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爸,你在想什么!

    “琅琅啊, 是不是孩子上不成学了?”

    邹贤实凑在水琅面前,小声说着:“上不了你找我啊,你大哥的老丈人是教育局局长, 一句话,这学校抢着要。”

    水琅斜了他一眼, “威胁我?”

    “没有, 真的没有。”邹贤实嘴上说着没有,眼神却不是这么回事, “再怎么着,玉兰杯结束也得一两年, 在这一两年里, 我说话还是有用的。”

    “这么说。”水琅看着他,“设计金奖五万块, 银奖三万块, 铜奖一万块的钱, 你都已经准备好了?”

    邹贤实脸色立马绿了, 眼神顿时变得跟笑一样低卑, “有话咱好好说, 别总往人肺管子上戳,这学校, 琅琅, 这可是全复茂最好的小学, 你只要说个话,我立马帮你安排。”

    水琅笑了, “你的意思是, 我要是不找你, 就进不来这学校了?”

    邹贤实脸上笑容扩大, 又凑近一步,“现在你也知道,只要你张口,我唯你马首是瞻。”

    水琅看向门外,“韧性不错,能屈能伸。”

    邹贤实假装听不懂,继续道:“琅琅,我现在是真的承认,你有本事,比小凯,比你大哥都强,你爸那人,偏心,上升有限,你母亲又去世了,现在就缺一个像我这样的长辈给你引路,今天学校这事,只要你说一句话,咱俩联手,以后什么事都不在话下。”

    水琅不吱声。

    邹贤实打量着她的面色像是被说动了,“复茂小学,真的很好,你说一个上,一个不上,多可惜,你张张口,一句话的事,好日子就等着咱们呢。”

    “水琅同志,章盖好了,你看你一句话,我楼上楼下跑来跑去,这诚意足够了吧?”

    教导主任突然大喘着气跑进来。

    邹贤实转头看过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什么?”

    “呦!邹书记,你也在呢。”教导主任打完招呼,就先把保证书往水琅面前递,“你看看,我的章,校长的章,全都盖上了,这陈主任写的也很清楚,三名学生,在复茂小学读书期间,学费全免,食宿费全免,另外,我校将重点培养这三名学生,这下你放心了吧?”

    邹贤实面色顿变,伸手想拿过来仔细看清楚,一双小手却比她更快抽过来。

    大丫拿着保证书,防备看着邹贤实,先往后面退了几步,绕到水琅另一面,才把保证书交给小舅妈。

    邹贤实气急:“你!”

    水琅对他嘲讽一笑,问了一声“想看?”,然后压根不给他看的机会,就把保证书叠起来,放进皮包里,抬头对在场的老师们一笑,“那就周一见了,对了,是不是得带钱来买校服?”

    教导主任想了想,咬牙道:“学杂费全免,包括校服。”

    “你们这学校是怎么回事?”在外人面前,邹贤实再生气,也保持着情绪平静,虽然眼里已经快喷出火了,“怎么一会给念,一会不给念,一会又给念了?”

    教导主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回事你心里没点数吗?

    “真好,什么都不用带,复茂中心小学不愧是复茂最好的小学。”

    水琅一句话,让教导主任与招生办主任露出了笑容,“那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我们走了。”

    “你慢走,周一见。”

    招生办主任与教导主任一路跟着水琅,把她们送到了办公室门外。

    “等等!”

    邹贤实追了上去,左右看了看人,压低声音问,“你是怎么把事情解决的?”

    水琅脚步不停,“你是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

    “行,你不告诉我,你有本事。”邹贤实跟着水琅走,“但是工农兵大学,你还没去吧,你再有本事,我就不信……”

    “爸!”

    邹律从后面叫了一声。

    邹贤实将心里升上来的火,硬生生压了下去,再次露出让水琅嫌弃的笑容,“琅琅啊,工农兵大学那边你就不用再过去跑一趟了,他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找茬,你那个大姐,资料我都看过了,虽然不符合身体健康这个条件,但是她下乡快十年了,又穷又苦,又红又专,这一条再合适不过了,我去警告他们,你周一按时去报道,保证没人会再找你的茬。”

    水琅停住脚步,扫了他一眼,讽刺一笑,什么话都没说,走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邹贤实看着大儿子。

    邹律琢磨,“她的脑子,一般人猜不透,刚才那意思应该是嘲讽你,脸皮厚?”

    “他娘的!”邹贤实站在原地,看着水琅远去的背影,心里的憋屈全都涌在了脸上,“不知道有多少年,我没对人这样低声下气过了,就算是放到以前,我都低声下气了,别人好歹会见好就收,给点面子,给个台阶,这丫头,太横了,跟个铜墙铁壁一样!回回都让我热脸贴冷板凳!老子不伺候了!”

    “爸,你有钱吗?有人吗?”

    “……”

    邹贤实更憋屈了,但是不再吱声了。

    “这才是个开始,你就气成这样,接下来怎么办?”邹律耐心劝着父亲,“那些钱,不是简单的小数目,再说,你当时还想靠水琅打掩护,现在这两样一个都没抓住,除了讨好水琅,把水琅拉拢过来,暂时没有其他办法了,你刚才做的就很不错。”

    “我用你夸。”

    邹贤实眼里再次出现阴狠,看着水琅上公交车,“一个小丫头片子,果然跟他们说的一样,能的要上天了!”

    邹律不说话了。

    他不说,邹贤实倒冷静下来,突然转头看着他,看了好一会,“简怡今天为什么去房管局找水琅?”

    邹律眉头一皱,“结婚后,她经常疑神疑鬼,你又不是不知道。”

    “经常?疑神疑鬼是不假,直接找到人单位去还是第一次吧。”邹贤实面对面看着大儿子,“我看水琅对你,是还算客气的,比对小凯客气多了。”

    邹律眼神慢慢变得不敢置信,“爸,你在想什么!”

    “我想什么你知道。”邹贤实看了看周围的人,拉着邹律往公交站走,“时代又要不同了,你对简怡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知道,以前是我们逼你娶的,结婚好几年,你们也没能有个孩子,要是实在过不好,就算了。”

    父亲难得跟自己亲近,邹律也是头一回抽开被握住的胳膊,眉头紧拧,“爸,水琅可是小凯的未婚妻。”

    “早不是了,十年前水慕晗来过那一趟以后,这个婚约就已经不算了,再说,小凯都跟邬琳琳订过这么多婚了,更不算了,水琅回来以后,那都是小凯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邹贤实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等大儿子也坐进来后,拍着他的肩膀,笑着道:“你要是能和水琅走到一起,小凯这边不用担心。”

    父亲直接挑破,把话拿到明面上来讲,邹律忍无可忍,话从牙齿里挤出来:“爸,她还是个孩子!”

    “什么孩子!”邹贤实脸色沉下来,“我什么样子,你看不到?一个孩子能把我整到这个地步?你对她的印象不要还停留在十年前,她现在都二十五了,不是那个十五岁的孩子了,这个年龄,不少人孩子都有两三个了!”

    邹律脸色同样阴沉,气场一点都不输于父亲。

    司机隔着玻璃,站在车外,都感觉到慑人的气场,不敢上车。

    “知子莫若父。”邹贤实脸色率先和缓,“你一向冷静理智,做事不带感情,简怡这么多年,都没得到过你一句软话,你看你今天向着水琅说了多少句话了,而且,你能摸准她的心思,我照你说的做,确实能在水琅那边起一点作用,这说明什么?”

    “什么都不能说明。”邹律胸膛不断起伏,压着怒气道:“爸,我真没想到,你突然能把我和水琅想在一起,这太荒唐了,她在我眼里就算不是孩子,也是弟妹,就算不是弟妹,也是妹妹!”

    邹贤实突然笑着坐直身体,“以前,别人都说你骨子里冷血,除了我们自己家里人,你把谁放在眼里过?妹妹,呵呵,好,就算是妹妹,那也是有感情了,有感情就好办。”

    “爸,这件事我今天就当没有听说过。”邹律紧绷着下颌,看向父亲,“不要在小凯面前提一个字,除非你想失去这个儿子。”

    “如果不能把水琅变成自己人,我不光会失去一个儿子,我会直接摔成一堆肉泥,什么都没了。”

    邹贤实口气变硬,“我再怎么低声下气,水琅都不会给我一个正眼,小凯不行,你妈也不行,只有你,还有一点融化这块钢板的希望,也是救我们全家的希望,否则,你就得眼睁睁看着我们全家人,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邹律鼻息变重,嘴角下压,没再吭声。

    “水琅这丫头,确实有能力,有本事,她现在才二十岁出头,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邹贤实拍了拍大儿子的膝盖,“我刚才说了,时代要变了,跟水琅结婚,以后对你帮忙更大。”

    “……”-

    平安里。

    “弄堂干部是什么?”

    “楼组长是什么?”

    “核心骨干是什么?”

    “每一个楼都选一个吗?”

    “怎么选?”

    “弄堂干部,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字面意思。”水琅站在小区中心,看着全部到齐的平安里居民,“就是弄堂里有啥事情,弄堂干部热心帮忙,你们现在也归街道房管局管了,我虽然认识你们,但不代表每个干部都认识你们,之后施工组进场,人就更多了,弄堂干部,就是中间人,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先告诉弄堂干部,弄堂干部去找街道房管局施工队的相关干部,否则大家乱七八糟,谁也不认识,找起来没头绪,贸然上门,也不方便,懂了吗?”

    “懂了!我想起来了,其他弄堂里都有这样的干部!”

    “对对,有那个勋章,袖子上挂红布,手里拿小红旗,组织大家大扫除的,那个应该就是弄堂干部!”

    “哎呀妈呀,我们也要选干部了?”

    “水干部,你才说完没几天,我们就真的能当干部了?”

    一大群人又惊又喜,更多的是不敢置信看着水琅,想再听到一句准确回答。

    “当然,弄堂干部属于街道居委管理,每个月有补贴,我也是我们弄堂的干部,一个月有十块钱。”水琅笑着解释,“当然,弄堂干部不能以工资来论,必须是为人真的足够热心,对弄堂足够了解,有为人民服务的意识才行,做的好,是很有希望被街道推荐入党,成为核心党员骨干。”

    “哇——”

    居民们不但得到了他们也能当干部的准确回答,还听到了有工资,能成为党员!

    一个个顿时笑成了盛开的向日葵。

    “楼栋组长,也是字面意思,就是你们所在楼栋的小组长,街道居委找弄堂干部,弄堂干部再配合楼栋组长一起完成任务。”水琅看着平安里区别于其他弄堂,可以说是一塌糊涂的楼房,“平安里特殊,楼栋最高只有三层,普遍是二层楼,边缘一圈还有平房,二楼楼栋一层最多有四户人家,少的只有两户,所以也用不着那么多楼栋小组长,两栋楼一个组长,平房一排一个组长,就够了。”

    “别啊水干部!”李大脑袋最怕水琅,但又是平安里里面属于较为不怕水琅的人,尤其几次接触过后,觉得水干部是个热心肠的人,当初那点害怕就更少了,“就一栋楼一个小组长吧,我们以前都是羡慕别人当干部,这好不容易有机会当个干部了,你就别把我们给缩减了吧。”

    后面几百个居民猛点头,眼神期待看着水琅。

    “弄堂干部是有补贴的,楼栋小组长,可没有任何补贴。”水琅将怀里的资料递给林厚彬,“楼栋小组长,主要是在改造修缮阶段,帮忙处理一些事情,比如,安排楼栋里的居民搬家,负责登记通知以及反馈一些事宜,改造结束之后,平时日常有弄堂干部就够了。”

    李大脑袋:“那楼栋干部有那个红袖章,小红旗,还有那个勋章吗?”

    居民们听了又猛点头,眼睛发亮看着水琅。

    水琅沉默一瞬,笑了出来,“有,可以有。”

    现场立马发出欢呼声:

    “水干部,就一个楼栋一名楼栋组长吧!”

    “是啊,让我们也尝尝当干部的滋味,我爹死前,还在可惜我们家没能出一名干部呢!”

    “可不是,谁能想到房子还没改造,我们就能有机会当上干部了,水干部,你就别缩减了吧。”

    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看着水琅,水琅与后面的同事互相看了看,笑着道:“行,居民要求必须满足,都听你们的。”

    “哇吼!!!”

    现场欢呼声更大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

    “这才哪到哪。”林厚彬嘴角也挂着笑,“要是指标真的审批下来,这群人能跟八级工学技术,不得高兴疯了。”

    肖可梅双手合十,“真希望能看到那一幕。”

    “先别高兴了。”水琅将手里资料递给李大脑袋,“这是弄堂干部和楼栋组长具体要负责的详细内容,楼栋组长你们自己投票去选,自己定好就可以,弄堂干部也是投票,但除了你们的投票,街道居委那边还要考核,之后街道的人会来组织投票。”

    “明白了,水干部。”

    “今天正式开始楼栋排查,从一栋开始,一到十栋的居民,这两天没事就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了,否则我们排查登记楼道户型的时候,找不到人,耽搁时间,我们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时间了。”

    水琅说什么,平安里居民都是直点头,“还好,你们当时建房子的时候,二层粤式竹筒楼比较多,应该是照着同一个楼型图去建的,这里的格局大致都相同,你们可以聚在一起提出想要整改的地方,三层楼每一户格局都不一样,但也不用担心,我们会做到一户一方案。”

    “一户一方案?”王嘉奶奶惊呼出声,“那是怎么个改造法?我们平房也能一户一方案吗?”

    “当然,具体怎么改造,要等楼栋排查完,掌握全部户型,设计完成,再在通气会上告诉大家。”

    水琅看着简陋的公共厕所,粪站,“厨房应该还是合用,但保证,每一户都有一个带抽水马桶的卫生间,不用再每天早上排队去粪站倒痰盂了。”

    头一回听到改造的内幕,所有居民都忍不住呼吸急促。

    每一户都有抽水马桶!

    钢窗蜡地的新式里弄,有的都做不到呢!

    他们居然会有独立卫生间!

    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了!

    所有人都被馅饼砸呆了。

    “你们可以开始着手选干部的会议,我们也要开始排查楼层了。”

    水琅一说完,新合并过来的李邦小组,以及后加入进来辅助制图的几名干部,全都站在了她的后面,准备开始干活。

    “都别发呆了。”李大脑袋先把一群年轻人敲醒,指挥大家一起往边上让,“别挡着水干部干活。”

    居民们哗啦啦让开,房管局的工作人员,开始爬上爬下排查-

    “小腿都有点肿了?”

    水琅双脚泡在木盆里,裤子卷至膝盖,露出藕节一样的细白小腿,上半身斜趴在桌子上,笔起笔落,一条条直线呈现在纸上,组拼成了一套套房子内部结构图,听到周光赫的话,低头看了一眼,“哪肿了,你又没看过……”

    话说一半,看着趴在桌子上复习借来的课本的大丫二丫,捧着小人书看的三丫 ,还有坐在一边织毛衣的周卉,又把话咽了回去。

    周光赫心领神会,“要不要按摩一下?”

    水琅斜瞪了他一眼,“不用。”

    周卉轻笑出声,“爬楼最伤腿了,是得多按摩,多注意。”

    周光赫脱掉公安外套,卷起衬衫袖子,露出肌肉线条结实的小臂,蹲在脚盆边,将擦脚布搭在膝盖上,然后捧起水琅的脚。

    水琅立马把脚拿开,头一回被他闹了一个大红脸,“等下回房间再说。”

    这人,怎么突然这么明目张胆!

    桌子传来童音笑声,一转头,看到三个丫头捂嘴偷笑。

    水琅耳根都红了,“一个个小人精,懂什么,赶紧看书。”

    三个丫头同时拿起面前的书挡脸,躲在书后面,三人又对视一眼,偷偷的笑。

    “先擦干,泡脚要适度,这么深的水,都要冷了。”

    周光赫自然抓住水琅的脚踝,放到膝盖上,用红白条纹毛巾包起小巧圆润的脚,捏了几下,将水渍擦干。

    隔了很久,还在捏。

    水琅脚心发痒,痒到心脏,趁着大姐与三个丫头没往这边看,轻轻蹬了他一脚。

    周光赫拿起棉拖套在擦干净的脚上,低着头,嘴角噙着笑,又抬起水琅的右脚,慢慢捏着,擦着。

    水琅笔起笔落,线条再也笔直不了,耳畔热度直线上升,浑身都像是被他的掌心包裹住了,无法散热。

    “好了。”

    周光赫将两只脚都套在了拖鞋里,将擦过她脚的毛巾搭在左肩,端起洗脚水走了出去。

    “哗啦。”

    洗脚水倒在水池里的声音响起,水琅心脏的滚烫终于得以散热,手心已经出了汗,握不住铅笔。

    强行把片段切开,把平安里的楼栋切到脑子里,耳根还没褪热,惯性思维,却在一秒之内 ,让水琅进入工作思考状态。

    平安里的基础条件实在是差,资金又严重短缺,除了得有超前的设计理念,还缺了一些足以让人眼前一亮,足以弥补基础太差的东西。

    水琅做事一向是饱和式准备,即便对自己的设计有自信,但还是想做到比完美再多一出一点东西,确保万无一失。

    但目前这个点,琢磨了几天,脑子里有过几百个方案,都不能使用,全因有些超时代的东西,就如同亲子鉴定一样,这个时代没法满足。

    “小舅妈,你为什么叹气呀?”

    三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水琅身边,眨巴着溜溜圆的大眼睛,“你是不是累了?跟我一起看看小人书吧。”

    说着就把小人书摊开在水琅面前。

    “三丫!”周卉立马教训:“怎么跟你说的,不许打扰小舅妈!”

    “没事。”水琅笑着捏了捏三丫越来越有肉的脸蛋,掀开面前的小人书,看了看封面,“种菜娃?这是什么故事?”

    三丫踮起脚尖,翻开刚才自己看的那一页, “茄子,青椒,小孩,生产队的故事。”

    水琅随意翻了两页,看着看着,眼神突然不随意了。

    这才想起来这个时代的连环画,虽然都是小孩子看得多,但其实都是国家顶级巨匠参与所画,是独属于这个时代的空前绝响。

    一页一页纸张在眼前翻过。

    线条,色彩,在灯光下不断成为残影。

    又逐渐换成了一幅幅空间结构图。

    水琅心脏狂跳,“蹭”地一下站起来,双眼亮得堪比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我想到了!”

    周光赫一进门就怔住,“想到什么了?”

    “想到别出心裁的东西,还能帮平安里额外挣到一笔改造资金!”

    周光赫好奇问:“什么?”

    “现在不好说,刚才属于激情发言,具体得等我明天去探一探才能确定。”水琅抱着一沓资料起身,看着三个丫头,“很晚了,睡觉睡觉,明天一大早,我们一起去学校报道。”

    三个丫头顿时激动了,就是知道明天要上学了,今晚才在这里陪小舅妈看书。

    就连周卉,握着毛衣针的手都微微颤抖,难掩激动-

    第二天早上,水琅与周光赫,刚推着大姐,带着三个丫头出门,就听到一声汽车喇叭声。

    水琅转头一看,驾驶座车窗慢慢降下,露出邹律的脸。

    与此同时,一辆自行车也停在路边,邹凯对着水琅一笑,“琅琅,我送你去上班。”

    周光赫眉头一皱,侧身挡住水琅。

    第62章 红星闪闪放光彩~

    “你怎么在这?”

    水琅还没说话, 车里的邹律先皱眉看着邹凯。

    “大哥,你怎么也在这?”

    邹凯来的时候,骑车紧赶慢赶, 一看到水琅就直接冲了过来,压根没注意到自家的汽车, 这会看到了, 眼睛顿时一亮,“琅琅, 让我大哥开车送你,我们一起。”

    “一大早, 发什么神经。”

    水琅站在周光赫后面, 看着这兄弟俩,随意扫了一眼邹律, 重点看向了邹凯, “你是失忆了吗?上次说的很清楚了吧?”

    邹凯从自行车上下来, 将车子随意靠在梧桐树上, 走到水琅面前, 却被周光赫挡住, 眼底神色顿时不善。

    这个人突然空降回来,不但抢了他的治安队长职位, 还把他未婚妻给抢了!

    他晚上睡觉之前, 都得把周光赫拉出来骂一遍, 才能睡得着觉,否则都得失眠!

    邹凯眼底充满了敌意, 面上笑着, “周队长, 我跟水琅说话, 不会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吧?”

    周光赫还没说话,水琅就在后面道:“对,没错,就得经过他的同意。”

    邹凯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就像是发现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老婆,还向着别人的屈辱难堪,咬的牙都快碎了,硬生生将牙缝里的血咽下去,“琅琅,我想单独跟你讲几句话。”

    水琅睨着他:“我跟你有什么好讲的?”

    邹凯看了一眼挡在前面不动地周光赫,“我想单独跟你讲,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怎么能让外人听到。”

    “你才是外人。”

    邹凯的故意讽刺,故意拉近他与水琅之间的关系,话一撂下,根本没有周光赫反应的空隙,水琅话就抛了出来。

    邹凯气得脸色铁青,瞪着周光赫。

    突然,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眉毛皱地能夹死苍蝇,“琅琅,你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

    水琅眉头一挑,发觉车里的邹律也一瞬间坐直身体,紧盯着他们看。

    周光赫突然道:“私事就不对外人说了,我们还得上班,你们请自便,我们就不奉陪了。”

    水琅扫视两人一眼,跟着周光赫往外走。

    工农兵大学就在这附近,准备先去帮大姐办好入学手续。

    “等等!”

