知了,明天一大早,我还过来,我一定得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都快踩着云彩上天了!”

    “老白,你也用不着这样。 ”周局长听了没有什么大反应,“这事说起来,是你们先敷衍在先,年轻人是激不得的……”

    白局长冷哼一声,打断周局长的话,甩袖离开,“不用送了,告诉你们那位能的上天的住房交换员,明早见!”

    一群建设局的人跟在后面走了。

    周局长抬眼,看向其他几个区的房管局局长,抬手看了看手表,“食堂应该结束了,早喊你们吃,你们不吃,现在你们只能回去看看家里还有没有剩饭了。”

    “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老大哥方局长又是半天没说话,摇头起身,“明天早上再见。”

    老大哥都走了,剩下的全都摇着头感叹。

    “能人,你们复茂真是出了个百年难遇的能人!”

    “老周,我们今天可是向着你,才过来这么点人,明天可就不是这样的小场面了。”

    周局长淡定坐着,“还不饿?赶紧回家吃饭吧。”

    等人都走了,许副局长抹了抹头上的汗,看着脸色也瞬间沉下来的周局长,“水琅这孩子,真的是胆大!局长你看到没有,白局长可气得不轻,明天可怎么办啊,要不然我让水琅在家休息两天,反正局里她的岗位也没什么需要她忙的事情了。”

    “她像是会躲的人?”周局长撑着桌子起身,“新时代来了,年轻人想做的就交给年轻人,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且等明天吧。”

    许副局长叹气,从心里感到焦灼。

    “也不知道在干嘛呢,急不急!”

    “你们两个是废物吗!一起去都没把人请过来!”

    与此同时,邹家也发出了怒吼声,“我已经等了一天一夜了,水琅她究竟想干什么!!”

    第57章 你今天要完了!

    水琅领着一波人来到百货商店。

    “铁蛋, 这次你不要客气了,因为你要帮小姑完成任务,这是对你的犒劳。”

    铁蛋早上说走, 但吃饱了饭,洗了澡, 周卉让睡一觉再走。

    结果小家伙可能是跑了两天,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累,一躺下就呼呼大睡, 一直睡到临傍晚才醒来。

    一醒来就要跑。

    周卉拦住他,让他吃完晚饭, 索性再过一晚, 否则晚上公共汽车都没了,他就算是自己跑回去, 也找不着路。

    这正好, 老油条主动帮忙, 送孙澄一家去红河村, 水琅想到红庆公社态度模棱两可的公社主任, 正觉得不太放心打电话, 有了铁蛋,一切都好办了。

    “不用了。”

    一进商店就看花了眼的铁蛋, 还是摇着头, “城里东西贵, 我正好要回家,不是特地帮忙。”

    “别忘记了, 你可是要帮我保守秘密。”水琅走到布匹柜台, 在黑灰青蓝几个颜色里挑选, “还有, 你不是说,帮忙告诉村里人,我的朋友,是你姨婆吗?”

    “那也是顺带帮忙的。”

    正好都是放学下班的时候,铁蛋看着城里穿着干净漂亮的小孩,往周光赫身后躲了躲。

    周光赫眉毛一动,铁蛋洗完澡以后不肯穿他找来的小孩子衣服,还是穿着身上破布树叶子打满补丁的衣服,对着三个丫头还没表现出什么不自在,现在到了商店的环境里,看到了其他同龄人,就开始不自在了,“拿着棉布,做成长袖,春末了,最后一波冷空气也过去了,马上就热起来了。”

    水琅点了点头,本来她也没有打算买特别好的布,有那钱那票,不如买大一点,小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笑着对铁蛋说:“铁蛋,我给你买最便宜的,你会不会嫌弃?”

    “不会!”铁蛋说完一愣,发现上当了,被水琅一句话绕进去了,正想讲话,听到水琅已经让营业员去裁布了,军绿色布,做褂子,黑色布,做裤子,还买了黑色厚绒布,留着做一套外套和裤子!

    “布鞋和球鞋各拿一双。”

    水琅身上有皮鞋票,但没去百货商场买,给铁蛋买的都是回村里既有点显眼,但又很正常的衣鞋,是那种供销社也能买得到的东西,如果买了皮鞋,小孩子不一定穿的舒服,回公社太显眼也不是好事。

    铁蛋爸死的早,妈又常年病着,虽然才九岁,但已经当家好几年了,生产队发票发钱发粮食,都是他去领,对于买什么东西要多少钱多少票,他大概都清楚。

    水琅小姑给他买的东西,已经是攒几年票子都不一定能攒到的贵东西了!

    “水琅小姑,够了,我穿不完了!”

    “哪还有穿不完的时候。”周卉也有布票,是周复兴两口子交工资的时候一起交上来的,她用好布的三分之一左右的布票,买了色差布,五尺只花了一尺三寸布票跟两块钱,“铁蛋,这个布给你妈,你外公是裁缝,你妈是有手艺的,让她一定要做了穿,就说穿上新衣服,去除以前的晦气病气。”

    听说是给妈妈的,铁蛋接着了,“谢谢婶。”

    “铁蛋,我送你小人书!”

    小富姐三丫,花了两毛钱买了两本最畅销款的小人书,一本是水浒传,一本是西游记。

    铁蛋一看到,眼睛“唰”地就亮了,要是能把这两本小人书带回村里,那他一定就成了全村最受欢迎的人了!

    但三丫比他小多了,伸手要她的东西……

    “三丫,你不看吗?”

    “我已经有四本了!”三丫把小人书送给铁蛋,小人精似的拍了拍他的胳膊,“谢谢你帮我小舅妈的忙,这是犒劳你!”

    水琅笑出声,又扯了几尺军绿色布,留着给三个丫头做书包,“你们三个本子铅笔橡皮尺子什么的都买了吗?”

    “妈妈在买。”二丫跑到轮椅旁边,“妈,你是不是也要买书包本子?你也要去上学呢。”

    铁蛋听了,差点惊呼出声,“上大学?”

    水琅付了钱票,接过叠好的布,放到轮椅后面自带的置物箱里,“你上没上学?”

    “上了。”铁蛋点头,“我不想上,我妈让我必须上。”

    “你妈是对的。”水琅走到周光赫身边,看他散称了两排饼干,是最实惠的那种麦香饼干。

    周光赫又拿出奶粉票,散称了实惠但也很贵很紧俏的奶粉,称了一斤,递给了铁蛋,“牛奶饼干,好好养你和你妈的身体,不要拒绝,如果不好意思,一定要读好书,长大再帮助有需要的人民。”

    看着铁蛋二话不说把两大包东西接过去了,水琅撇了撇嘴,“你比我会买,也比我会说。”

    周光赫轻笑出声,看着轮椅后面置物箱里的布,“你眼光好,洋气,不像我就会买大红色。”

    勉强算是夸了吧。

    水琅勾勾嘴角,看着大姐和三个丫头把开学可能会用到的学习用品都买好了。

    二丫又送了西瓜形状的橡皮,铅笔,写作本给铁蛋,“好好读书。”

    铁蛋既感动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在村里都没人对他这么好,突然有人对他好了,结果一下子好到上天堂的程度,“谢谢你们,水琅小姑,我一定好好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水琅摸摸他的小脑瓜子,这孩子来的很及时,留的也很及时,突然带个人回去,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毕竟他妈都快病死了,娘家去人住一段时间太正常了。

    而且,还真别说,虽然铁蛋是个才九岁的孩子,但把这件事交给他,她心里莫名觉得很信任,一点也没有担忧的地方。

    老油条送孙澄去城郊收拾东西,说好在汽车站旁的国营饭店等着他。

    探亲,不但进红河村好说了,孙澄带着现在的父母一起从村里离开,也有了说法去处,一点也不突兀显眼。

    大丫和二丫还是坚持各自塞给了铁蛋十块钱,不知道几个孩子怎么说的,反正最后铁蛋是收下了。

    大丫三丫推着妈妈回家了,二丫非跟着小舅妈一起到了火车站,又一起到国营饭店里等着。

    这边饭店的糟货很有名,水琅先让服务员打包了两只糟鸡,留给老油条路上吃。

    然后点了一份糟鸡,糟门腔,糟毛豆,饭店有最后一批羊肉汤,点了四份。

    又另外打包了肉包,菜包,烧麦,留着他们路上吃。

    铁蛋看着一桌子菜,应该说,看着大厅里一张张圆桌子上面的菜,早就瞪直了眼睛,看到一客生煎包上来后,“这是什么?”

    “生煎。“二丫想起自己第一次跟小舅妈在饮食店吃小笼包,撒的一桌子汤汁,拿起筷子夹起一个上面撒满黑白芝麻,包子底煎地焦脆的生煎包,咬了一口,展示给铁蛋看,“这里面也有肉汁,你吃的时候小心点,别喷的到处都是,可以蘸着米醋吃,解腻。”

    “还有肉!这么大一块肉!”

