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活成这样,你不累吗?

    “水干部, 不好了!”

    水琅正坐在办公桌上忙着改制白局长送过来的水电图纸与开关图纸,听到柳德华急冲冲跑进来,头也没抬, “什么事情?”

    “可气,实在是可气了!”

    柳德华拿着报纸, 气到手抖, “你看看,这都说的什么玩意儿, 汇南晚报真的脸都不要了!”

    林厚彬怒气冲冲走进来,“我也刚才拿到报纸, 这些人真是什么损招都做得出来!明面上实力比不过, 就来阴的,水干部, 他们讽刺你!”

    水琅放下笔, 抬头活动两下脖子, 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水, “看你们拿着报纸舍不得放的样子, 就简短说给我听吧。”

    “汇南背后的区是棚北区,他们可真不要脸, 放了这么多退休人员的采访出来, 阴阳怪气, 说你先让一帮刁民配合自己,塑造了女英雄的形象, 等你受到上面关注了, 又把一帮刁民塑造成了可怜对象, 企图引起大家的共鸣与同情心, 还说你心思恶劣,市民们都是聪明人,绝不可能被你当傻子,受你蒙骗,可恶!”

    柳德华将报纸拍在桌子上,“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和平安里的居民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我反而觉得平安里的居民都是质朴善良的人,说句难听话,明明是他们没有本事,没用对方法,不自我反省就算了,还往别人身上泼脏水,真不是男人!”

    水琅眉头一挑,“还有吗?”

    “有!一大堆呢,好几个退休干部采访,都在明里暗里说平安里的人是一群胡搅蛮缠的人,还在说小人书上出现的画面,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跟国家对着干的必然结果!”林厚彬将报纸铺在水琅面前,“其实最可气的是前面这段,说你煽动市民,说什么大家都是聪明人,绝不可能被你当成傻子,这话一说出来,就算想给我们投票,也很有可能因为别人说闲话而放弃了,这对我们现在才是致命的!”

    “没错,水干部,你赶紧去找局长去处理,这么一搞,你的金奖很有可能就没了!”

    “赶紧解释,总共投票时间就三天,这么煽动,影响太大了!”

    “小人行为!水干部你不能不当一回事,前面都拿下三个第一了,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啊!”

    这年头集体荣誉大于一切。

    水琅参加完玉兰杯大赛回来后,满城报纸头条发布了两天,全国市民参与投票,旧改成了这两天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的热门话题。

    不夸张的说,往路边一站,提一句旧改,大家立马就能围成圈,站在马路边聊起来。

    他们这些在房管局工作的人,都成了香饽饽,谁都盼着能从他们嘴里得到一句话,仿佛只有他们说的才是“圣旨”。

    虽然以大家的阅历,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水琅在做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但直到这件事放到居民们面前了,他们才切身感觉到这件事究竟有多轰动。

    而现在距离做成的进度已经到第一关的八分之八十 ,在这关头,突然有人泼脏水阻挠,让水琅拿不到第一!

    让水琅拿不到第一,就是让他们复茂区拿不到第一,这怎么能行!

    所以,办公室的同事们,即使没参与平安里旧改的事,比起林厚彬与柳德华的生气与着急,也是只多不少,全都一脸焦急劝着水琅。

    “水琅同志!”

    刘秘书也快步进来了,“周局长叫你过去。”

    “快去!”

    “对对,快点过去!”

    一帮人比水琅还要急,水琅连报纸都没摸到,就被催出去了。

    走进局长办公室。

    周局长正在接着电话,“好,高书记,我知道了,我一定立马做出处理,明白,好的,好的好的,我明白了。”

    水琅同志站在一边,还没等周局长挂电话,许副局长与邱副局长赶进来了。

    “人呢!”

    外面传来了白局长的声音,一脸怒气出现在门口,指着周局长道:“我早就提醒你了,不能什么都不做,一定要防备着别人,你看看,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周局长挂断电话,“是我提醒的你。”

    白局长:“……”

    是吗?

    “不可能!我早就想到了,行,就算是你先说的,你不能说了就算是做出处理了,你得防备啊!”

    水琅看着两位局长争吵,往后退了一步。

    “汇南晚报是棚北的区报,我们是复茂区的人,而且是房管局,权利再大,也只能管到自己区里的事,怎么把手伸到别人家里去。”周局长端起白瓷茶杯,“再说,这报纸都出来了,一看就是人家区里撑腰的。”

    “这些人真不是东西!”白局长气冲冲坐到周局长办公室的沙发上,“人水琅说的多好,都不是一个行业的人,大家里外携手,共同进步,不搞竞争,他们可真不要脸,明明自己都跑题了,还有脸宣传,还有脸给别人泼脏水!”

    “那么多奖金,哪个区不想要,他们也没有胡编乱造,站在那些退休干部的角度,平安里居民在他们眼里确实就是那样的形象,只不过这个时候说出来,再添两笔引导性的话,对我们来说,就变得很不利了。”

    周局长将杯子放回桌上,“水琅取得内场三个第一后,区里很重视这次玉兰杯,高书记刚才给我打过电话,他也气得骂娘,这事情我们不好处理,让区里去解决。”

    白局长火气消了一些,“区里又能有什么办法,他们本来就是第三,就算是往他们身上泼再多的脏水,对他们造成的伤害,都不及我们的十分之一,说不定还会变成珠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场面。”

    “今天晚上,会出来一些有关于平安里的新闻。”水琅出声了,“如果你们一头雾水的话,就大肆宣扬这件事,另外,晚上还有一个案子,也能跟平安里扯上一点关系,可以一起大肆宣扬。”

    白局长一愣,“什么事?”

    周局长若有所思,“我倒是从你大伯母那边听到了一点风声,还在想是真是假,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是真的?”

    “纪检组与公安局在没有确定审判结果之前,应该是不会对外宣布。”水琅也坐在沙发上,“其实我不太清楚能不能对外报道,毕竟我只是一个……”

    熟悉的开场白才刚讲了一半,白局长眼皮子就顿时一跳,“你已经转正了!”

    “转正两个月了!”

    “而且你这次在玉兰杯大赛内场表现突出,区里率先对你做出嘉奖,你现在已经是三级职工!”

    “你要是真的能把玉兰杯设计金奖拿下,你们房管局改革发展处的处长,很有可能就变成你了!”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阵笑声。

    全都是因为白局长一连串说个不停,根本不让水琅开口,逗得周局长与两位副局长大笑出声。

    “那应该不可能,我才几岁,才转正两个月,才几级,怎么可能直接升为处长。”水琅笑着道:“科长都没当过,你就给我处长的帽子了。”

    “一般人哪能跟你比。”白局长一挥手,“现在不行,平安里旧改完成也差不多了,周局长,你说是不是?”

    “人事调动,哪有百分之百稳妥的事,要想往上升,水琅得先入党,这些先不谈。”周局长看着水琅,“真是我猜的事?具体是因为什么?”

    刘秘书突然走进来,“周局长,纪检组与公安局的人来了。”

    几位局长面色顿时转为严肃。

    周局长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走进来的纪检组与周光赫,“我们局是有什么情况?”

    “房管局房屋保障部门主任邬善平同志,涉嫌在1966年伪造证据,陷害水慕晗同志盗窃国家资产,以及对邹贤实贪污一案知情不报,我们需要带他回去调查。”周光赫说完看了一眼水琅。

    周局长与白局长等人也看向水琅。

    毕竟案子当事人是她亲生父母。

    水琅起身,“周局长,我去公安局一趟,晚上你们静等消息,看区里能不能将这件事登在报纸上。”

    周局长点了点头,一起跟了出去。

    邬善平正在努力认真工作,突然就被两名公安带走了,人还没喊出声来,就被纪检组的冷脸吓到,在被拖着走出去后,发出一道微弱的小声,“我是被冤枉的……我冤枉啊……”

    周光赫:“……”-

    人民法院刚刚恢复工作三个月时间,调查工作由公安局与纪检组负责。

    水琅昨天晚上先提交了孙澄给的证据,状告邹贤实将肇嘉赠予平安里的款项吞并,涉嫌贪污。

    同时提交了储煦手里的证据,状告邹贤实伪造证据,陷害红色资本家盗窃国家资产。

    邹贤实目前因为第一个案子被调查,审讯期间拒不承认,义正严词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做过,直到水琅来了。

    “琅琅!”

    李兰琼一看到水琅就哭着扑过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陷害他!我们对你不薄啊!”

    水琅看着面前头发都快全白了的女人,“活成这样,你不累吗?”

    李兰琼哭声一顿,慢慢抬头看着水琅,眼里挂着泪水,“琅琅,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追究你,你不能这样反过来陷害我们!”

    水琅讽刺一笑,无视她,走进审讯厅。

    邹贤实地位高,市里直接成立专案小组,直接由公安局魏局长担任专案组组长,纪检组宫组长担任副组长,复茂派出所蓝所长与棚北派出所沈所长,两案负责人周光赫,以及复茂派出所公安协助查案。

    专案小组成立的那一刻,就将贪污案主要证人孙澄,与诬陷案主要证人储煦,还存活在世的当事人詹鸿栋,相关人员水琅,许予霄,以及从邬善平带回派出所。

    水琅坐在邹贤实对面,看着一个晚上就变得憔悴不已的人。

    还没讲话,邹贤实就挣脱两名公安,红着眼睛瞪着她,“水琅!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我可是把你当亲身女儿对待的!我们都是把你当亲身女儿对待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不急。”水琅坐到位子上,“证人快到了。”

    邹贤实一顿,咽了咽口水。

    昨天来了所里,周光赫只说了一句话,就是自首认罪能减轻刑罚。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当然不可能认罪,然后周光赫就走了,把他关在审讯室里一夜,一夜,什么人都没再来过。

    随着时间推移,他越想越害怕,几十年来,从来没这样反省过,越反省冷汗越多,吓得双腿发软,尿都要吓出来。

    他不停安慰自己,平安里的事情早八百年就过去了,当年的事,什么证据都没留下,知道内情的人都死了,罪名也被蔡公沛全部扛下了,就算抓他的时候,第一代人民币一亿两千万,是这个数,但有很大可能是水琅根据造房子的价格推算出来的,毕竟她是专业的,大致估个数罢了,只要他咬死了不承认,这件事就不可能再让他受到任何影响!

    邹贤实就是这么安慰自己,把这一夜给扛过来了。

    一出来,就面对这么多重量级人物的专案审查小组。

    看到了詹鸿栋等人坐在对面,接着看到邬善平也被抓来了,邹贤实心里一凉,猜测到储煦那边出了事,头脑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他又只能不停给自己打气,他亡,储煦也得亡。

    这个道理彼此都明白,储煦应该不会交代任何事。

    水琅看着邹贤实面色变化多端,大致清楚他在想什么,“你猜证人是谁?”

    邹贤实正在胡思乱想,听到这个声音一愣,“谁?”

    不是储煦?

    下一秒,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屋子里的人全都一怔。

    邹贤实则是心脏一震,听出来那是妻子的声音!

    证人是谁?

    能把李兰琼吓成这个样子!

    审讯厅的门被推开,一张外眼角有着疤痕,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慢慢出现邹贤实眼前。

    邹贤实眼睛逐渐瞪大,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你……你……”

    孙澄冷笑一声,“没想到吧?当年你计划的那场车祸,我没如你所愿死在车上,还活到了今天。”

    邹贤实眼睛瞬间瞪得更大,几乎是目眦欲裂,“不……不可能……不是我!”

    第92章 你把我当猴耍!

    下一秒, 储煦也出现在门口。

    邹贤实一看见他的眼神,登时就知道不妙,但他现在根本分不出心思给储煦, 心神全都在突然出现的孙澄身上,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才刚动就被两名公安按在位子上, “你……你这些年……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为什么……”

    看着邹贤实的表情, 从不敢置信里没有出现惊恐,再转为震惊, 震惊里夹杂着一丝茫然, 很快茫然又转为五雷轰顶般的震惊,水琅立马站起身,  “抓住李兰琼!”

    周光赫冲了出去。

    邹贤实与孙澄听到水琅的话, 全都一震。

    还没来得及反应, 外面再次传来哭叫声, 紧接着是一声接一声的“妈!”

    水琅正想朝外走, 周光赫与李华将戴着手铐的李兰琼押了进来。

    下一秒, 邹贤实挣脱两名按压着他的警察,冲过去一把薅住李兰琼的衣领, 目眦欲裂质问:“是你干的?!”

    李兰琼被勒得喘不上气, 脸色憋得通红!

    “爸!”邹凯上前想拉开父亲, 却被邹贤实一胳膊抡在墙上,将李兰琼勒得更紧, 怒吼着问:“是你!居然是你!你居然有这个胆子!”

    邹律扯开邹贤实的手, 挡在母亲前面, “公安都还没开始调查, 你这是在干什么!”

    邹贤实被怒火冲涨的大脑,顿时被这句话拨开了迷雾,回归一丝理智,怒瞪的双眼也慢慢恢复正常,松开双手的刹那,被公安再次按在椅子上,一坐下,眼睛第一时间又朝着孙澄看过去。

    即便出了这样的插曲混乱,孙澄看着邹贤实的眼睛里,彻骨恨意也分毫未少,“又开始了你的演技,邹贤实,二十多年过去,你依然还是那个没担当的小人!”

    邹贤实瞳孔微微颤抖,张嘴想解释,看了看坐满一圈的专案小组,到底没张开口,只能用眼神向孙澄不断传递着痛苦与冤屈。

    “这是邹贤实当年与平安里居民之一,肇嘉棉纺厂职工吕达鸣签订的保证书原稿!”

    孙澄直接将证据拍在了桌子上,回应邹贤实痛苦冤屈与欲语还休的情意。

    邹贤实瞬间崩溃,脸上痛苦变得更为真切,眼睁睁看着周光赫将证据递交到纪检组宫组长与公安局局长的手上,痛苦因多了没抢下来的不甘心,变得逐渐扭曲。

    水琅微笑坐下,欣赏他的表情变化。

    储煦与孙澄被安排坐在了水琅两边。

    在检验证据时,水琅看向右边的储煦,“当时不说,难道是等着找李兰琼拼命?”

    储煦脸色苍白,嘴唇是不健康的紫,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一眼李兰琼与邹贤实,眼里出现与孙澄相同的恨意,“她,应该碎尸万段!”

    直到今天,水琅才明白储煦一直在说的“ta”,不是他,而是她。

    当时在珠南,就觉得奇怪过,问出“他”是不是在指邹贤实,储煦没有反对,她也就没有再多想。

    但也正因为曾经觉得不对劲过,刚才才能那么快就反应过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幸好,你还没来得及动手。”

    储煦收回眼神,“孙澄没有死,我女儿也还活着,目前刑法不全,我研究过了,就算把她给抓了,她也死不了,相反,我倒是有可能与邹贤实一起被枪毙。”

    听着储煦语气里浓浓地不甘心,水琅看向被两个儿子保护起来的李兰琼,“痛快的死亡并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让她亲眼看着精心策划多年,忍耐多年想要取得的目的,全都被摧毁,一无所有,被她最亲的人怨恨,声名狼藉,再慢慢有了寻死的念头,却死不掉,然后生活在地狱,看着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人走到她最想走到的位置,日日夜夜心如刀绞,痛苦不堪,却没办法挣脱,这才是法治社会下文明的报复。”

    “再说,你真的做了,是做好这么多年的等待白白付出,到头来如人所愿,真的变成被人玩弄于鼓掌的可悲小丑?”

    储煦面容一颤,“我……我不配再做一名父亲……”

    “你就说你想不想见。”

    “……当然想,做梦都想。”

    “等下老实交代。”水琅看着专案小组组长确定完证据,坐直身体,“不要再有任何隐瞒,全部按实情交代清楚,你女儿和外孙已经在招待所了。”

    储煦身体顿时变得僵直,下意识朝着窗外看,眼眶很快湿润。

    魏局长看着厅里这么多人,很少出现这样的审讯场面,这不像是审讯,倒像是在法庭。

    但今天案子实在复杂,除了邹家兄弟,在场每个人都与案件有关。

    邹家兄弟暂时不相干,等下说不定就要传进来问话,索性直接进入正题。

    “经过辨查,这份协议原稿为真,水琅同志递交的华比银行提款存单同样为真,邹贤实同志,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当然有!”

    邹贤实在孙澄出现刹那,心就已经凉了半截了,在孙澄拿出证据后,心直接凉到了谷底。

    他没想到,孙澄不但从当初那场车祸里逃生,还将当年这么重要的证据保存至今!

    “这份协议,这份协议确实是真的,但是,但是后来吕达鸣他们要求要房产证,蔡公沛同志同意了,这份协议就不作数了,一亿两千万当时孙澄确实提出来了,但因为房产证的事,协议作废了,款项直接返还给了孙家,我一分钱都没有拿,这些事当年都有记录为证,至于钱,你们可以去搜查,不对,你们应该已经搜查了,如果有,我藏不住的,你们一定能搜查到!”

    邹贤实与李兰琼,之前还在心痛水琅把老底都抄走了,此时此刻,心里只有庆幸,如果那些黄金还在,今天才叫百口莫辩。

    现在那些黄金,水琅碰过了,拿走了,她绝不可能说出来。

    因为水琅除了贪财不说,还因为一旦说出来,他们就有机会反咬她,将她拉下水,成了同盟同伙。

    甚至,还可以反咬她盗窃!

    所以,他们暂时还有退路,有一点底气与希望,可以把今天这一关给过了。

    “他没有返还给孙家!”孙澄怒视着邹贤实,“不止一亿两千万现钞,还有我父亲提出来的六亿八千多万现钞,变卖工厂后的黄金,全部都进了邹贤实的口袋!”

    “胡说!”

    看着孙澄脸上的恨意,邹贤实眼底充满了痛苦,爱人失而复得,他多想抱着她诉说衷肠,却不得不与她继续对薄公堂,将她推向更恨他的方向。

    “我没有动过你的钱,我从来都不是贪财的人,当初我只是做为中间人帮忙写下这份保证书,这钱是为了人民,也是为了肇嘉一部分住草棚的职工能够过上好日子,是你……是你父亲不信任国家,想要变卖资产逃跑,那些居民察觉了,不要钱,改要房产证,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是被连累得差点名声尽毁,幸好国家和党信任我,明察秋毫,我才能走到今天,这些当年都被仔仔细细调查过,不是你现在拿着几张废单就能栽赃陷害我!”

    “当初明明是你拿不出承诺给平安里居民的钱,是事发后,蔡公沛才决定给平安里居民补发房产证作为补偿,邹贤实!你满口胡诌!你不得好死!”

    孙澄气到浑身颤抖,“你看看我,看看我这个鬼样子,皆因你当年隐瞒童养媳,已有妻儿事实,居心叵测接近我,我父亲是不信任你,可我呢!我对你怎么样!”

    邹贤实双目含泪,“我当年与你,也从来没有过任何关系,是你,是你一直纠缠我,对外传我是肇嘉未来的乘龙快婿,我忍无可忍,才接回来我的原配妻子与儿子,当时组织对我调查过,早已还我清白。”

    孙澄身体不住颤抖,水琅已经听到了她牙齿打颤的声音,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李兰琼同志,是这样吗?”