    邹律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到水琅面前,“我送你们过去吧,正好你们推着轮椅也不太方便。”

    周光赫客气道:“不用了,谢谢。”

    “昨天我们特地去工农兵大学办好了周卉的相关事宜。”

    邹律这话是对着水琅说的,“你们上车,等到了学校,一切交给我就行。”

    “你这是来邀功?”水琅斜了他一眼,“你们去办好难道不是应该的?”

    邹律:“……”

    “是应该的,所以现在更应该把你们亲自送过去,不用你忙东忙西,坐着等着就好了。”

    “你怎么也突然这么有韧劲了?”水琅打量着他:“你爸交给你任务了?”

    邹律一惊,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自觉像平时一样,没想到水琅一眼就看出来他不同于平时之处。

    这也太聪明了!

    “任务,让你消气,就是我们全家现在最大的任务。”

    水琅笑了一声,看了一眼邹凯,“让这坨东西凑到我面前,确定是让我消气?”

    邹凯瞬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水琅。

    这坨东西?!

    “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坨东西??当年你也是对我一片痴心,是,中间是我对不起你,你去北大荒十年,我确实对你也不够关心,你生气我可以理解,但是,琅琅,你要再这样下去,我可就生气了!”

    水琅没说话,静静看着他表演。

    邹凯看到她的反应,心底松了一口气,他的威胁还有一些用,这说明水琅心里不是完全没有他,语气不自觉放软,“琅琅,之前是我不对,是我没有开窍,没有开感情这方面的窍,我现在懂了,我会尽力对你好,我一天给你写一封信,你看……”

    邹凯刚从怀里掏出信封,周光赫就又挡在水琅前面,“思想改造班,没上够?”

    提到这事,邹凯手腕都开始颤抖了,脸上挤出微笑,咬牙切齿道:“周队长,我可一直记着呢。”

    “我今天没空逗你玩,但你要再这样说下去,没空也会挤出空来。”水琅看着邹凯,“你再出现在我面前,说一些没有营养的话,你就去北大荒农场陪邬琳琳吧。”

    邹律脸色一变,斥道:“回去,老实去上班!”

    “大哥!”邹凯没有想到,关键时刻大哥不但没有帮他,还在情敌面前训斥他,顿时想找回面子,“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邹律看着小弟,脸色沉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邹凯咽了咽口水,看向水琅,又看了看大哥,不甘心走过去扶起自行车,“

    “琅琅,我……”晚上去接你下班。

    后面的话却不敢说出来。

    周光赫这么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不论他们俩结婚是真是假,但都是有结婚证的,水琅急不急暂且不说,要是真把周光赫惹急了,真有可能把他送去陪邬琳琳。

    邬琳琳现在可是在钻窑洞,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邹凯没再吱声,给了水琅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又横了一眼周光赫,骑车走了。

    水琅摇头,“你这弟弟,回来第一次见还人模人样,怎么现在越看越不像正常人了。”

    “毕竟经历了一些打击。”邹律看出水琅比较反感邹凯,怕再聊下去引起她更深的反感,反而坏了局面,转移话题道:“要是不想让我送,我就先过去等你们,反正也不远。”

    水琅看了看他,没说话。

    想看看他到底要玩什么名堂。

    邹律冲着周光赫与周卉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汽车。

    “幸好出门早,现在过去也还早得很。”

    昨晚大姐和三个丫头全都激动得睡不着觉,周光赫一大早,天还黑着,连蒙蒙亮都没有,就把大家叫起来了,说要提前两个小时出门,这样不急不赶,有足够的时间处理一切事情。

    虽然都是睁不开眼睛,大姐和三个丫头没什么意见,但是水琅一肚子意见。

    谁家上学提前两个小时出门准备!

    结果还真的有突发状况,被耽搁一会儿,依然能不紧不慢走过去。

    “我自己来吧。”

    周卉自己扶着轮椅轮子,向前推动。

    周光赫没有反对,以后这条路,大姐都得自己走。

    “那个,大姐。”水琅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他们都是冲着钱来的,才会说那些话,你们……”

    周卉一愣,笑了,“我们都不会多想,你的心,我们都看在眼里,你看你为我们做了多少事情,看看我们身上的衣服,我们的精神气,真心对我们这么好,也说明了对小弟的心意。”

    水琅一怔,没想到大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下意识往周光赫那边瞟了一眼,正好对上他盯着自己的目光,急急忙忙又躲开视线。

    “我也都看在眼里。”

    周光赫突然出声,是那个意思,好像又不是那个意思,“不用担心。”

    “我才不担心。”

    水琅下意识推着周卉往前走,一看到大姐疑惑回头,立马又松了手,“对不起,我忘了,你自己来。”

    耳边响起低笑声,把她的耳朵烘得滚烫-

    沪城有好几所大学被选为工农兵大学试点,沪旦大学是其中之一,百年名校,距离复茂路不远,隔着两条街,绕几个路口就能看到大学校门。

    1977年工农兵大学,是三月底开学,如今四月,不算太晚。

    工农兵大学,不但不用交学杂费,吃饭也不用给钱,每个月都有额外补贴,上完学,还能有机会回去当干部,所以在这个年代,大学名额非常吃香。

    “水干部!”

    肖可梅早早地等在学校门口,一看到水琅,就一脸朝气冲了过来,“你们来的好早,这位就是大姐吧?”

    “你好。”周卉笑着打完招呼,疑惑看向水琅。

    水琅笑着道:“这是我单位同事,我手里不是还有一个大学名额吗?就让给她了。”

    “大姐,除了要感谢水干部,还得感谢多亏有你,我才能有机会上大学。”肖可梅脸上尽是真情实意的感激,“我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你。”

    “也不用,你是来读书进修的,好好读书才是主要任务。”水琅看着大姐,“你们就当互相有了伴,有什么需要互相帮忙就行。”

    “水琅……”周卉眼里充满了感动,喉咙哽咽地说不出话。

    周光赫:“多……了。 ”

    “学人精。”水琅笑着往大门里面走,“快点吧,还得赶着去复茂小学。”

    工农兵大学的学生,大多都是住校,清晨已经早早起床,准备上课了。

    路上遇到一队扛着锄头镰刀,往校门外走的人,其中还有穿着厂服的学生。

    水琅并不意外,这个时候,即便是来上大学,也只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学校上课,剩下三分之一时间都得劳动,有的是上山下乡,有的是去工厂。

    一走到报道处,邹律果然已经在了,正和一名看上去像是主任的人互相寒暄着。

    “水琅,这是校委的胡主任。”

    果然,最近各种主任见的实在是多,没有认错。

    “胡主任好。”

    “你好。”胡主任笑着与水琅打完招呼,惊喜看向周光赫, “周队长?你怎么来了。”

    “你好。”周光赫简单打完招呼,“这是我大姐。”

    “原来如此。”胡主任握住周光赫的手,“还没来得及跟你们公安同志道谢,这些不法分子实在太猖狂了,抢到我们学校里来了,真是多亏有你们,我们才能踏实学习。”

    周光赫点头,“分内之事,不用客气。”

    水琅眉头微挑,“昨天之前,追到外地去了,就是这边出了事?”

    “水琅,赶快办入学手续吧。”邹律突然出声,“本来经过调查,了解到周卉同志身有残疾,无法完成劳动课程,校方一再为难,觉得不符合招生要求,恰好复茂残联已经开始恢复工作,校方觉得周卉很适合去做那边的恢复工作,所以最终同意招收周卉。”

    “残疾人联合会?”

    水琅意外看了一眼邹律,虽然他一个字都没提自己,但知道这样的单位,即便工农兵大学有门路,也不可能刚入学就推荐过去。

    周卉也很意外,知道要上大学后,还一直在想会分到哪个工厂去学习技术,没想到停了十来年的残联居然恢复工作了,“谢谢。”

    主任乐呵呵笑了两声,“那赶紧过来办入学手续吧。”

    周卉与肖可梅一起走了过去。

    水琅看向邹律,“不会过不了两天,又出现上面审批不通过的事吧。”

    邹律:“……”

    他还以为要说谢谢。

    结果一张口就是质疑。

    真不愧是水琅。

    他居然还不长记性,用正常思维想她。

    “你这么有本事,审批不通过,就是在给你送机会,哪里还敢。”

    一语好几关。

    “那就好。”水琅看着满脸抑制不住兴奋,甚至是幸福的大姐,“你帮这忙,是在积德。”

    邹律:“……那真是多谢你了。”

    很快,周卉便拿到了工农兵大学学生证,肖可梅也拿到了,两人捧着学生证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看着。

    “水琅,你看看。”

    水琅跟三个丫头一起走过去,就是一个薄薄的小本子,写了名字,籍贯,一年级,入学日期,还是钢笔手写的,水琅看,觉得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三个丫头看了就不一样了,高兴地直踮脚。

    没来沪城之前,大家都是妈妈活不了多久了,能再撑半年,都是奇迹,谁都想不到,妈妈现在不但健健康康,看上去能活到一百岁的样子,还上大学了!

    全红河村,都没有过上大学的人,妈妈是第一个!

    周卉就更激动了,眼睛里泪花闪烁,抚摸着学生证,比摸着宝贝都要珍惜,越看眼里光彩越亮。

    “大姐。”水琅突然道,“某些想法,这辈子都不要再有了,前面的路,还长着。”

    周卉一愣,抬头看着水琅,读懂水琅的眼神后,表情就更愣了,随即眼泪涌了出来。

    万万没想到曾经在脑海里盘踞,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以为无人知道的想法,水琅居然发现了!

    发现后,不但没提没劝,反而不断用行动给她增添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周卉紧握住水琅的手,将额头抵在上面,泣不成声落泪。

    周光赫眉头微皱,思考,突然面色一变,“大姐,你!”

    三个丫头茫然看着妈妈大哭,以为是喜极而泣,但看着又不太像。

    邹律看着水琅,再看着周卉残疾的双腿,没一会儿就想不明白了,同时也知道了水琅为什么说帮这忙是在积德。

    有一颗这么善良的心,又为什么会把邹家逼到绝境?

    邹律眼神变得复杂,低头沉思。

    办好入学手续,考虑到周卉的身体,批准她不用住校,接着就赶去上课。

    水琅跟着去看了一眼,工农兵大学是两年制,主要是上思想政治劳动课,培养生产技能,不是像正常大学那样分不同的系,统一在两个阶梯教室上课,学生大多都已经在工厂或生产队工作过,大姐直接坐在轮椅上进去上课,学生们看到来了一个残疾人,很是吃惊。

    一部同学分看上去很朴实,一部分看上去有点倨傲。

    但好不好相处,都是大姐要走的路。

    主任上去解释后,没出什么问题。

    水琅与周光赫带着三个丫头放心走了-

    去复茂小学,邹律又跟着到了。

    “你不是什么教育局主任吗?” 水琅看着他,“你都不用上班?”

    “用,这不是还没到时间。”邹律掀起袖子,看着手腕上的罗马表,“才七点三十五。”

    “那边有人来了。”周光赫指着招生办主任。

    “我等了你们好一会,没等到,刚去食堂打早饭,你们就来了。”招生办主任一看到公安制服最明显的周光赫,立马就招呼道:“周队长?你这是?”

    大丫高兴道:“这是我小舅舅。”

    “小舅妈,小舅舅。”招生办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其实是周队长的侄女,昨天怎么都没提,这真是太好了。”

    邹律脸色看不出变化,再次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三个孩子分在了哪个班级?”

    “是这样,周子青,周子衿,算数已经达到了三年级水平,但是还不全面,毕竟我们不止有数学,还有语文,思想品德,美术,音乐等课。”

    招生办主任看着水琅脸色没变化,暗自松了口气,继续道:“周子青先进二年级,周子衿在一年级,马上不久就要期中考试了,假设成绩都过关,可以直接升到三年级,你看呢?”

    水琅看了一眼周光赫,周光赫点了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招生办老师满意笑着,摸了摸三丫的头,“周子悠就安排在幼儿园小班,如果学的好,也可以直接升到大班,水琅同志,你放心,都是聪明孩子,学校一定会重点培养。”

    刚入学,老师安排其实很合理,三个丫头在此之前毕竟没有进学校系统学习过,再聪明,也不能拔苗助长。

    神童什么的,都是个噱头,先这样适应着挺好。

    “麻烦了主任,就这样。”

    “哎!三个学生都是所有费用全免,入学手续办好,我们就去教务处领课本,今天就可以直接上学。”

    三个丫头忍不住按住狂跳的心脏,双眼发亮,时时刻刻黏在小舅妈。

    等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新课本,看着漂亮的图画,崭新的墨香,幸福感油然而生。

    二丫埋头在书本里深吸一口气,小脸红通通地看向小舅妈:“小舅妈,晚上回去你帮我写名字,我看玲玲姐姐的书,都是用报纸把书本包起来,我也想包。”

    “包书皮?行啊。”水琅随意翻着大丫的课本,不少内容基本上都和满学校满大街贴的标语差不多,不乏团员,党员,这样的示例,都是很正能量的教材,看向周光赫,“你晚上从派出所多带点报纸回来。”

    周光赫点了点头,“等下我再去居委说一声,每天早上订一份报纸送到家里。”

    大丫二丫直接被带到教室,一年级和二年级,都在上数学课,是两人的强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几句,就被安排了位置。

    乍然来了一个插班生,自然引起大家的注意。

    “小舅妈!”

    弄堂里的小霸王看到了水琅,直接惊喜出声。

    水琅:“……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外甥?”

    周光赫笑了出来,“这孩子。”

    大丫和小霸王一个班,不管关系怎么样,总归没那么陌生了。

    二丫气场比以前不止强大一点,往位置上一坐,眼神就渴望盯着黑板上的知识,对周围同学一点儿都不关心。

    “怎么突然有了一种……”水琅隔着窗户看二丫,“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看着周光赫眼神一直在水琅身上,水琅说什么,他的嘴角都在笑。

    邹律眼神闪了闪,看出一些不对劲来。

    三丫第一次看完学校回去,就在想着音乐教室的钢琴。

    今天一来上课,正好就是音乐课。

    全班同学一起赶到音乐教室,跟着弹钢琴的音乐老师,学唱歌。

    唱的是《红星闪闪》。

    这歌家里收音机放过,三丫一坐下,双手乖乖叠放在桌子上,音乐一响,就张大嘴巴,喊得声音比谁都高。

    “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

    水琅:“……”

    周光赫:“……”

    邹律:“!!!”

    这才叫不怕生!

    牛!

    安排好大姐和三个丫头上学的事,周光赫与水琅都放心了。

    “水琅,是不是要来不及了?”邹律打开车门,“坐汽车过去吧,能快一点。”

    水琅看了他一眼,坐到周光赫的自行车后座上,“你回去吧,没事别来献殷勤了,再烦我,我就找邹贤实麻烦。”

    周光赫扬着嘴角,将车子蹬了出去。

    邹律:“……”

    镶了一早上边,一丁点软化都没见着!

    真是一块冷冰冰的铁板!-

    水琅再进单位,没去住房保障部门办公室,直接到了局长办公室。

    许副局长与邱副局长都在,三位局长脸色看不出什么来。

    水琅心里也没底,“局长,建筑材料指标审批,是通过了,还是被驳回了?”

    第63章 我还怕你不够狂呢!

    周局长叹了一口气。

    许副局长跟着叹了一口气。

    邱副局长看了两人一眼, 也叹了一口气。

    “演得有点过了。”

    水琅忍着笑,关上门,走到办公桌前, “邱副局长,尤其是你, 演得最不像。”

    “不是。”邱副局长一本正经, “是真的可能得让你失望。”

    水琅笑意微顿,直接看向周局长, “是吗?怎么说。”

    “旧改联合会是建筑联合会与市委的人一起组成,现在又多了一个旧改监督会。”周局长拿了一叠资料放在水琅面前, “监督会的会长史金鳞你认识吗?”

    “这事我听说了, 但人没听说过。”

    水琅把资料打开,第一个出现的人, 史金鳞, 男, 1928年1月16日出生, 籍贯沪城, 成分党员, 职位,第一行空白, 第二行旧改联合会监督会会长, “这谁?跟我有关系?”

    “你不认识?”

    周局长脸上出现意外, 与许副局长对视一眼,皱起眉头, “他像是与你有过节, 上午在会上, 一直在阻拦这件事, 不断攻击你。”

    水琅眉头一皱,搜索记忆,“我确定不认识这个人,他除了是监督会会长,这第一栏职业为什么是空白?”

    “空白就是停职。”周局长解释,“他原来是棚北区区委的人,现在暂停职务,有可能是降职,也有可能是往上升。”

    “又是棚北。”水琅稍微有点惊讶,“棚北区什么时候这么牛了,要说行政,复茂比他强,要说大哥,安定那几个区,都是大哥二哥,怎么这旧改的联合会,大哥们一个会长头衔都没捞着,都跑棚北去了。”

    “旧改主要就是从棚北开始,这里面怎么分,都不管咱们的事,都是上面的事。”周局长拿起史金鳞的资料,“先是有邹贤实,现在又来个监督会会长史金鳞,还有其他十几个区的建设局对你虎视眈眈,这平安里的阻力,实在是不小啊。”

    “我查过,水琅确实跟他没有任何来往。”许副局长一副愁容,“你这孩子,是怎么无意得罪他了,按道理讲,你跟他应该没有利益冲突。”

    “等等。”水琅抓住重点,眼里缓缓流露出惊喜,“局长,你刚才说,其他十几个区的建设局,对我虎视眈眈,这话什么意思?建筑材料指标批下来了?”

    周局长一顿,叹了口气。

    许副局长跟着叹了口气。

    邱副局长观察两人,也叹了口气。

    自觉这回像多了。

    “行了,你们就别逗我了!”水琅抑制不住兴奋,“是真的审批下来了?审批多少?足够修一个平安里吗?我们局真的创造历史了?”

    “创造历史,这话现在说,还早了点。”周局长不再演了,脸上难掩兴奋,“审批确实下来了,但只是试点,多亏了你把白局长拉拢过来,我们两人没有了矛盾,齐心协力,区委就没有了意见,市委那边开始不同意,会议上争论了很久,最后决定用我们复茂房管局作为试点,先审批一批旧改专项建筑材料指标,但不是用于全区,是只用于平安里,这是详细指标表格,你设计完成后,填写申报,再交上去二次审批。”

    水琅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翻开一沓表格,一行行看下去。

    标配墙面砖,水泥、砂浆、石灰,地砖,瓦片,白水泥,107建筑胶水、羟甲基纤维素,墙面漆,油漆,外墙涂料,腻子粉,聚合物乳液,乳胶粉,木材,木工板,石棉,木龙骨,窗台石,套装门,门铰链,插销,水管,电路线管,插座,水龙头,灯具,马桶……不论是主材还是辅材,就连小五金都一一分类出现在表格里。

    就是差了数量。

    “目前已经开始楼栋排查,很快就能计算出所需材料数量。”水琅将资料合上,神色变得与早上的大姐三个丫头一样,是无法控制的兴奋,但还得强行控制住,“能这么顺利批下来,我知道三位局长一定是付出很多努力,去上面开会,也一定是堪比唐僧取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甚至还不止,辛苦你们了,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周局长与两位副局长前面听得很动容,听着听着,看到水琅说的不是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负你们的辛苦期望什么的,而是直接说了,交给我吧。

    三人顿时听得一愣一愣地,被她这扑面而来的自信气场,震懵了。

    “你啊。”周局长率先反应过来,脸上除了笑还是笑。

    不得不说,作为全市首个试点区,也是首个试点里弄,还是平安里那样的基础,而水琅至今只有一个梧桐里房间的改造作品,他们心里还是很担忧的,只不过,知道用人不疑,所以没有将担忧表现出来。

    水琅这笃定的自信,瞬间就将他们心底的担忧冲散了一大半,想说的话顿时觉得也没必要说了,“自信是好事,保持下去。”

    “好啊!”许副局长直接鼓掌了,“年轻人,有实力有自信就得狂妄,我还怕你不够狂呢!”

    “保持住。”邱副局长第一次伸手拍了拍水琅的肩膀,笑着道:“你想象不到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你的笑话,他们最希望看到的,首先就是你的紧张,惶恐无措,这场仗正式开始了,一定要保持住你的气场,发挥出你的实力,让他们大跌眼镜!”

    “放心。”

    水琅说出的话,依然是有充足的自信,但却没有随时会让人担心坠落的狂妄,“局长,那施工队,可以开始组建了吧?”

    “随时可以开始。”周局长说到这,笑容淡了一些,“不过,你说让平安里的人去跟局里的师傅学技术,这个决定会不会过于大胆了些,他们可都什么都不会,就算这些年,有过一些小缝小补的经验,实际上也是完全属于门外汉,平安里时间紧任务重,玉兰杯今天已经开始报名了,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许副局长忙道:“白局长说他可以安排一队人……”

    “免了。”水琅皱眉看着许副局长,“不是说好了的吗,你怎么又变卦了。”

    “这不是试点了吗,现在平安里能不能成功,对于我们全区都至关重要。”许副局长摊开手掌,数数,“你算算看,现在我们局,局长,我,邱副局长,你自己,平安里那群居民,建设局白局长,哦对了,还有我们区,平安里要是稍微出了意外,没有拿到奖,我们脸就丢大了。”

    邱副局长补充道:“指标虽然下来了,还得向区里借钱,后面还得申请旧改资金,一步不成,后面就全完了。”

    “是啊!”不等水琅说话,许副局长又道:“之前是建设局不配合我们,现在白局长很配合啊,完全不用担心了……”

    水琅笑问:“白局长调人过来,那房管局建筑材料指标,还申请了干嘛?还试什么点,直接交给建筑局干不就完事了?”