    铁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生煎包子里的一团猪肉,不知是第几次生出了城里真不一样的感觉,怪不得妈妈老想回城。

    周光赫拿着白瓷小碟放在铁蛋面前,倒上米醋,“吃吧,你和二丫一起吃。”

    二丫知道小舅舅是什么意思,要是都让铁蛋吃,他肯定不是拒绝就是不好意思,她跟着一起吃,他就不会说什么了。

    果然,铁蛋听完,就拿起了筷子去夹生煎包,第一下滑落了,第二下才夹起来,还没来得及咬,就砸到了醋碟里,溅了一脸。

    正觉得害臊,突然听到二丫笑出了声,“我第一次吃小笼包也这样。”

    听到二丫也这样,铁蛋就没什么害臊的感觉了,端起醋碟,直接扒着吃。

    水琅一边笑看着,一边夹着毛豆嚼着,让等待的时间不那么难熬。

    等两个孩子把生煎包吃完了,糟鸡吃了一半,外面传来了动静。

    水琅起身,“二丫,去找服务员拿油纸包把剩下的鸡打包,给铁蛋带着路上吃。”

    二丫立马放下筷子,她早就吃饱了,是陪着铁蛋一起吃。

    虽然不是同一个饭店,但仍然熟门熟路走到窗口柜台,一点也不怕生,有条不紊找了服务员要油纸,回来把鸡装起来。

    孙澄用布巾包着头跟脸,只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露在外面,左右搀扶着两位看起来年纪有六七十岁的老人,看着面善,身体都还挺硬朗。

    水琅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孙澄,“钱是宝贝,懂吗?”

    孙澄露在外面的眼睛出现笑意,接过信封,脸色微微变了变,“这么厚?”

    “还有票子。”水琅又把手上的糟鸡递给老油条,“两只,黄酒等你回再喝,路上就忍忍。”

    听到有两只烧鸡,老油条眼睛就锃亮,立马伸手接了过去,“这趟你就放心吧,我把人一送到就回来。”

    水琅又把周光赫手上的包子递给了两位老人,“辛苦了。”

    老夫妻俩善意一笑,点了点头。

    铁蛋挥了挥手,小保镖似的背着拿着包裹,跟在孙澄后面,进了车站-

    水琅将两大堆资料搬到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下,回头看着周光赫。

    “你是说詹栩安现在已经不在大西北窑厂,去年被调到了珠南军工厂,储煦现在是詹栩安的领导?他当初没有下放?”

    “没有,他是以工程师的身份,借调到珠南军工厂。”

    “茂华印染厂的那些人全都被下放了,他这个总工程师,应该不可能逃过才对,居然去了军工厂继续当工程师。”水琅接过地址,“邹贤实比我想象中还有能力啊。”

    相处这么长时间,水琅的一些微表情,周光赫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珠南,你有没有认识的人?”

    “没有。 ”水琅将地址夹到日常随身带着的笔记本里,“但我必须找到这两人,一个是詹老重点指名要我找的人,一个是詹老仅剩的儿子,珠南离香港很近,我得早点抽时间过去一趟。”

    “这个储煦,起码在珠南待了十年了,你贸然过去……”

    “有事我就找公安。”水琅笑着道:“再说,去外地没那么简单,我还不知道要以什么由头过去。”

    周光赫坐在床边,提醒,“你知道珠南挨着香港,那边有著名的珠三角,很混乱,公安也很难插手。”

    “听过,心里有数。”水琅合上笔记本,将一沓资料拖过来,“你今晚是不是要去值班?耽搁你时间了吧。”

    “没有。”

    水琅想埋头忙,发现周光赫还坐着,静静看着她,“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讲?”

    “我在北疆有个战友。”周光赫再三思虑道:“以前关系很好,他跟我提过自己的背景,是珠市军区总司令的大儿子。”

    水琅眼睛顿时一亮,“你怎么总在关键时刻……等等,没提过,是不是很为难,不好乍然找人开口帮忙?那就算了。”

    “不是,我们是生死兄弟,虽然现在天各一方,但是提了,他不会不帮。”周光赫看着水琅,“主要是你。”

    “我?”水琅疑惑看着他,“我什么?”

    周光赫迟疑问:“会不会觉得我干预插手你的事太多?”

    这一点,周光赫一直想问,怕过度,引起她的反感。

    水琅一笑,转过来趴在椅背上,“你不提,我都没发现,以前我真的挺反感这种主动凑上来,要抢着帮我忙的人,一般都会让秘……密友给挡了。”

    周光赫呼吸微顿,脸色也跟着微微僵住了。

    暗道,果然。

    “但你不一样。”

    周光赫呼吸不但松,反而绷得更紧了。

    “你每次帮我忙,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反感过,一点烦的感觉都不曾有过。”水琅趴在椅背上,抬眼看着他,“每次好像都自然地不得了,你说,怎么会这么自然。”

    看着她瞳仁里装着自己倒影,周光赫慢慢笑了,“你人先别直接过去,我先给我战友打电话,请他帮忙打探清楚储煦在那边的情况。”

    水琅也跟着抿着唇笑了,“多谢了。”

    “不用说这个字。”

    “多……了。”

    低笑声再起响起-

    早上,水琅还在周光赫的自行车后座上,房管局门口就有一群人迎了上来。

    柳德华先道:“等你半天了,你说你,天天卡着点上班,就不能早来十分钟!”

    “我能准时准点踏进办公室不就行了。”水琅跳下来,整理好外套,对周光赫挥了挥手,“赶紧回去睡觉,眼底都熬得乌青了。”

    周光赫回应与自己打招呼的人,骑着自行车走了。

    “看什么呢?”

    “你老公真是要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柳德华羡慕看着远去的背影,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我感觉他的腿有林厚彬两个腿长。”

    林厚彬:“?”

    关他屁事!

    “你们堵在这里做什么?”

    水琅提着邮差包往局里走。

    “对对对,看我这个脑子。”柳德华跟上水琅的脚步,“你今天要完了!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把这么多大人物都招来堵你了,一个个都气得跟河豚一样,比我来的都早。”

    水琅意外挑了挑眉,“哪位领导这么闲?”

    “复茂建设局白局长。”林厚彬也跟了上来,“建设局是老大哥,白局长是老大哥中的老大哥,平时一堆人排着队找他,等上一个星期,都不一定能见着他的面,他居然大早上在你上班之前,主动来堵你,你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惹着了他,你怎么这么能折腾。”

    “别以为你现在天天早上给我泡茶,你说什么,我都能不跟你计较了。”

    水琅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什么叫折腾,我那是为了改善民生福祉,你懂个屁。”

    “哼!”

    刚走到二楼走廊,会议室里就传来一声冷哼,接着一道威严的声音传出来,“口气真是不小!”

    柳德华与林厚彬同时屏住呼吸,走在后面的肖可梅都瞬间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水琅身边,“里面好多人,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水琅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撤离战场,走到会议室门口一看,嚯!

    长长的会议桌,坐了一圈穿着黑灰色哔叽人民装的中年大叔,个个都梳着大背头,面前摆着白瓷茶杯,十几双眼睛一齐朝她看来,压迫感十足。

    而且个个都在生气。

    谁看上一眼,都会不寒而栗。

    水琅冲着所有人点了点头,“稍等一下,我马上来。”

    会议室:“……”

    躲在办公室门口偷看的柳德华/林厚彬/肖可梅等人:“……!!!”

    好家伙!

    真是好家伙啊!

    人跟人真是不一样!

    水琅一回头,就有一群竖起的大拇指迎接,“林厚彬,帮我泡杯茶。”

    邬善平被架空了,本该是办公室老大,并且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林厚彬,二话没说,立马走向水琅办公桌,拿出自己最好的龙井茶叶,熟练地泡起茶来。

    正当会议室领导们额角青筋狂跳,琢磨到底该不该出去抓人,不出去抓,会不会像昨天一样等到天黑的时候,水琅端着白瓷茶杯进来了。

    “我坐哪?”

    会议室:“……”

    位置全都坐满了。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到底谁该起来。

    水琅进来才说三个字,会议室里的人突然就隐隐开始较劲起来。

    大领导与大领导之间较劲,小领导与小领导之间较劲。

    大领导让自己带来的小领导起来,就等于是让自己起来,但也不可能对别人带来的小领导指指点点,让人家让位。

    小领导自己起来,就是埋汰了自己家领导的面子,但也更不可能让大领导起来。

    周局长端起白瓷茶杯,掩饰嘴角的笑意,不出声。

    邱副局长与许副局长跟着低头喝茶。

    大领导都不出声,他们更不用出声了。

    会议室里除了杯盖碰杯子的声音,一片寂静,没人说话。

    水琅说了,“不让坐?”

    水琅说的是字面上的意思,是不是不让坐。

    领导们听得也是字面上的意思,是不是不让坐。

    水琅端着杯子,转身往外走。

    突然,后面响起此起彼伏的椅子拖地的声音。

    一回头,看到大小领导们全站起来了,水琅顿住脚步。

    周局长实在没忍住,笑出声,看到一个个斜过来的眼刀子,轻咳一声,板起脸,“你一个小小住房员,还想坐,谁给你让位置,你敢坐,站着吧。”

    水琅走到最近的位置前,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建设局白局长额角青筋又开始跳了,但站都站起来了……冷哼一声,往旁边走了几步。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水琅:?