    李兰琼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哭,哭得满脸泪水,听到水琅的叫声,就像是被雷击中似的,整个人激灵一下,慢慢转过头,目无焦点,“是,是这样。”

    “那你当初为什么制造车祸爆炸,杀害孙澄?”水琅指着李兰琼手上的手铐,出声打断她的摇头,“公安不会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逮捕你,你们可以狡辩,但别真的狡辩到以为别人像你们自己一样,对你们狡辩的话,信以为真了。”

    后面这句话,水琅是看着邹贤实说的。

    邹贤实听完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他现在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不知道水琅他们手里还有多少证据,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见招拆招。

    李兰琼继续摇头,“我没有……”

    “当年李兰琼抱走我刚满月的女儿,借此威胁我去拿到肇嘉董事长孙盟达保险室的钥匙。”储煦突然出声,声音已经比刚进来的时候冷静许多,“当时,我立即去报警,却收到我女儿带血的衣服,我妻子被吓得精神崩溃,逼不得已之下,我拿到了孙董事长的钥匙,交给李兰琼。”

    “污蔑!”李兰琼流着眼泪,“他污蔑我,不是事实。”

    “当晚,孙董事长保险室的钞票被洗劫一空,孙董事长第二天发现后,当场心脏病发,没几天就病逝了。”

    储煦说到这里,不敢去看表情崩溃的孙澄,闭上双眼,“我以为帮助李兰琼拿到钥匙,她就会放我女儿回来,可是并没有,她不但继续以我女儿要挟我,这件事做成后,她还多了一个要挟我的把柄,让我把孙澄引出来,将炸药放在孙澄的汽车上,制造车祸,让怀孕的孙澄随着汽车一尸两命。”

    邹贤实猛然抬头,看向孙澄,眼裂涨红,满脸不敢置信。

    很快,邹贤实硬生生将眼里的情绪忍下去,转看向李兰琼,眼神冰凉如刃。

    邹律与邹凯同样一脸震惊看着母亲。

    “污蔑!”李兰琼眼神涣散,不断摇头,“这都是污蔑,孙澄与我丈夫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丈夫即便飞黄腾达也没有抛弃糟糠之妻,我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对孙家大小姐下这么狠的毒手,还有什么洗劫一空钞票,这更是污蔑!”

    储煦并没有管李兰琼在狡辩什么,继续说下去,“一步错,步步错,在李兰琼的威胁下,我逐渐成了邹贤实的帮手,肇嘉破产之后,公司合营,我成了茂华印染厂的总工程师……”

    储煦又说了在那之后受到李兰琼与邹贤实的威胁,做下的许多事情。

    “1966年12月,邹贤实再次要求我用仿章仿字迹的能力,伪造水慕晗盗窃国家资产一案的关键证据,后来继续威胁我在国家调查中帮忙做伪证,致使一位心有民族的红色资本家冤死在狱中,也致使本来能够带动国家经济,减轻国家财政困难的茂华高档布料销路堵塞,失去一大批技术工人,对国家造成巨大损失,我为虎作伥,作孽多端多年,句句所言都是事实。”

    “你造谣诽谤!”邹贤实情绪已近崩溃,不敢相信储煦居然把一切都说了出来,挣扎指着储煦,“你疯了!你真是疯了!胡言乱语!”

    魏局长呵斥:“安静!”

    储煦看向专案小组:“邹贤实自私自利,他的每一次升迁,几乎都要牺牲损害一群人民的利益,他不配坐在今天的位置上!”

    “李兰琼心思狠毒,绑架我女儿三十年,受尽苦楚,我妻子痛苦一生,临死前因为挂念女儿,死不瞑目!”

    “他们杀害孙澄未果,致使孙澄苟且偷生二十年!”

    “他们陷害水慕晗同志含冤自杀,许茂华崩溃自杀!”

    “平安里居民同样因邹贤实苦寒交迫二十年!”

    “他把我调到军工厂,私自生产高档布料,做成衣服,走私卖到香港,多年来谋取大量钱财,破坏国家经济!”

    “这些国家蛀虫,请专案组调查清楚后,必须要严惩!”

    储煦一句句指证,铺天盖地朝着邹贤实砸过来,砸地他头脑都快要炸裂开了,“荒谬!你说的都是荒谬!那些证据,伪造的证据,是你自己做的,不要妄想推到我头上陷害我!”

    “我,我也没有绑架她的女儿!”李兰琼跟着道:“你说的都不是我,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连学都没有上过,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洗劫一空,还有保险室,我一生,我一生没有挣过钱,什么资产都没有,这些,这些你们都可以去查。”

    “对!”邹贤实又想到了自己现在什么钱都没有,莫名有了底气,“你们可以去搜,去查,既然储煦和孙、孙澄说我拿了他们的钱,那么多钱,如果我们有,不可能查不出来!”

    水琅突然出声, “看来你们也真的是穷途末路,没什么别的招数了。”

    两人均是一怔,又同时咽了咽口水,看着水琅眼底有着惊惧。

    “犯罪要是简简单单靠嘴就能狡辩,还要公安做什么,不是嘴皮子厉害,就永远能逃脱法律的制裁。”水琅笑看着两人,“钱,是吗?”

    邹贤实与李兰琼顿时一震。

    察觉到水琅这句话的意思后,瞬间震碎了他们的认知与三观。

    不敢相信有人在得到那么多钱后,不藏好了,还打算主动说出来!

    这一刻,这么多人在场,邹贤实与李兰琼无法对视,但同时在心底下了决定。

    如果水琅真的说出来了,他们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们的钱,就在复茂派出所。”水琅笑着道:“我早就跟本案负责人周光赫同志,以及复茂派出所蓝所长备过案。”

    邹贤实和李兰琼眼睛瞬间瞪大,如遭五雷轰顶!

    万万没想到,水琅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两人呆若木鸡,怔怔看着水琅。

    “没错。”蓝所长道:“早在三个月前,水琅同志就将一批黄金送到复茂派出所,每一块金条编码都登记备案,在接到邹贤实同志两件大案后,我们立马着手去调查,查清是棚北区房管局胡振同志分别在1948年至1952年前后,从合并之前的华比银行,珠南钱庄,以及其他地区的银行钱庄兑换黄金,兑换人除了胡振同志,还有胡振的妻子,岳父,岳父的下属,储煦女儿的养父陈平,这些是查到的证据证明。”

    邹贤实与李兰琼终于反应过来,表情除了震惊,还多了一丝恼怒。

    邹贤实指着水琅,“你!你!你!”

    你了好几声,没你出来,反而好像气得要昏厥过去。

    下一秒,一道怒吼声差点将审讯厅的玻璃震个粉碎:“你把我当猴耍!!!”

    邹家人的震惊抓狂,衬得水琅更加淡定,“你这是污蔑,诽谤,造谣,我明明是看在多年情分上,给你们坦白从宽的机会。”

    说着,水琅摇头叹了口气,“可惜啊,你们太不争气,一直在狡辩,实在是没救了。”

    “你!”

    邹贤实一口气没提上来,气得眼前发黑,喉间泛上了腥意。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天自以为对水琅足够了解,认定她贪财重财,竟然全都是水琅装出来的!

    那么多黄金,水琅居然都一一备案了!

    在事情没有揭发时,就全部交出来一一备案了!

    这直接把做好准备拉水琅下水的夫妻俩,全部都震懵了。

    李兰琼双眼呆滞看着水琅,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多看一秒,就让她打从心底自惭形秽,慢慢地,这份自惭形秽变得极其复杂,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不关我的事!”

    邹贤实突然指向李兰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背着我干的这些事,你想害死我!”

    全场人都因邹贤实突如其来的话怔住。

    “是你,原来你真的绑架了储煦的女儿,威胁储煦,拿光了孙家的钱财,害死孙董事长和孙澄!”

    “你不知悔改,竟然又威胁储煦伪造证据,陷害你的救命恩人水慕晗,想要谋夺水家的财产!”

    “此后这些年竟然还大着胆子,威胁储煦在珠南给你走私赚钱,你简直是丧尽天良,丧心病狂!”

    邹贤实越说越义正严词,指着原配发妻,说的似真似假,“你居然敢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今天真是头一回看清你是什么人!”

    李兰琼瞳孔颤抖,接着面部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像是在挣扎什么。

    “邹贤实!”孙澄突然出声,“你简直令人作呕!我今天也真是头一回看清你是什么人!”

    邹贤实指着李兰琼的手指也在抖动,咬紧牙关,忍住喉间不断上涌的血气,盯着李兰琼。

    水琅暂时没出声,想看李兰琼如何做选择。

    第93章 你是真狠啊!

    审讯厅的人全都静止下来。

    就连专案组的人都与水琅一样, 没有出声,想看李兰琼究竟会是什么反应。

    李兰琼面部肌肉仍然在颤栗。

    夏天,她的衣服穿得薄了, 露出比脸部皮肤要更年轻一些的脖子,此时上面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李兰琼慢慢回头, 看了一眼两个儿子, 一行眼泪从下颌滑到了脖颈,“是……”

    “妈。”

    邹律突然出声, 眼里滑出两行眼泪,“你想要我和小凯成为什么样的人?”

    李兰琼的表情顿时就像是早已支离破碎的玻璃, 勉强支撑许久, 突然遭遇重要一击,再也维持不住四分五裂开来。

    下一秒, 发出一阵呜咽。

    邹贤实的表情则立马转为恐慌, 指着大儿子道:“你闭嘴!”

    邹律没有看邹贤实一眼, 抱住戴着手铐的母亲, “妈, 我没告诉过你, 其实你一直是我心中的榜样。”

    李兰琼隐忍着哭声,摇了摇头, 一忍再忍, 终于忍不住了, 哭出声来。

    “妈!”邹凯震惊看着母亲,“你真的做了那些事?真的都是你做的?!”

    李兰琼身体一僵, 哭声顿时更大了, “我……你们……”

    “妈, 我都记得了。”邹律抱紧母亲, “把我们留给他,你能安心吗?”

    李兰琼震惊抬头,抓着邹律的衬衫,“你,你记得,你记得了?”

    “都记起来了。”邹律掏出手帕擦干净母亲的脸,“妈,这些年,你的痛苦我都看在眼里,不该是我们的,到头来都会从我们手里滑走,不要再为了我们,去做你认为不对的事。”

    “你闭嘴!”邹贤实气得双目通红,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这么重要的关头,一向理智清醒,他报以厚望的大儿子,会突然跳出来阻拦,“她不配做你们的妈!你给我让开!”

    这句话突然让李兰琼身体一震,猛地转头,“你刚才说什么?”

    邹贤实怒气跟着一顿,看着妻子的眼神,心里莫名开始发慌。

    水琅看着李兰琼的状态,随着邹贤实的沉默,似乎也要跟着慢慢沉默下去了,重复一遍:“他说,你不配做两个儿子的妈。”

    李兰琼眼里的怒火顿时重新高涨,仿佛这句话就是点燃她雷点的火苗。

    邹贤实咽了咽口水,愤恨瞪了一眼水琅,正想在心里骂,耳边突然炸开一道声音:“你这个杀妻杀子,禽兽不如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全场的人瞬间被震惊住了。

    邹贤实脑子“轰”地一声,炸裂开来,下意识退后一步,两眼发直看着李兰琼,“你……你……”

    “我什么,我居然知道?”李兰琼突然逼近邹贤实,气场突然变得安静而疯狂,慢慢道:“阿律趴在水管家的肩膀上,头朝下坠着,那一把长刀,是冲着阿律的脖子来的,你派来的人是真狠啊,水管家把阿律护在怀里,后背替阿律承受了那一刀,还嫌不够,为了能彻底除了阿律,长刀直接捅穿了水管家的身体,水管家临死前都在把阿律举起来护着,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人啊!一个陌生人都能这样护着一个孩子,你是他亲生父亲,却派人追杀我们几十公里,一次又一次下这么狠的手,狼心狗肺的你,禽兽不如的你,是凭什么说出我不配当他们的妈? ”

    邹贤实面露惊恐,不断往后退,下意识往公安方向躲,脑子一阵阵持续发出轰鸣声,将他的思绪震成碎片,无法聚拢。

    在场的人除了水琅与周光赫,全都震惊得目瞪口呆。

    无线电都没有今天的案子精彩,惊得他们下巴都快掉了!

    “我打小就到你们家,娘对我坏,打我骂我,把我当畜生对待,爹瘫痪十二年,我端屎端尿伺候了十二年,家里忙,地里忙,爹娘死了你都没回来看过一眼,是我伺候他们终老,为他们披麻戴孝,后来我扛起了家里的生计,省吃俭用供你读书。”

    李兰琼眼里没有像孙澄一样彻骨的恨意,只有疯狂,安静的疯狂,“就是畜生,也能得到一点乞怜,村里的老黄牛,劳累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喂一点酒,我从来不指望你对我能有一点好,你进城当官,我和阿律没想过去找你,不去给你丢人,更没指望过当官太太,我就是这苦命,我认了,是你丧尽天良,是你杀妻杀子,虎毒尚且爱子,你这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演久了,真的忘了自己做过的事,认为自己配当一名父亲了?”

    邹贤实跌坐在位子上,下一刻,又“蹭”地站起来,“所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

    “报复你?”

    “我呸!”

    李兰琼朝着邹贤实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钱和权大家都那么想要,你这狠毒的畜生,不也是为了这些杀妻杀子,又为了这些,把我们接进城,你自己做过的事,只有你自己能忘,我可忘不掉,我日日夜夜都记着呢,除了让你尝尝撕心裂肺的滋味,还得让你这辈子都像个老黄牛一样,所做所得,都是为了我儿子铺路!”

    邹贤实擦掉脸上的唾沫,眼神真的像是头一次认识自己的原配妻子,大脑再次受到冲击,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最后关头会拌倒在李兰琼这一关。

    一个任由他掌控的蚂蚁,居然早就变成了一只毒蝎,反过来伤害他!

    “这都是什么!!”

    邹凯突然大叫一声,瞳孔颤抖看着父母,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三观彻底被震碎了,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下。

    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

    突然抱着头,冲了出去。

    “啊啊啊——”

    外面传来邹凯崩溃的叫声,打破李兰琼眼里的安静,彻底变得疯狂,人生头一回变得放纵,扑上去撕打邹贤实。

    “你早该去死!早该去死!是你!都是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恶人!慕晗!你杀了慕晗!你让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你该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你这个畜生!”

    邹贤实被挤在墙角,抱着头凄惨大叫,眼睛被抠破了,鼻梁感觉也被拳头砸断了,滚烫的鲜血从鼻孔里流下,沾满了一嘴,脸上一道道撕痕,叫得越来越惨烈。

    现场却没人去拦。

    专案组的人没动。

    公安也没动。

    孙澄在流着眼泪,储煦在流着眼泪,邹律也在流着眼泪。

    水琅突然感觉周光赫站到了身后,一回头,与他对视,往后靠在椅背上,就像是靠在了他的身上,叹息一声。

    周光赫抬手摁住她的右肩,对着李华抬了抬下巴。

    李华与其他公安将李兰琼与邹贤实分开。

    水琅、孙澄与储煦,提交手里所有关键证据。

    专案组先对邹贤实贪污平安里捐赠工程款一案,审查确定邹贤实犯罪属实,搬来了放在复茂派出所的大黄鱼,这些黄金远远超出当年的第一代人民币一亿两千万,留下孙澄,核实钱款与具体没收、补偿、分配。

    专案组对水慕晗盗窃国家资产一案,做出详细调查,人证物证具在,邬善平先承认犯罪事实,邹贤实百口莫辩,被缉拿归案,待最高人民法庭审判。

    专案组对邹贤实涉嫌珠南南栅村私自生产,走私贩卖高档布料,破坏国家集体经济,破坏统购统销一案,再作详细调查。

    李兰琼对储煦提出的绑架女儿,谋杀孙澄,盗窃孙家资产供认不讳,承认犯罪事实,被刑拘,等待最高人民法院审判。

    李兰琼临走之前,提出单独想与水琅说十分钟的话。

    进入单独的审讯室后,李兰琼就一直盯着水琅的脸看。

    哭着,笑着,笑着,哭着。

    水琅静静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安静看着坐在犯人椅子里的李兰琼。

    “回想我这一辈子,笑得最多的时候,就是同你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她对我是真的好啊,教我打扮,教我吃西餐,教我做点心,教我识字,教我说普通话,还教我说英文。”

    李兰琼当下是笑着在说,“我们本来约定好了,她教我开汽车,开汽车,多新鲜的事啊,女人也能开汽车,可惜啊,公私合营后,这些房子,汽车,甚至是洋装,旗袍,钻石,宝石,她都不能戴了,汽车至今我也没学成。”

    水琅:“后来你家里有汽车了。”

    “有我也不想学,不是她教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学了。”李兰琼笑着抬头,看着水琅,“你小时候的事,也记起来了吧?”

    水琅微微点头,“大差不差了。”

    “你回来以后,我是真的很高兴。”李兰琼又哭了,“我说我后半辈子指着你活,也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可惜啊,老天爷给人弥补的机会也是有限的,当年邬善平冒充邬善诚来到水家,我没有说……”

    “你为什么没说?”

    “……因为心境扭曲,因为嫉妒,想看鲜花被牛粪沾上,鲜花会变成什么样。”

    水琅冷笑一声。

    李兰琼突然也跟着笑了,“你回来以后一直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刚才邹贤实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你在耍猴儿,把我们当猴儿耍,有那么多次机会,你可以随随便便就把我们都捏死,让我们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可是你偏不做,看着我们提心吊胆,再看着我们松一口气,以为自己真的躲过去一劫。”

    水琅没有回应。

    “我曾经认为你很冷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你同你母亲一样,心怀大义,你们这样的人,才配为人。”李兰琼自顾自道:“但你又比你母亲有锋芒,似乎比你母亲还要看得远,更能掌控全局,你想让我们死在哪一步,我们就真的躲不过去这一步,水琅,不管你相不相信,看到你这样的你,我很欣慰,也有点自豪。”

    水琅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你就想跟我说这些?”

    “我就想说说话,像个正常人一样,敞开怀说说话。”李兰琼笑着道:“你是真聪明,每一次我想借着你赎罪,赎去心里对你母亲的愧疚,想让自己从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变成一个好人,可惜每一次你都没给我机会。”

    水琅起身,“你与邹贤实本来就是一类人,不用再给自己找任何借口,铺垫这么多,还是为了你两个儿子,接下来该说他们无辜了吧,担心他们因为你犯下的孽被储煦报复?”

    李兰琼一顿,看着水琅要走了,面露焦急,“琅琅……”

    “储煦的妻女,包括储煦,不无辜?”

    水琅说完这句话,没再停留,离开审讯室。

    没有听到审讯室里传来一声叹息,一句低语:

    “不是,不是为了儿子,我真的只是想,说说话。”

    周光赫等在门外,“区里打电话给所长,决定把邹贤实的事件登在报纸上。”

    “是为了全市投票。”水琅看了看时间,还剩下一天半,“估计明天才能上头条。”

    周光赫点了点头,“铁蛋和他娘在招待所等着,储煦要判刑了,你打算怎么做?”

    第94章 “我们要投给水琅!”

    “走, 先进去找专案组。”

    水琅与周光赫回到审讯厅,邹贤实已经被关进拘留室了,储煦、孙澄、詹鸿栋正在配合调查。

    “宫组长, 魏局长。”

    水琅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拿出一份资料, 递过去, “这是我作为报案人,对储煦写的陈情书, 他虽然与邹贤实一样,身上背了好几个案件, 但是他算是受胁迫从犯, 珠南南栅村破坏集体经济案发后,他主动承认犯罪事实, 提供重要证据, 真诚悔罪, 积极退赃, 还请对他酌情处置。”

    魏局长接过资料, 打开看了一会, 平放在桌子上,“你作为原告与当事人, 写下这份陈情书很关键, 我们会提交到法院, 请人民法院从轻处罚。”

    “魏局长,我有一个想法。”

    “你请说。”

    “储煦有主动自首倾向, 我国国法对于像他这种情况的犯人, 一般不会再执行死刑, 最高惩罚应该是无期徒刑。”

    水琅看着魏局长点头, 继续道:“其实他有心脏病,已经做过四次手术,能挺多久还不太清楚,他的资料,你们也看过了,他真的是一个很稀缺的人才,如果他愿意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国家工人,无期徒刑劳改,有没有可能看在他是真心悔过的份上,安排到某个工厂里进行劳动改造?”

    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魏局长与宫组长对视一眼。

    “他是犯人,即使再有才华,破坏了国家集体经济……”魏局长说到一半,看向储煦。

    储煦愣在一边,没想到水琅会说出这样的话。

    “储煦,确实是个人才,二十年前在英国举办的纺织大赛上为国争光,名声就已经响当当。”宫组长突然道:“珠南送过来的资料我都仔细看了,结合你今天的表现,确实是真心悔过,如果表现良好,可以适当减刑,关键是,你真能心甘情愿教给国家工人?”