    三位局长顿时卡壳,发愣看着水琅。

    “急糊涂了吧,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水琅笑着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建筑材料指标,是第一件重要的事,但不要忘记,除了建筑指标,我们局里还得有自己的施工队,这样才能真正把旧改的主要话语权,抓在我们自己手上,建筑材料指标已经下来了,你们现在没有必要再把白局长看得那么重,就把他看成一个保姆就好了。”

    “!!!”

    周局长听呆了。

    许副局长也听呆了。

    邱副局长同样听呆了。

    白局长!

    老大哥中的老大哥!

    在此之前,他们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甚至有些不自觉要讨好着的建设局局长!

    现在水琅说要把他当成,保姆!!!

    “有他更好,没他,也不是做不成事,而且让他过来,完全就是给复茂建设局一个面子,不要让他们太难看。”水琅看着被惊呆了的局长,“他过来就是指导一批不会的人干活,如果调一批会的人,还用得着他吗?”

    周局长:“……”

    许副局长:“…….”

    邱副局长:“…….”

    似乎有点道理。

    水琅继续道:“平安里的居民,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都没有,这些年尽苦哈哈跟政府僵持去了,如果我们带动他们一起干活,不论政府,还是街道,都会举双手赞成,直接解决一批待就业青年啊,难得有白局长挂帅指导他们,人家白局长还没说话,你们怎么就先开始持反对票了。”

    指导?

    是给他们当保姆吧!

    想到白局长早上大杀四方御敌的模样。

    三位局长对白局长莫名有了一丝心疼。

    “都不说话?那就当你们同意了啊。”水琅一锤定音,“你们找师傅们谈过了吗?七八个师傅资料给我,我让那些徒弟们,准备一个正式的拜师仪式。”

    周局长嘴角实在忍不住了,抽搐两下,“人家都还没同意,你就开始整拜师仪式了。”

    “那可是八级工!”许副局长比了个八的手势,“比我工资都高,再涨一次工资,人家都要拿一百二十块一个月了!一百二十块!一个月就快能挣一个三大件了,想拜他为师的人,能绕着沪城走一圈,你知道八级工是什么概念吗?每个单位的镇场之宝啊!”

    水琅:“三位局长,还是我们局的镇局之鼎呢。”

    周局长:“……”

    许副局长:“……”

    还没说话的邱副局长:“……”

    别说,这马屁听得还真挺舒服。

    尤其还是一个人才拍的马屁。

    听起来就更飘飘欲然了。

    周局长轻咳一声,端起茶杯想喝一口茶,掀了半天,半口都没喝到,一看,没茶水,咂吧两下嘴,假装喝过了,把茶杯放到桌子上。

    水琅立马很有眼力见,提起暖水瓶给局长加水,“你们去跟大师傅们聊一聊,就说我们这是在创造历史!”

    “你这口才,真是跟白局长说的一样,活的能说成死的,死的都说成活的,我看谁去说,都不如你去说。”周局长满意接过杯子,吹着浮起来的茶叶。

    “你们要是不想给人以权压人的感觉,那就我去求,反正我只是一个虽然有了正式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的小职员,绝对不会跟以权压人沾上边。”

    “……”-

    水琅抱着一沓资料,其中包含八名师傅的资料走进办公室。

    “呦!这是什么啊?我来我来。”

    柳德华上前接过厚厚一沓资料,一看到最上面的建筑材料指标,顿时瞪大眼睛,“我们局的指标申请真的审批下来了?”

    办公室里所以人,以及经过办公室门口的人,一瞬间全都朝着水琅看去。

    “你激动什么。”水琅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一揭开盖子,发现没水了。

    “水干部,我帮你倒水。”

    “我来我来,暖水壶在我这里。”

    “水干部,我今天刚买了上好的普洱,你喝红茶吧?我去拿给你。”

    “水干部一直都喝绿茶,清明节刚过,我这有珍藏的明前龙井,水干部,你尝尝。”

    “不用了,都不用。”水琅拒绝一群双眼放光的同事,把杯子递给林厚彬。

    林厚彬顿时激动地差点没喘上来气,在一群羡慕的眼神下,涨红着脸,拿出最好的茶叶,帮水琅泡茶。

    “大家也别这么围着我了,都是本单位的人,我也不瞒你们。”水琅拍着资料,“建筑材料指标确实审批下来了,但是只是试点,之后能不能确定,还得看平安里改造的怎么样,能不能拿下金奖,这第一批施工队,打算用的也都是平安里的人,不是我不信任大家,而是包括我在内,任何人都不可能比他们对改造平安里更用心,更真心,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涌进办公室里的人,听到水琅的话顿时怔了怔。

    房管局突然多出来这么多职位,哪怕没有正式编制,只是一个临时工,但这年头,最缺最吃香的就是岗位,一个岗位就能让人挤破头去争取。

    而这么多岗位都握在水琅手里!

    原以为要“三顾茅庐”,想方设法好几次,才能听到一些消息。

    没想到水琅一点都不绕弯子,吊人胃口,或者是趁机收好处,这么直接就说了!

    大家都习惯了打马虎眼,有话只说三分,求人帮忙,被求帮忙,也都习惯了推托与被推托,顿时惊得说不出话。

    慢慢地,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了一些好感。

    “水干部,那如果有额外的需要,记得先想着咱自己人。”

    “是,水干部,我们家兄弟姐妹多,我最小,都是为了我才去那么老远的地方下乡,就等着城里能有一份工作调回来,如果有需要,一定要第一时间想到我们。”

    不断有人开口,大多都是家里有着在外下乡的兄弟姐妹亲人。

    水琅没有保证任何话,“如有需要,一定先想着距离内部的职工。”

    “那就不打扰你了,水干部。”

    “水干部,你忙,对了,恭喜你。”

    “恭喜恭喜,水干部,你是真的很有能力。”

    “绝对的领导预备人员。”

    一句句好听话传到办公室里,柳德华羡慕感叹,“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多人拍我马屁。”

    “别贫了。”水琅拿下八位师傅的资料,“现在我们小组除了排查楼栋,还多了一件重要的事,让这些师傅心甘情愿收徒,组建平安里改造施工队。”

    “擒贼先擒王。”柳德华翻开八级工鲁良心的资料,“先从鲁师傅开始突破,鲁师傅要是同意了,剩下的师傅,就不难了。”

    “收来的徒弟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拜师学技术,非常难,非常非常非常难,这还是说的普通师徒。”

    林厚彬将茶杯放在水琅面前,“八级工,怎么搞?”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先这么多,也快一万一了,我要出去跟父母吃顿饭,中秋赶更新都没见面。

    注:建筑材料参考装修报价表及百度百科。

    第64章 这气质一下子变得稀有了!

    水琅翻开八级电工鲁良心的资料, “老师傅应该是习惯了慢慢搞,但咱们慢不得。”

    “不学个三年,是没办法出师的。”柳德华看着水琅, “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你怎么也在这打退堂鼓。”水琅看着两人,“我们要向前进, 遇到困难就解决困难, 遇到阻碍就拆除阻碍,不断向前进。”

    “行行行, 以后退堂鼓的话,我肯定不再说了。”柳德华眼里充满了欣赏,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去房屋修缮组看看。”

    水琅再次扫了一眼, 把工人们的资料都记在了脑子里。

    下午快要下班的时间了,房屋修缮组的人基本都出去干活, 还没回来, 只剩下一名小伙子。

    “最近全区登记, 有很多里弄报修, 师傅们都忙着出去了, 晚上可能不回来, 直接下班回家。”

    水琅点了点头,盯着小伙子看, 看的小伙子都不自在挠头了, 才道:“小师傅看着很年轻, 不知道是几级工人了?”

    “我?我是三级工。”小伙子又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哇~”水琅惊讶道:“真看不出来,你应该才十七八岁吧, 就已经是三级工了?了不起, 真是了不起, 这要是到了二十岁, 你就是优秀的四级工人了!国家栋梁啊!”

    小伙子被夸地脸蛋通红,“我已经二十岁了。”

    “哇~”水琅继续惊讶道:“你长得就跟西游记里的红孩儿一样,我说十七八岁,都是把你往大了说呢,真看不出来。”

    柳德华:“……”

    林厚彬:“……”

    说的好像你见过西游记的红孩儿一样!

    西游记原著说红孩儿面如敷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这人黄皮脸完全沾不上一点边。

    再且,红孩儿形比哪吒更富胎,最多也就是个幼儿园大班小学学生。

    哪来就十七八岁了!

    真能瞎胡扯!

    但小伙子听了激动地不行,“你真有眼光,我最喜欢红孩儿了!”

    水琅:“……”

    歪打正着?

    “你真的太像了!你为什么喜欢红孩儿?”

    “我觉得他自由,自己就能住一个山洞,父母管不到。”小伙子觉得一下子跟水琅距离变得特别近,神采飞扬道:“我要是红孩儿,我就能去建设局,不用来房管局修缮组了。”

    “这话怎么说?”水琅搬着凳子坐到办公桌前面,“房管局是多少人想进的好单位,你能进来应该也没那么简单吧?”

    “是不简单,可我不喜欢干水电。”小伙子眼里突然出现憧憬,“我想造房子,设计各种各样的建筑,可我爸不允许,说去了那里没人带我,家里也不同意,我想去建设局,也没有岗位名额。”

    “那你在房管局,有人带你?”水琅打量着小伙子,“哎,我突然觉得你有点面熟啊。”

    小伙子挠头,不好意思道:“你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一般人都说我长得跟我爸不像。”

    柳德华与林厚彬对视一眼,同时惊讶道:“你爸不会是鲁师傅吧?”

    看着小伙子点头,两人又震惊看向水琅。

    刚才还奇怪,不是擒贼先擒王?怎么跑这里跟人聊起来不走了。

    还闭眼吹!

    原来已经开始擒王的儿子了!

    他们进单位比水琅早了好几年,他们都不知道鲁师傅儿子也在单位里上班,水琅是怎么知道的???

    “你爸也是一片苦心,这年头学技术多难啊,哪有家里出个八级工,不跟着学,跑去别的单位,给别人当徒弟,吃苦受罪去。”水琅笑着道:“不过,现在也不是没有机会。”

    小伙子一愣,“什么机会?”

    “你进建设局学技术,还是平调过去,一过去就能马上投入工程的机会。”

    小伙子狐疑看着水琅,再看了看柳德华与林厚彬,“你们,你们难道是负责平安里修缮的工作人员?”

    水琅还没反应,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队师傅提着工具箱走进门。

    领头的是一位剃着花白的寸头,穿着深蓝色印有复茂房管局几个字的维修组工作服,看上去五十多岁,气质俭朴内敛,看了一眼水琅,眼神没有任何意外,像是早就认识她,也早就知道她会来。

    后面几个三十多,四十多的工人,眼神倒是出现一丝意外,写着,“这么快就来了?”

    心理有所准备总比一头雾水好。

    省了一番解释。

    水琅笑着打招呼,“鲁师傅好,大刘小刘师傅,朱师傅好,米师傅好。”

    “鲁师傅,各位师傅们,抽根烟。”

    林厚彬掏出熊猫牌香烟,递给鲁师傅,“在外工作不能抽香烟,回来了可以解个馋。”

    鲁师傅抬手挡住,“电工不吃香烟。”

    “那其他技术师傅来一根。”柳德华也跟着拿出最好的大前门香烟,发给其他师傅。

    师傅们都没接。

    柳德华与林厚彬尴尬举着烟,师傅们脸色都没有一丝热情,手里确实也都拿着工具,不好接。

    突然,水琅抽走了两包香烟,拿出一根,直接别到了鲁师傅的耳朵上。

    鲁师傅吓了一跳,伸出一只手挡着,结果水琅另一只手也拿了一根,别到了他右边耳朵上。

    “!!!”

    师傅们哪里见过小姑娘给老头子这么发烟,全都傻眼了。

    鲁师傅也被吓住了,反应过来,连忙拎着工具箱往后退一步,肃着脸,抬手就把烟拿下来,递给水琅。

    水琅摆手:“我不抽。”

    “……”

    鲁师傅又想递给柳德华,水琅把手推回去,“都是本单位的人,一根烟推来推去干嘛,能给房管局镇场之宝递根烟,是他们的荣幸。”

    不等鲁师傅说话,水琅拿起烟,指着烟壳上玩着竹子的熊猫道:“鲁师傅你看,国宝配国宝,这烟跟你简直就是绝配啊,就算不抽烟,你也得收藏一包。”

    接着,水琅就把手里的烟放进了鲁师傅上衣胸前的口袋,拍了拍,“这气质一下子变得稀有了!”

    鲁师傅:“……”

    柳德华/林厚彬:“……”

    其他工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新颖的马屁就更不穿了。

    严肃的鲁师傅,脸色松了松,“每年夸我的人不少,拿我跟熊猫比,说我是国宝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可是八级工!”水琅学着许副局长,比了个手势,“名副其实的稀有国宝。”

    鲁师傅把手里的工具箱放下,摘掉手上的劳保手套,将耳朵上的烟拿下来,看了看,又看了看水琅,递给一旁的工人。

    “我来我来。 ”

    水琅拿着大前门走过去,挨个发烟,“我来给我们局,给我们国家的中流砥柱发香烟,辛苦了辛苦了。”

    鲁师傅都拿了,其他工人抵挡不住水琅这份热情,全都把烟接了。

    烟一接,这僵硬的关系,就得以软化了。

    但还不够。

    水琅对林厚彬柳德华招手,“点火啊。”

    两人连忙拿着火柴凑上去,一一帮师傅们点了火。

    “鲁师傅,我们今天来,你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没有冷场的时间,烟一点起来,水琅就直接道:“全市旧改是刚起步,想要发展起来,还得你这镇场之宝与中流砥柱支撑,拿建房子来说,你们就是最重要的基石,平安里,太需要你们了,缺一不可!”

    鲁师傅确实不抽烟,但手里一直转着那根过滤嘴香烟,看着不是不感兴趣,只是对于电工来说,烟是诱惑,更是极大的潜伏危害,克制想抽的欲望罢了。

    “你有本事,我清楚。”鲁师傅拉开椅子坐下,“但是隔行如隔山,你想的太轻巧了,每一行都要付出千阻万险,才能成事,玉兰杯整个赛程,只有两年不到,这是表面时间,但其实三关很紧凑,设计图出来的同时,后面紧跟着的就是房屋内部改造和小区环境改造,这两关能不能做成,不在于你了,在于工人们的技术,能不能把你的图纸完美实施。”

    水琅点头赞同: “鲁师傅,你说的对。”

    鲁师傅接着道:“许副局长跟我提过,一个人带三个徒弟,很荒唐,一个人带一个徒弟,都得三五年的教,想在短时间内教成人才,我没这个本事,不能耽搁你平安里的进程。”

    水琅沉默一刻,“鲁师傅,谁跟你说的一个人带三个徒弟?”

    大刘师傅抢先道:“许副局长说的,他也真敢说!”

    “你们听错了,不是三个。”

    一群师傅全都看向水琅,眼露疑惑。

    水琅看向鲁师傅,“三个心思太多,不好带,我明白。”

    鲁师傅眉头一松,“你说的很在理,两个争来争去,唯恐师傅厚此薄彼,三个比两个还要麻烦,今天两个拉帮结派搞排挤一个人,明天另外两个拉帮结派排挤另一个人,搞来搞去,心思全用在这上面。”

    “就是,统共就三个人,不好好学,全在搞竞争了。”水琅点头,走到鲁师傅旁边,“这要是带一个班就不一样了,一个班都是那种心思都很淳朴,心拧成一股绳,想把一件事做好,最重要的是时间氛围又紧张,今天学了,立马就要上手干活,边学边干,压根就没有空闲的时候,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这没有空间时间,自然就没办法钻营了,你说是不是?”

    鲁师傅听得有点晕,但下意识点头。

    心思多,大多都是闲出来的。

    “一个班?”大刘师傅惊讶问:“什么一个班?”

    鲁师傅一怔,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居然被她给绕进去了,“你说一个班,是什么意思?”

    “一个班就是一个班啊。”水琅拿出平安里的资料,“大家都是老师傅,你们说,就平安里这样的工程,38栋楼,小区总占地面积3万平方,旧改施工队,除了你们八个人以外,还得再需要多少人?”

    “起码还需要三十到五十个人。”红孩儿主动加入话题,“如果工程赶,还得再加三十到五十人。”

    “你看,这不就是一个班了?”水琅看着师傅们,“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啊,你们不但能创造国家旧改历史,还能刷新最短时间带最多徒弟成功出师的历史,真要成了,可得去申请吉尼斯世界记录!”

    鲁师傅与其他师傅,眼神疑惑迷茫看着水琅。

    吉尼斯世界记录是什么?

    世界记录?

    听起来非一般牛逼的样子??

    “等一下。”大刘师傅又说话了,“你刚才说,还是那种心思都很淳朴,是在说谁?”

    水琅:“平安里的居民啊。”

    大刘师傅:“……”

    鲁师傅:“……”

    修缮组包括柳德华与林厚彬:“……”

    好半天,没人出声,全都震惊看着水琅。

    “水干部,你!”

    大刘师傅瞠目结舌,“你居然说平安里的居民心思淳朴,他们可是什么泼皮无赖手段都用过,跟政府足足僵持了十年!”

    水琅:“跟政府僵持了十年,还不足以说明心思淳朴?”

    “???”

    大刘师傅与鲁师傅一干人等全都被惊呆了,傻眼了,呆呆看着水琅。

    这小姑娘,跟正常人是一个脑回路吗??

    “僵持了十年,就耍了些泼皮无赖手段,什么杀人放火的事,连伤人的事都没真的出过,左右前后几条街,更没有出现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其他居民生活从来没受到过任何影响。”水琅看着师傅们,“只是做一些威胁自己的反抗,你们说,这不叫淳朴,叫什么,难不成叫阴险?”

    修缮组办公室骤然安静下来。

    却不是之前被震惊住的安静。

    是师傅们沉默了。

    沉默良久,足足有五分钟之久,没有一个师傅再出声持反对意见。

    又过了良久,鲁师傅抬头看向水琅,“你这个小姑娘,看问题看得很深啊,眼界脑子,都不简单。”

    大刘师傅情不自禁点着头,看着水琅的目光不一样了,“听了你这段话,我瞬间觉得自己活得太浅了,只看能看得到的问题,眼界很局限。”

    水琅笑着道:“大刘师傅不必妄自菲薄,你看问题都是主抓重点,既细心又一针见血,如果把修缮平安里比作上战场,那把后方阵营交给你,再放心不过了。”

    大刘师傅一怔,黑皮脸隐见红晕,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可能确实不是阴险的人,可就算淳朴……”鲁师傅皱眉道:“水干事,你这实属天方夜谭了,收徒弟没那么容易。”

    “鲁师傅,你对待孩子,心里究竟是什么看法?”水琅走到红孩儿跟前,“这位小同志,对建筑行业,我都能感受得到,是真的很热爱,如果有机会,你是会支持,还是依然想着把他留在眼皮子底下,传承你的技术?”

    小伙子挠头:“这还用问吗?我爸一直都是希望我在他眼皮子底下干活。”

    鲁师傅并没有吭声,陷入沉默很久。

    “我看不一定,你要多关心你父亲哦。”水琅拍了拍小伙子肩膀,“你爸只是担心你吃苦受罪,普通学徒要经过千阻万险,何况是八级工,有人在岗一辈子,熬到退休,最多也就只走到六级工,这里面有多难,有多苦,除了你父亲自己,没人会知道,他不是不支持你,而是有了能力,自然想尽可能地保护你,让你不用再受那份罪。”

    “真的吗?”小伙子看向父亲,双眼发亮,“爸,如果有机会,你真的会支持我吗?”

    鲁师傅答非所问,“上哪里弄机会。”

    “我来安排。”水琅尽量表现的很有自信,“我们调换,我把他……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伙子忙道:“我叫鲁班。”

    “这名字,鲁师傅,不怪他天天想去干建筑啊,你取这名字,看来也是有一番展望啊。”水琅笑着道:“我帮忙把鲁班安排进建设局,并且帮他安排一个能力不亚于你的师傅,你收平安里那些人为徒弟,怎么样?”

    鲁师傅嘴角抽了抽,“……一个人换三五十个人?你看这调换合理吗?”

    “合理啊,太合理了!”水琅望向鲁班,“你看这大脑门,得多聪明,看这眼睛,目光如炬,一看就知道未来不同凡响,再看他这长相,跟你多像啊,别说平安里几十个人,就是算上平安里六七百个人,都没法跟他比,他对你多重要啊,这买卖要是不合理,也是你占便宜了,对不对?”

    鲁师傅:“…….”

    不但不是他吃亏,还是他占便宜??

    大刘师傅也被说晕了,抓不住重点了。

    小刘师傅猛点头,“对,没法比!鲁师傅亲儿子,平安里那些人又不是水干事的亲儿子,好与坏都与水干事没关系,这调换,确实是鲁师傅神占便宜了。”

    水琅立马朝着小刘师傅送出大拇指。

    小刘师傅腼腆一笑。

    “我这儿子哪有这么……”鲁师傅刚想说话,就被一道如炬的目光截断,转头看着小儿子两眼期待,两眼孺慕,两眼崇拜,他要是把后面的话说了,那么接下来看到的,一定就是儿子的两眼对父亲的崇拜破碎,两眼受伤,两眼失望,“……水干事,你说得对。”

    “爸! ”

    鲁班直接跑过去,搂住父亲的脖颈,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就要贴上去蹭一蹭了。

    “那就这么定了!”