    只是杯子太烫,放个杯子。

    不过。

    “领导既然都让了,不坐也不好,我们小职工就要听话服从。”

    水琅坐下了。

    一张长长的会议桌,周局长坐在东边主位,水琅坐在西面主位,中间坐着两排中年领导,旁边还站着一个老大哥中的老大哥,像她秘书似的,就差抱着一沓文件了。

    水琅将茶杯盖子揭开,放在桌子上,否则茶叶闷久了,就熟了,“自我介绍一下。”

    所有人:“???”

    多少年了!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听到这句话了!

    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我是……”

    “我是……”

    水琅刚说话,耳边就传来声音,疑惑抬头,正好看到闭紧嘴巴,一副想从窗户跳下去的白局长,立马伸手摆出请的姿势,谦卑道:“领导有话先说。”

    白局长:“……”

    “我是复茂建设局局长,白国峡。”

    老大哥中的老大哥都说了,会议室里挨个响起了介绍声:

    “我是复茂建设局副局长,朱亮光。”

    “我是棚北区房管局局长,郭栋。”

    “……我是安定区房管局局长,方卫国。”

    “我是浦江区房管局局长,吴宏梁。”

    “我是甲山区房管局局长……苟雄……”

    “噗——”

    白局长额角青筋彻底浮起了,低头看着皮鞋上的茶叶水渍。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水琅拿出手绢,白局长将气咽下去,想伸手去接,却看到她拿起手绢擦拭自己的下巴。

    白局长:“……”

    他有一种遇到克星的不祥预感!

    “其实我刚才的意思,是想我自己,自我介绍。”水琅将手帕重新叠起来,塞进外套口袋里,“领导们实在太平易近人了,还单独报数介绍,要不是实在忍不住,我也不会打断你们。”

    白局长:“……”

    其他局长们:“……”

    你可以早点打断的!

    苟局长磨牙

    不要以为是在说他!

    他话都还没说完。

    他叫,苟雄运!

    不叫狗熊!

    “你也不用介绍了!”白局长站在一边,再次冷哼出声,“我们都认得你,复茂房管局住房交换员,虽然有了正式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鼎鼎大名的水琅!”

    “不敢当。”水琅谦卑道:“只是凑巧,上了一回报纸头条。”

    白局长:“?”

    他是这个意思吗???

    突然,建设局的副局长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站了起来,“局长,你过来这边坐。”

    白局长走了过去,走到一半,还踢了踢鞋,把茶叶甩掉,冷哼一声,坐到右排第一个位置。

    一坐下来就觉出不对了。

    气势一下子就弱了。

    弱于坐在主位的水琅。

    成了她下属,还是得力下属的错觉。

    但站起来,也不对了。

    只能这么坐着。

    选择直接进入正题。

    “我听说,你想弃用建设局的施工队,自己组建一支施工队,去改造平安里?”

    水琅转头看向白局长,“领导,我哪敢弃用,分明是你们弃管平安里,你不能看我是一个虽然有了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就把锅往我头上甩吧。”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声倒吸气声。

    好家伙!

    明呛啊!

    “我们什么时候弃管了!”白局长点着桌子上的资料,“哪个工程不是排着队等分配,平安里已经是开了加速通道了,一天时间,就给你送了施工队过来,只是简单修缮改造,又不是造房子,你想怎么着,是把城市建设顶尖施工队送过来给你搞平安里,还是直接把我送过来,听你指挥,才叫管?”

    “城市建设关乎提升区域能级,当然不能调动,我不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白局长鼻子哼了一口气,一早上了,总算稍微占了上风,“这事……”

    “就你吧。”

    会议室突然静了下来。

    周局长抬起头,看着水琅。

    白局长话才说一半,被打断,表情有点像被老师突然点名站起来的学生一样懵,“什么?”

    “当然,我不会指挥你,毕竟我只是一个虽然有了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的小职员。”水琅笑着道:“你过来,你来指挥,你负责带领我们局的新施工队改造平安里,对了,白局长知道蓝图吧?”

    “废话,我当然知道。”白局长说完就拍桌而起,“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然是能的上天了,说话做事一点规矩都没有,我告诉你,你想做事,就得一步一步按规矩来,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即便你再有本事再有才,也要知道,无规矩成不了方圆!”

    “做事是该有规矩,也确实无规矩成不了方圆。”水琅看着大家,“但不能一味地循规蹈矩,应该聚焦民之所需,不断改进方式方法,加大推进力度,这样居民生活才能得以尽快改善,城市建设也才能真正得到飞速发展。”

    白局长:“循规蹈矩怎么了,一块砖头一块水泥,就是循规蹈矩一块一块盖成房子,这就是最踏实最稳妥的路线,不循规蹈,稍微错了一步,就得成危楼,掀翻重盖,你懂什么!”

    “那为什么房管局和建设局都还要成立改革发展处?”水琅看着白局长,一字一字重点重复:“改革,发展,处……改、革发展处。”

    白局长:“……”

    看着白局长气势瞬间熄灭了,瞪着眼睛说不出话。

    所有人:“!!!”

    会议室陷入诡异的安静,长达一分钟之久。

    正当众人琢磨白局长会如何反应时,白局长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所有人再次:“!!!”

    下一秒,同时避开视线。

    这肯定不是让他们上的意思!

    第58章 你怎么就这么能!

    白局长冷哼一声, 直接点名,“郭局长有什么高见?”

    刚端起茶杯,准备以喝茶做逃避的郭局长手一抖, 茶杯里的水差点撒了出去。

    然后所有人不给他装傻的空间,视线焦点就凝聚在他身上。

    包括水琅。

    郭局长暗气!

    老狐狸!

    “这个, 都对, 都对。”

    白局长再次冷哼一声,直接道:“昨天就数你能说, 今天的嘴怎么跟被锯了一样。”

    郭局长再次一抖!

    不带这样玩的!

    当面玩拆穿啊!

    “这个,我觉得苟局长应该更有高见!”

    水琅与其他人又看向苟局长。

    正在庆幸并看笑话的苟局长:“?”

    娘批!

    “在座这么多位大哥, 小弟哪敢讲话, 方局长说更合适。”

    老大哥方局长:“!”

    按顺序,下面一个不该是吴局长?

    怎么能突然跳到对面的他!

    再说他一向很少说话的!

    周局长与两位副局长对视一笑, 靠在椅背上, 状态不是一般的松弛, 与其他人的紧绷, 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局长不再给他们踢皮球的机会, “方局长, 你说说吧。”

    水琅端起茶杯,吹掉茶叶, 品了一口茶, 眉头顿时皱起, 林厚彬的茶叶是不要票不要钱的吗?

    苦死了。

    刚想好直接质问的方局长,看到水琅一皱眉, 话又咽了回去, 重新打磨了一下, 才道:“年轻人, 思想活,精力旺,是我们这些老头子不能比的,但是想要过河,还得老马识途,否则不知深浅,下一脚很有可能就被淹了,上不了岸,还怎么跑得远。”

    水琅放下杯子。

    不轻不重的声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气氛再次紧绷起来。

    不给水琅说话的机会,气派的吴局长突然跟着道:“复茂想用平安里参加,我们都不同意,为啥,平安里那样乱七八糟的地方,我们就算赢了,都是胜之不武,我已经跟旧改联合会提交申请了,撤销复茂平安里的报名……”

    水琅突然出声打断,“还没报。”

    越说气势越足的吴局长:“……?”

    周局长见缝插针笑道:“老吴,你怎么连具体情况都没搞清楚,就急吼吼跑过来。”

    吴局长脸色顿时浮现一丝尴尬。

    气势瞬间没了,又只剩下气派。

    “没报,就更方便了。”白局长接过话,“玉兰杯的评选,包括里弄外立面修缮,平安里楼栋长得都不一样,格局也不一样,这不是拿幼儿园跟大学生去比吗?赢了胜之不武都是好听的,难听话人家都没说,不是自取其辱,就是羞辱别人!”

    会议室里的大部分人,立马跟着点头。

    水琅稍微偏头,“白局长,是什么局长来着?”

    白局长眉头一皱,“建设局。”

    “什么区来着?”

    “复茂区!”

    水琅点头,“我还以为你是棚北区的局长。”

    白局长:“……”

    会议室刚刚热起来的气氛,突然又冷了下来。

    水琅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到在座的领导们耳朵里,意思就没这么简简单单了。

    好听点,是胳膊肘向外拐。

    再深点,那可就牵扯太多了。

    白局长重重放下刚端起的茶杯,打断其他人的心思,看着水琅,“我出生复茂,长在复茂,干建设这么多年,复茂的建设发展,能到这个能级,没有一样不是我参与的。”

    水琅继续点了点头,“接下来建设局有哪些项目?是不是很忙?”

    白局长微顿,他这正为自己辩解,话题怎么又关心上建设局接下来的动态了?!

    难道是被大家吓住了?

    这小牛犊子,就这么点胆量?

    不太可能。

    那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从刚开始,房管局申请建筑材料指标就是个套路?

    是为了吓一吓他们建设局?真实目的还是想要好的施工队?