    “传授给他女儿。”

    水琅刚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到右边的储煦身体一震,“当年储煦第一次为国争光,所在单位就是肇嘉棉纺厂,他对肇嘉心有愧疚,平安里有一部分居民,就是肇嘉工厂职工的后代,另外还有一批茂华工厂的职工后代,例如小毛毛的母亲,曾经就是茂华高档布料车间的一名刺绣技工,将储煦安排给这些工人上课,他应该会倾囊相授。”

    魏局长与宫组长,以及专案小组其他成员,听了水琅的话,全都默然。

    接着,全都看向储煦。

    目前,储煦的态度是否积极是关键。

    储煦看着水琅,看着国家干部,以为自己已经身处寒冷的绝境,却没想到一道光照进来,照得他心窝发烫,眼里流露出泪光,“若有机会为国家,为人民效力,这是我求之不得光荣,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请求国家重判我,但如果能在我死前,把所学所悟教给这些工人,我将感激不尽,也必将全心全力,毫无保留。”

    水琅继续道:“改革即将开放,百业待兴,储煦身怀多技,他的命不值钱,但如果能将民族瑰宝传递给未来一批工人,尤其是高档布料制造印染的核心技术,这一点对国家工业来说至关重要,还请专案组酌情考虑。”

    魏局长与宫组长商议过后,暂时继续将储煦拘留关押,再上报讨论此事。

    储煦两眼充满泪水看着水琅,“你,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也许是为了一点……我也知道你不需要我的感激,但是我还是要说,你的行为,让我很惭愧,谢谢你的宽容大义,我真的无颜面对你们。”

    水琅看向孙澄与詹鸿栋。

    詹老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孙澄面色复杂,眼神复杂,抬手摸着眼角的疤痕,嘴唇一张一合,仿佛有万语千言在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眼神再次出现彻骨的恨意,“该死的邹贤实!他才该碎尸万段!”

    储煦突然哭出声,朝着水琅与孙澄跪下。

    水琅没有躲开,孙澄也没有躲开。

    “你现在要不要见一面你女儿和外孙?”

    “不,不要……我……”储煦被周光赫扶起来后,看向窗外,“我……就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如果上面同意我以技术劳改……这已经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垂怜了。”

    水琅懂了他的意思,看着他被公安带走拘留。

    “谢谢你。”

    走出公安局后,水琅看着孙澄,“实话说,当时收到电报,我担心了很久。”

    孙澄望着不远处的招待所,“他们娘俩已经那么苦了,绕来绕去,谁是受害者,谁是罪魁祸首,究竟是他们害了我,还是我害了他们,都已经说不清了,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邹贤实死,让他痛苦的死,他做了这么多的孽,害了这么多的人,不能干脆利落地送他一颗子弹,那样是白白便宜了他!”

    水琅笑了,“明天看报纸。”

    没有等到明天,当天晚上,复茂晚报头条:【贪污盗窃超9.8亿人民币,棚北区委书记邹贤实即将一审获刑!】

    醒目标题如同一颗千斤重的鱼雷,瞬间引爆全沪城!

    报纸里详细写明了邹贤实犯罪事实,首先就提到平安里,大概重点是:

    当初国家建设新房,平安里居民突然对外宣称接受邹贤实同志的思想指导,为减轻国家财政危机,自掏腰包盖房一事。

    真实情况起始,是邹贤实为了政绩,隐瞒已有妻儿,接近肇嘉董事长千金,说服肇嘉董事长捐款建设平安里。

    接着又以保证书骗取平安里拿钱盖房。

    保证书上写明会在房子盖成之后,尽数返还居民拿出来的血汗钱,要求之一就是对外宣称是接受了他的思想指导。

    这份保证书也被拍在了报纸上。

    平安里建成后,邹贤实却将肇嘉董事长捐赠给平安里的一亿两千万贪污,摧毁平安里居民手里的证据,拒不承认保证书一事。

    在此件事上,先骗后贪,致使平安里有苦难言。

    然后详细写了平安里在对抗棚北政府的十数年里,如何更加苦不堪言,从受害者变成了臭名远扬的无赖过程。

    最后提到了,直至今日,棚北区仍然在抹黑平安里居民。

    报纸一大半重点全放在了平安里有多苦。

    头条文章配了三张水琅亲手画的,平安里上厕所排队图,居民撑伞炒菜图,小毛毛摔在污水里捧着妈妈围巾大哭的图片,重点还配了一张黄金钞票图片,将市民的愤怒激发到顶点。

    当天晚上,棚北区各个街道居委会,被市民包围地水泄不通!

    “退票!改票!”

    “我们要改票!”

    “什么不允许改变,我们不但要把没投给其他区的票,重新投给平安里,还要将必须投给自己区的票,全部改投给平安里!”

    “对!两票全都投给平安里!”

    “改票!不能改就退票!我们要投给复茂区水琅的作品!”

    “复茂区水琅才是真正为我们普通老百姓着想的人!你们道歉!”

    “道歉!道歉!”

    一天下来,沪城市民不知道翻看了多少遍小人书《小毛毛的一天》。

    每看一遍就为小毛毛流一遍眼泪,每看一遍就加深一遍感情。

    汇南晚报一出来,就算不少人被煽动得想起来这是平安里的居民咎由自取,才会过得这么可怜,但仍然有一部分人同情可怜小毛毛,顶多骂一骂大人。

    复茂晚报一出来,再每看一遍小毛毛,变成了看一遍怒火就多一层,越看,怒火烧得越旺!

    原来小毛毛他们过得这么苦,不是上一代人咎由自取,而是因为棚北书记邹贤实的先骗后贪!

    知道以后,再把汇南晚报拿出来,只看了一遍,怒火直接就爆炸了,只想将报纸上的字全都抠下来,砸到邹贤实的脸上去!

    邹贤实被关起来了,暂时找不到人,他的那些帮手,一个也不能放过。

    首当其中的自然就是一次次为虎作伥的汇南晚报!

    棚北汇南晚报大楼门口很快被围堵起来,正好将晚上即将下班的主编与总编以及一大波工作人员全都堵在楼里。

    慢慢地,不止是棚北居民,附近几个区的居民全都骑着自行车来了,手里直接拉起了横幅,要求汇南晚报至少连登一年的道歉头条,将大楼堵得水泄不通!

    总编刚想站出来说话,一坨臭狗屎就丢在他的脸上。

    “道歉!道歉!道歉!”

    “写的什么臭狗屎!汇南晚报就是邹贤实的走狗!”

    “对复茂区水琅道歉!对平安里居民道歉!”

    “回去写道歉文!不道不许走!我们要为棚北区除害!”

    汇南晚报的总编,气得脸色铁青,却无办法,半步都走不出去。

    平安里外面也同样被居民围得水泄不通,气氛却与其他地方完全相反,这里全是嘘寒问暖,百般安慰:

    “你们受苦受罪了,一受罪就是受了二十年,苦煞了!”

    “不止是耽误住的地方,上一代人的工作被耽误了,这一代的人工作也都没着落。”

    “以前还觉得这些小伙子都是不干正事的街混子,大家的眼睛真是被蒙蔽了,你们真是吃尽苦头了。”

    “李干部,我是二钢铁厂的厂长,我们要招工,特地过来告诉你们,你们平安里的小伙子都可以来报名。”

    “我们是床单二厂的车间主任,我们厂也在招工,不用街道安排,你们满十八岁的小姑娘,都可以来参加工厂的招工考试,考过关了就能当正式职工。”

    ……

    平安里的居民民本来就受宠若惊,听到这些主动帮他们安排工作的人,甚至还有媒婆抢着来说亲,顿时又激动又懵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李大脑袋大声站出来说:“水干部已经帮我们安排房管局的师傅们收我们当徒弟了!”

    现场话题顿时又转到不在场的水琅身上。

    “房管局的师傅?那可是八级工!”

    “复茂房管局就是比我们棚北房管局有眼光 ,就该多一些像水琅同志这样的干部!”

    “水干部才是好干部,真是方方面面都帮你们想好了,站得高,看得远,是一心一意为人民着想!”

    “我们旧改,要是也能让水干部来负责就好了!”

    “打倒邹贤实!打倒害人精邹贤实!投票给水干部!”

    “打倒邹贤实,投票给水琅同志!”

    沪城各个区热闹非凡,梧桐里,周家天井更不例外,不仅是梧桐里所有居民都挤过来了,其他弄堂的居民也都赶过来诉说愤怒,想再听一听详细情况。

    虽然周家天井常常出现挤满人的情况,但今天人从天井里淹没出去,整条弄堂都挤满人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以往,就是投票选干部,过年大扫除,都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

    水琅一回来,就有一道道菜端上周家的餐桌,二楼金巧芝做的酒酿汤圆,三楼卢奶奶送的红烧小排,舅舅舅妈抢着帮外婆送来的荠菜冷馄饨,前右左后送来的冷面,酒糟毛豆,鹌鹑蛋,红烧小龙虾,四喜烤麸,白斩鸡,熏鱼,黄鱼春卷,卤牛肉,梅子小排,水晶虾仁,凉拌海蜇头,酱鸭,面筋塞肉……

    桌子柜子里都摆满了菜,比结婚当天,周光赫做的喜宴上的菜,还要多出好几倍!

    三个丫头手都要接软了,忙得浑身是汗!

    “水干部,你吃呀,快吃呀。”

    “是的呀,你辛苦了,费脑子又费精力,赶快吃,你不要管我们,你吃你的。”

    “不够,我再去帮你烧,你想吃啥?”

    “水干部什么都喜欢吃,我们家还养着黑鱼,之前我做月子,光赫去借了给你补身体,这次,我送给你!现在就去杀了给你补身体!”

    “不用不用!章姐你坐!”

    水琅忙拦住往家跑要去杀鱼的妇女,“你们实在是太热情,太客气了,我这么厚脸皮的人都要不好意思了,你看,这菜再摆就要摆到地板上去了,我们要趴在地板上吃了,我谢谢你,真的不要再送了!”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辛苦呀。”汪绣手里拿着报纸,“我们都被气坏了,现在只有看着你吃好了,吃饱了,才能消消气。”

    “这什么歪理。”

    水琅笑着坐下,招呼坐在轮椅上的大姐,与明显人气更高了的三个丫头。

    周光赫在所里忙着今天几个案件,他是案件主要负责人,没有空回来吃饭。

    “我们可就先吃了,不管你们了。”

    “吃,你赶紧吃,多吃点补好身体,打倒大贪官!”

    其实站在周家天井里,聊不了什么,主要是这个时代注重集体,人情味很重,有什么事大家就喜欢聚到一起讨论。

    事情闹这么大,就有一个核心人物,还是一个“英雄”一样的人物,在此次事件里最让大家有好感的人物,就住在弄堂里,大家自然而然就往这里聚。

    水琅根本不用招呼大家,大家自己就一个圈、两个圈、三个圈的聊起来了。

    这边愤怒,那边抹眼泪,这边讲着讲着又笑了……与水琅能扯上一点亲戚关系的周复兴金巧芝、舅舅舅妈,成了新任香饽饽,在人群中间说得眉飞色舞,停都停不下来。

    水琅本来今天晚上的热闹已经是巅峰之最了,结果第二天一点都没有减退。

    因为沪报头条刊登了邹贤实陷害水慕晗盗窃国家资产,致使茂华工厂倒闭,失去一大批技术工人,致使损失国家经济高达亿元!

    这篇文章详细写清楚了水慕晗在战争期间捐献飞机大炮,为国家公私合营做出的主要贡献,以及全民所有制期间的舍己为公,却遭陷害,冤死在狱中,痛批邹贤实的可恨之处。

    看得水琅惊讶极了。

    没想到这篇报道居然能这样写出来。

    毕竟这个年头,明面上的成分一栏国家已经划除了,但是大家的观念却还没有转变过来。

    尤其是造反派还没有完全倒台,甚至在恢复高考后的一两年,这些人还会背着国家私自滥用权利,以成分堵人。

    她当时那么一说,以为顶多会一笔带过,主要凸显邹贤实的罪恶。

    昨天报纸上没看到,已经认为不可能刊登出来了,怎么都没想到今天不但登出来了,还是沪报头条!

    周光赫拿着报纸说:“国家与党一向实事求是,是非分明,再说,也是天时地利人和,这件事不止是复茂区的事,是经过了上面层层把关,背后有很多政治因素,含义很多。”

    水琅点了点头,“我一个小职工,就不去想那么多了。”

    “不想是对的。”周光赫将报纸放在桌子上,“反正邹贤实这次是要臭名昭著了,水慕晗同志沉冤昭雪,国家会恢复她红色资本家的荣誉称号,全国人民都知道,她是被冤枉的,国家也没有忘记她的付出。”

    水琅眼睛一热,轻轻“嗯”了一声。

    “今天是玉兰杯全民投票最后一天,这次应该……”周光赫说到一半又停住,剥了鸡蛋放在水琅面前,“玉兰杯忙完,你必须得好好休息几天,好好睡觉,放松精神,不用再紧绷着了。”

    水琅勾勾嘴角,“别人都说我自信,做什么事都掌控大局,不会出错,看上去游刃有余,只有你说我精神紧绷,需要休息睡觉。”

    周光赫看着三个丫头进屋收拾书包,大姐也走了,餐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低声道:“我是谁?”

    水琅鸡蛋咬了一半顿住,与他对视,“我老公。”

    周光赫嘴角弧度缓缓勾起,眼里出现明亮碎星,“今天几点下班?”

    水琅没吱声,眼神染着笑,上下看着他,看他宽阔的双肩,白衬衫几乎要遮不住蓬勃结实的肌肉,窄腰之下,黑裤长腿,因他坐着,黑裤紧绷在大腿之上……又欲又禁。

    水琅心头怦然一跳,想起了原来时代,极品美男视频下面的评论区,一些把评论区当无人区让人脸红心跳的言论。

    “在想什么?”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朵里,接着,温热的手指弓起划了一下她的耳朵。瞬间,不用摸,水琅都知道耳后到颈侧的绒毛全支棱起来了,霍地起身,“上班!”

    周光赫微愣,看着水琅泛红的耳尖,眸光一转,突然慢慢笑了起来。

    ……

    安定区房管局局长办公室。

    裴立风看完报纸,摇头惊赞,“真是一个人才,听说棚北区居民昨天晚上都在闹着改票退票,棚北区的居民要是全部都投票给水琅,金奖她可就稳拿了。”

    “天时地利人和啊。”方局长同样惊赞着:“你说,复茂区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能得到这么一个人才,怎么我们安定区就不掉个这样的人才下来。”

    “这种事讲究缘分,慢慢来,不着急。”裴局长叠起报纸,笑道:“这次说不定我们可以捡个漏,棚北区没人投了,我们安定区的法式风,很受全市居民喜欢,本区投票率我也看了,非常高。”

    方局长眼睛一亮,“你是说,我们能拿个第三?”

    “第三?”裴立风拿出资料,“我们区人数全市第二,很多本区居民两票都投给了我们,说不定能赶超东浦,拿个第二!”

    方局长眼睛更亮了,“真……”

    “改票!改票!”

    窗户外面突然传来叫声。

    裴局长与方局长同时一僵,对视着,不动也不说话。

    刚才一定是幻听了!

    “我们要改票!改票!”

    “我们要投给水琅!”

    “投票是自愿的!我们要改票!”

    人声越来越多,两位局长一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奔到窗前,掀开百叶帘往下看,嚯!

    人山人海!!!

    “你们凑什么热闹!”裴局长朝下喊了一句:“干什么学棚北区?自愿投完就不能改了!”

    “前天被你们忽悠投给自己区!现在我们要自愿投给复茂区水琅!”

    “改票改票!退票退票!”

    “拒绝强制性投票,两票都要投给平安里!”

    “全市全区都在改票,我们也要把两票全投给水琅!”

    裴局长与方局长再次一激灵,眼睛瞬间瞪大,全市全区都在改票?

    那这玉兰杯怎么算!

    是要把金银铜都颁给水琅吗???

    第95章 是他们老了吗??

    “哈哈哈哈哈——”

    水琅刚跟着刘秘书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口, 就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笑声。

    周局长正把电话防到座机上,白局长坐在沙发上笑得红光满面。

    “又发生什么好事情了?”

    白局长见到水琅,瞬间站起身, 笑得更大声了,“你啊你啊, 真是了不起, 你的出现,可是让旧改联合会, 哦不,现在是整个建筑联合会脑袋都大了, 从里至外, 重大事件层出不穷,哈哈哈哈哈——”

    水琅:“……”

    说了等于没说。

    眼光投向周局长。

    还是他们局长更靠谱。

    周局长脸上也挂着笑, 指着电话道:“刚才建筑联合会来电话了, 说现在出事了, 全市各个区居民全都闹着改规则, 不但要把投过的票重新投给你, 还要把规定必须投给本区的那票, 也都投给你,真是烦得各区头都大了。”

    水琅看着两位局长, “我在你们脸上没看出来一点烦恼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

    白局长又笑着坐回沙发上, “你说得没错, 不是各区,是除了我们区的所有区, 现在初步统计, 你已经有了不下五百万票,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不是昨天晚上就发生的事吗?”水琅也跟着坐在沙发上, 看到刘秘书端着茶进来,立马又站了起来。

    看到水琅下意识的行为,刘秘书眼里出现笑意,“不用回去拿杯子了,我特地帮你泡好了。”

    谁都想不到,当初刚进局里,还要借着他狐假虎威的实习工,现在变成了全局人都要讨好的对象,连他也不例外。

    “谢谢刘秘书。”

    水琅没再拒绝,接受刘秘书的示好。

    见到水琅把杯子拿过去,刘秘书眼里笑意更深,全局发生的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包括很多人抢着帮水琅泡茶,却都得不到这个机会。

    送东西也一样。

    水琅不是谁的示好,都接受的。

    而他,当初不过是小小地配合一下,就结下了这份善缘。

    两位局长看似在大笑高兴着,其实都把刘秘书的行为看在眼里。

    “你现在是最受欢迎的人了。”白局长停下来笑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别说是房管局,就是现在你到了我们建设局,你也一样会是最受欢迎的人。”

    周局长笑着坐下,什么都没有说。

    “别说的那么庸俗。”水琅刚才就是看到刘秘书泡的冷茶,大热天的,谁还喝得下热茶,也就林厚彬坚持越热的天喝越烫的茶,“我们是集体荣誉,互帮互助。”

    白局长笑着将茶杯放下,一派舒心的模样,“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怎么说我吗?”

    水琅好奇的眼神看过去。

    “说我嗅觉好。”白局长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这么大一块肥肉,大家都没认出来,就被我嗅到肉味了!哈哈哈哈哈哈——”

    周局长突然笑道:“你当时可是带着一群人守在办公室门口,等着找水琅茬。”

    白局长笑声戛然而止。

    “你怎么也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幸亏我来了,我要不带着那么多人来,怎么能从那么多人里发现水琅同志的亮眼之处,我要不同意,又怎么能有我们今天,建筑联合会都在商量着为我们改规则!哈哈哈哈哈——”

    周局长跟着一笑,看上去也明显很高兴。

    水琅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两位局长,旧改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白局长与周局长同时一怔。

    两人对视一眼。

    白局长:“下一步?正式开始施工平安里。”

    “旧改资金专项成立,下一步,全市全区房管局与建设局开始各司其职。”周局长道:“就像你那天在玉兰会上说的,一个做好硬环境,一个做好软实力。”

    “一直这样旧改吗?”水琅翻开资料,“1954年开始,沪城就已经动迁过一批人,主要都是住在草棚滚地龙的特别贫困户,搬迁到工厂职工新宿舍,属于工厂内部搬迁,国家改革开放,在房管局与建设局成立改革发展处,主要是为了哪些项目?”

