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颜色
江颂月丢了好大的脸面, 一路上再未理会闻人惊阙,到国公府时,出于不想让人看笑话的心思, 等着闻人惊阙一起回凝光院,但并不伸手扶他。
是木犀扶的。
漫天雪花中,两人身边各有一侍婢撑伞,一前一后,全程没有半句交谈。与平常相互搀扶,轻声慢语说小话的亲密截然不同。
这一幕被管家等人看在眼中, 很快,两人吵架的消息传开了。
闻人雨棠第一个跑来劝说:“五嫂, 祖父就等着你俩分开,好给五哥另娶呢, 你别顺他的意啊!”
打上回菩提庙一行, 闻人雨棠已经把江颂月当做自己人, 这种话不过脑就说了出来。
辅国公不喜欢江颂月这个孙媳妇,江颂月也不稀罕他们府邸。
若不是为了这个夫君,为了面子上能过得去, 她早回江府去了。
听了闻人雨棠这话,江颂月心念一动, 暗暗怀疑,闻人惊阙不会是故意这样做, 好等着她受不住了,主动提出和离吧?
她莫名记起贺笳生来。
就像对付贺笳生一样,他设下圈套和诱饵, 无需亲自现身,贺笳生自会按他的计划踏入陷阱。
江颂月道:“就不能是你五哥找茬, 故意惹我生气,想与我分开的吗?”
“不会的。”闻人雨棠笃定道,“我五哥要是存了这心思,多的是法子,不可能那么迁就你的。”
“他迁就我什么了?”
“他对你言听计从啊。”闻人雨棠道,“我回去后仔细想了想,虽说我五哥与你预期的不一样,但他也很听你的话。所以呢,你也别太挑剔了。”
才被闻人惊阙冷漠拒绝的江颂月,听不得别人说他的好,勉强忍了这个傻子,道:“说的好听,若是小侯爷与你想的不一样呢?”
陶宿锦是闻人雨棠精挑细选找出来的夫君。
家在京城,门当户对,年轻,独子,长得不错,游手好闲这点小缺陷放在侯门不算大过错,他俩成亲后,只要不杀人放火、起兵造反,足够骄奢任性地过一辈子了。
闻人雨棠没有喜欢的人,冲着后半生的好日子去选夫君,觉得陶宿锦是最合适的。
若陶宿锦与她想的不一样?
闻人雨棠寻思了会儿,道:“得看哪儿不一样了,涉及家财地位的不行,我过惯了风光富贵的日子,吃不得苦。其余的,哎,只要不作奸犯科连累我,都成。”
没脑子的人想事情简单,觉得有道理,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说道:“五嫂,你别嫌我说话直白,说真的,就你这出身,与我五哥成亲是高攀,你得珍惜……”
“出去!”江颂月手指房门,不客气地请她离开。
闻人雨棠愕然,继而愤懑,“我把你当朋友才与你说这些话的,你不谢我,反要撵我走?”
“谁与你是朋友?”
江颂月正在气闻人惊阙不给她留脸面,她讨厌辅国公,不喜欢他们府中乱糟糟的关系,也不想与这个曾经屡次欺负她的姑娘做朋友。
“别乱攀关系,我只是你嫂嫂而已。”
经过上次一劫,闻人雨棠已当她是知心好友,哪想到头来只是一厢情愿,脸瞬间涨成紫红色,憋了会儿,回想着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实在说不出指责的话,呜咽一声,脸红筋涨地跑开了。
江颂月清净了。
她觉得闻人惊阙这回真生气了,昨日之所以只是睡在外间,是因为那是在她家里,不好惊动他人。
回了国公府,他该睡去别的房间了。
江颂月生着闷气,认定闻人惊阙要是真的不肯和好,就是在逼她开口和离。
她不受气,真这样的话,再舍不得也放的下去,大不了回江家去,不沾他们府里的烂事了。
下定决心没多久,沐浴后回房,见闻人惊阙一声不吭地睡在了外间的小榻上。
江颂月藏着惊讶,若无其事地回了内室,听着断续的咳声,最终没忍住问他:“你怎么不另找个房间睡?”
凝光院很大,空房间多的是,随便一个房间都比外面的小榻睡着舒服。
闻人惊阙道:“我与你生气,又不是要和离,凭什么分房睡?”
语气不好,但内容喜人。
江颂月嘴角一扬,白日那荒唐想法顿时没了影子。
她在床榻上辗转了会儿,把脚底的暖炉蹬得滚来滚去。这东西初始是热乎的,到后半夜就凉了,不如闻人惊阙身上暖和。
江颂月是想闻人惊阙与她睡一起的,为了取暖,也是习惯使然。
“咳个不停,还要睡在外面……你还要在外面睡几日?”
闻人惊阙只咳,不回答她。
“你就可劲儿折腾吧。”
江颂月躺好闭眼,半晌没睡意,听着闻人惊阙的咳声,小声嘀咕:“折腾来折腾去,遭罪的是你自己,我才不心疼!”