    白局长脑海里闪过千头万绪,静观其变道:“当然,接下来要建三座公园,一座体育公园,一座篮球公园,还有几栋……”

    “公园?”水琅状似不经意问:“那不就是种种树,种种花。”

    白局长一眼就看出来,水琅就是想把建造公园的项目,说的很简单很轻巧,这样就能把顶尖施工队调来房管局了,暗自冷哼,强调道:

    “三座公园扩展面积高达四十公顷,工程地质勘察,可行性研究,附属设施的线路,管道,设备,城市供水,排水,污水处理,关乎重大民生,是城中心市容环境重点建设工程。”

    水琅一脸赞同:“三座公园,交通干道植树起码好几万棵,还得开辟花圃花坛花园,培植绿篱灌木丛,这些起码又是几万,甚至几十万棵吧?”

    白局长看到水琅被自己话题引走了,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是,虽然有城建局配合,但是城市道路与主要设施,主要还得由我们建设施工队去做。”

    水琅又问:“复茂道路种植梧桐树多,公园里这次还是种这些吗?花园里种什么?”

    “不止法国梧桐,杉树,松柏,白杨,槐树,楠树,柳树,风景树,哦对了,还有果树,预计大约在六万棵。”白局长敲着桌子想,“金鱼池里会种荷花,花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培植你刚才说的绿篱灌木丛为主,桂花梅花松竹槐花兰花菊花,这些都是咱们国家自古以来的特色,梅兰竹菊四君子吗,肯定不会少,另外,围墙边还要种蔷薇,这些花木大概要种植二十到三十万棵。”

    其他局长:“???”

    今天是来干嘛来的?

    不是来聊拒绝让平安里参加玉兰杯的吗?

    不是来打消房管局申请旧改建筑材料指标的吗?

    这好不容易提到平安里了,怎么又聊公园建设去了??

    “估计差不多。”水琅疑惑,“但是,城市绿化不是归城建局管吗?建设局还要种树种花?”

    白局长警铃大作,真是见缝插针想把公园建设说的轻巧!

    “城建局只是配合建设,主要相关建设都要交给我们建设施工队,这点,我刚才已经说了。”

    水琅“哇”了一声,“你权利这么大呢?”

    白局长斜了一眼水琅,冷哼一声,“只要是建筑材料有关,都由我们说了算。”

    “那你之后来的时候,多带点树花过来,风景树就算了,多搞点果树,平安里居民生活困难,城里一个橘子都得花钱去买,果树种上了,不但解决了绿化,还能给居民补充维生素,最好弄一点四季分别都结果子的树。”

    水琅看向大家,“什么树比较合适?等等,果树是不是都是在春天开花?那春天没有水果吃了?”

    白局长:“?”

    她刚才前半段说了什么?

    “苹果啊!”一向不说话的方局长突然道,他来自山里,从小就跟着家里种果树,“对了,得是青苹果,小的那种,上市最早,又脆又甜,青橘树,也是可以的,春天是不多,但是也不是都在秋天,夏天也不少,葡萄!葡萄藤可以啊,品种多,不但还可以吃,还可以绿化环境,让居民们乘乘凉,市政花园里就培栽了好几种葡萄藤,我看到你们复茂这次建设花园也有葡萄。”

    “是吗?”水琅又看向发愣的白局长,“我的计划也不要多,平安里占地面积不算大,也不算小,白局长,你看着带过来,反正,宁多勿少。”

    白局长迷惑看着水琅,“反正什么反正,什么带到平安里,谁带到平安里?”

    “你啊。”水琅也迷惑看着他,“刚才不是你说带队指挥平安里建造,还说绿化是关乎重大民生。”

    白局长:“???”

    他说了吗?

    就算分别说了!

    但是是这个意思吗?

    这两能牵扯到一起去吗?

    “你不要瞎胡扯!我什么时候同意带队了!”

    不等水琅说话,白局长“腾”地一下站起来,走到主位旁边,背着手,来回踱步,指指点点水琅:

    “你这个嘴巴,真是死的能被你说活了,活的能被你说死了,你不要再给我扯来扯去,我告诉你,房管局不要妄想抢建设局的工作,玉兰杯是建筑联合会发起举办,你们旧改,不用建设局的施工队,自己去搞,还申请建筑材料指标,你这都不是让我的脸没地搁,是彻底把复茂建设局的脸踩在地上了!”

    白局长发怒了。

    直接一并点题了。

    会议室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周局长不再靠在椅子上,邱副局长与许副局长跟着坐直身体,正想出声,听到水琅慢悠悠道:

    “所以啊,你过来,你们建设局不论是里子还是面子全有了。”

    白局长更气了,“我那是讽刺你!讽刺你懂吗!你一个小姑娘,全市这么多人才,没一个敢这么想的,你居然敢说出口!你怎么就这么能!”

    “消消气,不用在这杀鸡给猴看。”

    “……”

    白局长走不动了,顿住脚步,看了一眼周局长。

    “五年之内,复茂旧改居民楼面积在三十万平方米,白局长这么着急我可以理解,暂且放到一边不说。”

    白局长:“?”

    他正发着火!

    看不到吗?

    不怕吗?

    把谁放在一边呢!

    “复茂的房屋密度大,困难户多,但其他区,还远差于复茂,城市不断在发展建设,任何新的建设都与建设局息息相关,旧改资金专项设立,旧改指标专项设立,是迟早的事。”

    水琅一一看了其他区几位房管局局长,“我一个小职员,想的简单,不如在座的领导,也许就像是白局长说的,循规蹈矩惯了,明明有利于自己,不但不做,反而想把愿意做的区按下去。”

    一群局长互相看了看,眼底情绪变得更复杂。

    “其实也很正常,习惯跟着别人脚步走了,就喜欢吃现成饭。”

    水琅说完,不顾一群被嘲讽了脸色瞬变的大领导,对于紧张气氛也像是浑然不觉,看向白局长:“树和花别忘记带过来。”

    白局长:“???”

    “怎么又拐到花上来了!”

    “白局长亲自挂帅统筹协调平安里旧改建设,这份胸襟,气度,大义,远见,示范带头作用,全市无人能比。”

    水琅突然又拐了一顿夸奖,白局长怒气一顿。

    好听话,不论到了什么位置,都喜欢听。

    尤其还是“对手”的好听话。

    白局长也不例外,心里的火气慢慢降下去,头脑慢慢也没那么热了,思绪开始自动梳理。

    不得不承认,水琅说的虽然离谱,但如果他去了,除了建筑材料指标,建设局确实是里子面子全有了。

    而且,不是他们故意不拨给房管局好的施工建筑队,是真的如水琅所说,新的建设项目,一个接一个批下来。

    已经开始启动的是三个公园,新的百货商场,扩展的百货分销点,机关大楼,一百多条道路建设,公交线路也在扩展……

    最重要的是水琅提到的,建设局也即将开始工作的改革发展处,再想到几次会议内容,白局长眼前突然浮现一副广阔的蓝图,无数栋大楼即将拔地而起,城市道路,市容环境紧跟进步……

    一种兴奋感与巨大压力的窒息感突然交替袭来。

    白局长心底开始承认,房管局这个小小的住房交换员,也许说的是对的,是真正有远见的。

    旧改资金与指标专项设立,也许,真的是迟早的事。

    如果,他真的像水琅所说,亲自去挂帅平安里修缮……其实也不用天天过去,稍微指点一下,给出关键建议,那样的话,既不用再为施工队焦头烂额,也为建设局减轻了负担,还能在这次大规模旧改当中,破旧立新,起到带头示范作用……

    再如果,平安里真能得了奖……真正正式推动了政策……他这个示范带头可就是非同一般的作用了……

    会议室突然陷入安静。

    白局长突然伸手拉开椅子,坐到了下属让给他的位置,水琅右手下方第一个位置。

    会议室里的人:“?”

    不是吧不是吧!

    几句马屁就把你哄好了?!

    郭局长急了,他可是带着任务来的,“白局长,国家的建筑材料指标,可就那么点。”

    “没两年就要进入八零年代了。”白局长斜了一眼郭局长,“你以为还是二十年前刚炼钢的时候。”

    其他局长们:“???”

    你怎么了白局长!

    “不是。”郭局长急得趴在桌子上,侧头看着白局长,“即便不是以前大炼钢的时候了,现在钢材也照样稀缺啊,要不然自行车怎么这么紧俏,这么贵,一辆还是要二百块呢!”

    “自行车满大街都是了。”白局长端起茶杯喝茶。

    郭局长:“?!!”

    “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要循规蹈矩啊白局长!”

    “盖房子是要循规蹈矩。”白局长吹着茶叶,“但盖房子是盖房子,不能跟政策发展混为一谈,政策就是打开眼界,不断创新,敢于探索尝试,否则……大清亡了,你们不知道吗?”

    “!!!”

    “???”

    这突然的转折是怎么回事?!

    挨着坐一会会,就被传染了吗?!

    再说,循规蹈矩是我们说的吗??

    不是你自己刚才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喊的吗???

    怎么又教育起他们来了!!