    周局长:“……”

    白局长:“……”

    两个人笑不出来了。

    水琅疑惑抬头,“你们去市里开会,去首都开会,难道没提?”

    周局长:“……”

    白局长:“……”

    提了。

    但会上提的,早已被“你的旧改”甩开老远了。

    他们已经走在了全市,甚至全国前面了,这旧改政策都还没完全下来,他们也才高兴不到三天,玉兰杯第一个奖项还没颁,平安里还没开始施工……

    又想到下一步了?

    这就是年轻人的思维吗?

    是他们老了吗??

    周局长与白局长对视一眼。

    不!

    这不是年轻人的思维,这只是水琅的思维!

    不是他们老了!

    “这个。”周局长组织语言,想了半天,真是被水琅的节奏,问的大脑一片空白,最终反问:“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两位局长,四只眼睛,有那么一点像是被老师突然抽查作业的“惶恐” 。

    水琅合上资料,“我懂了,那我先去忙平安里样板房的事情。”

    周局长:?

    白局长:?

    “老周,你被嫌弃了!”

    “你以为你没有?”周局长差一点就翻白眼了,对水琅招了招手,“不急,你不分昼夜忙了好几个月了,先休息休息,再说等下还要颁奖呢,颁完奖我准备放你一个星期假,让你好好休息,但现在都先不提,你先说说,你对旧改是还有什么新的想法?”

    水琅想了想,放下资料,“现在说,确实有点早,毕竟一切政策都还没下来,起码要再等一年吧,才能真的改革开放。”

    “是差不多要一年时间,但也快了。”

    不等周局长说话,白局长就抢先回答,旧改一事,让他尝到了甜头,而且现在还只是尝到了一点点,这份甜头是会随着时间,越久越甜,要是放到古代,这就是“建功立业”的事。

    水琅明显是还有主意,但又咽了回去,今天他要是不问清楚,回去就别想睡好觉了,“无论什么事,就算是敢为人先,也必须得提前谋划,你有想法,你就先说出来,即便是不可行,也没关系,咱们再商量。”

    周局长接到白局长的眼色,“对,你畅所欲言。”

    “也没什么。”水琅想了想道:“这事情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以为在玉兰杯大会上说了以后,你们没反对,是说明上面有这个想法,看来是没有。”

    “你就别绕弯子了,快说……”

    “拆迁。”

    两位局长登时一愣。

    “我刚才已经说了,拆迁。”水琅看着两人,“全市全区特困户,每个人的平均平方已经低到了2以下,2是什么概念,摆不下一张90厘米宽的单人床,也就是说,一个人只能站着,想要睡觉,得蜷缩着睡,这还是在沪城下乡几十上百万的情况下,高考要恢复了,沪城这么多所大学,未来十年内,光是大学生就将多出几万,甚至是几十万,大学生再结婚生子……而且,这还只是大学生,还没提到商业开放后会是什么状况,螺丝壳即便一再修缮,也有承受不住的那一天。”

    “你说的这个部分,正是高考到现在还没对外宣布是否恢复的原因之一。”周局长起身,走到资料柜前仔细查找,拿出一份文件,“旧改除了修缮,未来还将原拆原建。”

    水琅翻开着初步讨论原拆原建的会议概要,“原拆原建的钱,都由国家来承担?”

    周局长点头,“当然。”

    “那改革开放,恢复商业,对房管局的意义是什么?”

    水琅说完许久,抬头看着两位沉默的局长,“前段时间工商局找我,先是问起了我海外有没有亲戚,接着又鼓励,我和我们这群资本家,多联系海外亲戚,尤其是做生意的亲戚,最好能说服他们,让他们把钱和生意带回国发展,局长,你们不是没想过,而是想了不敢说吧?”

    “不是,我确实有点不明白。”周局长坐在水琅对面,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华侨?华侨回国发展,然后呢?”

    白局长面露犹豫,先看了看门,再起身看了看窗外,坐回来后,压低声音说:“如果你是在说房屋买卖,我劝你还是赶紧打消这个念头,改革开放,暂时没有提过开放房屋买卖市场,即便有,也是用现在统一的房卡,像现在的交换住房,这个你熟悉,你的本职工作,就是这样去交换房屋买卖,不可能回到旧地主时代,虽然你母亲今天在报纸上真正得到平反了,但你势头现在这么旺,早有一群人盯着你的一言一行,走出这间办公室,你千万不能提买卖房屋相关的话,否则,一顶资本主义思想复辟的帽子,就够你受的!”

    “所以我刚才不说了。”水琅合上资料,“是你们不让我走,非让我说。”

    周局长:“……”

    白局长:“……”

    “这个,所以,白局长也是看出来你信任我们,他才对你说这么多叮嘱。”周局长咳了一声,“现在说这个确实是太早了,但你眼光长远,思想广阔,我们都很认可你。”

    “对,认可,很认可。”白局长怕把一棵欣欣向荣的树苗给吓蔫巴了,给予鼓励:“你的思想确实很长远,居安思危,不辞辛劳,真是千里挑一难得的人才,但作为前辈还是要提醒你,有些危机还没有到必须解决那一步的话,你的敢为人先,很有可能就会被当成杀鸡儆猴的小鸡崽,如今政策没下来之前,就像是这六月的天,每天都在变,不落实了,没上人民日报与沪报头条,你这个出身,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水琅看着两位局长要出冷汗的样子,反省自己刚才的话可能真的稍显前卫,点了点头,“但就算是恢复正常房屋买卖,也不是回到旧地主时代,我们要搞也是搞大楼,商品房公寓,像香港和外国那样。”

    白局长与周局长很动心,但也不太想,主要是不敢再继续聊下去。

    “我就问一句,说完这句,我们就打住,不要再往下说了。”白局长又检查了一圈周围环境,将声音压得更低问:“你打算让资本家买地盖这种房子,还是打算说服华侨商会的人回国买地盖这种房子?”

    周局长警惕看着周围,后脊发凉,觉得跟水琅在一起久了,他和老白胆子都变大了,居然在办公室聊起这样禁忌的话题。

    两位局长胆战心惊,同时眼睛又倍亮看着水琅。

    水琅不吭声。

    两位局长着急,用眼神催促。

    水琅还是不吭声。

    白局长忍不住出声:“嗯?”

    “嘘!”

    水琅竖起食指在唇中间,“说好的,你说完这句,我们就打住,不要再往下说了。”

    白局长:“……”

    周局长:“……”

    两人蔫巴了。

    憋的。

    水琅抱起资料走了,留下两位想听下文的局长,抓心挠肝-

    还没下班,就看到周光赫等在楼下,人是坐在自行车坐垫上,长腿撑着路沿,格外醒目,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水琅拎着包走下去,一路回应同事们热情的招呼,走到门外,看到有些同事们,也已经开始对周光赫热情打招呼了,忍不住一笑,“你都成房管局熟人了。”

    “不熟,最近有不少脸生的也主动跟我问好。”周光赫双手扶住车把,等水琅一坐上来,就朝着柏油马路骑去,“这说明你在单位内越来越受重视了。”

    “就你聪明。”

    夏天,吹着晚风,不冷不热,人很舒服,水琅坐在自行车上聊:“一半黄金是邹贤实与李兰琼拿的孙家钱,属于盗窃罪,该是孙澄的,会还给孙澄吗?”

    “应该会,现在不是以前。”周光赫察觉到水琅较为悠闲的心情,将车速放慢,“已经可以确定的是,国家决定将第一代人民币一亿两千万,按照当初邹贤实写下的保证书,换算成现在的人民币同等比例,补偿给平安里的居民。”

    第96章 儿啊——

    “真好。”

    水琅坐在自行车后座, 嘴角弧度翘得很高,“平安里居民,会发自内心感觉到国家真好。”

    “饿不饿?”周光赫看着前方的饮食店, “现在人少,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水琅想到今天是三个丫头要上少年宫, 自己会在学校食堂或者饮食店吃饭, 大姐也会在学校食堂吃了饭再回来,“想吃冷面。”

    周光赫将车子停在饮食店门口, 两人一起走进去,叫了一份冷面, 一份冷馄饨, 两碗冰镇绿豆汤。

    夏天炎热,汤面生煎小笼包, 都不如冷面冷馄饨销量好。

    店里的人, 面前几乎都是放着绿豆汤与凉菜, 很少有热菜。

    冷面是先蒸过再煮熟用冷水冲凉, 浇上芝麻酱, 辣酱油, 黄瓜丝,绿豆芽丝, 吃起来清爽有嚼劲, 冷馄饨也一样, 煮熟了用冷水冲过,面皮也变得比热馄饨更有嚼劲, 几分钟时间, 两人就吃光了。

    水琅端着煮得酥烂的绿豆汤喝了一口, 顿时解了芝麻酱的腻, “饱了。”

    “冷面消化得快,要不要再带点东西回去吃?”周光赫拿出饭盒,“想吃什么?”

    “那就再叫两份冷馄饨,两份冷面,一份小笼包,等大姐她们晚上回来当夜宵吃,反正是冷的,也不会糊掉。”

    拎着打包好的饭菜,两人回到梧桐里,这几个月忙忙碌碌,很少有这么早回来,还是两个人一起回来,安静悠闲的时候。

    想到后面还有一堆事要解决,水琅躺在沙发上,决定先好好放松一晚,放空大脑,任何事情都等明天醒了再说。

    “洗澡吗?”

    周光赫将外面晾干的衣服收进来,放到床上叠好,而且是叠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我去帮你烧洗澡水,倒到浴缸里洗?”

    水琅动了动脑袋,不知道是自己今天状态不对,有了错觉,还是根本就不是错觉,总感觉周光赫的话传进耳朵里,有一点异样,“你先洗,我先洗?”

    周光赫打开柜门的动作一顿,慢慢回头,看着躺在单人沙发里面上带笑的小姑娘,眸光顿时深了许多,连话都忘了说。

    气氛逐渐变得不对劲,空气里仿佛多了棉花糖的气味,恰到好处的甜,恰到好处的腻……

    水琅躺在浴缸里,刘海微湿,水气蒸熏,面容变成了甜粉的棉花糖,充盈饱满,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周光赫喉咙滚动,不断发出似乎馋到极点的动静。

    水琅微睁双眼,看着他的白衬衫沾上水,变得透明,贴在蓬勃的胸肌上,他的蓬勃不是像是狂灌蛋白粉泡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花架子肌肉,而是长年累月训练出来实打实的肌肉,砖头块似的腹肌也若隐若现,配合优越骨架,比早上看起来更禁欲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隐忍,明明很想要,眼睛熬地通红,表面却要维持住不动声色,将这份禁欲气息烘托到了顶点。

    水琅抬起手,水花响起瞬间,楼住他的脖颈,将人拉近,几乎是睫毛挨着睫毛,“你不是要帮我洗澡?怎么光看不动手了?”

    薄荷牙膏里的清凉,不但没能浇息周光赫眼里滚烫的温度,反而就像是在火苗上多添了一道燃气,温度不断攀升。

    他的胸膛贴在水面,也被烘地心脏发烫,“你……”

    话没说完,嘴唇上温软的触感,彻底烧尽周光赫的理智。

    当湿软尝试攻进他的唇缝,大手顿时伸进水里,将人抱离浴缸,勒进怀里。

    再将她唇里的香气与甜味一扫而尽。

    水琅大脑滚烫发昏,头一次体会到身体无法控制,抓住一个缝隙,凭借最后理智道:“别在这里。”

    “我洗。”

    周光赫这个人莽中有细,比她想象中还要细致。

    八点钟左右,水琅躺进了被窝里。

    没了力气,睡衣都是周光赫帮她换上。

    然后浴室里响起消毒水洗刷浴缸瓷砖的声音。

    水琅不知是太困还是太晕,眯过去一小会儿,睁开双眼,就看着他走进来,因为睡成横躺,刚好看到他的腹肌,与紧实的大腿肌肉,想起早上想过的话。

    果然,不是感觉。

    不是一般的中看,更不是一般的中用。

    这还是收敛着。

    周光赫看上去精神抖擞,比早上刚睡饱的时候更精神,把门关上,插销插上,转过头来,眼睛就盯在水琅身上,坐在床边,抚摸她的脸颊,“饿不饿?”

    水琅有气无力,“不饿。”

    周光赫轻笑出声,突然低头吻住她的唇,起先是慢慢细抚,没过几秒,呼吸就变了,攻入,重重吸吮。

    水琅本来被吻得挺舒服,乍然一变,还没来得及反应,被子就被掀开,他结实的肌肉散发着滚烫热气,被压得一动不能动。

    “不是刚才……”

    吮吻声重重响起,堵得她忘记反对,随后台灯被关熄,屋里陷入黑暗,触感瞬间被放大数倍,头脑发昏发烫的感觉席卷而来。

    天井进了人,都没听到。

    因为那会,根本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

    直到敲门声响起,水琅才僵住身体,嘴唇仍被堵着,没法做出回应。

    “小舅妈应该睡着了。”

    “小舅舅也睡着了吗?自行车在院子里,应该回来了。”

    水琅紧绷身体,他的鼻息变重,交织在一起,被子里热气滚烫。

    “快烧水洗澡,睡觉了。”

    “小舅睡了,我们分开在盆里洗,洗得更快。”

    水琅别开脸,咬住他的耳朵,周光赫闷哼一声,手臂勒地更紧,胡乱亲吻着她。

    直到外面动静都消失了,东屋传来关门声,门缝里的灯光陷入黑暗,快要爆炸的人,才掀开被子,狂妄起来。

    ……

    穿越过来这么久,即便是在家里画图办公,水琅也养成了早晨七点钟自然醒的生物钟,但今天,直接睡到了八点半,才自然醒过来。

    面若桃花夭,表情却懵着,望着天花板,久久回不过伸。

    只有一个感觉,她急需补缺气血。

    什么燕窝,红枣,阿胶,枸杞,黑豆豆浆,海参,韭菜……都得大量来一点。

    她明明比周光赫小,却有一种养了生龙活虎小狼狗的错觉!

    “醒了?”

    周光赫翻身将人抱进怀里,看着她双眼发亮又发懵,可爱诱人,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粉嫩的脸颊。

    还真是狗!

    虽然很轻,属于亲昵。

    水琅还是彻底回过神来,抬起他的手腕,一看,已经九点了,“你怎么还没起?”

    “我已经去过单位了。”

    周光赫抱着水琅起身,“工商局的领导去房管局没找到你,大伯给我打了电话,让我通知你玉兰杯投票结束了,颁奖会安排在明天早上九点,另外今天复茂区决定将邹贤实转移到拘留所,等待半个月后法庭宣判,派出所的路到拘留所的路,已经被市民围堵起来,等着邹贤实出现。”

    水琅发现人形靠垫比床头板靠起来舒服太多,直接靠在他怀里,打了一个哈欠,“那你们决定好怎么把他送过去了吗?”

    “怎么送死刑犯,就怎么把他送过去。”-

    水琅起床吃完饭,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派出所,两边道路已经人山人海。

    这么多年头一次出现这么重大的案件,近十亿的字眼刺激着每一位市民的怒火。

    这里面,受苦受罪的平安里居民尤甚,简直是怒火中烧。

    除去邹贤实害了他们自己,还因为知道了邹贤实夫妻俩居然对水琅母亲恩将仇报,把人冤死在狱中,气得一大早晨就挤到这里。

    以前这种场面都是执行死刑犯,才会出现这样,今天只是转移一名死刑犯,围观人群就将道路挤成这样,个个都还义愤填膺,邹贤实算是开创先河了。

    水琅以为是用卡车拉出来,没想到不是,直接是两名公安架着邹贤实走出来,后面还跟着同样需要转移过去的李兰琼。

    邹贤实与李兰琼,关了两天,精神已经变得有些萎靡了,刚开始被带出来,人还有有点没反应过来,一走出大门,面对真正的人山人海,一眼望过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愤怒,手里还拿着石头,挎着装满烂菜叶子鸡蛋壳的篮子,双腿顿时一软。

    两人都以为自己踏上了执行死刑的路,脸色一片煞白。

    下一秒,痛骂声排山倒海般砸过来:

    “打倒邹贤实!邹贤实不得好死!”

    “狼心狗肺邹贤实!邹贤实不得好死!”

    “狼心狗肺李兰琼!这对夫妻全都不得好死!”

    “应该直接送他们去刑场枪毙!”

    “害人精!砸死这两个恶毒的害人精!为民除害!”

    烂菜叶子、石子、鸡蛋壳漫天飞羽般朝着马路中央砸过去,邹贤实面部失去血色,被拖着往前走。

    一颗颗石子不断砸在他的脸上,头上,眼睛上,鼻子上,身体上,很快便皮开肉绽……

    身体疼痛,比不上心里的绝望,邹贤实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比几年前那些知识分子干部接受批评的场面还要惨烈,他成了真正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面临比死刑犯还要可怕的下场!

    因为死刑犯经历过一次,就吃枪子了,他这只是刚转移到拘留所,接下来还有一审、二审甚至是三审,每一次去法院,出法院的路上,都会面对今天这种人人喊打的可怕场面!

    他甚至不敢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了建国以后,沪城名声第一臭的人。

    又是一颗石子砸在眼睛上,邹贤实哭了,绝望哭着,瘫在地上被拖着走。

    李兰琼早已被吓得说不出话,原以为那天在审讯厅审完就结束了,接下来就等着坐监狱劳改。

    这些天她心里很安宁,甚至在想,余生能在监狱里或者农场里活着,也算是能弥补愧疚,踏实终老了。

    万万没想到,似乎全城人都知道她做过的事了,一句句“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狼心狗肺”“蛇蝎心肠”“不得好死”的唾骂声传进耳朵里,一道道鄙视的眼神投在她的身上,数不清的石头和烂菜叶子丢在她脸上……

    鸡蛋液糊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吓出来的眼泪,李兰琼吓得直往公安后面躲,埋着头不敢再去看众人的眼神。

    本以为自己在牢里就是最大的惩罚了,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成了收音机故事里遗臭万年的那种人,面临如此惨境,李兰琼心里顿时痛哭出声!

    同样痛哭出声的还有一个人,缩在派出所大门口不肯走出去的邬善平,“我不去!我没有那么大的罪!”

    他活了半辈子了,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面临这样万人唾骂的场面!

    “儿啊——”

    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老太太的哭喊声。

    水琅看过去,发现姜老太太也从红河村来了,邬善诚站在一边扶着她。

    老太太这么一喊,瞬间吸引了群众的注意,听到老太太接着崩溃喊了一声:“善平!”

    人群的炮火与漫天飞羽的烂菜叶子,转移向了这一家人。

    “这里!他是邬善平,是帮着邹贤实害死民族资本家的人!”

    “这些人都是邹贤实的帮凶!是邹贤实的走狗!”

    “他们和邹贤实一样狼心狗肺!打死他们!”

    邬善平吓得脸色大变,抱着头要往派出所躲,却被拖出去,接受群众的炮火洗礼。

    姜老太太喊完两句,就有石子朝着她砸过来,嘴唇都被砸出血时,觉得这些人都疯了,她这么大年纪,居然连她也不放过!

    回骂了几句,却激怒了更多的人,铺天盖地的石子烂菜叶子朝她砸过来,顿时管不了母子情深,也不再哭得撕心裂肺了,拉着另一个儿子,抱头就跑。

    这城里她是再也不会来了!