    鲁师傅:“?”

    定什么了?

    他刚才说什么了?

    就说了一句话,怎么就定了?

    “鲁师傅,我先安排鲁班平调的事,一安排妥当,我们就开始办拜师仪式。”水琅看向其他师傅,“各位师傅都很重要,你们挑徒弟看看眼缘,我不会反对,加入改造平安里以后,除了你们原来的工资不动,平安里旧改人工预算,施工队的工资,会再算到你们手上。”

    大刘师傅诧异:“你的意思是,我们拿两份工资?”

    听到这话,其他师傅眼睛都亮了。

    能做到四级工,基本上都是有家有口的了,不少都有四五个孩子,施工队是重活,工资最少也有三十五,平安里修缮至少要一两年,这算下来一年能多好几百块了,不论是给家里减轻不小的负担,还是额外给孩子多存一点钱,买东西换东西,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对,两份工资。”水琅知道光有未来情怀没用,还得考虑当下实际,但未来情怀也不能少,“各位师傅,平安里的建筑指标已经批下来了,我也实话实说,虽然批下来了,但这是试点,试点是什么意思?那是头一批啊,不管能不能完成,都是要载入复茂区发展史册的,假设成功,莫说沪城,那是乃至全国,你们彻底开辟了旧改历史,是旧改里程第一块伊始碑,开天辟地头一份啊!”

    所有师傅虎躯一震,心脏瞬间颤抖。

    他们能这么重要?

    他们能是第一块里程碑?

    “全国这么多城市,沪城这么多区,不是谁都能有这个机会的。”水琅站在师傅们面前,“只有你们!”

    第65章 收!!!

    所有师傅再次虎躯一震, 瞬间感觉被一道光笼罩。

    “故旧改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在于各位师傅。”水琅摊开手指向八级工, “尤其是你,镇局之宝鲁良心同志。”

    鲁师傅脑子一热, 下意识挺起了胸膛, 差一点就热泪盈眶,接着立马又反应过来, 惊了一声冷汗,差点就被哄进去了!

    鲁师傅紧了紧神, “可是, 这几十个徒弟实在不……”

    “没有可是。”水琅摆手,“师傅智则旧改智, 师傅雄起则旧改雄起, 红日初升, 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 一泻汪洋, 师傅腾渊,鳞爪飞扬, 师傅啸谷, 百兽震惶, 师傅试翼,风尘翕张, 师傅初胎, 矞矞皇皇, 师傅发硎, 有作其芒……”

    “收!!!”

    鲁师傅举起双手,服了,“我收还不行吗!你也收了吧!”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爽朗的笑声。

    柳德华与林厚彬同时竖起大拇指,送给水琅。

    水琅用力握住鲁师傅的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鲁师傅,旧改全靠你了,你要是实在忙不过来,可以把你其他八级工小伙伴都叫过来帮忙嘛。”

    鲁师傅嘴角不断抽搐,“你刚才还说八级工跟国宝一样稀有,我也是五十岁才把八级工证书考下来,哪有其他伙伴。”

    “那是八级工制度出来的晚,耽搁我们鲁师傅了,早点出来,鲁师傅三十岁就能拿下来!”

    别的不说,马屁听起来是真舒服。

    鲁师傅嘴角不抽了,挂上笑了,“水干部,光凭你这张嘴,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水琅捧脸,“哎呦,八级工对我的称赞,我未来可期啊。”

    办公室里再次响起一片大笑声-

    鲁师傅这边差不多搞定了,天也黑了,水琅特地马不停蹄赶到建设局,尝试看看能不能堵上白局长,尽量把今天的事情解决了,结果并没有,白局长早走了。

    “怎么突然感觉时间有点不够用呢。”

    水琅坐上周光赫自行车后座,“饿了吧?”

    “是你该饿了吧。”周光赫往饮食店骑,“先去买一客生煎或者牛肉烧饼垫垫肚子?”

    “我还没感觉到饿,先回家,看看三个丫头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对了,你去接大姐了吗?”

    “我去了,走到一半,看到你的同事,陪大姐一起回来了。”

    “陪?”水琅感兴趣问:“不是推?”

    “不是,大姐走起来挺快的,不输正常人走路。”

    周光赫的声音里,能听出来很高兴,水琅也跟着笑了,“对了,珠南那边怎么样了?”

    “我给战友打电话了,他回过一次电话给我,储煦现在就是军工厂印染车间普通的工程师,看不出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他去接着调查了,需要两天时间。”周光赫从十字路口拐进复茂路,“詹栩安,目前重点保护起来了,但没有打草惊蛇,战友他也正好调回珠圳军区,比较方便。”

    “储煦肯定不会那么老实,他能被调到珠南,邹贤实一定是打着香港那边的主意。”

    水琅靠在周光赫背上,累了。

    周光赫背脊一僵,挺得更直了,方便她靠。

    “当年,公私合营之前,大多数资本家在香港都留了第二条后路,只不过,十年毫无音讯,不知道可用的还有多少。”水琅思考,“詹栩安突然被调过去,一定是詹老还有人脉跟产业在那边活着,储煦想活动,除了詹老,就得有詹栩安在,以前什么活动,无论到哪里,詹老都是带着詹栩安,是名副其实的接班人,邹贤实这个老东西,以为在我面前伏低做小,再派两个儿子过来讨好我,迷惑我的视线,我就会真的相信他没招了,他越这样做,越说明他还有后路,说不定他自己当年都在外面留了产业。”

    周光赫目露诧异,“他还真不简单。”

    “是啊,否则怎么能走到今天呢,他审时度势这一点,真的很少有人能够比得上他,可惜,心术不正。”

    水琅突然看到一幢红房子,拍着周光赫的背,“老油条该回来了吧?”

    “回来了。”

    “哎呀,这一套可算是累死我了。”老油条往周家客厅一坐,人已经去澡堂洗过澡了,睡了一觉,“那个红河村太难走了,也太穷了,还抠,我听说村口那栋最好的大瓦房是你奶奶家,特地上门想吃顿好的,结果老太太泼我一脸涮锅水!气死我了!”

    三个丫头一起笑出声。

    “辛苦了。”水琅挖了一沓票子出来,当时截胡申琇云六张,后来在派出所换汽油票,都知道西餐券是好东西,都拿出来换,又换了好几张,“你去把路开阳喊上,我们一起去排队吃西餐。”

    “西餐?!”

    老油条顿时一点都不累了,“蹭”地一下站起来,跑到天井里,往隔壁二楼叫:“路开阳!吃西餐了!开洋荤了!”

    “你就不能低调点。”

    水琅把票递给周光赫,拿起旧报纸裁剪,帮三个丫头帮书皮。

    “我这几天够低调的了,都快成隐形人了。”老油条站到窗户玻璃前,照着身上的蓝褂子,“你说都去西餐厅吃饭了,我要不要回去换件衬衫,再穿个皮鞋?哎可惜,我没有啊!”

    “吃个饭而已。”水琅将语文书封面揭开,包在报纸,对折边角,“红房子西餐厅,头几年不照样卖生煎馒头。”

    “说的也是哈,再洋气,也就是个吃饭的地方,我这刚洗好的衣服。”老油条走回客厅坐下,看了看外面,压低声音说:“红河村那边,你放心吧,铁蛋外婆家从来都没去过人,一说是铁蛋姨婆,没有一个人怀疑,铁蛋娘提起你们,就差感激涕零了,你不是还给了那谁一笔钱?有钱,吃的就不会差,日子应该会更好过,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

    “你辛苦了。”虽然知道大概率不需要担心,但亲耳听到,才能真正踏实下来,“你们今天第一天上学都怎么样?”

    “呦!”老油条看着周卉母女,“都上学了?好好好,上学好。”

    “都回来了?”

    宋阿婆突然从门口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碗,装着红烧肉。

    屋里人能起身的都起身迎了出去。

    “外婆,刚准备去叫你。”水琅扶着老人进门坐下,“我们一道去红房子西餐厅吃西餐。”

    “啊?”宋阿婆惊讶道:“吃西餐?那老贵了,比国营饭店还要贵,票子也难弄。”

    周光赫将一沓票子拿出来给外婆看,“小姑娘弄来的。”

    宋阿婆吃惊之余,笑得合不拢嘴,“小姑娘就是厉害。”

    路开阳换上唯一一件洗得泛黄的白衬衫,头发也像是刚洗过,还没有擦干,一脸兴奋从外面跑进来。

    周卉与三个丫头在路上说着第一天上学的感受。

    “同学们都是在认真学习,不但没有什么人看不起我残疾,反而处处都会照顾我,抢着推我。”周卉笑得比平时更明亮,“老师今天一直在讲鲁迅作品,很久没有正儿八经捧过书本了,感受很不一样,主任说,等我先适应了课堂,再去上劳动课,也就是去残联。”

    周卉才起个头,宋阿婆就已经眼眶湿润了,握住水琅的手,“能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多亏了有小姑娘。”

    水琅笑着切话题,“大丫今天怎么样?”

    大丫一愣,“我也挺好的,同学们……都挺好相处的,才第一天。”

    水琅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看向二丫,“今天都上了哪几节课?”

    “上了数学,语文,思想课。”二丫低头看着攀扣小皮鞋,“我要把课程表背下来,下次有体育课,不能穿皮鞋,要穿布鞋和球鞋。”

    宋阿婆听着又是欣慰地不得了,记得刚去红河村接外孙女,二丫是光着身子躲在牛棚稻草里,一件属于自己的衣裳都没有,就算是借来了衣服,走路也是光着脚。

    现在不但有了好多件新衣服,皮鞋球鞋布鞋还能换着穿,还上了全区最好的小学接受教育!

    宋阿婆再次握紧了水琅的手。

    “我们上了音乐课!红星闪闪放、光、彩~”

    三丫搀着小舅妈的手,突然走大马路上唱了起来,一边唱还一边挥舞着双手,一看就是音乐老师挥着指挥棒的手势。

    水琅笑的不停, “可以,很有艺术细胞,以后可以往这边培训。”

    “音乐老师夸我唱的最好!”三丫停下来,高兴抬头看着小舅妈, “还说教我新的歌,让我端午节上台表演。”

    周光赫惊讶低头,“上台表演?”

    大人小孩们都转头看向三丫,表情全都吃惊不已。

    这才上学第一天!

    老油条立马道:“别说,这孩子唱的是真的挺不错。”

    周卉拉着三丫,略显激动问:“真的?老师真这么说?”

    “音乐老师说的!”三丫昂着肉乎乎的小下巴,“说我唱的最好!红星闪闪放、光、彩~”

    “哎呦,真好,唱得这叫一个抑扬顿挫!”

    水琅笑着揉了揉三丫小脑袋瓜子。

    不论是中餐馆还是西餐馆,到了饭点都是要排队的,区别在于,国营饭店有粮票肉票就能进,西餐厅还得有西餐券,所以即便这个时候,一般国营饭店烧出来的菜已经不剩下什么了,但西餐厅第一波才刚刚吃完。

    水琅等人排了没多久,就被喊进去了。

    “明明是我们先来的,怎么先喊的他们?”

    旁边突然响起一道愤怒的声音,水琅转头一看,一对上视线,对方先愣了。

    “……是你们。”

    “刘老师。”水琅看着他旁边的女同志,再看了看小女孩,“带家人来吃饭?”

    “周子青?”小女孩吃惊看着大丫,小眼神上下打量,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就你说的那个乡下来的外地人?”女同志看了过来,先看的大丫,又看到大丫旁边的老油条,撇嘴撇到一半,看到周光赫顿住了,再看到周光赫后面的水琅,眼神瞟着她身上的干部装,嘴也不撇了,看向别处,但余光依然在打量着他们。

    水琅眼神扫了过去,“刘老师的家人,原来都是同一种性格,真是绿豆眼对王八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女同志完全没想到会被劈头盖脸说了这么一顿难听的嘲讽话,“你说谁是绿豆,谁又是王八?”

    水琅诧异问:“这个还要我帮你们分?”

    女同志气急,“你!”

    “说什么呢!”刘向泽训斥一句打断,看向水琅,“你们也来吃西餐?是第一回 来吧?你们这些刚回城的外地人不晓得吧,西餐厅跟国营中餐厅不一样,这里是有格调的,排队要分先来后到,不是想挤就能往里挤的!”

    水琅将票子递给服务员,“六个大人,三个小孩,两个小孩一张票,最小的这个不算票,对的吧?”

    “对。”服务员点完券,拉开大门,“请进,我们今天有三种特色套餐,你们人多,可以都尝尝。”

    被无视的刘向泽,眼睁睁看着水琅等人被迎进餐厅,脸色一变,不服气叫了出来:“喂!”

    “叫什么!就你声音大!”

    刚才对着水琅等人挺温柔的服务员,瞬间就化成河东狮吼,“人家十个人,你几个人,还想着小孩免票,也不看看你家孩子多大了!没券还来这耍无赖丢人现眼!”

    水琅顿时露出惊讶,看着刘向泽一家,“不是吧?刘老师,我这还有票,需不需要我借半张给你?”

    刘向泽一张脸涨得通红,没想到这看起来十分体面的西餐厅服务员,跟国营餐厅的服务员一样霸道。

    头一回来吃饭,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骂,尤其还是当着水琅等人的面。

    再一听水琅大声叫出他的身份,周围人看着他的眼光顿时变得怪异起来,脸色涨地更红了。

    旁边的小女孩同样气红了一张脸,开始踢打父亲,“我要进去,我要进去吃饭,我要吃西餐,我都跟同学们说过了,今天来西餐厅吃饭,明天去学校要说的!”

    刘向泽被闹的没办法,再看妻子一直对自己使眼色,涨红着脸走到水琅面前,刚想张口,水琅突然先道:“哦我忘了,刘老师是很有本事的人,怎么可能会少我这张票,再说,刘老师不是一般的廉洁,怎么可能会收学生家长的东西,是我不对,那我们就先进去了。”

    刘向泽顿时呆滞了。

    好不容易为了孩子低头,结果水琅是故意玩他的?!

    身后传来女儿的哭声。

    刘向泽脸色顿时比红房子还要红,这次是被活生生气的!

    服务员正好把人安排到靠玻璃窗的位置,西餐厅的桌子都是长方形,不像是国营饭店的大圆桌,又挪了一张桌子横并在一起,铺上白色餐布,一个白瓷瓶,放上一朵紫色菱状花瓣的蝴蝶兰。

    大丫二丫抢先挨着窗坐,清楚看到外面的小女孩抱着刘老师的腿哭喊,小女孩看到玻璃窗里面的大丫,哭喊得更撕心裂肺了。

    水琅坐在二丫旁边,看着对面的大丫,“她跟你一个班?”

    大丫一愣,点了点头,“她叫刘一欣。”

    水琅端起侍者送上来的柠檬水,喝了一口,“今天跟你闹矛盾了?”

    刚坐下的大人,都看了过来,周卉想问,第一天上学就闹矛盾?但想到大女儿一向不会主动招惹人,没有问出口。

    “也不是矛盾。”大丫别过脸,不再看着外面哭闹的同学,“今天上课,她是第一个主动跟我说话的同学,她以为我是沪城本地人,问完才知道不是,就把我归类到另一边了。”

    “另一边?”水琅好奇问:“另一边是哪一边?”

    “就是有补丁跟没补丁的同学,是两边,没补丁的是沪城本地人,有补丁的都是外地过来的。”大丫想到这里笑了笑,“我穿了小舅妈做的衣服皮鞋,还有新书包,她就以为我是本地人。”

    老油条也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那这本地人和外地人,分了是干嘛的?互相掐架?”

    “怎么可能。”周卉皱着眉头,“我们以前上学,很多逃难过来定在这里的外地人,大家都一样相处,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啊。”

    “我们班也有。”二丫突然道,吸引了大人们的注意,但她状态没像是受影响的样子,“本地的不跟外地的玩,但不是所有同学都这样,也有知道我是外地来的,照样跟我一起吃饭的。”

    大丫点头,“就刘一欣他们一群人,不跟外地同学玩,还不准别的本地同学跟我讲话。”

    “遇到这种事,拿出你那天护着我的气势,想说什么就说。”水琅看着套餐菜单,“出了任何事,都有我来处理,总之,一点委屈都不能忍,知道吗?”

    餐桌上突然响起笑声。

    周光赫把餐具放到水琅面前,什么话都没说。

    “这怎么能行呢。”周卉摇头,“时间久了,养成习惯,万一出什么事,会连累你们的。”

    “大姐,这三个丫头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水琅将菜单递到大丫面前,“忍让久了,会打击自信心,人没了自信,就会畏手畏脚,祖国的花朵得敢想敢做,国家才能有未来。”

    “……”

    都扩展到国家层面了。

    周卉哭笑不得,说不出话了。

    三个丫头崇拜看着小舅妈,她们最想变成的人,就是小舅妈!

    这个时候的西餐厅,主要以炸猪排,罗宋汤为主,几乎每一桌都有一份炸猪排,炸的也是排骨年糕里的大排,一整块,配上蔬菜沙拉。

    今天推出的三份套餐全都点了。

    炸猪排套餐,里面有牛油餐前包一份,炸猪排一份,罗宋汤,土豆色拉,价格是一块六毛八一份。

    黑椒牛排套餐,里面有白脱面包,牛排一份,大虾,配意面,土豆,一份例汤,是法式洋葱汤,还有一份意大利冰糕,套餐价是两块三毛八一份。

    另外一份是香煎银鳕鱼套餐,同样有餐前面包,里面有奶油培根意面,奶油蘑菇汤,土豆泥,意大利冰糕,价格是两块两毛六。

    “我记得名菜应该有法式焗蜗牛,法式烙蛤蜊,起司烙蟹斗?”水琅看着套餐菜单,“都没写,今天是没有吗?”

    服务员一愣,一桌子人也一愣。

    除了水琅,大多都是第一次来西餐厅吃饭,特殊的是周光赫,在曾经的单位吃过一两次,但也就是吃吃牛排咖啡,没吃过蜗牛。

    “哦有的。”服务员从黑色围裙兜里掏出纸笔,“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另外单点。”

    水琅:“……”

    没给她菜单啊!

    “我刚才说的那些先各上两份,奶油葡萄鸡一份,红酒烩牛肉来一份……”

    “没了没了,这些都没有。”服务员摆手,“现在就只有法式焗蜗牛,烙蛤蜊,还有起司烙蟹斗。”

    “……行吧,先上吧。”

    餐前包上来的很快,不是用小篮子,是用白瓷盘,一块椭圆形状,表皮烤得焦脆金黄的面包摆在盘子正中间,配了一个装着裱花状黄油的小碟子,侍者递上来餐具,其中就含抹黄油的餐刀。

    一桌子人下意识看向水琅。

    “可以直接吃,也可以把奶油抹在中间。”水琅拿起餐刀轻轻插进面包里,将黄油抹在正中间,夹起来咬了一口,松软焦香,浓郁黄油很快萦绕在舌尖,“美味~”

    二丫直接拿起面包咬了一口,顿时瞪大眼睛,“比白馒头还要软!”

    “我也来尝尝。”老油条咽着口水,学着水琅拿起餐刀,往面包里抹黄油,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也不知道尝没尝到味道,就立马竖起大拇指,“好吃好吃!比馒头软,也比馒头香!”

    周光赫抹好一块,递给宋阿婆,“外婆,你这个肯定咬得动的。”

    宋阿婆笑着接过面包,没吃,先看着,抬头对水琅一笑,“今天跟着小姑娘开洋荤了,没想到我也有吃上面包的一天。”

    大丫,周卉,路开阳都跟着开吃了。

    水琅微笑看着外婆咬完,“好不好吃?”

    “好吃!”宋阿婆连连点头,“怪不得西餐券那么难弄,真的香。”

    三丫自己弄完,吃了,高兴道:“软软的,滑滑的。”

    水琅笑着道:“这个餐前包跟黄油,吃完还想吃的话,可以再继续要,免费。”

    “啥?!!!”

    一桌人震惊了,老油条与三个丫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免费一直吃?!!!”

    “你们要是脸皮厚,可以试试。”水琅咬着面包,这家餐厅一直开到她穿越之前,都还存在,后世可能是要的太多,开始收费了,但也有人在包厢里吃饭,要了好几次,说没有收费,不知道这个年代,怎么样。

    “我脸皮厚!我可以一直要!”老油条还是一脸震惊,“就是这个可是面包,能做这么软,是白面做的吧?黄油也珍贵啊!竟然能仅着人一直吃?”

    “要多了估计会摆脸色,服务员多厉害,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水琅笑着道:“不过也别逮着便宜就占,我们点了那么多东西,这才是一个餐前包,吃饱了,真正好吃的,贵的,吃不下不就可惜了。”

    “你放心,我绝对吃的下。”

    老油条说完,路开阳就把刚才一直小口小口省着吃的面包黄油大口大口咬完了,“服务员,再来一份餐前包。”

    “我也要!”二丫突然举手,刚才小舅妈一说,她就狼吞虎咽吃光了。

    周光赫看到水琅手里的面包快吃完了,把自己面前的端过去,“我也再要一份。”

    大丫和三丫吃的慢,看到大家都要了,埋头像个小仓鼠,不停咬着嚼着面包,然后高高举起手,“我也要!”