    郭局长:“你……”

    “那个树啊。”白局长将茶杯盖子盖上,打断郭局长的话,看向水琅,“平安里周围的路也是需要建设,现在平安里又已经归于房管局管理,里弄里面的道路,确实可以拨一些绿植指标进去,你提的果树就很有想法,不过果树只能种在里面,围墙外面的路,还得种法梧和白杨。”

    “这是肯定的。”水琅凑过去道:“种在外面,谁都可以栽,平安里居民现在改了,不像以前那样跋扈闹了,人家现在都很讲规矩,得种在自己弄堂里,他们才敢去采着吃。”

    所以人:“???”

    你们不是应该吵吗!

    斗鸡一样的斗吗?

    怎么就突然哥俩好似的交头接耳聊起来种树种花了!

    建筑材料指标不要了?

    你一个堂堂建设局局长,老大哥中的老大哥,正事不干,真的要给平安里改造修缮挂帅去了??

    那他们怎么办!

    他们来之前,谈好的打消平安里参赛的一切希望呢??

    “昨天晚饭没吃,吃中午饭的时间又要到了。”周局长出声了,神采飞扬,一脸笑容,“我们这有现成的饭,你们要留下来吃吗?”

    局长们脸色绿了绿,当初在周局长面前嘚瑟的话,今天堵了他们两回!

    现成饭三个字,以后他们听了都得吐了!

    棚北区建设局关局长冷哼一声站起来,“复茂真是越来越离谱了,不但拿平安里去参赛,还想凭借平安里推陈立新,小心梯子折了,摔得过于难看!”

    “难看好看,都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了。”周局长微笑道:“不送。”

    这比刚才赶客赶的更直白了。

    再待下去,话就难听了。

    在场的都懂,全都站起身,表情愤愤看了一眼还在聊栽花种树的两个人。

    他们费那么大劲,说动了白局长,搞出这么大阵仗来,不但没能解决平安里,还给平安里送去一名大元帅!

    娘批!

    会议室门打开,躲在办公室里的柳德华林厚彬等人,看到一个个把地板都快要踩碎的中年河豚走出来,全都不敢讲话,表情惶恐,担忧想着里面的水琅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被这群河豚的毒液喷得奄奄一息了。

    正想去看一看,就看到老大哥中的老大哥,最大的河豚,仰头爽朗大笑着,笑完拍了拍水琅的肩膀,满眼欣赏。

    柳德华林厚彬等人:“!!!”

    水琅。

    牛逼啊!!!-

    水琅中午正打算去食堂吃饭,传达室突然说,门口有个小姑娘找她。

    “大丫?”

    大丫看到小舅妈,奔了过去,“小舅妈,小舅舅出任务追去外地了,沪旦大学招生办来家里说,不能招收我妈去上大学。”

    水琅眉头一皱,“为什么?”

    大丫摇头,“还有,复茂中心小学招生办,也来了人,说我们只有一个名额,我跟大丫只能上一个,那天出题考我们的数学老师,偷偷告诉我,让我赶紧来找你,然后再去找那个大舅舅。”

    第59章 那你究竟是想干什么?

    水琅站在原地思考一分钟左右, “走,先进去吃饭。”

    大丫微愣,下意识搀住小舅妈伸过来的手, 跟着往房管局食堂走,“小舅妈, 这里我能来吗?”

    “吃个饭, 又不是来上班。”

    一路往里走,大丫看到很多穿着体面, 看着也很体面的人,不停主动跟小舅妈打着招呼。

    比起他们的热情, 小舅妈的回应就很平静。

    看着不像是这里就是这种热情打招呼, 倒是和红河村的人看到小舅妈一样,有什么目的性。

    等打饭的时候, 看到有人上赶着要给小舅妈送菜, 一份2毛6的糖醋里脊, 一份2毛8的海鲜砂锅, 说送就送, 小舅妈不要, 还追着送,大丫就更确定了, 这些人是在讨好小舅妈。

    真没想到, 在单位里, 小舅妈也这么厉害!

    “想什么呢?”水琅看着大丫发呆,“不同担心, 周一你们上得成学, 先把饭吃饱了再说。”

    “小舅妈不担心, 我就不担心了。”

    反正妈妈的大学, 她们的小学都是因为小舅妈才能去上。

    虽然复茂小学看着很好,大白楼好看,钢琴教室也好看,但是她觉得幸福小学也好。

    比起复茂小学是差得远,但比起村里的小学,那可是好得多了。

    她本来连村里小学都上不起呢。

    真要是只有一个名额,就让二丫去上,她去上幸福小学。

    没人烧饭,就带点饼子,只是一顿中午饭而已,早上晚上小舅舅小舅妈都在,以前一天都不一定能吃上一顿白面饼呢。

    所以,大丫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一份糖醋里脊放到了桌子上,柳德华摸了摸大丫的头,“小孩子最喜欢吃酸酸甜甜的肉,叔叔送给你吃。”

    “不用了,谢谢叔叔。”大丫往小舅妈身边坐了坐。

    水琅轻笑出声,“怎么,你也想来搞这一套?”

    “你头一回带孩子来上班,我只是表示表示,跟他们不一样。”柳德华把糖醋里脊往里推了推,放下以后,收获一波羡慕的眼神,“你早上一发挥完,凡是和房屋登记房屋旧改扯上关系的人,看你眼神可就全都不一样了,一个个就跟后宫那嫔妃一样,等着你宠幸。”

    “不会用比喻词可以不用。”水琅夹了一块里脊肉放到大丫碗里,“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不知道?”柳德华看着水琅摇头,“早上那么大阵仗,大家都以为你完了,结果你不但没被捏扁,反而把一群老大哥给气走了,白局长,昨天就是气着来的,你放了他鸽子,更是气得一大早上不上班就来堵你,结果呢,那笑的,那看你满意的眼神,感觉他都要找局长挖人了。”

    “他哪里满意我了。”水琅摆了摆手,“都是演给外人看的,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呢。”

    “不是吧,我看不像是演出来的样子啊。”柳德华突然撇了撇嘴,“不过也是,这些老大哥一个个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哪那么容易被我们看透,给我们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我是你心脏怎么能这么大,这要搁我,早就美上天嘚吧了,你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一个字都不提。”

    “所以你永远没法上天嘚吧。”

    林厚彬突然出现,手里端着一个海鲜砂锅,坐在水琅对面位置上,看着她道:“我自己吃,不是给你的。”

    “什么海鲜砂锅,一颗虾,两个鱿鱼圈,就称得上海鲜了?”水琅看着里面的蛋饺,炸肉丸,鹌鹑蛋,“这就是杂烩砂锅,或者三鲜砂锅吧,还少了粉丝,大丫你想吃吗?”

    大丫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继续吃着面前的百叶结红烧肉,虾米冬瓜,雪菜小黄鱼。

    鱿鱼什么的,别说两个圈,就是三个圈,她都不馋。

    小舅妈之前可是直接买了五条鱿鱼!

    把人家摊子都给包圆了!

    那吃起来才叫爽快呢!

    水琅看着鱿鱼,也想到了那顿串串,忙了这么久,说好的吃大餐,一直都还没吃,就等老油条回来了。

    想到老油条,就想到了邹家。

    看来是耐不住性子了。

    白局长都不找茬了,办公室都一致默认水琅肯定真的要改善平安里了。

    也不知道是谁泄露了风声,水琅原来还以为大家送菜,是因为想加入修缮平安里的小组,等在卫生间被人拦住,问起来了施工队的事,才知道他们还想着安排家里亲戚加入平安里修缮小组。

    “水干部,如果是真的,你可一定要先想起我,这个牛奶票你拿着……”

    “家里牛奶票多得很,现在都还不一定,等审批下来了再说吧。”

    大丫正好出来洗了手,水琅搂着小孩子肩膀走了。

    刚走出卫生间,一名妇女就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往大丫口袋里塞。

    大丫眼疾手快,捂住了两个口袋,“我不吃,谢谢。”

    “沈干部。”水琅不等对方开口就道,“审批下不下来都不知道,不管是哪个方面的事,都得等审批下来再说。”

    妇女笑着道:“我不是为了这事来的,就是看这小姑娘长得实在漂亮,才给她几块糖吃。”

    “嗐,家里一大堆糖,牛奶糖,椰子糖,各种各样的巧克力,吃都吃不过来,你留给家里的小孩子吃吧。”

    水琅拉着大丫大步往办公室走,一进来就看到一群人,给了肖可梅一个眼神。

    肖可梅立马领会,把她的包拿了出来。

    柳德华与林厚彬拌住了在办公室里等着的人。

    “咚咚。”

    “进来。”

    水琅推开周局长办公室的门,“局长,许副局长不在,我就直接来找你了,不知道怎么都知道了要组建自己施工队的事,我上个卫生间都有人等着,我过来是想问一问审批结果什么时候能下来,要是晚的话,这几天我就想在平安里跟家里两地一线跑,专心设计,不进办公室了。”

    周局长没回答,盯着大丫看。

    大丫抿着嘴巴挨在水琅身上,遇到领导一样的生人,还是有些腼腆。

    水琅先是一愣,突然醒悟过来,“我都忘了,大丫,叫,外公,大外公,对吧?”

    周局长慢慢点头,“周卉的孩子?是该这么叫。”

    大丫小声道:“大外公。”

    周局长尽量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哎,你叫什么名字?”