    装着邹贤实、李兰琼、邬善平的卡车开走了,群众还追了好一段路痛骂,要不是卡车加速,能一直追到招待所门口。

    人群逐渐散去,水琅走进派出所,先朝着招待所看了一眼,发现孙澄与铁蛋,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妇女,应该就是铁蛋娘,站在窗前,看着卡车离开的方向。

    “谢谢你,水琅。”

    储煦戴着手铐,被周光赫特别安排到了二楼窗口,看到了,也听到了外面的场面,还隔空看到了招待所里的女儿与外孙,虽然并看不清楚他们的长相,但只要是看到了鲜活的女儿,他就已经心满意足,“对你,我真的是感激不尽,要是没有你来到珠南,让我有了主动悔过的机会,我现在也会和他们一样,遭受人民唾骂,遗臭万年。”

    有些情绪需要表达,水琅没有阻拦他的表达,点了点头,“工商局的领导来找我了,应该是知道你的事情,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聊完确定之后,安排你与女儿见面。”

    储煦身体一震,鞠着躬点头,“工商局的人已经见过我了,正在等你。”

    水琅眉头一挑,看来能让工商局激动的不止是詹鸿栋,还有像储煦这样的稀缺人才,居然这么快就主动跑到派出所来了,人都先见过了。

    “他们找你聊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打了招呼,主要还是要找你。”

    水琅跟着周光赫来到会议室。

    “水琅同志,总算见到你了。”

    今天只有宋会长与其他几名男干部,见到水琅有点激动,“所有特派员里,只有你效率最高,先是帮忙把当初的工商会长拉拢过来,现在还帮我们找到了工业天才,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真心悔过,愿意把技术都教出来的总工程师储煦,水琅同志,你太让人刮目相看了!”

    水琅眉头一挑,“宋会长,你见多识广,这点小事,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这怎么能叫小事,纺织业是沪城的基石,不不,不能用基石形容,是沪城的顶梁柱,这些年人才大量流失,即便找回来,没个三年五年,也不会真正打开心防挑起担子,你不知道,虽然今年大规模知识分子干部回城,但其实从三年前,我们就已经开始调人才回城,接触得人很多,过程比你想象中还要难。”

    宋青松会长看上去是真的兴奋,“我已经安排好了,将储煦安排在原茂华印染厂车间劳动改造,启动一批进口机器,你把你说的那些名单全部写下来交给我,明天,不,今天我就着手去安排,尽快把这个劳动改造培训班给办起来,早日为国家输送一批工业技术人才。”

    水琅暂时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我等下去平安里,让平安里的弄堂干部帮忙确定名单,确定好了,就交给你。”

    宋会长看上去更兴奋了:“好!”

    接着,突然就冷场了。

    气氛逐渐尴尬了。

    水琅没有主动说话,看着宋会长。

    宋会长轻咳一声,坐下了,“这个,还没有恭喜你,水慕晗同志是真的被冤枉,你真的找到证据证人,沉冤昭雪,洗清污名。”

    “多谢。”

    水琅说完,继续不吱声。

    宋会长看了看两边的人,最终还是由自己开口:“水琅同志,上面非常重视财产返还之事,目前与高考一样,还在商讨阶段,不过像是洋房商铺,大概是明年这个时间,就能返还到你的手上了。”

    水琅不动声色,“不急,经过登报一事,已经说明了国家与党是实事求是,是非分明,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我相信国家的任何处理结果。”

    宋会长面上顿时出现赞赏,“水琅同志,我一向知道你觉悟高,果然如此,既然这样,我也就能放心把劳动改造学习班的事情拜托给你了,另外还有……”

    “拜托给我?”

    水琅诧异,“纺织相关我可是一窍不通,我接下来还要配合平安里的施工改造,房管局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任务,再说你这事,本来就不该交代给我吧。”

    “这个。”宋会长犹豫一下,继续道:“劳动改造班,不止是为储煦一个而办,我们国家有很多行业都缺人才,这方面当然是越多越好。”

    水琅一顿,“你是说詹老?米厂也有技术吗?”

    “水琅同志,我真是很喜欢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沟通。”宋会长拿了一份资料递给水琅,“不一定都是技术,其实我们非常缺乏管理人才,詹老年轻时留过洋,访问过很多国家,一路成为工商联会长,我们希望詹老也能加入劳动改造班,培养一批真正会管理的人才,填补现在因为继承制岗位造成的人才缺失。”

    “这样的事,詹老会很愿意做。”水琅将资料推了回去,“其实有个很简单的办法,詹老他们不是正好还没有安排工作,开放商业的新政策落实,起码还要一两年,你就直接把这个劳动改造班交给詹老负责管理,就不用再担心会有人不配合了,毕竟十年前,詹老在资本家之间就是最有威望的人,十年后,他还活着,只会更有威望。”

    宋会长面色再次流露出犹豫,“水琅同志,实话实说,国家与党,暂时只信任你。”

    水琅终于笑出声了,“宋会长,你就不要绕弯子了,我今天已经很有耐心了,你要是再绕下去,我可就走了。”

    “别!”

    宋青松赶忙起身关上门,不想再出现上一次追着人跑的画面,看着水琅,叹了口气,“水琅同志,想必你也知道了,国家财政非常困难,二十年,这口气都还没喘过来,上面已经开始大裁军,缩减军需,你们要理解,千万不能有怨气,我们要一起真心地携手共同准备好改革开放,繁荣商业未来。”

    水琅笑问:“宋会长是遇到什么难题了?有人逼你还钱了?应该不可能有人有这样的胆子吧。”

    宋会长叹了口气,“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有觉悟,资本家本来就狡诈多端,都是人精里面的人精,很多时候都是表面配合,心里不服气得很,等国门一开,这些人恐怕就全都跑了,不会再回来,更不会为国家做任何贡献。”

    水琅沉默一会,会议室里没有人说话。

    “恢复高考后,国家有的是人才。”

    “即便今年恢复高考,能成才,也得等到四年以后,再说,书本上的知识是死的,我们现在急需真正能带动国家商业的人才。”

    “宋会长,我毕竟不是我母亲。 ”水琅直接道:“我顶多只能帮助你催动一些人情人脉,做不了经商的事,再说,不能都等着人证明给你看,你想要人才,为什么不自己先给足了信任,人心换人心?”

    宋青松一怔,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锁,来回走动着。

    过了一会,脚步停下来。

    “你确定詹鸿栋,可以信任?”

    “我只能保证我认识的詹老值得信任。”水琅平静道: “毕竟人心这个东西易变,谁也保证不了永远。”

    “行。”宋会长一拍桌子,“我就先把培训人才这事交给詹鸿栋同志负责,不过,水琅同志,你还是得帮忙多上上心,你也知道,国家难啊。”

    水琅:“……”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明白。”

    “还有。”宋会长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水琅同志,你心有国家,心有人民,是我们最信任的人,资本家这边,你都帮忙联系回来了,华侨商会,还是要多费费心。”

    “华侨商会,还是等政策下来了再说吧。”

    水琅起身,“我先去安排工人名单,对了,除了平安里居民,我能不能安排一批农村社员也参加学习?”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先这么多,到了开始收尾阶段,我得再好好理一下纲,不过不会很快完结,十万二十万字应该还是有的。

    第97章 这是什么意思!

    “农村社员?谁?”

    “红庆公社红河村的一些妇女干部, 像是现在的红河村村长,是当初平安里事件中蔡公沛同志的女儿,随着邹贤实的犯罪事实被揭露后, 蔡公沛虽然有失察之错,但却不是盗窃国家资产, 这件事上面比我清楚, 我就是问一问,如果不可以就算了。”

    宋会长沉思一会, “水琅同志,这是一件好事, 公社社员学会了, 可以在公社开展副业,做的好, 同样可以辐射周围公社, 你先把名单给我, 不过有一点, 只是过来学技术, 没有职工与城市户口指标。”

    “行。”

    看她同意了, 宋会长又拉着她长篇大论,说了好一堆话, 核心意思还是打预防针, 曾经账面上的财产, 国家现在财政困难,加之国门一开, 资本家会有带着钱跑的迹象, 所以暂时可能会延后。

    至于延后到什么时候, 要看表现。

    水琅早有心理准备, 并不意外,宋会长的意思,他安抚好她,她去做好其他资本家的心理工作,与第一次见面谈的大差不差,水琅也没给出保证,只说尽量去做。

    邹贤实的案子,涉嫌资金,正好与玉兰杯有关。

    玉兰杯第一关设计大赛,排名即将出来,一旦颁奖,奖金就要分发到各个区账户。

    因此,邹贤实的案子进展很快,在被转移到拘留所的第三天,就已经开始一审。

    今天,也是玉兰杯颁奖的一天。

    还是在文化馆的大厅,还是那张U形桌,后面旧改联合会的桌子,却空了一半,还没有补上。

    颁奖由旧改联合会与监督会共同负责。

    在座的脸色都很疲,只有白局长与周局长的脸,一看最近就睡得很好。

    “怎么了都是?”白局长好奇看着大家,“最近是有什么我没有参与的事儿?怎么个个都感觉头顶要秃了?”

    全场:“……”

    水琅斜了白局长一眼,真欠啊!

    “瞧你嘚瑟的样!”头早已秃完了的光头鲍局长,也是在场所有区受到折磨最多的棚北区建设局局长,“该死的邹贤实,把老子头发都气得蹭蹭冒!”

    “谁说不是呢。”裴局长叹气摇头,“我们区本来都早已投好票了,偏偏发生这事,全区市民都闹着退票,还闹着让我把水琅同志请过来,帮他们旧改,你看这事闹的!”

    白局长的欠,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大家憋了这么多天的气,终于找到机会发泄了,一个接一个痛骂邹贤实,也就是在这种场合语言收敛了一些,否则又是一个游街扔鸡蛋现场。

    “同志们。”

    刘副馆长出来主持颁奖典礼。

    说是典礼,其实布置都没变过。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沪城第一届玉兰杯大赛第一关设计大奖,名次已经在我手上,现在就要颁发了!”

    全场人的心神顿时被刘副馆长抓了过去,刚才显颓的局长们,也都瞬间精神起来。

    第一估计是板上钉钉子了,但是原本的第三名,棚北区现在闹成了那样,本区居民都不愿意投给他们,全市其他区居民,就更不会投给他们了。

    不投给他们,就有可能投给自己,这说不定就能后来者居上,拿下个铜奖,甚至是银奖。

    这也好哇!

    一万块奖金和三万块奖金呢!

    小区都能铺条道路,粉刷一遍外立面墙漆了。

    再说,第一届玉兰杯多有意义,十个区里参加,能排前三名,也是优秀的,光荣的,能写进区发展史里的!

    水琅也坐直了身体,因为本区并没有出现退票改票的情况,到现在两位局长都不知道最后到底是怎么算票。

    众人看着刘副馆长,目光很专注集中。

    “大家的作品都很优秀,这些奖项,只是投选出更合适的方案。”刘副馆长颁奖之前还特地安抚其他人一遍,“经过市委、建筑联合会、旧改联合会,三方讨论得出,本届玉兰杯设计大奖,第三名是……”

    众人屏住呼吸,看着突然停顿下来的刘副馆长,心里除了嘭嘭直跳,更气他在这种时候卖关子!

    刘副馆长:“我们先从第二名开始颁奖。”

    “…………!!!”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然后也瞬间响起了磨牙的声音。

    水琅轻笑出声,看着紧张的复茂区几位局长,“你们刚才还在高兴,怎么突然跟着这么紧张了?”

    “我这不是怕听到你的名字。”白局长暗自呼出一口气,“上面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就是故意卖关子,让我们紧张。”

    “第二名是……”

    刘副馆长一句话再次把大家的心神都抓过去。

    “没有第二名!”

    现场骤然响起一阵哗然声。

    全场人目瞪口呆看着刘副馆长。

    “什么情况?”

    “什么叫没有第二名?”

    “卖什么关子啊!刘副馆长你这是跟谁学的坏毛病!”

    “就是,我心脏都要扑出来了,到底怎么回事,直接说!”

    水琅也跟大家一样意外,心里刚才还在想,应该还是东浦区陆兰德的商业理念,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回答。

    复茂几位局长同样听愣了,本来有点自信的心,突然开始七上八下。

    白局长凑过头来道:“不会因为邹贤实,导致奖项取消吧?”

    周局长拧着眉,“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邹贤实是旧改联合会会长,玉兰杯工作,大部分都是由他和棚北区的干部主持,说不定是查出什么乱子来了。”

    听到这话的局长,脸色全都一变。

    水琅眉头也慢慢拧起来,局长们还不知道玉兰杯背后奖金的事,这不是没有可能因为邹贤实的钱涉及到其他没抖出来的案子,导致原本承诺给玉兰杯的奖金拿不出来了。

    毕竟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且还是第一关,后面还有两笔大数目,国家财政目前严重困难……

    这要是没钱,其他区参赛里弄原本就申请下来了修缮资金,玉兰杯奖金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锦上添花,少了也不会影响工程,但平安里可是指望着这笔钱开工……

    正当水琅思绪已经转向了小人书售卖了多少,能分给平安里多少时,听到刘副馆长大声道:

    “本届玉兰杯大赛设计奖,三奖并作一奖,全部由复茂区水琅同志获得!”

    在场的人顿时全都愣住了,连哗然声都忘记发出来,直愣愣愧看着激动的刘副馆长,再直愣愣看着面露惊讶的水琅。

    东浦区阙廉“蹭”地一下站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东浦区魏副局长也“蹭”地一下站起来,“闻所未闻!从来没听说过一个人把金银铜三个奖项全都拿下,我们需要解释!”

    “有解释。”刘副馆长掏出一封信,“上面的解释是,第一,除了水琅同志,除了复茂区平安里,其他区全跑题了,跑题还想拿奖,绝对不能开这样的先河。”

    阙廉脸一绿。

    魏副局长脸也一绿。

    “这第二。”刘副馆长笑着道:“经过再三统计核查,沪城全市人口一千万,在不改票的情况下,水琅同志的票数接近一千万,同意退票改票后,票数直逼两千万,她是凭本事,将你们全部碾压了,拿下第一!”

    阙廉脸绿中发黑。

    魏副局长脸也中发黑。

    其他面露惊讶的局长,顿时更是吃惊到极点,羡慕到极点。

    全市居民居然真的全都投给水琅了!

    “哈哈哈哈哈哈——”

    白局长笑着站起身,“好好好,旧改是为人民谋福祉,这奖项自然也得民心之所向,各位,承让!哈哈哈哈哈哈——”

    全场局长:“…….”

    拿什么能把老白的嘴堵上,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看不出他们很难过,很沮丧,很懊悔?

    还在他们面前嘚瑟!

    这么老的人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阙廉脸色难看到极点,很想反驳,但这两个解释,却把他压得死死的,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其他局长表情虽然惊讶懊悔,却没有不服气,相反还有很多人点头表示赞同,他看了一圈,找不出一个帮手不说,他们区的设计师,与其他区设计师已经走到水琅身边去恭喜她了!

    阙廉咬牙切齿,愤怒到极点,不甘心到极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水琅被人群包围起来,接受大家的高度认可与祝福。

    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出声: “小人行径!”

    热闹的气氛,顿时因为这句话一顿。

    没等水琅反应,复茂区几位局长就一个接一个开口。

    “小人行径是指什么?指你们东浦区从上个月就开始用三家报社宣传你们?提前拉拢人心?”

    “小人行径是在说你暗中帮汇南报社撑腰,一个晚上就让抹黑水的报纸闹得全城都是?”

    “何止提前用报纸宣传他们区,他自己都腆着老早登上报纸,评判别人!”

    “当初说人家经过打击得到的是成长,原来他的云淡风轻,经过打击,得到的是愚蠢、刻薄、小肚鸡肠啊!”

    “你!”

    阙廉气得嘴唇发抖我,看着以白局长周局长为首的一群复茂区局长。

    这才刚开口了四个副局长,老大还在跃跃欲试!

    阙廉心里后悔,只带来了魏副局长一个人。

    一口难敌四口,阵势就先输了!

    阙廉想回怼回去,却想不出话,顿时气得眼冒金星。

    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水琅,看到阙廉这样,慢慢站起身,当着阙廉的面,一步一步走到舞台上。

    接过刘副馆长手里的奖杯与证书,水琅居高临下看着东浦区两位脸色铁青的副局长,“从今天起,我算是过往经验为1,作品数记载为1了,很高兴,我确实如阙副局长所言,在玉兰杯大赛当天,有了第一个出彩的作品。”

    阙廉身体颤抖摇晃,差点直接被气得厥过去。

    万万没想到,水琅上台领奖一张口,就是拿他当初说出的话,回过头来讽刺他!

    刚才复茂区几位局长的话,他要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还能想出回怼的话,但水琅这番言论,他就是真的被气厥过去,厥再多次,醒过来依然是想不出一个字可以回怼!

    阙廉的脸色顿时像是吃了大便一样发黄,整个人都被憋屈得发抖。

    “感谢组织联合会对我的信任与嘉奖。”水琅看着大家,“正如刘副馆长刚才所说,这一次评选,不是大家的作品不够优秀,只是选出一个较为合适的方案,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将来很快,各位就会迎来真正让你们大放光彩的环境,届时就是我羡慕大家了。”

    掌声与笑声同时响起。

    水琅这话说得大家心里不但服气舒服,还像是一针鸡血一样,说得大家浑身热了起来,并且开始有些开始迫不及待。

    毕竟,这不是一般人说的。

    这是有着高度敏锐力的水琅同志说的,而且精准说在政策点上!

    这不是客气虚套的话,大家都能听得出来。

    掌声一阵高过一阵,既是恭贺水琅,也是为了内心的激动。

    回去路上。

    “还是你的嘴巴行。”

    白局长满脸高兴,“几句轻飘飘的话就把矛盾全都规避了,还把阙廉气个半死,堵个半死,我看他那样子,肠子估计都要憋青了,明天他们区的报纸还得帮着我们大肆宣传,估计他得气到提前退休,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这么大两位局长,都没有配汽车的资格吗?”

    水琅走在马路上,一路从市文化馆抱着奖杯与证书,还有没拆开的礼物,腿都要走断了,还没到房管局。

    “汽车?”白局长叹息一声,“我也觉得我们应该配汽车,平时路远都是坐大巴士,今天近就没安排过来,不过估计快了,你都说了,政策一下来,属于我们的大环境就来了,工程一起来,是该给我们一人配个小汽车。”

    “哎对了。”水琅看向局长们,“三奖并列一奖,这意思是奖金也是全部都给我们了吧?”

    “是的,我确定过了。”周局长满意笑着,“水琅,你这次可是立大功了,有了这笔钱,这么大的光荣,不用我们张口找区里借,区里就会帮着向市里申请了。”

    “那是最好了。”水琅突然道,“小人书的出版分成,我直接让工商局打到平安里的旧改专项账户,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第一笔钱应该够平安里将内部户型的家具改造材料买齐。”

    白局长与周局长“唰”地停下脚步,“唰”地一下又与其他局长一起转头,吃惊看着水琅。

    “小人书?!”

    “全部款项?!”

    不等水琅说话,许副局长就当街叫了起来,“《小毛毛的一天》,可是卖出去了几百万本啊!”

    路上行人乍然听到熟悉的名字,全都“唰”地一下,看向他们。

    水琅立马用证书挡住脸,“回局里再说,我可不想当街被包围,已经走的快热死了!”

    许副局长正后悔刚才没控制住声音,一听这话,立马跟着水琅走了,其他局长也立马跟上。

    等回到了房管局,正好是饭点,同事们都去食堂吃饭了,免了激动欢呼的场面。

    白局长与建设局其他副局长,心里都好奇坏了,建设局不回了,饭也不吃了,全部跟着来到房管局,挤到周局长办公室。

    刘秘书端着冷茶进来,高兴道:“恭喜你,水琅同志,你真的是为我们全局争光了!”

    “谢谢。”

    水琅走得浑身冒汗,端过茶“咕噜咕噜”牛饮,“浪费了你的好茶叶,都怪他们太抠门了,大热天的大中午,公交车都不坐,非要顶着大太阳走回来。”

    “再给她倒一杯。”周局长笑道:“算了,直接把茶壶拿进来,这天确实是太热了。”

    “水琅同志,你快说说。”白局长茶都顾不上喝,坐到水琅身边,“小人书是你个人版权,几百万本,按7分一本算,五百万本就是三十五万,假设分一半,那可是接近二十万了,二十万啊!”