    服务员过来数了数,面色如常走了。

    然后面包还没上来,一盘盘大餐上来了。

    金黄酥脆的炸猪排,配生菜丝,裹着黑胡椒酱的牛排,配着一颗小番茄,两朵西蓝花,两块三角形土豆,香煎银鳕鱼也端上来了,油炸的香气不但能抓住人的嗅觉,还能牢牢抓住人的视觉,几个人牢牢盯着从来没见过的大菜,餐前包几乎快忘到了脑后。

    “这就是西餐馆里的炸猪排?”老油条看着自己点的套餐,一顿失望,“这跟国营饭店卖的,就多了青菜丝,早知道我就点牛排了!”

    水琅点的是牛排,“我跟你换。”

    “不用不用。”老油条拿起叉子,叉起炸猪排作势要咬,“我得尝尝,说不定味道是两样的。”

    咬完,没啥反应,不吱声了。

    “看来是区别不大。”水琅笑着拿起另一块餐前包,抹好黄油之后,递给周光赫。

    周光赫一怔,笑着接过来,咬了一大口。

    两个拼起来的桌子,摆满了一盘盘菜,服务员拎着一个装满面包的编织篮子,用餐夹一个个夹在刚才举手说要面包的人盘子里。

    幸福感顿时将一桌子人包围。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哭声。

    里面在座的人,全都转头向外看,发现刘向泽一家还没走,刘一欣已经坐在地上蹬着腿嘶喊着哭了,边哭边往这边看,随着服务员上一个盘子,哭声就拔高一层。

    “吃蜗牛。”

    水琅夹起一颗蜗牛放到大丫盘子里,蜗牛是先剔出肉洗净滤干水分,再加入调料,蒜泥芹菜末,酒味去腥,放回蜗牛壳子里,用烤炉去烤,“敢不敢吃?”

    “这有什么不敢的?”二丫先回答,看着大姐,“这个有点像大田螺。”

    水琅笑了,挖出一颗蜗牛肉吃了,“吃起来也跟田螺差不多。”

    大丫从刚才小舅妈点的时候就想到乡下早上,伸着长长触须爬着的蜗牛,本来是有一点不敢吃,一听说像田螺,想到了夏天的田螺,顿时有食欲了,一口咬下去,味香肉嫩,连忙点着头,觉得配一口面包,口感会更好,立马安咬了一口。

    黄油面包与蜗牛组合在一起,口感细腻浓郁,果然更加柔软嫩滑,幸福感顿时加倍,大丫享受地一张脸变成红扑扑的小苹果。

    与此同时,外面再次传来哭喊声。

    “这家人也真是。”路开阳吃着牛排,“少一张小孩的票,就一个大人带着孩子进来呗,非得一家三口全进来,孩子哭成这样也不管。”

    “我知道他什么想法。” 老油条嘴里塞满了面包,菜都上齐了,他也没忘了面包是免费吃的,已经吃了第三个了,“肯定是想着,都排了这么久了,孩子哭得这么久了,排队的人马上就只剩下他们了,说不定就能免了小孩子的票。”

    “不管。”水琅喝着牛尾汤,“老油条,你要不要喝酒?”

    “我居然把酒都给忘了!”老油条直呼可惜,“居然没喝点洋酒,算了算了,等下次吧,留着点念想,今天炸猪排就不喝了,留着下次牛排配洋酒。”

    周光赫轻笑出声,将切好的牛排端给水琅,找服务员要了两瓶黑啤,指给老油条和路开阳。

    两人顿时高兴坏了。

    “我就说,跟着水姐有好日子过!”

    “这趟忙帮的太值了!”

    几个丫头吃到最后,撑圆了肚子,还捧着意大利冰糕吃,这是一道很经典的点心,外表看起来像是冰淇淋,其实是奶油,这年头没有谁会不爱奶油,吃得嘴巴完全停不下来。

    他们来的晚,人多,点的多,吃的多,直到西餐馆要关门打烊了,才捧着吃到爽的肚子走出门。

    刘向泽一家还在跟服务员掰扯,小孩子哭这么久一点都不累。

    直到水琅等人走出来,一家人才不甘心瞪了他们一眼,拎着女儿走了。

    水琅“啧”了一声,“人才。”

    老油条摇头感叹,“真是个人才。”-

    昨晚上吃了大餐,睡了饱觉,水琅一大早直接来到建设局找白局长,“国霞同志在吗?”

    刚踏进单位的白局长嘴角顿时一抽。

    国峡也是你叫的???

    【作者有话说】

    注:水琅没有可是,之后一段话改自:少年中国说(节选)梁启超

    第66章 你这样可就不性感了哦!

    “名字, 单位,介绍信。”

    传达室的女同志头也不抬头,丢出几个字。

    “水琅, 复茂房管局住房保障部门房屋交换员,没有介绍信。”

    女同志还是没有抬头, 眉毛一皱, “没有介绍信你来干……”

    传达室突然变得无比安静,静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女同志握着笔的手也顿住, 缓缓抬头盯住水琅,“你刚才说你是谁?”

    无数道眼神突然聚焦在身上, 而且全是不善的眼神, 水琅转头打量了一圈,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 一个都不认识。

    “水琅, 复茂房管局交换员。”

    “负责改造平安里的那个?”

    “对。”

    “……”

    一群眼神顿时变得更不善了。

    水琅眉头一挑, 看向登记员, “白局长在吗?”

    女同志看了看周围的人, 凑近道:“你赶紧走吧,看到这些人了没?都是为了建筑材料指标来找白局长麻烦的, 我拦不住的领导, 里面还有一大群。”

    “里面已经有人了?”水琅看着女同志点头,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先进去?”

    女同志瞪大眼睛,“你不怕?他们真正恨的人可是你。”

    “怕啊。”水琅大概猜到会是哪些人, “那也不能让白局长一个人面对吧, 我今天来就是为白局长分忧的。”

    在墙角听着的白局长, 微微动容。

    一定是在市里开会的详细细节, 周局长他们告诉了水琅。

    水琅一感动,就赶紧跑来护着他!

    “这……”登记员有些犹豫,“你真的是水琅?把你工作证拿出来给我看看。”

    水琅从皮包里拿出工作证,递过去。

    “还真是。”登记员再三考虑后道:“行,你要真想进去,那你就先进去等着吧,不过局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谢谢你,同志。”

    找到了白局长的办公室,不愧是老大哥中的老大哥,办公室比周局长的大了一倍不止,一组黑色皮沙发,扑面而来的气派,中间的茶几都快有大丫二丫的床大了,盖着一块发绿的玻璃,此时上面摆着一排白瓷杯,白瓷杯对应的是一位位中年大哥,个个看起来都不好惹。

    如果那天在房管局会议室看到的干部们是河豚,那么今天这群大哥就是炸毛的狮子。

    毕竟河豚除了竞争,平安里要是真成了,他们也算是既得利益者。

    国家暂时就那么多建筑材料指标,她报上去多少,不是额外批的,是从建设局原有的建筑指标划分给房管局。

    平安里要是试点成功,旧改专项指标就会正式成立,以后其他区旧改就会像复茂区一样,建设局得把建筑材料指标分给房管局,旧改全由房管局自己负责,不再关建设局的事。

    因此,对于这群建筑局长来说,就是在剜了他们的心,削他们的肉,是名副其实被人抢走了蛋糕。

    这个人,就是水琅。

    上次他们区房管局局长在复茂房管局大败而归,关键人物就是白局长临时倒戈。

    同是建设局,白局长不但不跟他们站在一条线上,居然还在会上支持促使这件事成功,当然要过来找他麻烦。

    当然,他们的真实目的,还是在想方设法阻止平安里试点成功,保全建设局的老大哥地位。

    水琅走进办公室,一群狮子怒目圆睁横视过来。

    有两个一看就知道话已经在嘴边了,就等着发射,一看不是想看到的人,是一个小姑娘,顿时一愣,脸色更难看了,人也更不耐烦了,像是耐心即将消失殆尽。

    “白局长什么时候上班?”

    语气很重,火气很旺。

    水琅走过去,坐在空出来的单人沙发里,“不知道哇。”

    她这一坐,让一群大哥愣了愣。

    “不知道?”一位长着一头飘逸黑发,没有梳着大背头,而是梳着三七分的大哥,隐忍着怒气道:“你们局长平时几点上班?”

    “我们局长啊?”

    “对!”

    水琅思考,“那还真不知道,有时候看得到,有时候看不到,具体几点上班,还真不太清楚。”

    “有时候看得到,有时候看不到?”飘逸大哥眉毛拧得能夹死苍蝇,气场十足,“这是什么话,你们局长难道每天都不按时上班?”

    水琅摇头:“那倒不是。”

    火爆大哥剃着光头,戴副墨镜就是标准的黑老大,要不是看面前的人是个小姑娘,早已经拍桌子了, “不要在这打马虎眼!”

    水琅拿起火爆大哥面前一看泡好就没动过的茶,吹了吹茶叶,慢悠悠喝了一口,喝的一帮大哥青筋直跳,继续慢悠悠道:“主要是我总不按时上班,所以真不知道我们局长有没有按时上班。”

    “……”

    办公室一片寂静。

    大哥们瞪着眼睛,看着水琅慢悠悠品茶。

    她不按时上班?

    他们都天天按时上班。

    她是哪位?

    火爆大哥看了一眼自己的茶杯,盯着看了半天,出声打破安静,“你是?”

    一群人都疑惑看着水琅。

    刚才还以为是小秘书。

    但看这气场,这姿态,这口吻,比白局长本人都像是回到自己办公室。

    难道白局长被撤职了?

    换了一个小姑娘,直接提拔成局长?

    专门为了让他们这群大老爷们不好发火?

    “我啊。”水琅放下茶杯,笑着道:“我是一个虽然有了正式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的小职员。”

    “……”

    办公室再次一片寂静。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大哥们风风雨雨什么都见过了,这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阵仗。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也就是初生牛犊了,但凡多上半年班,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看着水琅,在座大哥们突然回想起自己的青葱岁月。

    谁曾经还不是个初生牛犊呢。

    “我这突然想起了当年。”胖大哥指着火爆大哥,“当年复郊公园还是洋鬼子们把守,标注了除了洋人与狗,谁都不能进去,我们自己国家的公园,允许狗进去,不允许我们进去,这极大的羞辱,你不服气,跟一群洋鬼子干架,打的人家头破血流,还进去蹲局子了吧?”

    五十来岁的火爆大哥,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带有少年气的笑,“可不是,出来以后,我立马就去找那些人,他们都被我打怕了,再也不敢拦我,复郊公园那一片我想怎么进就怎么进。”

    “还有这事?”飘逸大哥惊讶看着火爆大哥,“怪不得回回建设公园你都要想着竞标,原来你打小就喜欢逛公园。”

    火爆大哥:“…….”

    “老裴,你不用逮着机会就阴阳怪气。”

    “这怎么能叫阴阳怪气。”一直没吭声的国字脸大哥出声了,“你们确实仗着有经验,手都伸到了其他区,这是事实。”

    “老袁,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胖大哥吱声:“那是城建局那边指定老鲍去帮老裴扩建的花园,这事你要是有气,得朝着城建局使,别自己人内讧。”

    “内讧?” 飘逸大哥笑了,“我们什么时候成内了?”

    “你说这话就更没意思了。”火爆大哥指着白局长的办公桌,“我们今天是一起过来找老白,撤销房管局那边建筑材料指标的事,说好的既往不咎,齐心协力,这老白的面还没见着,就吵起来了!”

    “幸好老白人不在,没看到这一幕。”胖大哥端起杯子喝茶,“要不然,准得笑掉他那颗大牙。”

    “还不是你们哥俩好的在这回忆。”飘逸大哥也端起茶,“刚才说到哪来着?”

    刚想端茶,发现茶没了的火爆大哥,再听到这句话,立马扭头看向水琅,“你……”

    水琅拍了拍肚皮,把只剩下茶叶的杯子放到桌子上,“总算解了渴了,各位局长都是哪个区的?”

    没人说话,全都皱着眉盯着她看。

    “邪乎。”

    火爆大哥看向胖大哥,“我怎么感觉不止一点邪乎?”

    胖大哥挤着胖眉毛,下意识点了点头,刚才不知不觉话题就被引跑了,还差点内讧呛起来。

    好像不是差点,是已经呛起来了!

    “刚才是不是说到,白局长几点上班?”

    “对。”火爆大哥看着水琅,“你是谁?负责来接待我们的?”

    水琅可惜看了看茶杯,“茶没了。”

    火爆大哥:“?”

    迷茫转头看向其他人。

    这不会是在暗示让他倒茶吧?

    水琅不说话,办公室不知道第几次陷入安静。

    “你就给她倒一下。”飘逸大哥催促,“好不容易来一个人,赶紧问出白局长下落,否则咱们得一直在这干坐着。”

    火爆大哥:“……”

    他妈的,你怎么不倒?

    一群大哥全盯着火爆大哥看,仿佛今日成败全在你这一倒了。

    火爆大哥继续坐着,才多坐三秒不到,就坐不住了,起身去拿起暖水壶,拔开瓶塞,往水琅杯子里倒茶。

    倒到一半,才想起来,这是他自己的杯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水琅拿走了,喝光了,他还得像个秘书一样帮她添茶!

    他妈的!

    “说吧!白局长什么时候来?”

    “这下不用担心渴了会怎么办了。”水琅赞赏看了一眼倒茶的人。

    火爆大哥青筋直跳,小牛犊子,你赞赏谁呢??

    知不知道长幼尊卑!

    “说!”

    “我不知道哇。”水琅摊手,“我刚才已经说了不知道了,你们怎么老问我。”

    粗气此起彼伏。

    一群老大哥青筋浮起,又回到水琅刚进门时的炸毛狮子样。

    “那、你、是、谁!”火爆大哥一拍桌子起身,震地自己刚倒好的白瓷杯水,撒了一半出来,“再在这打马虎眼兜圈子,信不信我把你从窗户丢下去!”

    水琅回头看了一眼窗户,“这是三楼,丢下去是不是能体验到飞的感觉?”

    火爆大哥瞪直了眼睛,气到嘴唇发木,指着水琅手指颤抖,“你……”

    现在年轻人是怎么了!

    听到这样的威胁,不但不知道害怕,还一脸感兴趣??

    火爆大哥脱掉人民装外套,捋起袖子,“真当我是提不动刀了,想飞是吧?来来来,我现在就让你飞!”

    “老鲍!”胖大哥急忙起身拦住火爆大哥,“你干什么呢?怎么这么控制不住脾气,她一个小姑娘,你想干嘛!”

    “怎么这么容易冲动呢!”飘逸大哥摇头感叹一句,顿时把火爆大哥气得更是火冒三丈,挣扎着要让水琅体验飞的感觉。

    飘逸大哥看向发愣的水琅,“害怕了吧?还不赶紧去请白局长过来救你,他可真的能做出来把你丢下去的事。”

    “害怕?”水琅看着火爆大哥,突然一笑,“他多可爱啊,我怎么会害怕。”

    “!!!”

    阻挡火爆大哥的光头大哥,转动着僵硬的脖颈,震惊看着水琅。

    火爆大哥本人一瞬间被掐住了嗓子,整个人还张扬舞爪挂在光头大哥右边肩膀上,圆睁的双眼里,出现一丝痴呆,也愣愣看着水琅。

    刚劝完水琅的飘逸大哥,因为问题是他问出的,水琅这句话也是回应他的,直面受到强烈的刺激,同样满脸呆滞看着水琅,手里的茶杯倾斜,不断往下流着水,皮鞋都湿透了,也没反应。

    剩余一干人等,除了痴呆,震惊,一动不动,慢慢地,眼里竟然流露出敬佩!

    他们当年再初生牛犊,也只是火爆胆大,从来没有这样的从容淡定,一句话既能把人堵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火爆大哥懵逼看完水琅,再愣愣看着胖大哥,“我……可爱?”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夸奖……

    胖大哥继续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小老弟,下一秒,不忍直视转过去。

    他瞎了!

    但一定没有这小姑娘瞎!

    对着黑白无常二路将军都不如老鲍吓人的脸,居然能说出可爱两个字!

    现在年轻人的审美出大问题了!

    “敢问阁下是何方高人?”飘逸大哥举拳送向水琅,“在下甘拜下风,实在是佩服,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我是安定区建设局局长裴立风。”

    “真是一代胜一代。”国字脸大哥感叹完,欣赏看着水琅,“你这小姑娘,以后一定不会是简单的人物,我是浦江区建设局局长袁济祥,你也是我们同行人?在什么岗位?”

    其他区的局长看着前头几个局长都被拿捏住了,由衷发出感叹: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大将之风,不简单,不是简单家庭能培养出来的。”

    “我在她这年纪,别说进局长办公室了,就是进主任办公室,腿都得打哆嗦。”

    “这不会是白局长未来的接班人吧?”

    “我刚才就这么觉得,初生牛犊,就能比老白还圆滑,复茂建设局看来以后还是我们老大哥中的老大哥。”

    “有些人的天赋能力,看着真是不服老不行,看着这小姑娘,我头一回知道了,跟老没有关系,就是厉害啊!”

    水琅听完了,看向国字脸大哥,笑道:“算是同行,我是复茂房管局住房交换员,水琅。”

    国字脸大哥惊讶,“你是房管局,不是建设……”

    话没说话,飘逸大哥“蹭”地站起身,惊叫一声:“水琅?!”

    这话等同往白局长的办公室里投下一颗巨雷,并瞬间爆炸开来!

    脸上挂着欣赏,敬佩,一副我特别欣赏你,友好表情的人,全都被炸地灰头土脸,两眼呆滞,满脸懵逼。

    恍惚间,头发都被震焦了,稍微反应过来一点点,就恨不得抬起手扇自己的嘴巴子!

    水琅!

    剜他们心,割他们肉,不知天高地厚,带头搞旧改新政策的水琅?

    这些天他们做梦在发愁,咬牙切齿痛骂的罪魁祸首?

    她本人居然还敢出现在他们面前!

    关键他们还被她三言两语搞得内讧,被她来回戏耍着玩!

    更关键他们还给她端茶倒水了!!!

    火爆大哥反应刚回来一点,又被震傻了。

    办公室再次陷入安静,比停尸房还要安静。

    突然,胖大哥不拦火爆大哥了,并跟着脱掉了人民装外套,卷起白衬衫袖子,左右扭着头,寻找道具。

    瞄到了门后的扫把,大步走过去,抄起扫把,指着水琅,不断张嘴,却被气到了极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就更气了,举起扫把就朝着水琅冲过去。

    “草他妈的!”

    火爆大哥突然反应过来,伸手一指,“你居然是水琅!!”

    下一秒,身后传来“啪”地一声。

    回头一看,原来他刚才抬起胳膊正好掀翻了侯局长手里的扫把,并直接砸在侯局长自己的脸上。

    胖大哥猫着腰,捂着自己差点被扫帚戳瞎的眼睛,终于能发出声音了:“我草!”

    众人因这突如其来的乱子,醒过神来。

    “呦!”水琅侧着头去看他,“怎么又内讧了?”

    胖大哥:“……”

    火爆大哥:“……”

    你心里没点数?

    还用问??

    “侯局长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眼看这哥俩气势没了,飘逸大哥扶正早已流干了的茶杯,重重摔在茶几上,指着水琅怒目圆睁,发飙:“你……”

    “咦,这谁尿了?”

    水琅突然惊讶出声打断裴局长的话。

    “尿”这个字眼,瞬间抓住所有人的心神,就连捂着脸喊疼的胖大哥都立马拿开手,看了过来。

    地上一滩黄绿色的水,朝着窗户流出一道长长的水线。

    众人顺着水线返回看向水滩,再看向水滩里的飘逸大哥,安定区建设局局长裴立风同志湿透的布鞋,湿透的裤角,再往上看他的……

    飘逸大哥:“……”

    瞬间双腿并拢捂住半身,老脸通红。

    “不是!我没有!”

    众人还在仔细认真看着。

    “你们瞎吗?是茶!!不准看了!!!”

    突然,旁边又传来一道声音:“好娇羞啊。”

    所有人本来不看了,听了这话,再次看向裴局长,顿时,感觉又被一道雷迎头劈下。

    裴局长正半撅着屁股,双手捂着裆,飘逸的秀发正好被窗外的风吹起,露出整张涨成西红柿色的老脸。

    水琅抵掌惊叹:“裴丽莲·梦露!”

    “!!!”

    局长们虎躯一震,恨不得自戳双眼!

    接着,大家眼睁睁看着裴局长不断张嘴,都感觉到他嘴里装着一万句脏话,一万吨雷霆怒火,却因气到了极致,嘴唇颤抖,与刚才的侯局长一样,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过了许久,狂怒的裴局长,对着水琅发出狮吼功攻击,“闭嘴!!”

    他一辈子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一路成为王牌大区的建设局局长,过程艰险,困难重重,但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镇定处理。

    就算是发火,那也是一种手段。

    从来没被人两句话,就逼到理智全无,凭借本能发疯,伸出要掐人的双手,朝着水琅扑过去。

    “我要杀了你!!!”

    水琅:“裴梦露同志,你这样可就不性感了哦!”

    “老裴,你在干什么!”

    白局长卡在关键时刻,终于登场。

    第67章 帮我们说说话啊!