    大丫看到笑容,没那么紧张了,“我叫周子青。”

    周局长面上出现惊讶,“姓周?”

    水琅顺着大丫的小辫子,“大姐说是姓周。”

    “好好,很好。”周局长满意笑完,脸又板了起来,“上班时间,你怎么带着孩子来呢!越是这种全捧着你的时期,你就越要谨慎,不要给人留下把柄,让危险潜伏在你身边,当下你可能感觉不到什么,因为你势头旺,你周围都是好人,一旦有一天你出现什么纰漏了,潜伏的危险就接踵而至了,船不是一下子翻的……”

    “审批什么时候下来?”

    讲实话,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上有一个人能叮嘱你,是一件幸运的事。

    水琅听着也很暖心,但架不住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啊!

    “我又不是在上面上班,哪里知道什么时候能批下来。”周局长打开抽屉,想找点什么吃的喝的玩的给大丫,一看除了资料还是资料,角落躺着一支钢笔,拿了出来,“读几年级了?”

    大丫摇头,“没读过书。”

    周局长看向水琅,皱眉,“户口不是该转过来了吗?”

    水琅沉默一瞬,刚才进来的时候,还真没把主意往周局长身上打,这可是他主动问起来的……

    “本来都安排进复茂小学上学了,突然又来说,只有一个名额。”

    “都安排进去了,怎么还能有突然?”周局长想了想,“你先回去,前两天就跟你说可以不用进单位了,专心准备玉兰杯,上学的事,等我下班回去,问问你大妈妈。”

    水琅:?

    “大妈妈是,干嘛的?”

    周局长眼里出现疑惑,好半天没说出话,看了看大丫,又看了看水琅,“……你是真不知道?不是特地带着孩子来找我的?”

    水琅连忙摇头,“意外,大妈妈,不会是复茂小学校长吧?不对,难道是,教育局局长?”

    “教育局局长。”

    水琅瞪大眼睛,“什么?!你女婿是邹律?!”

    “不是,我话都还没说完。”周局长看水琅这个样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教育局局长你大妈妈的哥哥。”

    水琅脑子转了好几圈,“这么说,邹律管你叫,姑夫?”

    “不相干的亲戚,互不打秋风。”周局长起身,把钢笔递给大丫,“好好读书。”

    大丫接过沉甸甸的钢笔,“谢谢大外公。”

    水琅脑子还在转圈着,“这么巧。”

    周局长:“你先回去吧,上学的事,等我回去问问。”

    “其实这秋风,也可以不打。”

    水琅越想越应该这样,“局长,你回家别问了,我能搞得定。”

    周局长:“……”

    水琅还在想着邹律老婆跟周光赫算不算亲戚,邹律老婆就出现了。

    看着眼前皱着漂亮的眉头,恨不得趴在她脸上打量的女同志,水琅道:“好看吗?”

    简怡撇了撇嘴,“弱不禁风,特别招男人喜欢的样。”

    “那你五大三粗的,是特别不招男人喜欢的样?”

    水琅一句话,就戳简怡肺管子里去了,差点吐出血来,捋起衬衫袖子,露出白花花的圆润手臂,“哪里五大三粗了!这叫丰腴!谁像你,一阵风就能吹跑了!”

    “你是为了谁来的?”水琅打量着对方明艳的五官,眉宇之间本该是自信,但此时却带着隐隐的敌意与一看就陷入在感情里的忧愁,“大嫂,我可是结婚了。”

    简怡一怔,反应过来,又一怔,“你结婚了?”

    “还真是为了疑神疑鬼来的。”水琅牵着大丫往外走。

    “哎,你怎么走了!”简怡追了上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跟你两不相干,邹家的事,你看上去也是一无所知,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邹家的事?邹家什么事?”

    水琅走到门外,顿住脚步,看着坐在黑色汽车里的邹贤实。

    简怡也看到了,惊讶出声:“爸?”

    邹贤实微愣,“简怡?你怎么在这里?”

    邹律从另一边开门下车,脸色不快看着妻子,“你来找水琅?你想干什么?”

    简怡脸色顿时也沉下来,“你急什么,我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你俩有病吧?”

    夫妻俩被一起骂了,同时看向水琅。

    “有病去治,不要拖累我的名声。”水琅白了两人一眼,拉着大丫要走。

    “水琅!”邹贤实在车里坐不住了,车门开了一半,没想到等了两天,弄出这么多事,水琅都能忍住不来找他。

    现在他亲自来了,她居然还走!

    眼看真的往公交站台去了,车里邹贤实是彻底坐不住了,下车去追,“水琅,我们聊聊!”

    水琅脚步不停,“没空,还得赶着去处理学校的事。”

    “你等等。”邹贤实追上了,一边看着周围有可能会认识的人,一边与水琅并肩走,“你跟我聊好了,学校那边就不用你亲自去跑一趟了。”

    水琅看了他一眼,嘲讽一笑,继续往公交站台走。

    车一来,就上了公交车,走了。

    邹贤实看着远去的公车车,傻眼了。

    水琅竟然是来真的!

    他都亲自来了。

    还不跟他聊??!

    邹律:“……”

    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了,还是被水琅出其不意的招数,弄得说不出话。

    “爸,我早说了,不能来硬的。”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你倒了解。”

    “回去待着!”只要水琅不在,邹律就还是具有压迫感气场的邹律,声音一重,简怡就不敢再吱声,过了几秒,才道:“那你今晚回去吗?”

    邹律扫了她一眼,没有回应,直接跟着邹贤实往汽车方向走,“爸,应该是去复茂小学了,我们直接追过去,路上你调解好心情,过去心平气和的说,不要再来硬的了,她能拖得起,你可拖不起。”

    简怡不甘心咬着下嘴唇,跟了上去,才走一步,就被邹律突然回头的眼神吓住,立马调头往自行车停放的地点走了。

    公交车每个站点都要停,等着乘客上下车,汽车不用停,开得就快多了。

    正好赶在水琅下车的时候,汽车停在她面前。

    邹贤实这次也不坐在车里,开半个窗户讲话了,直接下车,把车门开着,慈祥笑着:“琅琅,上车坐,邹伯伯跟你说两句话,都等了你好几天了。”

    邹律跟着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司机也跟着下车,走到了远处。

    父子俩看着,等着水琅。

    水琅随意看了邹贤实一眼,“钱带来了吗?”

    邹贤实:“?”

    邹律:“?”

    水琅眉头一挑,就要往学校走。

    邹贤实隐隐要发飙,想到大儿子一路嘱托的话,赔着笑脸迎了上去,“琅琅,你是不是说剩下的那一万块?你看,我们这是特地出来接你的,没带钱出来,但我已经取好了,就在家里,要不然我们去家里聊,你琼姨做了油爆大虾,我们一边一边聊。”

    “你们家的东西,我可不敢去吃了。”水琅嘲讽笑着:“谁又知道,会不会再次出现什么东西不吃完,不准走的事情呢?”

    “不会,绝对不会。”邹贤实举手,“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当然,你可能不信任我,要不然,我们还是上车聊。”

    水琅看了看汽车,不动,“就这么聊吧。”

    “这?大街上?还是公交站台旁边,人来人往的。”邹贤实扶着车门,“琅琅,你还是带着孩子上车吧,小陈下来了,驾驶座没人,车子动不了。”

    水琅想了想,牵着大丫,让她先坐进后座,然后跟着坐了进去,“聊吧。”

    邹贤实:“?”

    他还没进去?

    这一大一小占着后排,没有一点让一让的意思。

    空隙是有,但完全不够他坐啊!

    邹律:“……”

    突然觉得水琅对他还是客气的。

    至少没让他在大街上丢人。

    “咳,那个……”

    “是想聊平安里的事吧?”

    水琅直接点题了,还站在车边想往里坐的邹贤实顿住了。

    然后腰板一挺,双手背在身后,标准的干部姿势。

    提到这个,邹贤实有底气了,断定水琅要往里坐了。

    一秒过去了。

    十秒过去了。

    水琅动都没动。

    邹贤实站不住了,提醒,“我是旧改联合会的会长,这次玉兰杯的主要评选,你知道吧?”

    水琅靠在车座上,“马上就不是了吧。”

    邹贤实面色一变, “胡说,只是多派了监督团队,但监督团队只监督人,不参与评选,评选会还是由我主要负责,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

    水琅点了点头,“你一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哦,也不是,你是撞了南墙,还能另辟蹊径。”

    邹贤实没听明白,但等了两天,愁的没睡着过,也不想兜圈子了,“我都打听清楚了,你想改造平安里,但是上面没有审批平安里的资金审批,你们房管局也没有钱,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了玉兰杯上,琅琅,可能你去了北大荒跟谁学了建设设计相关方面的东西,但不要忘记,房子这事,纸上谈兵只是第一步,你的真实经验可是为0,想要赢过那么多大能,几率也等于为0。”

    这两天,想不明白的有两点。

    第一点,如果水琅是冲着他的旧改联合会会长身份来的,又知道他家里藏着那么多金子,那么第一时间该拿个照相机,偷偷拍个照片,弄成证据,然后当成条件来威胁他,让他在玉兰杯里力保他。

    结果水琅没有。

    这第二点,水琅在月宴当天,借着他家里邀请了那么多干部在场,又借着搬运在信托商行买的东西,把他的命根子都给撬走了,算准了他不敢承认,这是第二个绝妙制造证据的机会。

    ——除了另外两箱金子,她明明还可以在那个时候,威胁他写下一份力保平安里拿到玉兰杯金奖的保证书。

    邹贤实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无力,水琅如果提出来了,他除了写,别无他法。

    结果水琅也没有!