    “不可能分一半。”周局长摆手,随即面色认真,“但即便是两成三成,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并且,以现在的势头,销量是源源不断在新增,这还只是在沪城,第二版第三版可能是发售到全国,钱会是源源不断在增长,这是你个人版权,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白局长插话:“如果算上以后的,平安里也用不到这么多钱吧。”

    “我刚才说了,是打到复茂区房管局旧改专项账户里,国家财政困难,以后旧改也会是源源不断,这本小人书的创作题材,人物,故事都是取自平安里,我只是构思一下,帮忙画了出来。”水琅端起刘秘书新送过来的茶,“就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

    周局长的办公室陷入一片沉默。

    复茂区几位局长与刘秘书,全都静静看着喝茶的水琅,说不出话。

    突然,水琅似乎听到了喉咙哽咽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是许副局长红了眼眶,“……这是干什么?”

    许副局长紧紧握住水琅的手,“你哪里是简单构思一下,简单画了出来,那一页页的画和字,都是你的心血,那么多位设计师,没有一个像你一样,一户一方案,把内部改造效果图,全都画出来的,小人书都卖得这么好,都是因为你画得好,不是谁去画都能卖出这么多本的,你居然把自己功劳全都轻飘飘给抹了不说,还把钱全部算到旧改专项账户,水琅同志,你真的是有伟大的品格!”

    水琅端着茶杯的手一抖,“你别什么词都往我身上套用啊,我可不想被盖帽子。”

    “确实是伟大的品格,你完全担当得起这个词。”白局长止不住点头,“不信,你看明天我把这件事告诉报社那边,听听群众的声音。”

    “别了。”水琅放下茶杯,“就算小人书销量再高,对于全市旧改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只是恰好遇上这么一个机会,赶在上面批准之前,旧改专项账户有了第一笔资金,实在不值得宣传,旧改真正要靠的还是国家。”

    “水琅同志啊。”白局长连连咂舌,表情里充满了肯定与赞赏,“你的人品与格局真是让我敬佩,你花费这么多精力,拿下玉兰杯设计大奖,早已证明了你心系人民,有一颗愿意为人民服务与付出的心,我来当你的入党介绍人吧?”

    “轮得到你?”周局长不客气道:“她是我们房管局的职工,你一个建设局的人,手伸的也太长了。”

    白局长:“……”

    “老周,你劝我加入平安里旧改工程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当初是怎么说的,两家本是一家!”

    “水琅的入党申请书的介绍入党书,我都早已写好了。”许副局长突然道:“当初,水琅进房管局,我就是她的介绍人,现在入党了,也该由我来当她的介绍人吧?”

    白局长:“……”

    周局长:“……”

    其他局长:羡慕。

    许副局长得意笑了,放下茶杯站起身,看着水琅道:“我现在就去再准备周全,你忙完了赶紧过来填写申请。”

    水琅跟着笑出声,“好。”

    市里与区里对水琅如何嘉奖,要等奖金拨下来时,一起通知下来。

    而玉兰杯奖金,与邹贤实今天一审结果息息相关。

    邹贤实,蓄意谋杀妻儿,间接害死了当年的水管家,犯下间接故意杀人罪,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全部财产。

    以非法手段骗取占有公共财物,盗窃国家资产,数额巨大,犯罪事实严重,使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特别重大损失,处死刑。

    加之其他大大小小犯罪事实,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结果一出,全民欢呼。

    与此同时,李兰琼今天的一审结果是:

    蓄意谋杀,犯罪未遂,处十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全部财产。

    盗窃私人财产,数额巨大,处十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全部财产。

    绑架他人作为人质,主观恶劣,情节严重,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全部财产。

    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终身□□,不得减刑、假释。

    两人走出最高人民法庭,立马又被唾沫星子淹没。

    比起群众的唾骂,更让他们绝望的是牢狱生活,这事闹得太大,连劳改犯都知道了事情经过,他们一进监狱,立马就遭受到了“重点关注”,每天生不如死。

    李兰琼总算体会到为什么水慕晗当年为什么会磨尖了牙刷自杀,她现在已经开始羡慕起邹贤实的死刑,因为她被重点关注,连磨尖牙刷的机会都没有,二十四小时,时时刻刻被人“照顾着”,死都死不成,牢里的余生不是像她想象中的踏实数罪,而是活在人间地狱里!

    邹贤实一听到死刑,就吓到裤子尿湿了,他既恨死李兰琼,又羡慕李兰琼,恨不得能跟她换个身体,他宁愿永远过着被人折磨的日子,也不想死,他怕死,他想活着!

    两人都不可能再如愿了!

    首先批下来的是平安里的补偿资金,一亿两千万,换算成现在的十二万人民币,按照当年保证书承诺的一平方4块钱,补偿给平安里居民。

    复茂区区长与区委书记,重点指明交给水琅负责补偿到户,房管局,街道居委,公安分所从旁协助。

    水琅带着一大群补偿小组的人,后面还跟着一群知道内情想要看平安里居民反应的人,比如白局长,一起前往平安里。

    第98章 钱啊!

    平安里已经进入清空屋子, 准备搬家阶段。

    居民们正在忙着收拾屋子,记下可以改造的物品家具,突然听到最近很常听见, 已经很熟悉的口哨声。

    那是弄堂干部集合的声音。

    居民们放下手上的活,赶着下楼去往小区中心集合。

    “水琅同志!”

    水琅刚到小区里, 就看到红河村的蔡珍等女干部, 孙澄与铁蛋,还有铁蛋娘也来了。

    这是水琅特地安排的, 今天要一起说劳动改造班学习技术的事。

    “水琅小姑。”铁蛋拉着害怕与人接触的母亲,走到水琅面前, “我妈早就想跟你说一声谢谢了, 但是一直不敢见人,今天总算见上了。”

    水琅看着紧张到不敢呼吸的铁蛋母亲, 眉眼与储煦有七八分像, 脸型鼻子嘴巴可能更像储煦的妻子, 怪不得孙澄能够认出来这是储煦的女儿, 看这性格似乎有些社恐,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 “不用客气,如果不习惯, 坐到里面去。”

    “习、习惯。”储煦的女儿, 现在叫做陈梅, 紧张地鼻尖冒汗,“我就是……我习惯的……我想学技术。”

    水琅笑了笑, 低头看着铁蛋, “你可以带着你妈妈站到走廊底下, 不用非得站到人群里来。”

    “好的!”

    铁蛋牵住母亲的手, 看向孙澄,孙澄望着平安里的人,表情有些恍惚,被铁蛋拉着一起走到走廊底下。

    “水干部,人都到了!”

    李大脑袋与楼栋组长,确定所有人都到了,“今天是有什么事情呀?怎么来了这么多的人,是今天就要搬家吗?”

    “不是。”水琅站在前面,看着精神气已经比以前好一大截的居民们,忍不住露出笑容,“今天有两件事要说,先说第一件,前几天李干部帮忙统计了里弄暂时没有工作的女同志,是不是都已经登记了?”

    李大脑袋刚才因为一句“李干部”,听得浑身舒畅,再一听这话,顿时一拍脑门,“统计好了,我忙着去外面修水管,忘记去房管局交给你了,水干部,你等着,我这去拿。”

    “名单暂时不急,都知道这件事就行了。”水琅笑着道:“现在除了棉纱、纺织、印染相关技术工作,对管理有兴趣的也可以来报名参加,当然,我认为最核心重要的还是纺织技术,因为恢复高考以后,像是管理、会计、算账、甚至是建筑、设计、医药等等都可以在大学里学会,但是纺织技术,就算是去纺织学校学,也只能学个基础,不会遇到劳动改造班这样厉害的师傅,关键是师傅诚心诚意愿意教。”

    “什么?!学纺织技术?!”

    “问我们有没有空,想不想做事,居然是让我们去学技术的吗?!”

    “棉纱,纺织,印染,全都教给我们?”

    平安里的女同志们不敢置信看着水琅,每个人都是一脸被天上掉馅饼砸懵了的表情。

    水琅一顿,疑惑看向李大脑袋,“是我没跟你说清楚?”

    李大脑袋摇着头,“不是不是,因为你当时是说安排一批没工作的女同志学技术,我一听技术,感觉很机密的样子,暂时就保密了,没说的太详细。”

    “……你真细心。”水琅看向大家,耐心又说了一遍,“是学纺织相关的技术,至于是什么技术,我也是外行人,教你们的师傅当年是一名天才,曾经在棉纱厂,纺织厂,印染厂,还有军工厂担任过总工程师,身怀多技,不过,他曾经被人威胁,逼不得已犯了一些错误被判刑了,现在是一名劳改犯。”

    众人顿时一愣。

    蔡珍等人也没想到是和一名犯人学习,都跟着一愣。

    “我提前跟你们说,就是不想隐瞒你们,害怕的现在就可以退出,不退出的去了就要把人家当正常师傅对待,给予应有的尊重,不要因为人家是劳改犯,就鄙视看不起人家。”

    水琅继续道:“除此之外,要踏踏实实认真学技术,他的本事莫说全沪城,就是全世界都找不出几个,如果拿八级工来说,那这个人就会是比白局长还要更年轻,更早成为八级工的人,但他属于干部,这么说,你们应该能明白了吧?”

    白局长:?

    吹牛!

    他才是最厉害的!

    “八级工?!!”

    平安里的女同志们瞬间呼吸急促,脸上的不敢置信更浓了,她们居然也能跟一位八级工师傅学技术!

    “我刚才说了,这位技术全世界也找不出几个。”水琅面色郑重道:“谁能把他的核心技术学会,未来就是国家工业的中流砥柱,他身体不好,身上还有罪名,所以想要成为一名高级技术工,想拿高职称,高工资,就要心无旁骛,认认真真的学,要比跟着鲁师傅他们学习的男同志们还要努力认真,不能有其他杂心思。”

    “好!!!”

    女同志们齐声振奋出声,一双双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泽,脸颊激动泛红。

    她们的眼神,水琅很熟悉,就跟小伙子们第一次听说自己要跟八级工学技术一样,喜出望外,崇拜,兴奋,迫不及待,激动万分……

    “水干部,你真是一名好干部啊。”

    另一名弄堂干部,树桩奶奶抹眼泪哭了,“我们头二十年的苦真是没有白受,才能有这么大的福气,等来你这样的好干部。”

    “真的是!居然又给我们找来一位八级工,真是把我们里里外外,方方面面。全都考虑到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干部!”

    “是,我现在就是觉得,我们不是在受苦,是在修福,等水琅同志长大呢!”

    水琅拦住其他一看就是要开口夸奖她的人,“还是那句话,想夸我,等到你们重新住进自己的房子里了,到时候再说,现在我们先说第二件正事,邹贤实一审结果出来了,大家都知道了吧?”

    “听说了,被判了死刑!”

    “人不能做坏事,老天爷都看着呢!”

    “恶人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水琅笑着道:“现在,国家也要把邹贤实欠你们的还回来了。”

    平安里中心乍然陷入安静,是疑惑的安静。

    李大脑袋茫然问,“欠我们?”

    “钱啊。”

    水琅才刚一开口,说了两个字,还没继续说下去,吸气声顿时震耳欲聋!

    刚才是女同志们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当下平安里居民被惊得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全都屏住呼吸,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紧紧盯住水琅,生怕错过她下一句话。

    “没有听错,国家没收了邹贤实的财产,决定按照保证书上写的一平方补贴40000块钱,第一代人民币一亿两千万,换算成现在的人民币,一共是12万人民币。”

    水琅慢慢笑道:“全部都返还补偿给你们!”

    “嘶————”

    又是一阵长长的倒吸凉气声,响彻整个平安里。

    每个人都不敢置信看着水琅,不敢相信天底下还会有这样的好事!

    可这是水干部说的!

    是救苦救难的水干部说的!

    不可能有假!

    全场静了许久许久。

    “呜——”

    不知道是谁先哭出声,可能是老人,可能是妇女,可能是孩子,也可能是大男人,接着辐射一整圈范围,不管男女老少,全都哭了起来。

    默默掉眼泪的哭,隐忍的哭,抽泣着哭,放声大哭……

    是委屈的眼泪,喜悦的眼泪,看到天日的眼泪……

    即便是邹贤实对平安里做的恶行,闹得满城风雨,平安里大门外挤满了人安慰他们,他们也没有这样哭过,那时候只记得是痛快,痛快地出了一口恶气了,浑身畅快。

    今天听到水干部的话,听到国家要补偿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只有一个感觉,就是想哭。

    哭得还特别委屈,停都停不下来……

    渐渐地,干部们,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开始用手帕袖口擦着眼角。

    水琅也拿手帕擦了擦眼泪。

    抬头看到用手帕捂着脸哭的孙澄,哭到眼睛红肿的蔡珍。

    本来是想说出来她们的身份,但她们一再拒绝,表示只要站在一边看着就很满足了,只能作罢。

    “这十二万,一平方补贴4块钱,你们自己家里面积多大,在我们勘察测量的时候都已经统计过了,按照自己家里面积来登记,钱已经到区里了,现在登记完,提交上去后,明天就可以直接去街道居委领钱。”

    平安里的居民再一次屏住呼吸,瞬间想到自己家面积,三十平方一百二十块钱,假设有五十平方,就有两百块钱了!

    两百块!

    他们攒几年都攒不到的钱!

    平安里居民顿时激动不已。

    “国家万岁!”

    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现场顿时沸腾起来:

    “国家万岁!!!”

    “水干部!!!”

    “国家万岁!!!”

    白鸽飞扬,阳光照进了平安里每一栋楼,每一户人家,每一位居民心里。

    一层层,一户户搬空,人暂时挪到了郊外与劳动改造班的宿舍。

    施工队的人也暂时在里弄边缘搭起了临时帐篷。

    手脚架搭在了外墙上,安全帽戴在了每一个经过蜕变的小伙子头上,挥着大锤,拿着铲子,铲掉潮湿发霉的墙漆,进入拆旧阶段。

    在平安里施工队忙碌的过程中,1977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头条: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

    高考恢复了。

    天亮了。

    水琅起床站在天井里刷牙,一回头就看到周卉坐在轮椅上发愣,“大姐,你有心事?”

    没回应。

    “大姐?”

    “啊?”周卉醒过神来,看着水琅,“怎么了?早餐我已经买回来了,就在桌子上,饿了吧,快吃,有你喜欢吃的豆腐脑。”

    水琅:“……”

    拖了把椅子坐下来。

    “大姐,你是谈恋爱了吗?”

    周卉一愣,随即脸变得通红,“水、水琅,你在开什么玩笑呀,怎么可能,我这辈子哪里还会有那样的心思!”

    “那你怎么一直在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水琅好奇看着周卉,“有事你说出来,一个人发呆多没意思。”

    周卉犹豫一会儿,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与其自己琢磨,不如直接告诉见多识广的水琅,“就是,你不是帮我安排了劳动课,到残联工作吗?”

    水琅拨蛋壳的手一顿,“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周卉摆手,“我刚过去实习,就是整理一些资料,也不是天天去,一个星期去两三次就够了,大家看我这样,都很照顾我,是,是昨天来了一个人,他问了一堆我的身体状况,还带我去检查身体,然后说不应该在这整理资料,应该去接受训练。”

    “训练什么?”水琅看了一眼大姐的腿,“恢复训练吗?”

    “没说。”周卉摇头,“说要试试才知道,举重,打球,游泳什么的,看我哪个有天赋。”

    水琅愣了片刻,眼里缓缓出现惊喜:“那人是谁?”

    第99章 因为你是稀缺人才!

    “刚调回城的体育大学教授, 叫做何波涛。”

    周卉眉头皱起,“我还没有答应去训练,水琅, 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去啊”两个字已经在水琅嘴边了,但没说出来, 顿住, 眼前浮现之前大姐刚知道自己能去上大学了,惊喜高兴的表情。

    “大姐, 你是不是打算参加高考?”

    周卉一愣,还没讲话, 周光赫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高考,谁要高考?”

    三个丫头也都各自梳好了小辫子, 整理好书包, 走出来吃早餐。

    “得, 全家人齐了。”水琅走到餐桌边坐下, “那就直接开个家庭会议吧, 大姐, 先说说你的想法。”

    周卉自己推着轮椅走到桌边。

    水琅吃着鸡蛋观察,经过半年时间, 轮椅与大姐几乎已经融为一体, 运用起来就像是运用自己的四肢一样娴熟, 大姐的臂力比以前不知强了多少倍,隐隐约约还有肌肉曲线。

    毕竟这大半年时间, 她都是自己推着轮椅上下学, 每天要走正常人的一两万步。

    “最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人捧着书, 那个劲头真的像是饿虎扑食, 如饥似渴,我也在这段时间看到了很多以前根本看不到的书,而且你跟我说过,就算是进了大学,也不要落下从前的书本,所以我确实有参加高考的打算。”

    周卉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何教授跟我说的那些话,感觉又是一个新的领域,我现在很难下决定。”

    没听到前面话的周光赫,诧异抬头看着大姐, “何教授是谁?”

    水琅猜测,“这位何教授,可能是想培养大姐当运动员。”

    周卉眼里出现迷茫,“运动员?”

    “参加训练的话,确实就没时间去上大学了。”水琅对这行也不太了解,但是在知识大爆炸的时代生活过,自媒体短视频会将很多东西送到眼前,所以大致还是了解一些,“一整天时间可能都要花在训练上,关键是,普通运动员训练就很辛苦,大姐,如果你打算参加,估计会比正常人还要辛苦无数倍。”

    “辛苦……再怎么辛苦也不会比下乡的时候辛苦了,学习训练,都是有奔头的辛苦,我不怕。”周卉笑着道:“而且我从小学舞蹈,经常也是一整天都是花在舞蹈训练上,流很多汗水,我就是担心自己训练不好,再耽误了高考……也不知道何教授为什么会突然来问我。”

    水琅盛了一碗白粥,“因为你是稀缺人才。”

    “啊?”

    周卉懵了,“我这样,怎么会是稀缺人才。”

    “就因为你这样才是稀缺人才啊。”水琅拿起调羹,“大姐,你知道残奥会吗?”

    周卉摇头,“不知道。”

    “那奥运会知道吗?”

    “知道。”

    “残奥会,顾名思义,就是残疾人奥运会。”

    “残疾人也能参加奥运会?”周卉瞪大双眼,吃惊问:“可是都残疾了,怎么还能运动,还能参加奥运会呢?”

    “有专门为残疾人诞生的项目,具体……”水琅知道的有不少,但是很多项目都是八零年代后增加的,想了想,又道:“比如这位何教授跟你说的,游泳,举重,打球,应该都是残奥会的项目,至于稀缺人才,大姐,你每天来来回回,看到大街上有几个残疾人,而且还是坐轮椅,能自己正常活动的残疾人?”

    周卉下意识摇头,半年多了,一个都没看到,只有她自己是个异类,脸上还有着不可思议,“我这个残疾人,居然还能成为稀缺人才?”

    “当然了,国外很多残疾人参加残奥会,为国争光,比很多正常人还要厉害呢。”

    水琅吃了半碗白粥,开始吃豆腐脑,“我们国家正常运动员都很少,更别说残疾人运动员了,残疾人的比例更是正常人比例的千百分之一,像你这样朝气蓬勃的那属于万分之一了,所以是稀缺中的稀缺人才。”

    周卉被说的脸颊红润,眉宇间神采飞扬,一直以为自己会是家庭的拖累,社会的拖累,曾经还不止一次动过轻生不拖累孩子的冲动。

    上了大学,路程很艰辛,在刚开始,掌心经常被磨出水泡,走到一半就乏力了,也经常出现双肩疼痛到躺不下去,她谁都没说,全都自己忍过来了,因为去往大学的这条路,是她唯一生存的意义。

    她努力自强,以为前方宽阔的路会是恢复后的大学,万万没想到,自己突然还成了稀缺人才!

    即使双腿断了,也能成为被国家需要,能为国家争光的稀缺人才!

    果然,还是水琅见多识广!