    一群大哥急忙回头, 在看到白局长的一瞬间,一个接一个站起身,对着他怒目而视, 积攒了半天的怒气,全都要喷涌出来。

    突然, 水琅从单人沙发上滑倒在地, 捂着心脏,被吓得脸色发白, “白局长……快报警……有人要杀我!”

    飘逸大哥:“!!!”

    火爆大哥:“!!!”

    胖大哥:“!!!”

    其他局长:“!!!”

    喂,你刚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谁?”白局长脸色顿时一变, 眯起眼睛盯着裴局长, “老裴!是不是你!”

    裴局长作势要掐人的双手还举着,脸色跟着一变, “我没有, 我没碰到她!不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不是你推的, 就是你吓的!”白局长指着裴局长的脸, 又指了指他的手, “老裴, 我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歹毒的事!她都还没你孩子大啊!”

    裴局长看了看自己的手,立马收起来背到身后。

    再一看地上的水琅, 脸色发白, 嘴唇发白, 一张脸没有一丁点血色,额头出来一层冷汗, 一看就是被惊吓过度的模样, 顿时百口莫辩。

    难道刚才自己的样子真的很吓人?

    水琅指着办公桌上的电话, “……快报警, 不止一个人要杀我,他 ,他,他,都要杀我!”

    除了裴局长,被点名的火爆大哥和胖大哥,全都虎躯一震,慌忙摆手:

    “我我没有!我只是拿扫把吓唬吓唬你!”

    “我也没有!是你说要飞,我才说让你体验飞的滋味!”

    “还飞!”白局长怒目圆睁,“老鲍,老侯,我真没有想到,为了一点建筑材料指标,你们居然想杀人灭口!”

    “老白,你不要胡说!”鲍局长吓了一大跳,指着水琅,“这孩子表面看着像孩子,其实她根本不是个孩子,她刚才也根本不是这个样子,我说要把她丢下去,她一点都不怕,还说我可爱,她就是看到你来了,装的!”

    侯局长与裴局长跟着使劲点头,齐声道:“对!她是装的!”

    “装?你们真好意思说出口!”白局长指着地上看起来“气若游丝”的水琅,“看这气色,这冷汗,这眼神,都是生理反应!让你们装,你们装的出来吗?”

    三位局长看着水琅的脸色,确实是越来越白了,冷汗也确实越来越多了。

    能控制眼神,但没人能控制冷汗和脸色,确确实实是被吓到了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三人对视一眼。

    侯局长与鲍局长同时指向裴局长:“是被你吓的!”

    裴局长眼睛里原本就有被水琅气出来的红血丝,被这突然一指,红血丝顿时又多了两道,“放屁!我都没碰着她,明明是被你们俩张扬舞爪吓到的!”

    “我们也没有碰到!”侯局长指着裴局长,“你看你这个样,拿个镜子过来,你自己都被吓一跳,刚才离这孩子这么近,而且,你那才叫张扬舞爪,大家伙刚才都看着,你是真的想杀了她!”

    “对!”鲍局长立马接上话:“你刚才还大喊一声,我杀了你!!!估计外面的人都听到了。”

    裴局长急得恨不得能多出一百张嘴,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的伙伴,彭局长。

    国字脸大哥摇头叹气,说真的,他刚才都被吓愣了,何况是一个小姑娘,“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哄哄人家小姑娘。”

    三位局长醍醐灌顶,这才是重点!

    立马转头看向水琅,顿时愣住,空了,人没了!

    突然,办公桌那边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公安吗?有人要杀我,这里是复茂建设局白局长办公室……”

    三位局长顿时魂都被吓飞了,扑过去的同时,惊喊出声:“不!!!”

    为时已晚。

    “啪”地一声,案报完了,电话挂掉了。

    全场寂静。

    三位局长面部失去血色,嘴唇失去血色,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惊愕看着坐在巨大办公桌后面办公椅上的水琅。

    脑海里只出现两个字。

    完了!

    全场人的表情全都变成惊愕,想破头,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转向这一步。

    三位建设局局长,要被逮捕了!

    杀人未遂!

    “不是这样的,真不是这样的……”裴局长趴到办公桌上,看着水琅,冷汗直流解释,“小姑娘,小同志,我怎么可能会杀你,就像是白局长说的,你都还没我孩子大,我只是,我真的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真!。”

    “我也是!”鲍局长吓得双手颤抖,除了蹲监狱的威胁,他们身上还背着那么多工程,背后还有那么多人想要挤上来,万一真扯上个杀人未遂的罪名,后果会怎么样,他自己都不敢想,“水,水琅同志,今天是我不对,是我态度不好,真的,我诚心地给你道歉,真对不起,我是真没有那个意思。”

    “是是是。”侯局长想绕到办公桌后面,看到水琅缩了缩肩膀,立马又停住脚步,手足无措道:“我刚才,刚才实在是等的太无聊了,看到白局长这个办公室有灰,想拿扫把扫扫地,不是想对你干什么,真的!”

    水琅捂着心脏,摇了摇头,“你们刚才就是想杀我,你们跟公安解释去吧。”

    说完,就闭上了双眼,一副不想再吭声的样子。

    三位局长一听到公安,就急得一头汗,转看向后面一排坐着的人,“你们都是旁观者,帮我们说说话啊!”

    两名局长突然站了起来,“局里还有很多项目等着处理,我们先走一步。”

    接着,又有局长站了起来。

    “对,还得跟房管局聊旧改的事,要赶紧回去了。”

    “我还得去市里开会,得回去准备资料。”

    三位局长瞪直了眼睛,没想到这些人会临时跑路!

    “谁都不能走。”水琅突然说话,“他们是主犯,你们都是从犯。”

    一群局长急忙刹住脚步,不敢置信看着水琅,“我们除了夸你几句,可什么都没说!”

    “不是从犯,也是目击证人。”水琅睁开眼睛,“等公安来了,一起做了笔录才能走,具体法规,你们比我这个虽然已经有了正式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的小职员懂得多,我就不多说了。”

    听了这话,面色严肃愤怒的白局长,嘴角微微抽了抽。

    听了这话,一干人等全都哑巴了,不敢动了,脸上充满了后悔,接着,一道又一道指责的眼神看向了其他三位局长。

    “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说不过一个孩子,还想对孩子动手。”

    “你们当她是自己家孩子?说打就打,这下好了,等下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杀人未遂一般是怎么处理的?去提篮桥蹲监狱,还是下放农场改造?”

    三位局长顿时打了个哆嗦,知道这些人是指望不上了,看向白局长,“老白,救命啊!”

    “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局势大翻身,并完美掌控主动权的白局长,一脸恨铁不成钢,“不就是一点建筑材料指标,还只是一个试点,就算弄成了又怎么样,我已经说了,只是今明两年而已,暂时分出去,改革都快要开放了,指标怎么可能会一成不变,你们至于怀恨在心,对一个小姑娘起杀心,还把自己命都搭进去吗?”

    不是这个样子!

    他们没有!

    他们只是被她气的!

    然而这个时候不但没人肯帮着他们说话了,还有一道道指责的眼神还朝着他们投过来,难得关键人物白局长,还愿意出声,他们只能听着,并且还得承认,“是是是,是我们不对,白局长,现在这些都不要再说了,公安马上就要来了,你快想想怎么办吧!”

    要放在平时,这点小阵仗根本吓不住三位局长。

    但他们虽没有杀心,却确实想动手。

    裴局长还很心虚,头一回被这样戏弄,刚才真是被气得失去理智,他都不敢保证,刚才要不是被打断,会不会对水琅做出什么伤害。

    这样的他们去派出所,谁知道会审出什么结果。

    “你们做的事,我能怎么办。” 白局长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并发起了暴击,“我也刚来,反正我一进门就听到,老裴喊了一句,我要杀了你,并且那样子,也确实是想杀人。”

    裴局长:“……”

    其他两位局长更着急了,“老白!我们可没有啊!”

    白局长叹了口气, “都是这么多年的老兄弟了,我也了解你们的性格,再生气,为了这么点事,也至于跟个孩子动手。”

    “对对对!”

    “是是是!”

    “吓到了人,尤其还把人吓成这样。”白局长回头看着水琅,“就看你们怎么补偿,才能让她消气了,如果能让这孩子消气,一切都好商量。”

    “补偿?”裴局长最心虚,先道:“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给你,吃穿行,样样都可以,就算帮你安排一份更好的工作也不是不行。”

    “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化妆品,新衣服……这些你肯定不缺。”鲍局长抹掉一光头的汗,“要不然,电视机!电视机票!怎么样?”

    水琅闭着双眼,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侯局长绞尽脑汁,这些都不行……突然,灵光一闪,“建筑材料,建筑工人!”

    水琅慢慢睁开了双眼。

    三位局长顿时大喜,这是说到点上了!

    “你要多少?”侯局长说完其实有点后悔,但也没办法,知道水琅不是一般人,寻常东西是打动不了她的,“我们不同区,但建设局以往互相之间会互相借材料,我们也可以借一点材料给你们。”

    “借?”水琅说完一个字,就要闭目养神。

    “等下!”裴局长急忙叫住,“这次你们平安里是在试点阶段,比较特殊,会议内容也说了,我们建设局之间要同心协力,发展前进,应该是可以帮助平安里一些建筑材料。”

    “应该?”水琅又要闭眼。

    “直接给!”鲍局长讲话语速飞快,“平安里是在做一件史无前例的事,我们应该尽能力帮助,这也是上面下达的工作方针,我们库存还有一部分建筑材料,可以先仅着平安里用。”

    水琅扶着把手坐了起来,“你们不会是在瞎说,想私自挪用国家资产吧?”

    三位局长顿时吓出来一脑门汗。

    杀人未遂罪名还顶在头上,盗窃国家财产罪名又送过来了!

    “没有!这真是上面会议结果,大力支持平安里旧改政策,互帮互助,不信你问白局长。”

    白局长点头,“上面确实很支持,不然也不会在这么多人持反对意见的情况下,这么快就把指标审批下来。”

    三位局长:“……”

    不补一刀,会死是吗?

    没看到才刚哄好吗?

    要是又闭眼了怎么办!

    水琅敲了敲桌子,“那你们根据上面下达的工作方针,能给平安里补偿哪些建筑材料?”

    “10吨水泥,10墙砖头!”裴局长不再啰嗦,直接就说出来,“再多我们房产局要来杀我了!”

    “10墙砖头,10方砂!” 鲍局长道:“你也知道,我们区穷,就这么点,这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水琅看向侯局长。

    侯局长一咬牙:“石子20吨!正好最近在铺路,华济路与平安里是交界处,这次修路,我们局同你们复茂建设局资源共享,协同发展,直接铺到平安里里弄内部。”

    “我来了。”

    周光赫突然带着几名公安走进白局长办公室,“谁是犯罪嫌疑人?”

    三位局长身体一颤,惊慌看向水琅,紧张等着她的反应。

    “我是一个虽然有了正式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的小职员。”水琅靠在办公椅子上,“你们都是大佬,这里面弯弯绕绕,我也实在是不懂,毕竟上面的会我又没有参与,不知道是什么工作方针,这又没个保证书,万一你们是看我不懂,害我的,或者说,答应了又反悔了,想想还真是麻烦,你们还是跟公安走吧。”

    “我写保证书!”

    “我写协议书!”

    “肯定不会有任何问题,你实在不放心,我们跟白局长立协议,你这边还是直接从你们建设局,拿这些额外的建筑材料。”

    公安来了,三位局长一个字废话都不多说,一张嘴就是水琅想听的重点。

    白局长忍住笑意,绕到水琅身边,打开抽屉拿出信纸与钢笔,递给三人,再看向周光赫:“公安同志,请这边坐,这里有些误会,要先理清一下。”

    水琅起身走向周光赫,“渴了吧?我帮你们泡茶。”

    “我来我来 !”鲍局长突然放下纸笔,直接将茶几上几位局长面前没动过的茶杯,抢过来,放到周光赫等人面前。

    李华挠了挠头,“嫂子不是在房管局上班吗?怎么在建设局,也跟在自己家一样?”

    周光赫低头一笑,并没有拿起杯子喝茶,看向水琅,“什么情况?”

    水琅声音不小:“具体情况,看他们表现,哦对了,这些人都有从犯嫌疑,你们可以找他们问清楚情况。”

    一干人等:“!!!”

    可不关他们的事啊!!

    三位局长冷行直流,埋头奋笔疾书。

    水琅:“字迹要是过于潦草,我可不认。”

    三位局长鬼画符的字顿时慢了下来,尽量写的清清楚楚。

    五分钟左右过去了。

    三份协议保证书,先交到水琅手里,水琅直接递给了白局长。

    白局长点了点头,三位局长立马紧张看向水琅。

    “既然如此。”水琅看向周光赫,“麻烦把他们带走备案吧。”

    “什么?!”裴局长直接跳起来了,“不是已经补偿了,解除误会了吗?”

    “是备案,不是立案,你急什么。”水琅捂着心脏,“就你们这一脸不服输的样子,平安里还没开始建设,你们就见天的想在暗地里搞破坏,谁知道后面会做出什么事,又会搞什么破坏,我得为了我们的人身安全考虑,只有备了案,这事才算了了,否则,这个协议还给你们,直接立案吧。”

    裴局长:“……”

    鲍局长:“……”

    侯局长:“……”

    这人怎么就这么能!

    简直是滴水不漏!

    一旦备案,平安里,水琅,白局长,再出任何问题,都得先找到他们头上!

    不但确实做不了任何反对的事情,还得看着别人不去搞破坏,否则他们会有没完没了的麻烦!

    别无他法,三位局长及其他局长,只能听从水琅的话,去公安局备案。

    走的时候,一个个唉声叹气,恨不得把裴局长侯局长鲍局长的后背瞪出洞来。

    三位局长比谁都心酸难受。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

    周光赫临走之前,水琅告诉他,自己会去平安里。

    两人眼神交缠几秒,分开。

    水琅留在白局长办公室。

    人一清空,白局长就仰头大笑。

    笑了足足有两分钟,仍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你真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

    “哈哈哈哈哈——”

    说完了继续笑。

    “我忙得很,有事要说。”水琅拿出鲁班的资料,“白局长,今天我不但你帮你吸引了火力,还帮你解决了一堆麻烦,对吧?”

    “对!”白局长拿起自己的茶杯,笑渴了,连喝几口茶,“这些人可不是简单的麻烦,今天要不是你,麻烦那是层出不穷,每天都会有大把的人在这等着我,你真是有本事,能把他们气成那样,一点不知道怕,还能趁机捏住他们的把柄,而且你居然还敢报案,要把他们全都抓走,哈哈哈哈哈哈——”

    又笑起来了。

    看上去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白局长,我这遇到点事。”水琅把鲁班的资料递过去,“这是我们局八级工鲁师傅的儿子,他是三级水电工,本人的真实梦想是想做一名造房子的建筑师,你帮我把他平调到你们局,亲自带他,因为我答应鲁师傅,要帮鲁班找一个绝对不会比他差的师傅,这事只要你点了头,平安里就可以正式启动了。”

    白局长听着前面没什么反应,听到后面,指着自己,不敢置信问:“你说让我带?”

    “这些局长应该是一肚子火,要不然我看还是撤案算了,反正他们找的是你,不会找到我这个虽然已经有了正式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的小职员身上。”

    “……我不带谁带,除了我,我们局还有谁能跟八级工比!”

    水琅满意一笑,拿出小人书,“还有一件事,美术出版社,你这边是不是应该有门路?”

    “还有事?”白局长瞪圆了眼睛,“你当我是你保姆吗?什么事都找我!”

    第68章 好大一笔巨款哇!

    “倒也不用这么说自己。”

    水琅指着小人书, “我想出版小人书,你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

    “不能!”白局长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我是建设局局长, 又不是美术出版社总编……”

    “听说你大女儿是美术出版社主编?”

    “……”

    白局长狐疑看着水琅,“我家里人是做什么的, 你都打听清楚了?”

    “那倒没有, 就知道你跟你大女儿。”水琅翻开手上的智取威虎山,“你帮我引荐一下, 当然,你要是能帮我说说话就更好了, 不好说就我自己去谈, 主要没你这块敲门砖,我进不去人家美术出版社的门。”

    白局长突然阴阳怪气哼了一声, “这世界上还有你办不成的事呢?你那么能……”

    水琅突然拿起桌子上的电话话筒, 白局长下意识出手按住, “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 是国家的, 是建设局的, 你怎么想打就打,这是公共财产你知不知道!”

    “那行吧。”水琅又拿起桌子上三位局长写好的保证协议书, “我现在直接去派出所。”

    “你坐着!”

    白局长拿起白瓷杯放在水琅面前, “年轻人, 性格怎么这么急躁,你先跟我说说, 好端端的, 怎么又想去弄小人书了, 玉兰杯马上就要开幕了, 你得全心全意去准备,你知道现在的平安里有多重要吗?现在我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这已经不仅仅是帮平安里居民改善生活那么简单了,这关乎房管局,建设局,区里,关乎我们整个复茂的脸面,今天这阵仗你也看到了,万一不成,他们会……”

    “是不是到了你们这个年纪,这个地位,都会啰里八嗦滔滔不绝?”

    “……”

    白局长气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跟我搭话都搭不上吗!”

    “知道,了解。”水琅喝茶已经喝饱了,把面前的白瓷杯往前推了推。

    “我给你端茶你还不喝!”白局长更气了,“市里领导来我都没给人端过茶!”

    “你别那么作了行吗?”

    “……!!!”

    白局长瞪直了眼睛,气得说不出话了。

    作?!

    这个字不是形容年轻小姑娘,家庭妇女的吗?

    说他作?!

    这才一个字,就把他气得头脑“嗡嗡”叫!

    他总算知道,老裴他们为什么会气成那样了!

    “你都说了,我现在忙得很,也就是你,我才有耐心在这听你啰嗦几句,要是我们局长,我早就跑了。”水琅不耐烦道:“一句话,引不引荐。”

    瞧瞧这不耐烦的表情。

    瞧瞧这不耐烦的语气。

    再瞧瞧建设局一楼大厅里排成长龙等着见他的人。

    再瞧瞧她跟大爷似的坐在他的办公椅里,还威胁他。

    白局长是该生气的,但耳边一直回想着那句,要是我们局长,我早跑了。

    这句话一传进耳朵里,一肚子气瞬间全消了。

    就算被不耐烦对待,也生不起气来,反而还忍不住高兴。

    “行吧,那我回去问问,问完了通知你。”白局长脸上藏着隐隐的笑,“你刚才的意思是,我比你们周局长强?”

    “嗯嗯嗯。”

    水琅拎着包起身,把鲁班的档案放到桌子上,敲了敲,“明天之前办好。”

    刚还在美的白局长:“……”

    “市委领导都没你谱大!”

    白局长冲着水琅背影,无能狂怒。

    但还得照办!

    克星!

    真是遇上克星了!-

    白局长这边确定了,水琅回了办公室一趟。

    林德华与林厚彬震惊看着水琅,“搞定了?!!”

    “大概明天就能调过去。”水琅拿上要用的资料,装进袋子里,“徐邦他们人呢?小红旗和袖章都弄好了吗?”

    两个人还愣着。

    水琅拿着资料袋敲了敲桌子。

    两人同时打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不是,你就出去一个早上,这还不到十一点,你就把鲁班的事搞定了?”林厚彬不敢置信道:“那可是白局长!最难说话,心思最难猜,最难找到他人的白局长!!”

    “以前里弄内部修路,别说我们,就是许副局长和邱副局长去,都得拉扯几个来回,逼到我们要去找局长出马了,他才会卡在这个时候派人过来。”

    柳德华知道水琅一定是成功了,而且是百分之百的成功,才会这么自如说出来成了,正因如此,才更加震惊感慨,“水琅同志,你真是个人物!”

    水琅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第一天来上班,你就说去跟建设局打交道去了,忙完回来一个登记小组都没了,所以才会和林厚彬,我,肖可梅组成登记小组。”

    “可不是,哎,你这么一说,我突然不恨建设局那帮人了。”柳德华跟着笑道:“不但不恨了,我还得感谢他们,否则我怎么能搭上水姐这条船。”

    “船?”林厚彬推了推眼镜,“是豪华游轮!”

    “我也尝到被拍马屁是什么滋味了。”水琅搬起资料,“走了,去平安里干活。”-

    几个纸箱放在平安里弄中心,平安里居民好奇打量着。

    “水干部,这是什么?”

    “弄堂干部,楼栋组长的小红旗,袖章,胸章。”

    “哇吼——”

    几百号居民同时发出激动的惊呼声,看着纸箱的眼神更热烈了。

    李大脑袋冲了过去,站在纸箱前搓着手,“水干部,打开看看呗?”

    水琅拿出一把裁纸刀,太阳下银光一闪。

    李大脑袋吓得抱头蹲下,“干嘛诶!不看就不看,动什么刀子!”

    水琅没搭理他,将纸箱上面的白色编制固定绳割断,掀开箱子,“这是局里特地为大家做的干部红旗袖章,你们弄堂干部和楼栋组长都选好了吗?”

    “都选好了!水干部你说完当天晚上我们就选好了!”

    “当天晚上选好的是楼栋组长,弄堂干部是街道来选的,街道来的可快了!”

    “是,我们头一回感受到街道能这么快就来给我们办事,多亏了水干部!”