    不但没有趁机掌握证据,还没把一定会威胁他们邹家存亡的金子在众人面前打开,直接就搬走了。

    东西一出大门,除了失去钱财,他等于什么威胁都没有了。

    这一点让他非常想不明白!

    他甚至已经开始相信,水琅到底是嫩了点,所以才看不到,也抓不住机会。

    但水琅又留下了有关平安里的话,还那么胸有成竹。

    邹贤实以为她一定会再来家里,并且很快就会来,结果等了两天两夜都没见着人。

    他追来了,还是不想聊的样子。

    可是最新消息,她是坚定要用平安里参加玉兰杯……

    邹贤实看了看周围的人,低头问:“你是不是在红河村见到了蔡珍?”

    水琅疑惑问:“蔡珍是谁?”

    邹贤实:“……”

    “别装了,她都当村长了,没有你,谁敢这么做。”

    水琅:“那就见过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邹贤实忽然口气又一变,“不管她跟你说了什么,当年的事都已经彻底了结了,翻不出任何水花,如果你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有了底气,我劝你还是早点死心,这个威胁不了我!”

    看着突然变自信的邹贤实,水琅眉头一挑,“威胁?我干嘛要威胁你?”

    邹贤实扶着车门,自信地笑,“你我都知道,不用装傻了,难道还要我直接挑破吗?”

    水琅打量着邹贤实,“你是在说,你是旧改联合会的会长,是玉兰杯的主要评选人,而我又要拿平安里参选,所以,你认为我会自以为是掌握着可以威胁你的证据,让你在玉兰杯中,力保平安里拿下三项金奖奖金,是要挑破这个吗?”

    “你!”

    邹贤实吃惊看着水琅,耳边还回想着她当笑话一样讲出来他以为的盘算。

    这下是真的迷惑了,也是真的完全弄不懂水琅想做什么了。

    不是为了这个,是为了什么?

    邹律同样吃惊,同样迷惑,甚至已经开始迷茫了,“你不是这么想的?不是想着拿平安里的奖金?”

    水琅不屑看着父子俩,“我拿金奖,用得着你们在背后搞这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手段?”

    邹贤实:“……”

    邹律:“……”

    迷茫。

    想不通。

    除了迷茫,就是想不通。

    邹贤实愣愣看着水琅,“那你提到了平安里,究竟是想干什么?”

    “邹贤实,三十年前的套路,再玩一次,以为还能躲得过去,青云直上?”

    邹贤实瞬间面色煞白,最心底的恐慌终于关不住了,铺天盖地席卷全身,强行维持表面镇定,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道:“你在说什么?”

    水琅微微一笑:“玉兰杯的全部奖金,已经被我提前翻了好几倍拿到手里了,对吗?”

    第60章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邹贤实惊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心脏跳如擂鼓,嘴唇逐渐失去血色,“我……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要瞎胡……”

    “好的。”水琅笑着道:“那就当我是随便一问了。”

    听到水琅这么说,邹贤实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多了, 白衬衫的衣领很快被浸湿, 恐慌冲刷浑身血管,血液变得不再流畅, 手脚冰凉。

    “你是怎么知道……”邹律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看了一眼父亲, 沉默好几秒, 才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当然是努力与平安里的居民, 一起拿下玉兰杯金奖。”水琅转头看着仿佛快要站不住的邹贤实, 笑道:“毕竟玉兰杯三项奖金加起来, 可是有二三十万的奖金, 我们就靠这个钱修缮了, 非常期待玉兰杯赶紧开始。”

    “你!”

    邹贤实本来就已经惊慌地站不住了, 听到水琅这波嘲讽,直接双脚发软, 连忙扶住车身。

    因为整个人的力道全部砸在这一扶上, 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把路上的行人都吓了一跳,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一看到黑色汽车, 眼神又都变了变, 似羡慕, 似不敢得罪。

    邹贤实这么多年,一直享受在这样的目光里,一关关,一难难,全都挺过来了,只想过往上走还会有很多困境等着去突破,从来没有想过,还有有一天被人釜底抽薪,把他的梯子拆地粉碎!

    他现在感觉自己正从高空中不断往下坠,意识清醒,能看到周围的一切,但却没有任何可以抓住救命的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掉。

    而一旦落在地上,就是粉身碎骨,一滩烂肉泥!

    邹贤实从喉咙里发出不甘心的声音,“你是怎么知道,金子藏在卫生间瓷砖下面。”

    “我的专业就是设计房子内部改造装饰,你忘了吗?”水琅笑着道:“别墅卫生间层高,算上吊顶与水泥瓷砖,一般不会低于两米一,那间卫生间,层高只有一米九出头,不是天花板藏了东西,就是地下藏了东西。”

    他忘了?

    他是压根从来就不知道!

    一个被吓得差点得了神经病的小女孩,谁能想到去了北大荒那样的地方,还能学一身本事回来,只进过卫生间一次,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难道这是天意吗!

    邹贤实抬头看天,心底的惊慌,突然被不服输淹没,这么多年,他一直是凭借着不服输,不认命,拼出一条又一条新的青云路。

    他一直相信一句话,人定胜天,这次也不会例外!

    “你想拿金奖,还得看我同不同意。”

    水琅看着眼里突然焕发神采的邹贤实,先下车,再将大丫牵了出来,“所以,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聊,再说一遍,我很期待玉兰杯早点开始。”

    “水琅!”

    邹律打开车门下车,绕了过来,“这才刚开始说,怎么就走了。”

    水琅没有再理会这两人,牵着大丫过了柏油马路,走进复茂小学。

    “爸,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跟她来硬的吗!”

    听到大儿子的话,邹贤实不但没有冷静,反而更生气了,握拳砸向车身,快砸到的时候又停住,想起这是公家的车,顿时将手指捏得“咯吱咯吱”响。

    他看着水琅远去的背影,恨极了,咬牙切齿,“你想让我跟一个小丫头片子一直伏低做小,捧着她,看着她的脸色活?做梦!”

    “爸!”邹律叫完,拧着眉头在大马路上来回踱步,等到自己心里那股子火气下去了,能勉强做到心平气和了,才劝道:“爸,当初是你们非要试探水琅,把她引来了家里,结果家底子都被水琅光明正大挖走了,这没错吧?”

    邹律这一劝,把邹贤实太阳穴的青筋劝得暴起,疯狂跳动着。

    “你的钱被拿走了,现在跟水琅关系也搞得这么紧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邹律皱眉看着父亲,“难道你还有其他的钱,其他准备的人?”

    邹贤实:“……”

    “我能走到今天,我都走到今天了,绝不可能靠着一个小丫头片子的眼色苟活!”

    ……

    “当时,是你们校方考核完,自己说的都能来上学,没有错吧?”

    水琅坐在招生办办公室,平静问:“是什么原因出尔反尔?”

    招生办的老师与教导主任对视一眼,全都没有说话。

    “我们已经把街道安排的小学推了,做好了入学准备,临时告诉我们上不了。”水琅看向外面的大白楼,“复茂最好的小学,行事就这么倨傲?”

    教导主任眉头一皱,“按照每户三年只能有一个复茂名额的规则,你们本来就是不符合规矩,校方当时是同意了,但是复茂中心小学,每一名学生入学,不仅仅是校方同意就可以了,还得提交到上面,你们这个是上面不通过,我们也没有办法,实在不好意思,你还是早点再去街道问一问,幸福小学是复制班,应该还是可以进学生,我们也是很可惜,很为难的,但真的没有办法。”

    “话说的滴水不漏,合情合理。”水琅笑着点头,“那这样,我有一个记者朋友,最近刚好缺点关于学生的题材,既然你们觉得可惜为难,就让他来探索一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校方招一个学生,还得上面审批,对于这个流程很好奇。”

    教导主任与招生办老师脸色全都一变。

    “这事……”

    “有点自知之明吧。”

    另一名一直没说话的老师,戴着玳瑁眼镜的年轻男人,眼神鄙视道:“第一次见到脸皮比城墙还要厚的人。”

    “第一次见到眼睛比芝麻还小的丑男人!”

    水琅还没说话,大丫突然出声怼了过去。

    “你!”

    大丫这一句话,一看就是戳到了这名老师最自卑的痛处,立马摘掉了眼镜,瞪大眼睛道:“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本来眼睛一点都不小,是眼镜片太厚了!”

    大丫仔细看了半天,“你眼睛在哪呢?”

    年轻老师瞬间气炸了,“你……你!”

    “哦,看到了。”大丫皱着小眉头道:“这一块饼上画了两个小数点,不拿放大镜,一般人还真注意不到。”

    年轻老师“腾”地站起来,气得脸红脖子粗,还没来得及开口,水琅就点着头,夸着大丫:“真是得亏你眼神好。”

    “你!你们!”年轻老师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们!你们赶紧走!假装自己是大领导的外孙女,想浑水摸鱼进来,做梦吧!这辈子你都别想进复茂小学读书!”