    周卉呼吸不自觉紧促起来,“那,水琅,你是支持我去参加训练吗?”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水琅笑着道:“关键看你自己怎么选择,这两条路可以看得出来,都是向上的路,不过残奥会,可能会比考大学要辛苦很多很多倍。”

    周卉没有说话,在慢慢深呼吸。

    周光赫与三个丫头,停下吃饭,看着她。

    “吃饭啊。”水琅拿起鸡蛋敲了几下桌子,剥掉以后递给三丫,“这种决定哪能一下子就能想好,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水琅,我,我想让你,你能不能陪我去那个训练看一看?”周卉支支吾吾,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很忙,但我自己,我自己有点不敢去,也不是不敢,是怕选择错了。”

    周卉已经选择错了一次,付出惨痛一生的代价。

    如今生活能够如此平稳,除了外婆与小弟,最关键的是水琅、

    是水琅一直润物细无声,从不邀功的帮助,她才能走到人生的第二次重要选择节点。

    所以周卉在真的迷茫慌张之时,下意识就想依赖内心最信任,或者说是最认可的小弟新妇。

    如果有水琅陪着去,她一定能更清醒,即便不清醒,水琅也能一句话就能把她点拨回来。

    “当然可以。”水琅吃饱了肚子,拍了拍肚皮,“我现在不忙,在调职审查阶段,有的是时间,我们什么时候去?”

    周卉顿时高兴不已,“我今天去残联再去问一问何教授。”

    水琅起身去房间换衣服,周光赫跟了进来,将房门关好。

    “干嘛?”

    “不干嘛。”

    周光赫站到柜子前,帮她一个一个扣上白衬衫纽扣,“刚才听到说高考,我还以为你要参加高考。”

    水琅乖乖站着让他扣扣子,“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但要是去学现在工作相关的专业,很多专业知识我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到头来只是花费时间混一个文凭罢了,这么一想,就觉得没兴趣了,可是今年没什么学历限制,只要是工农兵,上过山下过乡,就可以报考,我当年初中毕业就下乡了,没有高中文凭,不赶着今年参加,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一定就没机会了。

    往后都要求必须是高中毕业生。

    比起大学的无聊课程,她宁愿无聊,也不愿意再回去学高中课程。

    “你可以换个志愿。”周光赫扣好了扣子,帮她把衣领也整理好,看着穿上白衬衫更显娇楚,没有半点干部正经味道,却是他正经媳妇,忍不住将人搂进怀里,抱着坐在床边,“没有什么其他感兴趣的了?”

    水琅斜坐在他腿上,停下收拾皮包的动作,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打开了思路,“其他感兴趣的……大学里没有。”

    “什么?”

    “悬疑鬼怪什么的。”

    “……”

    周光赫过了好半天,才轻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脸,“你想研究什么?”

    “研究人的灵魂是从哪里来,因为什么存在,人的记忆源头又是从哪里产生,为什么会遗忘。”

    水琅突然眼睛一亮,“我去学哲学!沪旦大学哲学系挺有名,就考这个了!”

    周光赫一怔,“哲学?”

    水琅抱住他的脖颈,“吧唧”亲了一口,“谢谢你的拨云开雾,你天天在外面街道上跑,最近很多书都出来了,帮大姐多找点国外记载励志人物的杂志和书。”

    周光赫抱住怀里的人,深吻片刻,额头挨着额头,“谁都比不上你励志,你一直在用自身走过的路,励志着三个丫头,她们都拿你当偶像。”

    水琅勾勾嘴角,“今天的马屁拍得不错,赏你送我上班。”

    周光赫跟着勾起嘴角,“遵命。”-

    “水主任,早上好。”

    “早……”

    水琅顿住脚步,退了回去,看着传达室登记员,“你刚才叫我什么?”

    登记员笑出两排牙齿,“水主任啊。”

    水琅这才确定自己刚才是真的没有听错,“哪门子主任?”

    “住房改革与发展处旧改办公室主任。”

    许副局长突然推着自行车从后面出现,笑得比登记员还要灿烂,“哎呀,真是一代胜过一代呀,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是办公室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职员,现在你都成了主任了,你可是创下我们局升职最快的职工了。”

    “少来,谁不知道许副局长当年是稀缺人才。” 水琅与许副局长并肩往前走,顺口扯了一句早上刚夸过大姐的话,把许副局长夸得嘴角快咧到耳后根去了,“什么时候下来的调令?我还以为至少要调查个把月时间,想着我最近会很闲呢。”

    “这是市里直接对你下达的调令,只有你这么厉害。”

    许副局长明明说的是水琅厉害,口吻就跟夸自己似的得意,“你也是这次大规模人事调动中,第一个确定职位的人,都不用我们内部申请,改革发展处一正式成立,直接就把你调过去了,足以证明上面对你有多认可,玉兰杯金奖可是没有白拿啊,你还一直说市里抠门,就奖励你一支钢笔一个茶杯,看看,最大的奖励在这呢!”

    水琅眉头一挑,“那我这次调动完之后,能拿多少钱一个月?”

    许副局长:“……”

    刚走过来的林厚彬与柳德华:“……”

    “庸俗!”

    林厚彬推了推眼镜,“你可是资本家,明年就要拿返还下来的洋房了,你又不缺钱,怎么这么光荣的事到了你这,第一反应问起工资了!”

    水琅斜了林厚彬一眼。

    林厚彬面色一顿,转口道:“上好的普洱已经帮你泡好了,天冷了,红茶比绿茶暖身,对女同志身体也更好,温度适中,你一进办公室就可以直接入口。”

    许副局长与柳德华笑出声来。

    “正常,正常。”许副局长乐呵呵道:“你现在不是普通职工了,算是干部,住房改革发展处旧改办公室主任,是18级干部,工资能拿90元一个月,关键福利待遇好,按道理说,你现在已经是有分房的资格了,但你已经登记完洋房了,个人面积……”

    “干嘛干嘛。”水琅打断许副局长,“那是祖产,祖产懂吗,单位分配的那才是我的,不能看我们家有祖产,该我的就不给我了吧。”

    许副局长三人齐齐笑出声。

    许副局长笑着道:“你啊,小人书挣了那么多钱,好几十万啊,全部捐给旧改专项资金账户了,眉头都没皱一下,没见你有一丁点舍不得,这时候倒在乎起自己的工资和房子来了。”

    水琅还想往办公室走,却看到自己的办公桌已经空了,接着就是一声声祝贺声:

    “水干部,恭喜你升职了!”

    “水干部,我就知道你这次一定能升职,但没想到一下子升这么高!恭喜恭喜啊!”

    “叫什么水干部,该叫水主任了。”

    “是是是,水主任,恭喜恭喜!”

    “谢谢大家。”

    水琅转身,看向斜对面办公室,住房改革与发展处,牌子早就立起来了,貌似今天有点不一样。

    “你办公室挪到那边了。”柳德华走进去,“不是这里,是那间,主任办公室,你有单独办公室了。”

    水琅眉头一挑,“我一个人的?”

    “对。”

    水琅看着柳德华推开门,这是一间比周局长办公室小很多的房间,比许副局长办公室也要小上一些,一张实木办公桌,靠着窗户放,办公桌上面摆着一部电话,后面是资料柜,有一张单人皮沙发,茶几,门后有洗手盆架,上面摆着一个白色搪瓷盆,下面摆着两个热水壶,再没其他物件了,“私密感挺好。”

    “再过个几年,争取换大的!”许副局长笑着道:“直接换成住房改革与发展处处长办公室。”

    水琅轻笑出声,将皮包放到新的办公桌上,看着自己原来的物品,杯子,笔筒,小镜子,资料……都被移过来了,“谁帮忙做的?辛苦了。”

    “还能有谁,我们俩呗。”柳德华站在办公桌前,看了一圈办公室,“你说说,明明我们俩是老职工,比你进单位不知道早了几年,结果我们俩还得给你收拾,拍你马屁。”

    “水主任。”

    刘秘书突然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笑道:“先说声恭喜,周局长请你过去。”

    “就来。”

    水琅与许副局长一起走进周局长办公室。

    周局长正戴着眼镜站在资料柜前面,看到水琅来了,将柜门关起来,资料丢在桌子上,一起走到沙发边坐下,“没什么别的事,就想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许副局长先回答道:“区里旧改肯定都交给水琅去做了呀。”

    “她一个人做?谁来施工?”周局长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茶,“再说,这一次升职能够顺利,接下来的旧改就是按照平安里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你一定能做得让人民满意,这我知道,但你自己如果没有什么能够像是玉兰杯这样的开辟性成就,未来再想往上走,可就不容易了。”

    许副局长一顿,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看向水琅,“确实,高考已经恢复了,以后的职位变动,一定会跟学历有关,局长这意思,是想要水琅去考大学?”

    明明聊的是她的事,两位局长就跟一对父母似的,在这直接聊了起来,当事人根本差不上嘴。

    “旧改暂时要在平安里建造完成后,再进入下一步大的动作,就像是白局长说的,有时候不到必须得改的那一步,很多事情提前去申请,反而不好。”

    周局长看着水琅道:“新的大政策已经下来了,我仔细思考过你曾经说过的旧改与新建,这些需要时间,需要一定的民声,接下来你的工作主要负责平安里的施工改造,这对你来说应该没有多大的压力,你先去读个大学进修,怎么样?有信心能考上吗?”

    “进修?”水琅喝了一口普洱,“考是要考,不过不是考你们以为的专业,我要去考哲学专业。”

    “哲学?好专业,市里书记当年学的就是哲学。”周局长放下茶杯,“那这段时间,你主要工作就是复习高考,做好平安里施工建设,不过,也不能压力不大,就掉以轻心,平安里现在全市都在盯着,它建成后会是我们全市旧改的示范里弄。”

    “明白。”

    水琅本来还在考虑怎么提考大学的事,一进单位听到升职了,心里反而更忐忑更不好开口了,没想到局长居然先提出来了,“周局长,许副局长,谢谢你们为我做的打算。”

    周局长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许副局长也笑了,想说,但看周局长都没说了,也学得高深莫测的样子,点了点头。

    水琅回到办公室,这边的窗户看不到马路,能看到的是后面的纺织厂大门。

    正是工人上班的点,如大姐所说,现在大部分人走哪手上都捧着一本书,如饥似渴地读。

    城里工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上山下乡的几百万知青。

    周局长所说的等待民声,就是已经算到再过不久,乡下的知青们就会发生大动静。

    商业改革,普通人或许意识不到,但像周局长这个位置的人,站得高自然看得远。

    工商局一直在为商业改革组建班底,一旦动用了资本家,国营工厂的辉煌,工人手里的铁饭碗,必将受到影响,除了这些,百万大裁军,这些人全都会涌入沪城一间间螺丝壳里,彻底撑破早就不堪承受分量的螺丝壳。

    届时民声才会推动出新的政策。

    也是旧改的第二步政策。

    这个时间,起码要进入到八十年代。

    刚好足够水琅读个大学。

    水琅端起普洱喝了一口,但她想要的政策,其实是九十年代才开始的外销房,港商外商入资,出推土地拍卖政策。

    如果是自己建,一是国家财政困难,不可能一直发展支撑下去。

    二还是国家财政困难,上面已经不可能返还资本家账面上的财产,拿水慕晗来说,她当年账面上的二百多万,这可是实打实的现在人民币,工人工资才三十块钱一个月,一个人二百多万,就可以修建好几个平安里,全国那么多资本家,国家不是不发,是真的发不出来。

    发不出来,即便是资本家,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之内,就一定能积攒那么多的财产。

    何况现在国家与资本家之间依然是有着几十年的隔阂。

    真赚到钱了,愿不愿意投资,敢不敢投资,也没个定数,就像工商局宋会长的考虑,出国。

    即便不发钱,暂时出不了国,等国家扶持赚到钱了以后,也可能就正好赶上几年后开始的出国潮,带着钱出国了。

    水琅放下杯子,坐进办公椅里,慢慢收回脑子里的政策思绪,现在还是1977年,在1979年以前,就是要等,该等的时间必须得耐住性子等-

    平安里拆旧阶段,白局长负责,水琅暂时不用分心,继续拟定区里其他里弄的旧改计划,虽然是这两年不可能实行的计划,但也得提前拟定。

    本应该是有现场勘察阶段,但避免让居民心有希望,最后却发现是空等,水琅砍掉了这一环。

    劳动改造学习班,也不用水琅过去,女同志们认真起来,比男同志要刻苦得多。

    孙澄很喜欢铁蛋,与铁蛋娘一起在学习班学习,也还在等邹贤实的二审判决结果。

    水琅现在,就是要安心备考。

    周日,周光赫搬着从书店买回来的一沓复习资料回来,“收拾好了吗?”

    “好了。”

    水琅穿着四月里周卉织的鹅黄色羊绒开衫,“三个丫头今天不用去少年宫,也要跟着去。”

    “那走吧。”

    周光赫将资料放下,走到天井里洗了手,“大姐,训练中心是在市体育馆吗?”

    周卉自己也收拾得齐整体面,穿的是水琅第一次买布做的厚外套,里面是粉紫色碎花衬衫, “是的。”

    “那就隔着两条街,走过去吧。”

    周光赫想去帮忙推轮椅,周卉摇头拒绝,自己推着两边轮椅轮子出了家门。

    “大姐现在是稀缺人才,人家要锻炼。”

    水琅笑着一手牵一个丫头往前走,剩下一个三丫,朝着小舅舅伸出小手。

    周卉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水琅,听说要计划生育了,你们不打算要小孩吗?”

    “要什么要,我要学哲学,复习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还要孩子。”水琅看着擦肩而过的一家四口,两孩子,夫妻俩都捧着书本,“我可不要在大学里坐月子。”

    周卉笑出声,“刚才问完才想起来这事,读完大学再要也不迟,只是听说以后都只能要一个孩子了,如果你想要多的话,还得把计划生育的事考虑进去。”

    “我们家孩子已经够多的了。”

    三个丫头听见小舅妈的话,全都一瞬间露出笑脸。

    周卉也跟着笑了,“小弟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周光赫走在最后面,先看了一眼三丫,再看了看前面的水琅,大姐,大丫二丫。

    “男孩。”

    水琅顿时转头看向他:“怎么,你还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不是,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去澡堂。”周光赫又道:“来个男孩,我也不是天天住在女生宿舍的外人了。 ”

    笑声顿时响起。

    水琅被他的说法笑得停不下来,“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多烦恼呢。”

    “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没有其他意思,再说,现在家里确实不缺孩子,你好好上大学,不急着想这个事。”周光赫将三丫抱起来,几步就追上了水琅,“哲学这条路长得很,水干部又升成了水主任,后面的路也长得很,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水琅眼里闪着笑意,“不生呢?”

    “也行。”周光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说了,“你都说了,家里不缺孩子。”

    “那不行,这都是你们家的孩子,全姓周。”正好路过复南路,水琅看了一眼复南路2号,“我得生个姓水的孩子,继承我们水家财产。”

    听了这话,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脸色全都没有变化,反而觉得特别理所应当。

    周光赫笑着点头:“听你的。”

    一进到体育馆,就看到很多运动员在这里训练,跑步,举重,羽毛球,乒乓球,跳高跳远,体操,游泳,但都是正常的健康人,没见到残疾人。

    “何教授,我来了。”

    周卉到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面前停下,第一时间回头看向水琅。

    水琅走了过去,“你好,何教授,我们都是周卉的家人。”

    何波涛面露惊讶,“水琅同志?”

    “你认识我?”

    “开玩笑,现在沪城谁不认识水琅同志,玉兰杯大赛,全是你的照片。”

    何波涛一脸笑容握了握水琅的手,又看向周光赫,“公安同志,原来你们是周卉的家人,怪不得她这么有毅力。”

    周光赫握手,微微疑惑,“毅力?”

    “我观察周卉很久了,放学上学,到残联工作,全是她自己推着轮椅过来。”何波涛赞扬道:“不止一次在路上被人撞倒了,不让人帮忙,自己在地上先把轮椅扶起来,再借住手臂力量重新坐在轮椅上,很有毅力。”

    周光赫与水琅同时皱眉:“推倒?”

    “有些是故意的,有些,总有心思阴郁,见不得人坚强,见不得人好的神经病。”何波涛摆摆手,“不过你们放心,我已经狠狠教训过那些人了,周卉最近没有再出现被人撞倒的事吧?”

    周卉发愣,下意识摇头,“没有,原来……”

    何波涛再次摆手,“废话不多说,我们直接说训练的事,我和几位教练研讨过周卉的身体,以往残奥会运动员,多数为脊髓损伤等较轻患者,在去年残奥会上有了截肢运动员与视障运动员,周卉的条件很好,选择性不止一个项目,首先是轮椅竞速,篮球,乒乓球,射箭,击剑等轮椅运动,她都可以尝试,其次,她甚至可以尝试成为一名游泳运动员。”

    水琅表情没有意外,因为到了后世,残奥会已经发展的很全面。

    但周光赫与周卉,以及三个丫头,全都面露惊讶。

    周卉看着蔚蓝色的泳池,吃惊问:“没了双腿,也可以游泳?”

    【作者有话说】

    收尾阶段,我还有大量资料需要复查,完了还有几个榜单没上,得控制字数,还有下本预收没想出来,开始日六保底哈,亲亲亲~

    第100章 谁打人!

    “在经过特殊训练之后, 即使没有双腿双臂,都可以做到在水里自由游泳。”

    何波涛带领他们往另一间训练室走,一进门就看到几位四肢不全, 穿着白色背心的运动员正在做着训练,即使手臂与大腿开始萎缩成小孩四肢大小, 却一点都不影响他们训练。

    水琅发现周卉一进门眼睛就移不开了, 并慢慢开始露出光芒。

    暂时没有吱声,与周光赫对视一眼。

    “好厉害呀。”三丫看着一名与妈妈一样失去双腿的叔叔, 双臂自如在地上快速行走,甚至不是行走, 而是在奔跑了, 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听到童音里满满的真诚的敬佩,运动员回过头来, 露出灿烂一笑。

    与此同时, 周卉双肩也微微一颤, 眼睛里的光芒更璀璨了, 就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 看向水琅, “我想来这边。”

    水琅并不意外,摸了摸三丫的小脑袋, “大姐, 你选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适合什么。”周卉转动轮椅, 看向外面广阔蔚蓝的泳池,只是这么看着, 就感觉呼吸到了自由, “如果可以的话, 我想学游泳。”

    “可以。”何波涛拍了拍训练器械, “不过,想当一名游泳运动员,平时这些训练也都不能少,看到他们的汗水了吗?你得吃大苦头,才能成为一名运动员,想拿成绩,还得付出千百倍的努力,而且,很有可能即使你努力了,也得不到任何成绩,你准备好了吗?”

    周卉坚定点头,“我准备好了,我想当一名游泳运动员,为国争光!”

    水琅眼里突然蒙上一层雾气,立马眨了眨眼睛,让雾气消散,“大姐,工农兵大学还有一年,可以把劳动课程,转为这边的训练课程,这样即使你不去高考,也是一名大学生。”

    周卉笑着点头,“不管这边能不能成,我都想先把这边坚持下来。”

    水琅笑了,“刚才在家还纠结呢,没想到一来就坚定决心了。”

    听到这话,何教练也笑了,“你们放心,周卉以前还学过舞蹈,对于核心的运用,有一定的基础,会比普通人训练起来更快,只要周卉能忍受得了训练的苦,我相信她很快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运动员。”

    周光赫上前与何波涛握手,“教练,以后要让你费心了。”

    “客气,找到这样的人才,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周卉直接留在了体育馆,与教练一起制定接下来的训练内容。

    周光赫和水琅带着三个丫头走了。

    “小舅妈,妈妈以后是不是会像杂志上的运动员一样?”

    大丫刚问完,经过溜冰场,看到里面穿着溜冰鞋的大人小孩子们,愣住不走了。

    水琅还没回答,就发现她的动静,转头看了看溜冰场,“想滑?”

    放在以前,大丫要摇头了,但是现在,大丫直接点了点头,“同学们都说这个星期要来溜冰场溜冰,可是我没学过,不知道怎么滑。”

    “我学过,可以教你。”水琅回头看向后面两个丫头,“你们想滑吗?”