    “水干部,我们弄堂干部选了两个,李大脑袋,大嘴家的桃红,还有树桩奶奶。”

    水琅看着李大脑袋,一名长相秀气的妇女,一名曾经带头躺在马路上放赖的老奶奶,笑道:“不错不错。”

    “这三十八个人,就分别是我们三十八楼的楼栋组长。”李大脑袋指着站在人群队伍最前面的一波人,有男有女,年龄大多都是在三四十岁左右,也有四五十岁的中老年,没有二十来岁的小年轻。

    “水干部,我们一个也没捞着!”

    “就是!他们仗着年龄,说我们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那天站在楼顶上的一群小年轻,个个憋屈,不服气告状。

    刚说完,就有两个鞋底朝着他们砸了过去。

    “你们这群小王八羔子,毛都没长齐,就想管起老子了!”

    “就你们这样,压得住谁?你们讲话谁会听?还敢告状!”

    一群楼栋组长掐着腰教训一群小年轻,不少人还想拖鞋底往那边砸。

    “既然都选好了,三位弄堂干部,就把这些小红旗袖章分了吧。”

    水琅及时出声,打断了凌乱的场面,解救了小年轻们。

    人群不断往纸箱挤,个个脸上光彩照人。

    拿到袖章的人,第一反应都是不敢呼吸,捧着珍惜再珍惜地看。

    有的人忍不住用脸颊去轻轻贴了贴。

    还有的人迫不及待就把袖章套在胳膊上,把胸章别在打满补丁的衬衫褂子上,脸上顿时充满了兴奋,到处给人看。

    突然,树桩奶奶抚摸着红色袖章,捧着小红旗哭了,“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有这么一天。”

    树桩奶奶一哭,一群戴完袖章胸章的中老年,也开始抹眼泪,每个人都无比珍惜摸着小红旗。

    “我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有这么体面的一天。”

    “以前尽羡慕别人去了,我们弄堂什么都赶不上,现在好了,我们都当上干部了!”

    “呜呜呜,太感动了,真没想到我能当上干部,我爸要是知道了,得笑着活过来。”

    “这是好事情,不要掉眼泪了。”水琅与后面的柳德华等人,面色皆出现动容,没想到仅仅是一面小红旗,一块袖章,一枚胸章,就能让平安里居民激动感动成这样。

    “我们是脱离集体太久了。”王老帽也是楼栋组长,眼里闪烁着泪花,“我听说这次旧改,也分居民配不配合,配合得好,还能得个奖彰,是集体荣誉,水干部,你放心,这次我们这些干部,一定带着弄堂,百分之百配合,拿下第一个集体荣誉!”

    小年轻们立马撇了撇嘴。

    林厚彬看到了,实在憋不住想透露,“你们也不要不高兴了,告诉你们,比起这弄堂干部和楼栋组长,水干部还给你们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雀跃声,哭声,笑声,暂时一顿。

    小年轻们互相看了看,一齐看向水琅,“惊喜是给我们的?”

    水琅斜了一眼林厚彬,“就你嘴快,都还没确定的事。”

    “八九不离十了。”柳德华看着大家笑道:“你们知道平安里修缮的施工队是谁吗?”

    “谁?”

    “建设局!”

    “对!大修都是建设局修,这个头几年我们就打听过了!”

    “确实是建设局。”提起这事,柳德华就忍不住心潮澎湃,“但是这一次,水干部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她让你们自己加入施工队,动手修缮。”

    居民们鸦雀无声,呆愣愣看着柳德华,又呆愣愣看了看水琅。

    “我们不会啊。”

    “我们就只会简单补补,大修都得要技术工,泥瓦工,水电工,木工,油漆工,这都得是专业的!”

    “是啊,水干部,这,我们干不了啊。”

    “泥瓦还能简单弄弄,水电完全不行,那都不是常人能干得了的事。”

    “所以。”柳德华脸上笑容扩散,“水干部给你们找了几位师傅,是我们房管局内部修缮组的师傅,最低都是三级工四级工,其中,还有一名八级工!”

    平安里瞬间变得安静。

    老人们坐在板凳上,高高抬着头看着水琅这个方向,一动不动。

    不少人本来在交头接耳,乍然听到这话,嘴巴还凑在旁边人耳朵边上,眼睛斜愣看着柳德华。

    最前面的弄堂干部与楼栋组长,手还在珍惜摸着袖章,摇到一半小红旗,也是一脸痴愣往水琅这边看。

    年轻小伙子们瞪着眼睛,像是全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傻了。

    几百号人挤在中心与弄堂走道里,却没有一丁点声音。

    表情全都鲜活着,就像是电影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看着滑稽想笑。

    水琅确实忍不住笑了,主要是被离得最近的几个人,瞬间扭头过来,脖子都抻成长颈鹿了的模样,逗得笑出声。

    她一笑,就像是按下了播放键。

    小部分先眨了眨眼睛,互相对视,逐渐一脸茫然,下意识窃窃私语。

    “刚才柳干部说啥?师傅?”

    “八级工?巴基?扒鸡?八公鸡?”

    “好像先说了……三级工四级工?”

    “是是是……是是八级工……我我我听听……见了……”

    小年轻中一个长得憨壮的小伙结结巴巴,诚惶诚恐看着柳德华,似乎考虑了一秒,直接又朝着水琅看了过来,想说话,咽了咽口水,想说话,再次咽了咽口水。

    突然,旁边响起一声震吼:“师傅!真是给我们找师傅吗?”

    大嗓门震醒了小年轻们,又震醒了其他人,瞬间全都盯住水琅。

    眼里都是相同的神色,渴望,憧憬,希望,还有着不敢置信。

    想要相信但更怕希望落空,是自己听错了,所以不敢相信。

    都等着水琅张口,给他们一个确切的肯定。

    水琅看着一张张脸,毫不夸张,居然听到了平安里居民们“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杂乱而又整齐,心脏仿佛已经快要跳出来了,但表面暂时还维持着平静。

    不是淡定的平静,是濒临破碎之前的平静。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呼吸着,生怕呼吸声太大,错过水琅说了什么。

    “真的。”

    水琅语气坚定道:“柳干事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局修缮组的七位师傅,以八级电工鲁师傅为首,会在平安里挑三十到五十人收为徒弟,修缮平安里的施工队,会由这几位师傅和你们组成,然后我们一起参加玉兰杯,去争取拿下三项金奖。”

    每一个字,组成的每一句话,都重重传进平安里居民的耳朵里,敲在平安里居民的心上。

    接着,是沉默,是平静,是可怕的平静。

    每个人眼眶都湿润了,眼泪安静地往下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汹涌,流不尽,沾湿了整张脸。

    在水干部说的过程里,内心经历了惊涛骇浪,等她说完,就像是登岸了,喜悦,激动,振奋,突然都不及莫名的酸涩。

    抽泣声响起,老一辈人与妇女们先哭出了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时候也不作数了,小年轻们的父亲,都抬起干裂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抹着湿润的眼角,一抹再抹,怎么都擦不干净,倒是把眼睛揉得更红了,眼泪也揉得更多了。

    突然,一名老人站了起来,拄着拐棍踉踉跄跄走到水琅面前,膝盖朝着地上一弯,“水干部,我给你跪下了……”

    水琅与离得近的柳德华急忙搀扶住老人家。

    后面还有人效仿老人的行为。

    水琅急忙道:“你们这是在给我折寿,跪一个折一岁,你们是想明天见不着我了?”

    一群人立马刹住脚步。

    原本不肯起,还要往下跪的老人,突然不用人扶,拐杖一撑就站起来了,回头摆手,“不准跪,不能跪,水干部得长命百岁!五百岁的百岁!”

    一片笑声突然响起。

    水琅一句话解决了煽情片段,众人眼泪还没擦干,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波涛汹涌的激动。

    “水干部,八级工真的能愿意收我们为徒弟吗?”

    “水干部说的那还能有假!”

    “天哪,八级工啊!我这辈子都没跟八级工说过话!听说八级工一个月就能拿一百多块钱工资!”

    “可不,比大干部工资都高!”

    “就算不是八级工,有四级工师傅,那也是了不起了啊! ”

    “别说四级工,一级工二级工能教我点东西,我都知足!”

    “那当然,你追那对象,最后不就是跟二级工好了,嫌弃你来着。”

    “去去去,哪壶不开提哪壶!水干部现在给我找了八级工师傅!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成为三级工!”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吧,水干部不但真让我当上干部了,还有房管局的师傅教我们技术?!”

    “我们还是平安里的人吗?我们的日子居然能过得这么美?我明天不会就要出意外死了吧?”

    “我也是又激动又害怕,这样的好日子,居然也能轮得到我们?”

    ……

    看着居民们激动地满脸通红,不管是高兴,不敢置信,振奋,期待,颤抖……聚在一起,全都洋溢成一种兴奋向上的正能量,短短半个月时间,与之前的状态天翻地覆。

    水琅面上带着笑,安静看着。

    “我期待看到这一幕,已经期待好几天了。”林厚彬看了看水琅,“所以才忍不住告诉大家。”

    水琅没有反应,还是看着平安里居民,“继续干活,这才哪到哪,房子还没修呢。”

    “是啊。”柳德华轻叹一口气,“这要是等房子也修好了,得是什么场面,他们得高兴成什么样。”

    水琅拿起设计制图本,“赶紧干活,就能早点知道。”

    柳德华看着水琅爬楼的背影,不禁发自内心感叹,“佩服!”

    林厚彬也由衷道:“佩服!”

    后面的徐邦等人:“是真的敬佩!”

    天生的领导!

    不是只说大话,待在办公室指挥人的领导。

    是以自身行动影响周围的人,让他们心悦诚服,主动跟着干起来的领导!-

    复茂小学。

    “刘一欣,你昨天去西餐馆吃了什么套餐?”

    坐在前面,穿着干净整齐的碎花衬衫,两个小辫也梳得油光水亮的女同学,一到学校就问起来吃西餐的事。

    刘一欣低头掏书,假装没有听见。

    但她同桌却直接帮忙把书掏出来,就追着问:“听说西餐厅里的炸猪排不一样,你吃了吗?有哪里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

    “怎么会没有什么不一样呢?你真的点了炸猪排?还有什么?听说还有冰糕,冰糕好吃吗?什么味道?”

    刘一欣不说话,她也想知道好不好吃。

    前桌女同学看着她,“刘一欣,你是没去西餐馆吗?”

    “谁说的,我去了!”刘一欣红肿着眼睛,心想,确实去了,在门口也算是去了。

    “我就知道,你妈妈在单位里很厉害,一定能弄到西餐券。”刘一欣的同桌,看着走进来的大丫和两个穿着补丁的女同学,“西餐是什么味道,你讲出来给大家听听吧,吃不着听听也好呀,能涨涨世面!”

    大丫看了看刘一欣。

    刚准备胡编的刘一欣,一看到大丫,顿时不敢吱声了。

    “你说呀。”同桌推了推刘一欣,“你昨天都撂下话了,要让那群外地土包子眼馋流口水,想吃也吃不到,感受到和你的不一样,你快说呀。”

    刘一欣耳朵红通通地,没想到昨天私下说的话,同桌会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尤其周子青听完,还回头又看了她一眼,真想直接跑回家,埋进被窝里,不想再来上学了。

    “嘁!”

    突然,坐在刘一欣后面的男同学,穿着补丁蓝褂,一脸嘲讽,“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眼馋流口水,想吃也吃不到,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刘一欣眼睛顿时睁圆了,看向周子青。

    这人真坏!

    这么快就把昨天的事说给其他同学听!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们这些土包子了!”刘一欣同桌眼神不屑,推着刘一欣,示意她赶紧说。

    “土包子都吃过了。”男同学又吱声了,“你们城里人居然还没尝过西餐是什么味道,丢人!”

    “你!”刘一欣愤愤瞪着后面的男同学,又愤愤瞪着大丫,“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西餐,老土才去红房子,我妈妈说了,要带我去国际饭店一楼吃牛排,那里才叫高档呢!”

    “啥?”刘一欣同桌傻眼了,“你昨天真的没去吃西餐啊?那你刚才干嘛要说炸猪排没什么两样?”

    刘一欣顿时又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大丫!”小霸王背着书包冲进来了,“听说你昨天去西餐馆把套餐全都吃遍了,摆了一大桌子菜!”

    班级里的同学瞬间全都朝着大丫看过去。

    下一秒,刘一欣同桌直接拉开椅子,挤到大丫身边,激动问:“所有套餐全吃了?炸猪排吃了?牛排吃了?银鳕鱼也吃了?那炸猪排是什么味道?有区别吗?”

    大丫看了一眼同学,看出她对西餐厅的炸猪排真的很执着,“酥酥脆脆,很好吃,配了蔬菜沙拉,我是第一次吃炸猪排,没有吃过其他的,对比不出来味道。”

    “啊?”刘一欣前桌女同学也走到大丫桌子这边,惊讶问:“你第一次吃炸猪排居然就去西餐厅吃了?太高级了吧,谁带你去的?”

    大丫甜甜一笑,“是我小舅妈带我们去的!”

    “你居然没吃过别的地方炸猪排?”刘一欣同桌瞪圆了眼睛,“国营饭店就有的呀,好多单位食堂也有,还有还有,我们学校门口饮食店就有卖炸猪排,你一定要去尝尝,我中午就跟你去,你吃完告诉我,西餐厅的炸猪排到底有什么区别。”

    刘一欣气得腮帮子鼓起来,“说好了,你们不准跟外地土包子讲话的!”

    刘一欣同桌:“那你能告诉我西餐厅的炸猪排和其他炸猪排味道有什么区别吗?”

    刘一欣:“…….”

    说不出来。

    想哭。

    “她才没钱去吃炸猪排!炸猪排一份要3毛钱!还要2两肉票!”

    大丫摇头,“我不去,学校有午饭。”

    刘一欣立马得意,“看吧!他们外地人都没有零花钱,根本吃不起!”

    “谁说的,大丫是我们弄堂最有钱的小孩!”小霸王竖起一根手指:“她有十块钱!”

    “哇——”

    “十块钱!!!”

    班级里惊呼声不断。

    刘一欣惊呆了。

    刘一欣的同桌惊呆了。

    其他同学更惊呆了。

    十块钱!

    好大一笔巨款哇!

    顿时,大丫被一群同学包围住了。

    周子青是他们见过最有钱的同学!

    是他们班首富!

    直到上课铃响起,同学们才散开。

    班主任:“今天少年宫的老师过来挑学生去学习,有声乐,无线电,舞蹈,航天,棋艺,外语,乐器,书法,美术,武术等课程,这位是我们的舞蹈老师,你们在后面黑板前排队站好,老师给你们量尺寸。”

    大丫跟着同学们一起排队站好,九岁的身高在二年级有点突出。

    少年宫舞蹈老师一走过来,看到大丫,眼神一顿,慢慢亮了起来。

    第69章 你将我一军是吗?

    水琅被周光赫从平安里接回来的时候, 天色还不算晚。

    天井里放着两个蜂窝煤炉子,上面放着两个大号刚蒸锅子,正咕噜咕噜顶着锅盖, 热气从锅盖缝隙里飘出来,缭缭绕绕, 肉香迎面而来, 不管是进门的人,还是路过大门的人, 第一时间都会忍不住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 把肉香全吸进肚子里, 饥肠辘辘。

    “小舅妈回来了!”

    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三个丫头,蹦蹦跳跳冲出来。

    “都回来这么早。”水琅将邮差包递给二丫, 站到水池前用肥皂洗了手, 走到炉子前揭开锅盖, 浓油赤酱炖地卤肉鸡蛋, 筷子轻轻一碰就能戳软, 剥了壳的鸡蛋也裹上了一层酱色, 这一看就知道炖了好几个小时。

    “你是中午回来炖上的? ”

    “对。”周光赫停好自行车,跟着去用肥皂洗手, “这是最后一波寒潮, 猪肉再不烧完, 就得晒成咸肉了,家里还有腊肉没吃完, 我就做了你说过想烧的卤肉饭。”

    “赞!”水琅看着两大锅卤肉, 口水都要下来了, “大丫, 去石副厂长家把摇光哥哥和摇华哥哥喊来吃卤肉饭,要感谢他们每天顺道接你们一起放学,省了我们不少事呢。”

    “好!”

    大丫跑出门外。

    过了一会儿,石副厂长一家四口都来了。

    “我只喊了你们家两个儿子,怎么你们都跟着来蹭饭了。”水琅笑着把椅子递过去。

    汪绣拿着两个搪瓷碗,“这肉香隔了两条弄堂都能闻到,馋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我就厚着脸皮来尝一口了,就一口,行吗?”

    “想吃多少吃多少,饭还没煮好,先吃点瓜子糖果。”

    水琅把从邱家客厅抓的瓜子和糖果拿了出来。

    汪绣突然叫了一声, “呦,这么好的糖也随便拿出来吃啊!”

    “你是随便人吗?你来了我才拿出来的。”

    汪绣高兴地一脸笑,其实刚才那句话说完,就觉得说的不好,好像在说人家现在日子富了什么的,结果水琅这句话一说,不但给了她尊重,还把她那句话隐藏的意思给破了,忍不住道:“你这张嘴,真会讲话!”

    水琅笑了笑,“石副厂长今天回来也蛮早的?”

    “上个季度刚忙完,这个季度刚刚开始,比较闲。”石副厂长不吃瓜子,也不吃糖,坐在门边,看着两个儿子,“怎么不叫人。”

    “一直不知道该叫什么。”石摇光笑起来很阳光,“叫阿姨,太年轻了,叫姐姐也不对。”

    “小阿姨嘛,笨!”

    两个长得阳光帅气的小伙子,对着水琅笑喊,“小阿姨。”

    水琅点点头,“这称呼还行。”

    汪绣走到东边房间门口,“这房间真是越住越有腔调,我还想让你给我们也设计设计,看你一直忙。”

    “设计图纸都老早交给石副厂长了,他看一眼就能照着做出来。”

    “指望他?儿子结婚了,都不一定能做得出来。”

    石副厂长眉头一皱,“在做了,已经在做了。”

    “小舅妈,今天学校有少年宫老师来挑学生。”三丫跑到水琅怀里靠着,“老师说要三好学生才能被挑进去,我不是三好学生,老师也选了我!”

    水琅惊喜,“少年宫?什么老师选了你?”

    “音乐老师!”三丫摸着自己的喉咙,“她说我嗓音好,音准好!”

    “这么专业呢?”汪绣坐到水琅旁边,“你知道什么叫音准吗?”

    三丫摇头,一脸茫然, “不知道,小舅妈,我去不去啊?”

    “去!”石摇光突然说话,“少年宫挑人要求很高,没想到三丫才幼儿园就被挑进去了,一般都是挑的尖子生。”

    “不是说了嗓音好,音准好。”石副厂长看着三丫,笑着道:“ 兴许就是这方面有天赋,属于尖子生。”

    “必须去啊。”水琅忙道,这个时候少年宫确实是只挑尖子生和三好学生,而且不用交钱,都是免费学,“真厉害,没看出来我们三丫是个歌唱家的好苗子!”

    汪绣看向另外两个丫头,“大丫二丫有没有老师挑?”

    “有。”大丫看着小舅妈再次惊喜的眼神,“舞蹈老师挑了我,说我适合去学舞蹈,学费不要钱,不过要出钱买羊皮底的练功鞋,还有舞服,一共要交十二块钱,我不太想去。”

    “去啊!”水琅疑惑问:“为什么不想去?不会是觉得这十二块钱太贵了吧?”

    大丫点了点头。

    水琅:“……”

    “十二块钱,又不是一百二,就是一百二,老师都挑中你了,说明你是这块料,必须去,让你小舅掏钱!”

    “是啊,这肯定得去啊,小姑娘学跳舞,老有气质了。”汪绣看向坐在一旁的周卉,“听说你妈以前也是跳舞的?”

    水琅一怔,看向周卉,猜出点事情来,没再吭声。

    周卉笑着看向大女儿,“我跟你小舅妈一个想法,必须去,你才刚去上学,没有考过试,既不是三好学生也不是尖子生,老师还能挑中你,这足以说明你身体基础条件好,妈希望看到你在舞台上跳舞的样子。”

    大丫露出点笑容,一张小脸明亮了起来,“那我自己掏钱,不同小舅给。”

    “这样。”水琅拿出两张大团结,“第一套舞服与第一双舞鞋,很有意义,我送你,额外的是给你进少年宫的奖励,不许多说,拿下。”

    “奖励?”二丫突然眼睛一亮,吱声了,“那我也被挑中了!”

    屋子里的人顿时一怔。

    这孩子,闷声半天了,突然看到钱,跳出来了!

    “哎呀!”汪绣一拍手掌,不是自己孩子,脸上的笑却比周卉脸上的笑还要多,“别人家好几个孩子都没被挑上一个,你们家三个孩子,居然全都被挑上了!太激动人心了!”

    水琅抓过二丫,“你被选上了什么?”

    二丫:“跳舞,美术,外语,无线电。”

    “!!!”

    满屋子寂静。

    水琅都愣了,下意识看向周光赫,“少年宫……能选四门?”

    周光赫皱着眉,“好像最多听说学两个,都是课外时间学,再多也没有空吧,这是怎么回事?”

    石摇光也惊讶:“是四门课程老师都选了你了?”

    “对。”二丫看着小舅妈递给大姐的两张大团结,“我本来都不想去,现在四个都想去。”

    水琅揪了一把二丫长了一点肉的脸,“你是想要八十块钱吧?”

    二丫捂住脸,不好意思笑了。

    “为什么不想去?”石摇华惊得好半天没说出话,当时他被少年宫挑中,全班都羡慕,“你去了少年宫,以后劳动节,建军节,国庆节,还有很多大型活动,都能参加,对我们入团入党,都大有帮助!”