    “假装大领导的外孙女?”水琅疑惑看向教导主任,“主任,那天从学校门口到校长办公室,你可是全程都在场,我们有提过自己是大领导的外孙女?”

    教导主任:“……没有,但你说邹主任是你大哥,介绍这些孩子是你大姐的,那意思……”

    “我管邹主任叫大哥没错,这孩子是我大姐的也没错,但谁告诉你们,叫大哥,我就得和这个大哥是同父同母,我叫大姐,这个大姐就得和大哥同父同母?”

    “……”

    办公室里突然陷入安静。

    水琅看着一对小数点老师,“是哪位老师自以为是理解错了,最后又恼羞成怒将锅甩在我们头上?”

    办公室更安静了。

    不是别人。

    是校长。

    但谁也不敢说。

    “休要强词夺理!”年轻老师看不得她们占上风,“强行蹭亲戚,想方设法想沾点大领导的人,我们见得多了,别在这装了,再装你跟人也沾不上边,没有这关系,你再聪明也没有用,赶紧走……”

    “闭嘴!”

    教导主任冷着脸打断年轻老师的话,“我们复茂小学从来不看关系,是根据规章制度严格把控学生入学,瞎胡扯什么!”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年轻老师被训得缩了缩脖子,再看向水琅,眼里出现了一丝嘚瑟,还有一丝鄙视,“再赖在这里不走,我们可不奉陪了。”

    大丫抓住水琅,“小舅妈,我就去幸福小学上学,那里也挺好的。”

    水琅安抚拍了拍她的手,“我昨天听说一件事,一级治安贡献,见义勇为先进分子的子女,不但可以进入区内最好的学校,还能免费就读,是有这样的规章制度吧?”

    教导主任一怔。

    年轻老师眼里的鄙视顿住。

    两人疑惑看着水琅。

    教导主任:“这孩子父母是?”

    “她父母不是,但我是。”

    “你?!”

    年轻老师不敢置信上上下下打量着水琅,“就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一级治安贡献……”

    话说一半,年轻老师突然僵住了,脑海里突然浮现报纸头条上的一张侧脸的黑白照片,就在近期,看上去也是很纤弱,缓缓转头,看着水琅,再挪动脚步,走到水琅侧面。

    “咚!”

    年轻老师连退几步,撞在墙上,双眼睁到了极致,又小又圆,充满了不敢置信,“你你你……”

    教导主任与其他老师全都被突如其来的转折弄懵了,学着年轻老师,走到水琅侧面,一看,更懵了。

    过了好大一会。

    教导主任突然冲到水琅面前,想要握住水琅的手,却被躲开,“这这,真没想到当代花木兰,女英雄,就站在我们面前,上次来你怎么提都没提呢,你真是太低调了。”

    招生办主任也冲了过来,招了这么多学生,他最知道招哪一种学生,能给学校带来最正向的影响力,“哎呦哎呦,还真是,这本人比报纸上好看太多了,我们都没认出来,同志,你真是深藏功与名,竟然提都没提,品行实在令人敬佩啊!”

    “哪啊。”水琅看着墙上的人,“我们都是居心叵测伪装关系浑水摸鱼的人。”

    听了这话,靠在墙边的年轻老师,再次涨红了脸,这次是羞愧难堪而红,忍不住避开脸,恨不得能直接钻到墙缝里去。

    “不不不,他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教导主任一点都不客气,直接就指着墙上的老师说了。

    他平时的工作就是主抓不良学生,为学生塑造正确良好的三观品质,他发自内心想要招进来的,正是水琅这种见义勇为先进分子家庭出来的孩子,“真是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水琅打断教导主任的话,牵起大丫的手,“我们就去幸福小学读书,你现在去哪,哪就是区内最好的小学了。”

    教导主任与招生办主任脸色同时一变,拦住往外走的水琅。

    “同志,等一等,等等。”

    “同志,复茂不论是教学条件,还是师资制度,都是远胜于幸福小学,你能为了这孩子来了两趟,足以可见你的用心程度,千万不要因为一时之气,耽误孩子的未来啊!”

    水琅不为所动,还要继续往外走。

    “刘向泽!”教导主任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不赶紧过来道歉!”

    墙上的人,慢慢挪动僵硬的身体,走到水琅面前,低下通红的头颅,“抱抱……抱歉,我是小人,是小人之心,同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实在对不起。”

    水琅没给他一个眼神,看着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

    很快明白了什么意思。

    “同志,上一次确实有一点小小的误会,当然,这错误全出在我们身上,跟你一个关系都没有,你说的话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其实主要原因还是规章制度,不是因为这点小误会,不过,现在这规章制度解决了,你们可以按照原来计划,来我们学校继续读书,另外,我还是要为了我们刚才的误会,再次跟你道歉。”

    “规章制度,确定能解决了?”水琅搂着大丫的肩膀,“她是我侄女,我还没有子女,不过,我们在一个户口簿上。”

    “没问题,完全没有问题。”教导主任热情道:“在一个户口簿上就更好了,主要还是看你想推荐谁,子女侄女,都没有问题。”

    水琅笑了,“是按照原来计划 ,继续来读书?”

    教导主任:“当然,现在只要你点头,随时可以来上学。”

    水琅还是笑着,不说话,也不点头。

    教导主任慢慢地,脸上的笑要僵硬了,眼里出现疑惑。

    招生办主任经验多,一下就想明白了,“这个,英雄的子女,免费上学,这孩子虽然是侄女,但也可以免费。”

    教导主任恍然,又一阵恍惚。

    复茂小学向来是学生们想方设法挤破头想进来的学校,他见过家长抢着给老师们送礼的,这还是第一次遇上家长等着校方“送礼”,递条件的!

    但是英雄少,能上报纸头条,闹那么大阵仗,还是要让记者来采访的英雄就少之又少了,只能赔着笑道:

    “对,是可以免费,不但免学费,还能免食费,除此之外,还会被重点培养。”

    听到后面几个字,水琅有反应了,“重点培养一个?”

    招生办主任抢先道:“三个,三个全都重点培养。”

    水琅顺着大丫的小辫子,“免费一个吗?”

    “三个!”招生办主任再次抢先道:“三个都免费!什么费用都免!”

    一旁的年轻老师瞪圆了眼睛,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水琅笑着道:“我们再考虑考虑,毕竟校方说了也不算,可能又得交给上面审批,要是又不通过,耽误我们孩子上学。”

    “保证书!”招生办主任连忙走到办公桌旁边,拿起笔记本和钢笔,“说再多也没有用,我写下来,如果再出现之前那样的事,你可以拿着保证书来找我,找校党委,甚至可以去教育局去举报我。”

    水琅一直等招生办主任把保证书写完了,盖上章了,递过来了,才道:“这个就不用了吧,主任,你看着就很实诚,跟别人不一样,我相信你。”

    招生办主任听了很高兴,高兴地直接握住水琅的手,把保证书拍在她的手里,“同志,我们学校真的很欢迎你推荐的孩子,一定会好好教育培养。”

    水琅将保证书打开看了看,“就一个章?教导主任和校长的章,也得盖上吧?”

    招生办主任笑容一顿。

    教导主任:“……”

    年轻老师:“……”

    “我就说,不需要这个。”水琅把保证书又递给招生办主任,“真的不需要,我们再考虑考虑。”

    “别!”

    招生办主任与教导主任同时急叫。

    这英雄要是真去了幸福小学,再让报纸一渲染。

    那上面可真的要下来检查了!

    教导主任接过保证书,“我现在就去盖章,我盖完,再去找校长盖!”

    “不麻烦了吧?”

    “麻烦,必须麻烦!”

    教导主任跑了。

    邹贤实与邹律突然出现。

    年轻老师刘向泽先发现了,惊喜道:“邹书记?”

    这是来找茬的!

    一定是来教训冒充他亲戚的茬!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邹书记,你的亲戚们也在。”

    刘向泽添了一把火,站在一旁想挫一挫水琅还有那个说她眼睛的丫头锐气!

    虽然他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是英雄,早不用,可能就像她自己说的刚才才知道,那就更确定之前,就是故意说话模棱两可,制造让别人会误会她是邹书记女儿的误会,就是在耍见不得人的手段!

    现在邹书记居然亲自来了……刘向泽暗自冷笑,讽刺看向水琅,就等着看她被彻底拆穿,抬不起头的模样。

    “邹书记?”招生办主任迎了过去,“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你怎么到这来了?”

    邹贤实与招生办主任寒暄两句,盯着水琅看,

    刘向泽挺直腰板,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来了来了。

    看这眼神,恨不得杀了水琅的眼神,就对了!

    邹贤实慢慢走到水琅面前,站定,突然,露出一个极其黏腻的笑容,“琅琅啊~”

    水琅眉头一挑,面露嫌弃,后退两步。

    刘向泽:“?!”

    讽刺笑容僵住了,人也傻眼了。

    邹书记这一脸老太监看到主子的低卑讨好笑容,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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