    “不想。”

    “想!”

    水琅看向“不想”的二丫,“怎么?是不感兴趣,还是有别的事要忙?”

    “有别的事要忙,我有很多事要忙!”二丫掰着手指数,“少年宫围棋班的老师让我去上课,英语班要上课,模型班要上课,还得去敬老院上劳动课,我还和林笑笑约好了去博物馆……”

    水琅听得笑了,“行程安排得这么紧凑啊,不过怎么大多都跟学习相关,怎么没有点艺术方面的兴趣爱好?唱唱歌,跳跳舞,学学乐器什么的?”

    二丫歪头,“学那些,能赚钱吗?”

    周光赫:“……”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小财迷了?”

    说完,看了水琅一眼。

    “看我干嘛?”水琅轻笑一声,“能赚钱,文工团出去表演不都有工资有补贴吗?上次你们劳动节表演,区文化馆不是还奖励了你们一人一只铅笔?”

    二丫小表情很淡定,“我英语大赛得了第一名,少年宫奖励了我一个整套文具盒。”

    “……你厉害。”

    水琅搂着大丫薄薄瘦瘦的肩膀,“行,二丫小同志行程繁忙,她不学,我们现在去买了溜冰鞋来玩。”

    “还有我!”三丫抱住水琅另一只胳膊,“小舅妈,我最喜欢唱歌跳舞,我还想学乐器,老师说我音准好,乐感好,我想学钢琴!”

    “哪有钱。”二丫严肃强调:“我已经跟你说了,没有地方放钢琴。”

    三丫往水琅身上一缩,“老师说可以先不买钢琴,在音乐教室练习。”

    “没事,等我拿房子了,分房子了,分你一间专门摆钢琴,对了,也可以把钢琴放到你小舅分的房子里,你放学了过去练习。”

    水琅掐了一把二丫也变得肉嘟嘟的小脸蛋,“小古板,走走,买溜冰鞋去,你确定不玩?”

    二丫小手往后一背,圆圆地小下巴微抬,“你们要是少了我不行,我也不是不可以分出一点点时间陪你们。”

    “傲娇的小古板。”

    水琅笑出声,将二丫搂进怀里,一起往百货商店走去-

    即使知道这个时期的高考题目很简单,只有后世的初中生水平,但既然决定考了,水琅就放下自负心,认真研读复习资料备考,白局长知道她要考大学,特地到房管局说了,让她放心把平安里的工程交给他,安心考试。

    其余空闲时间,水琅就会带上溜冰鞋,与三个丫头一起去体育馆里的溜冰场玩,劳逸结合。

    秋去冬来,高考正式开始了。

    周光赫一遇到正事,就习惯提前两个小时出门,避免期间一切意外发生。

    因此,月亮还高高挂着,雾霾深重,就把天井里的灯打开了,窗帘也给拉开了,让埋在被窝里的水琅适应。

    然后还突然不放心起外面的早餐,也不放心昨天晚上买的菜,提前出门等在菜场门口,看到黄鱼车来了,买了两条最新鲜的大黄鱼,回到家里包水琅最近爱吃的黄油春卷和黄鱼小馄饨。

    包好馄饨以后,特地拿咖啡粉,用小奶锅煮了一锅子咖啡,端到房间,放到水琅这边的床头柜子上。

    炭烧咖啡香气直接把水琅从被窝里勾引出来。

    水琅揉着犯困的双眼,闭着眼睛打哈欠,“你不困吗?”

    “不困,昨晚睡那么早。”周光赫用手扇着咖啡香气,“醒了?”

    “醒了醒了。”

    水琅慢慢睁开双眼,看着床头一锅子咖啡,忍不住笑了,“你烧的咖啡就是不一样,西餐馆里的咖啡都不及你十分之一。”

    周光赫倾身伸手穿过水琅的腋下,直接将人捧起来,不依她的惯性靠在床头,用被子裹着她的肩膀,就这么抱坐着,“再醒一会,上午考语文,要不要复习一遍资料?”

    水琅靠在他的肩膀上,又打了一个哈欠,“看什么看,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虽然我是初中生,你也不用担心成这样,等着,我给你拿个状元回来!”

    周光赫低笑出声。

    “哎,你这笑声。”水琅坐直身体看着他,“不信是吧,当我吹牛是吧,等成绩出来,看我不惊掉你的眼珠子!”

    周光赫往前贴着她的脸,“现在就给你。”

    “痒!别眨,哈哈哈,别眨了!”

    水琅将颈间的脑袋推开,掀开被子下床,寻找拖鞋。

    周光赫弯腰将一双大红色毛绒绒的棉拖套在她的脚上,“披上衣服,外面冷。”

    水琅低头看着脚上的拖鞋,还是一脸嫌弃,轻叹一声,快了快了,马上就进入色彩斑斓,布料斑斓,款式斑斓,服装大爆炸的第一个阶段了!

    就不用再穿周光赫认知里最好看的大红色了!

    三个丫头知道小舅妈今天要去高考,高考就是考大学,很重要,所以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

    大丫提着暖水瓶,将洗脸盆里的热水兑好,放上毛巾。

    二丫帮着把早餐端到桌子上,发现小馄饨太烫了,用勺子不断舀着,慢慢吹凉,但也知道不能吹得太凉,适口最好。

    三丫帮着把牙膏都挤好了,刷牙杯里的热水也调成了温水,第一时间端给了水琅。

    “呦,这什么待遇啊。”水琅接过牙刷,脸上全是笑,“这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待遇都要高了,再这样下去,我看你们都要跟我进考场了。”

    二丫捧着脸看着小舅妈刷牙,“也不是不行。”

    正好可以去看看考什么题目,能变成大学生。

    “小书呆子。”水琅快速刷完牙,用毛巾洗了脸,学着周光赫把脖子,尤其是后颈椎擦了一遍,顿时觉得眼清目明,神清气爽,之前还说他像是老头子,现在才觉出这种洗法的好,“来,你们三个带我做一遍广播体操。”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伸展运动……”

    广播体操做完,人是真的清醒了。

    这么早,周卉已经去体育馆训练一遍回来了,平时是不用回来,直接去学校吃早餐,今天是特地赶回来,为水琅打气加油,顺便送水琅去考场。

    水琅喝了半杯咖啡,吃着黄鱼春卷和小馄饨,又吃了大姐特地带回来的一根油条,两个鸡蛋,撑地肚子都圆了,“几点了。”

    “六点。”

    水琅:“……”

    忙了这么多事,才六点。

    “出发!”

    即使已经提前这么早出发,到了考场外面,依然是人山人海,恢复高考第一年,全国有五百七十万人参加,沪城考生十几万,即使分区考试,拖家带口的来,依然是堵得水泄不通。

    每位考生看上去都气血不足,因为正式考试前,全都埋头苦读。

    为了抓住这唯一一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几乎耗干了气血。

    水琅刚想去排在队伍后面,“咣”地一声,一男一女同时从队伍里倒下,摔在地上,脸色发白,眼下乌青,一看就跟低血糖,贫血相关。

    周光赫急忙上前将人扶了起来,今天他们治安队,本来就收到任务,要在考场外面负责考生安全。

    水琅将自己装着糖水的保温杯递过去,二丫急忙阻止,然后把自己背着的军用小水壶,送过去给小舅。

    两名学生没过几秒就清醒过来,脸色更白了,被周光赫扶到梧桐树下坐着,喝了糖水以后,脸色缓和许多。

    大丫看着后怕,抱住水琅,“小舅妈,还好你吃得多。”

    水琅:“……”

    “他们可能是吃得早了,不知道几点就过来排队,消耗光了。”

    “真不容易。”周卉看着叹了口气。

    人越来越多,很多都是拖家带口赶过来。

    除了水琅,很少有人脸色红润,气血充足的样子。

    水琅看着带队管理治安的高大身影,心里不由得一暖,平时不觉得,这时候站在这么多考生中间,就察觉出来了,备考期间,周光赫真的把她照顾得很好。

    进入考场大门之前,周光赫特地走过来,“不要紧张,放松考。”

    “你看我像紧张的样子吗?”水琅看着五张比她更紧张的脸,摆了摆手,“我进去了。”

    “小舅妈加油!”

    五人紧张注视着水琅排着队伍走进考场大门。

    “你是结婚了吗?”

    前面一个圆脸姑娘回过头来好奇看着水琅,“你长得好小,居然也结婚了。”

    水琅笑了笑,没有吱声,将准考证拿在手里,低头看了一眼。

    左边一张微笑的黑白照片,1977年高校统一招生,准考证。

    考区:沪市复茂区

    类别:文

    姓名:水琅

    单位:沪市复茂区房管局

    交给老师检查,对比过照片后,走进第十二考场。

    语文,考试时间为八点半~十点半,两个小时,下午一点半到三点半,考政治。

    1977年恢复第一届高考,各省自主出题,语文的大分都在作文上,其他省的题目,考语文知识,解释词语,给文言文加上标点,译成现代汉语,基本上这些题能占三十分,作文占七十分。

    沪城理科语文试卷直接是改错题10分,剩下90分全部是作文,文科语文试卷与其他省相同,作文占七十分,其他题目占三十分。

    题目都跟当下政治敏感点有“知识越多越反动吗?”“揭批□□”等有关。

    水琅已经是党员了,但依然小心下笔,毕竟高考之外,还有着造反派贼心不死,等着抓他们这种出身的人小辫子。

    要是放在刚穿过来,不一定能写好当下的作文,但是在体制内上班快一年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会议参加了不少,接触的都是讲话最正气的人,早已经被腌入味了。

    更别说还埋头复习了一段时间,前世还苦读了二十来年的书,作文不在话下。

    一下笔就如有神助。

    提前一个小时就写完了试卷,但没有急着交卷,在草稿上润色色,把文笔修改得看上去更朴实精准一些,才写在考卷上。

    等到有一批人提前交卷了,水琅才跟着交卷走出考场。

    站在二楼走廊上,远远地就看到周光赫一身白色公安装,远远地盯着这边,看到她出来,抬高手臂挥了挥手。

    水琅忍不住露出笑容,快步下楼走出去。

    心下很享受他给的安全感。

    “累不累?”周光赫没有问她考得怎么样,从怀里掏出杯子,“现在可以喝咖啡了,吃块蟹壳黄,葱油的。”

    咖啡利尿,早上喝了半杯,就没喝了,现在考完了,可以多喝几口,水琅拿着杯子,一边喝,一边咬着芝麻香酥的蟹壳黄,满足喟叹一声,“你是不是得等考生全都走完了,才能下班?”

    “嫂子,考得怎么样?”

    李华大步走过来,看着水琅的脸色,“呦”了一声,“红光满面,没有一丝懊悔,看来是考得很好了,嫂子,你报得什么志愿?”

    “沪旦大学哲学系。”

    “哲学?怎么报这个啊,毕业了能分配到什么单位?”

    “嫂子还用分单位?”朱翔笑着走过来,“嫂子现在可是房管局的主任。”

    “哦对了,看我给忘了。”

    李华还想说话,十点半考试结束的铃声乍然响起,立马正色走向岗位点上。

    周光赫也将保温杯盖子拧上,“你先回去?”

    水琅看了看他们的摩托车,也不能公车私用,结束还得回去报道,点了点头,随着考生一起往外走。

    “我请外婆做饭了。”周光赫叮嘱一声:“吃完睡个午觉,下午有精神考试。”

    “知道了。”

    水琅继续吃着手里的蟹壳黄,顺着梧桐树往前走。

    走到一半,突然听到一阵哭声,前后左右张望一圈,发现来自后面,水琅随意看了一眼,本来只是想看一眼就走,没想到是个眼熟的姑娘,考试的时候就坐在她左边,不自觉停下脚步,“你怎么了?”

    姑娘明显受惊,飞快看了一眼后面,抹着眼泪小跑上来,与她并肩往前走。

    墙角很快传来脚步声,一名穿着洗得泛白的蓝褂男人现身,一见到水琅,脚步一顿,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似乎是觉得水琅看起来没有威胁,表情微松,“你跑什么?我话都还没有说完!”

    “我,我……我都考完了!”

    “谁给你的胆子,敢跳过我的同意去参加高考,我不同意,就算你考完了,你照样上不成!”蓝褂男人追上来,一把抓住姑娘的手,“跟我回去!”

    一看这两人认识,关系好像还不一般,水琅就后悔停住脚步了,午休就这两三个小时,还得吃饭,还得睡午觉,哪有时间管闲事。

    水琅想走,姑娘却突然躲进她的怀里,惊恐挣脱着男人的手。

    水琅:“……”

    “跟我走!”

    “你……你放开……放开我……”

    “臭婊子!跟我走!”

    男人眼见拽不走人,抬起手就想往姑娘脸上打。

    水琅眉头一皱,“你敢打下来,就送你去坐牢。”

    男人不耐烦的脸色一顿,手也顿在了半空,“你谁?”

    “把你爪子拿开。”水琅看着抓住姑娘手腕的粗手,“你现在的范围已经对我造成了威胁,再不拿开,就别怪我自卫动手了。”

    男人手下意识一松,仅仅一秒,又将姑娘的手腕抓得更紧。

    下一秒,一巴掌就甩在了他的脸上。

    姑娘惊叫一声,男人也懵了,接着脸色慢慢变得凶狠,刚转过头看向水琅,手背就传来了刺骨的疼痛,顿时痛呼出声!

    低头一看,一只铅笔笔直地戳在他的手背上,笔尖已经戳进他的肉里!

    “你!”

    “大庭广众之下,不但耍流氓,还敢打人!”

    水琅说得很大声,直接将一批考生吸引过来。

    “谁打人!”

    “抓流氓!”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本书就砸到了他的头上,砸得他眼冒金星,“他妈的谁打我!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流氓!”

    “对!还抓着人家姑娘的手,都把人逼到墙角了!”

    男人听了瞬间松手,再次反应过来时,水琅与姑娘已经被一群考生护着,“老子管自己娘们,管你们屁事!敢得罪老子,老子让你们吃不完兜子走!”

    “我不是……”姑娘连忙摆手,“我跟他没有关系,是他,他一直缠着我,威胁我!”

    水琅没有意外,会出手帮忙,就是在进考场时,听到老师问婚否时,这姑娘回答的是否,刚才怀疑是不是对象,但当这男人骂出臭婊子,就知道不是,谁会这么骂自己对象。

    就算两人真认识,看这男人盛气凌人的熟悉模样,也猜出了这两人的身份关系。

    正当一群人面面相觑,猜测这男人说话这么横,是有什么背景时,水琅突然出手,又一巴掌“扇”在男人脸上。

    “啪!”

    所有人顿时吓了一跳。

    男人刚升起的自信气场,也顿时被水琅扇散了,面色惊怒看着水琅,“你他妈地怎么又动手?!”

    “不是敢得罪你,让我们吃不完兜子走,现在我就得罪你了,你打算怎么让我吃不完兜子走?”水琅冷笑一声,“是要去马上就要改革的革委会,还是去派出所?”

    男人惊怒一顿,眼神不断打量着水琅。

    “你当这天还是以前一样黑?”

    水琅慢慢卷起袖子,男人吓得下意识退后一步。

    “你当现在还是你想耍横就耍横的年头?革委会老大都跑了,国家给你们机会改过认错,你们以为自己就真的没有错了?”

    “造反派!”

    水琅刚一说完,人群就发出一道声音,惊得男人面色一变,立马先发制人,指着水琅后面的姑娘道:“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是资本家的后代!你们居然护着资本家,今天一个都别想跑!”

    姑娘登时吓得脸色发白,头立马低下埋进胸口,身体止不住的哆嗦,不敢看着周围人。

    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水琅道:“资本家后代该怎么样,自有国家说了算,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在这暴力执法?”

    “你!”男人眼里刚流露出来的得意,顿时又被水琅一句话冲散,眼看人越来越多,还有公安往这边来,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头皮开始发麻。

    以前只要这么一说,形势立马就会颠倒,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抢就抢,不会有一个人跳出来阻拦,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被堵回来的场面,满嘴口号在打转,却说不出来了。

    之所以说不出来,也是知道现在那些口号不再是执法棒,而是他自己的催命符。

    男人不甘心瞪了一眼水琅,又看了一眼女人,“你给我等着!”

    “抓住他!流氓!”

    水琅刚一叫出来,迎面走过来的周光赫,瞬间出手抓住蓝褂男人的手腕反手一拧,将人制服住,“跑什么?”

    “公安同志,不是,是那两个臭婊……啊啊啊!!!”

    蓝褂男人感觉胳膊瞬间都要被拧断了,疼得头皮都要炸裂开来。

    周光赫:“你跟那位女同志什么关系?”

    “我……我……啊!!”蓝褂男人疼地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是……她是我……我媳……”

    “我跟他没有关系!”姑娘先跟水琅鞠了一躬,知道此时是扭转命运的机会,大着胆子道:“我们只是一个初中的同学,他比我大一届,后来他是革委会的人,一直威胁我,几次想要□□我,但,但没有得逞……我躲去下乡,才刚被召回来,他又……他不让我高考,威胁我,就算我考了,也不会让我通过政审,我跟他真的没有关系,他,他都已经结婚了!”

    周围人发出惊哗声,没有想到这姑娘这么大胆,居然把这种会搭上自己名声,甚至一不小心就会搭上自己命的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除了惊讶,不少人眼里也出现一丝同情,能把这些说出来,可见是受压迫到了极点!

    “打着国家的旗号,做着封建官僚主义的行为!”水琅朝着蓝褂男人“呸”了一声,“你跟以前强占民女的地主有什么区别!这些年还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公安同志,你们一定要带回去调查清楚!”

    周光赫眼里闪光笑意,将人铐上手铐,蓝褂男人顿时吓得腿软,“公安同志,你别听那俩臭……臭娘们胡说,我根正苗红,出身光明磊落,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破坏考生治安,破坏考场秩序,耽误考生时间,当街耍流氓,暴力威胁。”李华从周光赫手里接过人,将男人的头一把按下,“带回去!”

    “我没有!”

    蓝褂男人还在狡辩,突然人群里发出一道道声音:

    “他有!”

    “对!他有,一看就是造反派的嘴脸!”

    “他刚才还想打人,幸好这个小姑娘护住了,我们都看到了!”

    “公安同志,他就是坏人,我们可以作证!”

    一群女同志站出来,出声帮忙。

    水琅再次听到哭声,回头看着满脸泪水的姑娘,“没事了,你安心考试吧。”

    “谢谢你。”姑娘再次对着水琅鞠躬,也对其他出声帮忙的人鞠躬致谢,“谢谢,谢谢大家。”

    “走!”

    公安把蓝褂男人带走了。

    水琅与周光赫一起走回家。

    周光赫看着若有所思的水琅,“在想什么?”

    水琅拧着眉头,“我在想,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国家给年轻人悔过的机会,不再追究,但真的能悔过的人有多少,依然我行我素,继续破坏离间国家与资本家,不止资本家,是所有出身不好的人的关系,又有多少。”

    而这些所谓出身不好的人,大部分都是真正见过世面,留洋归国,读过很多书,学过很多知识,在十年之后,迎来即将能够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再次被人破坏……

    周光赫肯定道:“那是必然。”

    水琅面色一沉,暂时放下心里的心思,“先回家吃饭。”

    三天考试一考完,水琅就主动来到劳动改造学习班。

    才刚进门,詹老就迎上来,“我正要去找你,水琅,你是不是也听说了?”

    水琅一顿,“什么事?”

    詹老语气有点急,“我们陆陆续续收到很多封电报,不少还在乡下,出身不好的考生,都被卡了政审资料,水琅,他们的上一辈都是国家真正需要的人才,千万不能再让撑到今天的他们遭到不……唉!”

    “国家一再言明,不论婚否,不论出身,不论年龄,择优录取。”水琅严肃道:“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全力去想办法!”

    【作者有话说】

    我说的收尾,是进入尾卷,不是立马就结束了哈。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