    二丫愣了愣,石摇华要是不说,她都不知道这些,“就是,要好好学习,不能分心。”

    汪绣顿时哭笑不得,“好好学习是没错,但也不能光埋头学学校里的东西,去了少年宫,能学习到学校外面的东西,你长大要工作吧?提早学这些就能多几条门路多几个机会,对你人生是很有帮助的!”

    二丫突然义正严词:“我要做最赚钱的工作!”

    屋里的大人都被逗得大笑出声。

    水琅却笑容一顿,终于明白二丫在想什么,掏出一张大团结,“你大姐是因为要买练功服和羊皮底的练功鞋,十二块,只剩下八块是零花钱,这里是十块,可以先选一门外语课,如果学习了觉得时间还空余,再看能不能多上一门,学习很重要,休息也很重要。”

    二丫拿着十块钱,眼露喜色,叠起来装进口袋里,准备跟自己存的钱放一起,“知道了,谢谢小舅妈!我一定把外语学好!”

    三丫仰头,眼巴巴看着水琅,“小舅妈,我就不要了,十块钱很多,可以买很多很多小人书。”

    “哎呦,这小可怜样。”汪绣忍不住揉了揉三丫的头,“太懂事了。”

    水琅又掏出一张大团结,“拿着吧。”

    三丫也不说不要了,立马接住,卷起来放进口袋里捂好。

    “水琅,太多了。”周卉都有些提心吊胆,三个女儿现在各自都有一个小金库,比很多大人的钱都多,生怕乱花了,丢了,被偷了。

    “不论是小孩子还是大人,腰包鼓,才有底气,心也才踏实。”水琅笑着道:“而且,很多时候口袋里的钱充足,什么都买得起了,反而无所谓很多东西了,花钱欲望会降低,她们三个这不都没有乱花钱吗?”

    二丫点头,“我一分钱都没有花!”

    大丫也点头,“除了给铁蛋十块,我也没花过钱。”

    三丫还在捂着口袋,没放到秘密仓库,装在身上不放心,“除了给铁蛋买小人书,除了给我自己买了两本小人书,除了买了一瓶汽水,除了买了一根麦芽糖,除了买了一块小猫咪橡皮,除了……”

    石摇华无语,“快别除了,一瓶汽水就一毛钱了。”

    大人们全都再次笑出声。

    饭煮好了,卤肉饭上桌了。

    “我想起来一件事。”石副厂长看向水琅,“我也是刚知道你母亲是水慕晗,我们现在的木材一厂就是你外公原来的沪兴木厂。”

    水琅一怔,停下狂吃的筷子,知道石副厂长有话要说。

    “最近国家返还财产的消息传的是乱七八糟,什么消息都有,厂子里职工很多人心里也直打鼓。”石副厂长继续吃着饭,“不过,据我所了解的部分,厂子应该不会返还到你们手上,我是说股权部分,当然我说的不一定,只是给你提个醒,让你期望不要报的太高。”

    桌子上人吃饭的速度都慢了。

    “随便聊聊。”水琅戳起一颗卤鸡蛋咬了一半,“你说下去吧。”

    “沪兴木厂在1956年,就已经根据公私合营政策,入驻了公方代表,从那个时候起,水慕晗就开始拿名下股权定息,不再拿工厂的所有经营所得。”石副厂长继续道:“十年后,公私合营迎来新的改革,由公私合营发展向全民所有制,沪兴木厂变成了国营木材一厂,水慕晗同志在此之前,已经……总之,沪兴木厂在二十年前其实就不完全属于水家了,只是拥有一定的股权比例,十年后转向国营就更没关系了。”

    水琅静静听着。

    石副厂长:“上面目前没有开放私营,厂子是不可能返还到你手里,股权定息也已经取消,具体怎么样,还得看政策,我估计,曾经银行户头里的钱有可能会返还回去,只是有可能,另外,可能会做出一些补发,但水慕晗同志不在了,这补偿会不会补给子女,也是两说。”

    水琅慢慢点着头,“我心里做好了一些准备。”

    “你有准备就好。”石副厂长放下筷子,“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人,也了解到你现在在单位里势头很旺,就是给你提个醒,不论再怎么有能力,都一定不能少了觉悟,得跟着国家政策走,而且你是个例外,现在很多资本家头上的帽子都还没有摘掉,子女都还跟着受影响。”

    “我还以为街道居委会第一个来给我做思想工作。”水琅微笑道:“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你。”

    石副厂长一怔,看着水琅许久,摇头笑了,“你真是一个有慧心的人,看来根本就不需要做思想工作,你真的都已经有心里准备了。”

    “洋房可以返还,淮海中路的铺子,应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吧?”

    “这个应该不会有问题,主要就是厂子,很麻烦,我听说当年你母亲是工商联副会长,调资本家回城指日可待,估计还得找你去给他们做思想工作。”

    “当年,这些人银行户头上的钱都不会少。”水琅咬着鸡蛋思考,“知识分子大规模回城,补发十年工资,其中职称都不低,国家财政本就困难,找我做思想工作,是做哪方面呢?”

    石副厂长再次摇头一笑,“你真是聪明的可怕,有些事情还是装聋作哑的好,要知道,国家已经在尽力做补偿 ,不会亏待每一位人民同志。”

    水琅点了点头,“工商所那边是不是很快就会来找我聊了?”

    “应该是。”-

    晚上吃完饭,冲了澡,一进房间,周光赫就拿着一沓钱在等着。

    “这是干什么?”水琅将毛巾挂起来,“我刚洗干净,不想摸钱。”

    “那我放你包里。”周光赫将钱拿起来,就要掀开水琅的包。

    “你天天说现在外面比以前不安全了,还往我包里装那么多钱,你是想害我吗?”

    “……不是。”

    水琅走了过去,看着他手里的钱,“这多少?看着有小两千。”

    “是两千。”周光赫沉默一会,又递了过去,“你奖励三个丫头,我奖励你。”

    水琅被逗笑出声,“奖励我?你奖励我什么?”

    “奖励你这段时间的辛苦。”周光赫看着水琅眉宇间的疲惫,“跟人打交道,最耗心血。”

    水琅刚才还在笑,眼睛瞬间就模糊了。

    一阵强烈的酸涩涌上泪腺,突然得很。

    水琅转头趴到床上,调整了几秒,将喉间的酸涩也咽下去,“没什么难的,林厚彬他们都说我屡战屡胜。”

    身后没有声音。

    水琅翻个身,侧躺着看他,正好对上他专注的视线,不知道盯着她看多久了,心头顿时一颤,“你干嘛?不就是给了三个丫头三十块钱,三个丫头有出息,我看着欣慰,作为长辈,给点钱,你至于跟我这么客气?你就这么把我当外人?”

    周光赫不急,反倒笑了,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把钱装进去,走到床边,塞到水琅枕头底下,“奖励,不收,就是拿我当外人。”

    水琅:“……”

    “你将我一军是吗?”

    周光赫忍不住伸出手,像水琅掐三丫一样,掐了掐她的脸,趁着她瞪眼,回身躺到睡铺,盖上被子。

    看着平躺装睡的人,再看了看枕头底下的信封,水琅勾勾嘴角,躺了上去。

    第一次有人给她奖励。

    感觉,还不错。

    不是一般的不错。

    是很不错。

    很好-

    第二天早上,水琅直接进了单位,许副局长就叫她去接电话。

    接起电话,是白局长。

    “鲁班我已经直接平调过来了,平调通知应该已经传到他手上。”

    “好的,辛苦你了。”

    白局长:“……除了鲁班这件事,你上午可以直接去复茂美术出版社二楼主编办公室找白秀新同志,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但是能不能成还得看你自己。”

    “多谢,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

    “再见,啪,嘟嘟嘟。”

    白局长看着电话话筒咬牙切齿。

    比首都领导谱都大!

    水琅想去跟鲁师傅说办收徒仪式的事,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被找来单外的居委会主任叫住。

    “水干部,可算找着你了,去你家扑了个空,正好,工商局领导也要来找邱副局长,一起去楼下会议室开会吧。”

    真是说曹操,不超过一晚,就到了。

    水琅先看向鲁班,“你先准备平调的事,我们有的是时间聊。”

    鲁班抑制住激动,点了点头,见缝插针道:“谢谢你水干部。”

    “不客气。”

    水琅再次经过登记办公室,其实每天去食堂吃饭,都要经过,但今天感受不一样,因为又看到了坐在走廊里排队的人,都是刚从外地调回来。

    一进会议室,里面坐着两名穿着黑色外套,挂着红色胸章的干部。

    申琇云曾经所在的是工商所,这两位是复茂工商局的领导。

    “你好,同志,是有什么事找我?”

    【作者有话说】

    (有关政治我一直在避免,很多人和事尽量精简一笔带过,大家评论区也尽量不要议论哦~)

    第70章 来了来了,她又来了!

    “水琅同志, 请坐。”

    两位领导“平易近人”,既没有官腔,也没有仗着年龄, 俯视小辈的感觉。

    水琅看了看邱副局长,见他既不点头, 也不摇头, 知道他也不太清楚具体有什么事,坐了下来, “两位是?”

    “不用紧张。”女领导安抚一笑,“我们都是工商工委会的人, 这位是我们会长宋青松, 我是副会长孔冉,这次找你来, 是代表财政局与工商局, 想跟你确认财产返还的事情。”

    水琅眉头微微动了动, “这种事情怎么还劳烦领导亲自来找我, 打个电话召唤一声, 我就会送到两位领导面前了。”

    三位领导一齐笑了出来。

    “水琅同志, 我很欣慰你能自食其力,从北大荒走到这里, 与国家站在一起, 为民出力, 不但工作做的好,还拿了先进分子荣誉与一级治安贡献荣誉, 你现在可以说是资本家与资本家后代中的优秀代表。”

    孔副会长突然逮着水琅一顿夸。

    水琅默默坐直了身体。

    “想必你也了解, 如今是拨乱反正的筹备发展阶段, 国家财政紧张, 百业待兴,国家需要人才,急需大量的人才。”孔副会长继续道:“比如像你母亲这样的人才,虽然她后来一念之差犯下了错误,但回想当年,她是工商联会的副会长,在资本家之间很有威望,她还是华侨商会的会长,一直致力于说服出国留学的国人回国,为国家出力,我们党一直讲究是非分明,错的地方要批评改正,但对的地方也不会因为错误,就一笔勾销。”

    水琅听到一念之差,脸色就微微沉了沉,但这份沉不是冲在座的领导,是想到了邹贤实。

    如今让他下台,不难,但是就此让他下台,水慕晗身上的冤案却没那么容易解决,一位红色资本家,背上了盗窃国家资产的罪名,她来到这里,洗清这件冤案,也是重要指责所在。

    “当年工商联那些资本家,经过十年劳动改造,大多已经与你一样,能够自食其力。”孔副会长笑问:“你与他们是否还有联系?华侨商会的人,你是否还能联系得上?”

    “没有联系,联系不上。”

    水琅立马斩钉截铁一起回答。

    “放松放松,不要紧张。”宋会长笑着道:“我们今天就是随便聊聊,不是来调查你,更不是来挖坑等着你跳,找你麻烦,水琅同志,你心中有人民,为了人民谋福祉,大胆提出旧改新政策,这件事我们都很清楚,国家能够审批建筑材料指标,说明很认可你,并没有因为你是资本家后代,就轻视或是无视你的意见,这说明时代已经不同了,你可是先驱者。”

    “感谢各位领导信任。”

    即使了解后世走向,水琅心里不至于慌张,但也绷紧了神,毕竟才1977年,不是1979年,这种谈话中,有些话如果提前说的大胆,很有可能就留下隐患。

    “各行各业都在改革,工商改革同样指日可待。”宋会长突然递给水琅一份红头文件,“已经有人两次在会议上提出,开放私营,发展经济,这是一件大事,需要充足的准备,人才,资源,路线,重点是第一批先驱者。”

    水琅翻着文件,大概看了看申请与会议记录,这些历史书里都有,76,77这两年是大事改革,伊始阶段,想要落成公布,还得要一两年。

    “国家有计划恢复高考,这次会议已经是第九次商议。”宋会长笑着道:“水琅同志,这下你能放松了吧?”

    倒也没那么紧张的水琅,连忙道:“是,放松多了。”

    “你回城之后,我们就一直在考察你,你有能力,有勇气,最重要的是,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宋会长态度确实一直很和善,“你是一个很难得的人才,有能力者注定要多承担责任,国家信任你,认可你,你应该怎么做?”

    水琅:“……”

    “为了人民,奋不顾身!”

    “好!”宋会长一脸看“聪明人”的欣赏表情,“那么现在是改革发展最关键的时候,前进的路还需要一批先驱者时刻准备为人民探索,你应该怎么做?”

    水琅坐直身体,一脸正义,仿佛下一秒就要举起拳头抵住太阳穴起誓,领导们都露出了“满意雏形”的笑。

    “刚才说返还我多少财产来着?”

    宋会长满意到一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孔副会长欣赏的眼神也顿时僵住了。

    邱副局长立马低下头,掩饰住嘴角的笑。

    “哦,还没说。”水琅挠了挠头发,“最近没日没夜搞平安里的剖面图,同时还要搞着设计,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宋会长与孔副会长盯着水琅看了很久很久,往椅子上靠的时候,对视一眼。

    孔副会长拎起随身的牛皮公文包,掏出一个资料袋,走到水琅这边坐下,拆开资料袋,拿出一沓文件,指给水琅看,“水琅同志,这是你母亲的存款定根记录,最后一笔款项打进来后,总余额一共是二百六十八万四千二百三十四块七毛多。”

    水琅不动声色,个人户头上能有这么多钱,已经是天价,而且这时候的钱跟未来的钱不能比,这笔钱就算不会投资,买下整个梧桐里与光明里出租等拆迁,一辈子也能躺在床上数钱数到手软。

    更多的钱其实都是沪兴木厂的公司账户上,以及一些不动产上,那些已经都不太可能返还回来了。

    这笔巨款,也不一定能拿到。

    “你母亲因盗窃国家资产入狱,冻结全部资产。”

    果然,水琅不意外,洋房与铺子能拿回来,都是因为是在外公水从骞的名下,股权定息已经取消,这部分财产也不可能拿回来。

    现在就看她与母亲这部分。

    孔副会长:“当年,你母亲帮你开了户头,你后来全部捐给国家,主动投身上山下乡的队伍。”

    “捐确实是捐了。”水琅打断孔副会长,“但下乡,是被陷害的,当然,我是很愿意响应国家上山下乡的号召,只是实事求是,有些不该领的功劳,还是得说清楚。”

    孔副会长一顿,看向宋会长。

    两人都还没有说话,水琅突然又道:“时隔多年,既然时代已经要不同了,两位领导刚才也充分肯定了我母亲当年做的对的地方,从两位领导的口吻中,我母亲对的地方也远远大于错,这个比例甚至可以达到9比1,我回城之后,充分感觉到国家对我的一视同仁,包容与信任,在这种环境下,有些话我也敢讲了,如果我有证据证明我母亲当年没有盗窃国家资产,是否能洗刷罪名?”

    宋会长与孔副会长脸色缓缓变得严肃。

    宋会长坚定道:“你母亲当年的案子恰逢政策改变,情况非常复杂,但你能进房管局,成为正式工,就已经说明了国家的态度,如果你能找到证据,国家一定会还你母亲清白。”

    水琅微微点了点头,“不知道返还财产这方面,具体是怎么算的?资本家若是回城,工厂目前是全民所有制,股权定息取消,那他们银行户头里原有的存款余额,都会返还到账户里?”

    两位领导突然觉得谈话主动权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不觉被水琅掌控了,他们现在完全处于被动状态,心头顿时一惊。

    “不论是资本家还是知识分子,工资补发都会一视同仁。”宋会长露出笑容,“人民希望看到的是你这样,自食其力,具体政策还得具体对待,就像你设计房子,我听说也是打算一户一方案,特殊房型,特殊方案,特殊实施。”

    水琅跟着笑了,点到为止,“资本家当年在工厂都算是总经理,他们十年的工资补发,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呢。”

    “是的。”宋会长点头,“这足以证明,国家要拨乱反正的魄力与决心,水琅同志,工商工委会希望你能放下警惕心,放下戒备心,国家会是你的后盾,你可以踏踏实实为人民奋不顾身,国家经济真的急需改革发展,工商联的恢复,华侨商会的恢复,很需要你去帮忙负责推动实行。”

    拉扯到最后,水琅不主动说,宋会长直接直白说出来了。

    水琅左手放在会议室的桌子上,“这里是房管局,我是住房交换员,这条路走下去,即便开放私营,我跟经商可能也没有半点关系。”

    “经商再定,你没有经验,也不会贸然选择你去探索前路。”宋会长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盒子,打开后是一枚红色五角星胸章,“我们工商工委会特聘你成为工商特派员,组建一批先驱者回城,养精蓄锐,随时等待改革召唤,重新启动工商联会与华侨商会,带动各行各业,共同发展国家经济,继续为人民谋求更多福祉。”

    水琅抚摸着五角星,“有多少人拥有这枚胸章?当年还存活于世的“特派员”,是不是再次加入改革队伍了?”

    宋会长笑容微顿,“你是说,棚北区邹贤实同志?”

    水琅笑着道:“看来是了?”

    宋会长犹豫一会,微微点了点头,“当年公私合营,他是政府与资本家之间,最重要的中间人,这次应该会再次承担起责任,毕竟工商联是全市工商联会,至于华侨商会,他应该是不太熟悉。”

    “他是棚北区书记,我只是复茂房管局一名虽然已经有了正式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的小职员。”水琅笑着道:“宋会长,你不会是把希望全寄托在我去打感情牌上吧?”

    “这点你放心。”宋会长道:“你有任何需求,我们工商工委会都会全力支持你。”

    水琅看着面前的红色五角星,“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我可以先得到一些人的回城名额了?”

    宋会长点头,“不过不是谁都可以,上面已经指定了几个人,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将名单提交给我们,需要经过核查审查,通过之后可以安排回城。”

    “回城后的住宿工作安排?”

    “一视同仁。”

    “这不是朝夕之事,十年,很多人都已经学会自食其力,心力与胆量也许都不复从前。”水琅将盒子合上,“更重要的是,一切政策都还没下来,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

    宋会长指着桌子上的文件,“你刚才所看到的部分,恢复高考,开放私营,都在计划之内,当然,确实如你所说,这不是朝夕之事,但我们得先准备好,静等政策批下来,立马行动,不是等政策下来,再慢慢筹备,慢慢行动。”

    “有道理。”水琅将盒子拿起来,“不过,我得提前说清楚,十年已过,我毕竟不是我母亲本人,我这张感情牌可能比两位领导预估的要低很多,我会尽力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成功率,我不敢保证,至于华侨商会,国家是想吸引外资?”

    宋会长再次出现一脸看“聪明人”的表情,“国家财政困难,除了华侨商会,未来希望大家共同努力,把在国外发展的亲戚朋友全都召唤回国,共同发展国家经济。”

    水琅嘴角抽了抽,“领导,这说的有点太早了吧,现在谁敢去联系国外的亲戚朋友,就算浑身是胆,也不敢做出这样的行为。”

    会议室里响起笑声。

    孔副会长笑着道:“水琅同志,你看我们宋会长多认可你,会议上才提及过一次外资,他就提前告诉你,让你做好准备了,宋会长平时可是三缄其口的人。”

    “感谢领导信任。”水琅立马就有眼力见道:“宋会长这都是为了人民,既然领导这么信任我,在搞好平安里的修缮同时,我一定尽全力去做好重建工商联会,还有未来华侨商会的事。”

    宋会长笑着点头,起身与水琅握手,“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就说,我们一定做好你的后盾工作。”

    “全市销售单位都归工商局管理,我这后盾可扎实的很。”水琅吹捧一句,握手,“下午两点到四点,我想借用一下复茂国营饭店。”

    宋会长:?

    孔副会长:?

    邱副局长:“!”

    来了来了,她又来了!

    “不是只借用场地,红烧肉,焖猪蹄,白斩鸡,响油鳝丝这些大菜起码不能少,素菜也得来几道,白米饭,点心,像是生煎馒头,肉丝炒面,肉包菜包,都得来一点。”

    宋会长:“……”

    孔副会长:“……”

    两位领导面上僵着笑,眼里全是懵然。

    “当然,最重要的是白酒不能少,白酒凑不齐的话,黄酒也可以,黑啤也不错啊,天要热了,喝黑啤更爽快,我估计他们都还没有喝过黑啤呢。”

    “…….”

    沉默许久,宋会长出声了,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他们?已经有人回城了?”

    宋会长不愧是宋会长,头一回遇上这种事,还能很快反应过来,旁边孔副会长就完全听懵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知道呆滞看着她。

    水琅在心里想完,“他们一直在城里啊,就是平安里几百名居民,今天下午要办一场拜师仪式,这拜师总得吃饭,总得有个正式地点,安排一场像样的拜师宴,你说对吧?”

    宋会长:“……”

    孔副会长:“……”

    几百名居民!

    国营饭店吃饭!

    邱副局长嘴角疯狂抽搐,“水,水干事,这个开销太大了。”

    水琅拍了拍宋会长的手,鼓励道:“这是我的第一份需求,我相信宋会长,一定会做好我的后盾工作,这一点我完全不怀疑。”

    宋会长:“……”

    别,你还是怀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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