两人继续分床睡,几日下来,闻人惊阙的风寒药在吃,咳嗽却没停过,江颂月猜是外间冷,夜间受寒导致的。
这日晚间,趁着闻人惊阙去洗漱,她让人把外面的软榻搬走了。
闻人惊阙回来,看见空荡荡的外间,知道江颂月在给他台阶下。他独自睡了几日小榻,睡得够够的,乐意配合。
装模作样在外面停留了会儿,他拄着竹杖入内,问:“外面的小榻呢?”
“不知道。”
“不是你让人搬走的?”
“那是你睡的地儿,我让人搬它做什么?我一个人睡大床,宽敞着呢,不稀罕你的破地方。”
“笃笃”几声竹杖响,闻人惊阙来到床边,摸索着坐下后,道:“你不稀罕那破地方,你稀罕我。昨夜梦里喊冷,让我给你捂脚,以为我没听见?”
“胡说,我从不讲梦话。”他一揭自己的短处,江颂月就开始嫌他烦,把他往外推。
闻人惊阙岿然不动,等她没劲儿了,双手伸入寝被下,垫在江颂月后腰与后背处,趁着她怕痒缩身子,朝里一掀,江颂月就裹着寝被滚了过去。
等她挣开寝被,理着凌乱青丝爬坐起来,闻人惊阙已上了榻,就睡在她原本躺着的外侧。
江颂月推他,没推动,假装生气地重复他与自己说过的话,“五公子自重!”
闻人惊阙道:“我都伪君子了,还自重什么?”
江颂月哑口无言,呆坐了会儿,拥着寝被躺下了。
她没闭眼,而是在认真想事情。
再有几日就是年关了,往年江颂月都是与祖母一起守岁的,今年得在国公府,与辅国公那个讨人厌的老头子一起过。
按江颂月原本的计划,闻人惊阙瞎了,不受重视,渐渐被人忽视,很快他二人就能搬回江府去。
现在回头看,闻人惊阙瞎了,但威严不减,没人看轻他,辅国公也没想过抛弃他,甚至想给他换个更门当户对的妻子。
江颂月想带着闻人惊阙离开,没那么容易。
除了这事,还有一个更难的问题:闻人惊阙到底是不是在装瞎?
没有男人愿意入赘去女方家里的,闻人惊阙若是瞎了,她还能争取一下。要是没瞎,就彻底没这个可能了。
江颂月不想一辈子留在国公府。
她翻了个身,趴在原本属于闻人惊阙的床榻内侧,双臂垫在下巴处,偏着脸问:“闻人惊阙,你想不想亲我?”
闻人惊阙闭眼不答。
“你想的。”江颂月替他回答,“前几日我在马车里亲你,你明着拒绝,其实心里高兴坏了吧?早就暴露了,还在这儿装。”
上回他夜里偷偷给自己的手换药包扎,之后偷亲她,她记得呢。
再说换药,回江府那两日,江颂月蒙着眼试了试给人换药,勉强也能做到吧……
“我高兴与我拒绝,并不冲突。”闻人惊阙道,“我没原谅你,你再亲我,我还是要拒绝的。”
“你想的美!”江颂月再也不可能主动亲他了。
话题终结,皱着眉眼思量了会儿,她又问:“你真的看不见了吗?”
“假的,我在装瞎,实际上看得一清二楚。”闻人惊阙闭着眼,冷淡回她。
这语气一听就是在赌气。
江颂月弄不清真假,枕着手臂看了他一会儿,趴在他耳边道:“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闻人惊阙不理会。
江颂月推他,“睁开啊,不然我去别的房间睡了。”
闻人惊阙睁了眼。
“瞧见我衣裳是什么颜色的了吗?”
“黑的。”
窸窣声后,她再问:“现在呢?”
闻人惊阙:“……黑的。”
不,其实是月白色。
江颂月把寝衣脱了,身上只剩下一件浅色的贴身小衣。
说黑色,是因为他眼前只能有这一种颜色。
江颂月审视着他的双眼,没看出不对劲儿,向着他倾身,在外侧床头翻找起来。
鼓鼓囊囊的小衣就俯在闻人惊阙面前,不到半尺距离,江颂月身子再低一些,就贴到他脸上了。
闻人惊阙能嗅见女孩子的体香,能看清上面刺绣的每一道针脚,也清楚记起里面那道细长疤痕与柔腻白皙的软绵触觉。
这是在用美人计试探他。
闭眼是心虚,有反应就会暴露。
闻人惊阙寝被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身躯紧绷,唯有神色不动如山,平静地看着江颂月从床头取出另一件宝蓝色小衣。
江颂月咬着下唇看看闻人惊阙,微微侧身对着他,深吸一口气,两手背在身后,一拉一扯,细细的小衣绑带就松开了。
那块轻薄的丝绸落在榻上,藏在里面的雪色凝脂被乌黑长发覆盖住,半遮半露。
“……现在呢?”江颂月又问。
声音很轻,藏着点儿紧张和飘忽的情绪。
闻人惊阙神情不变,但气息有点藏不住,索性提高声音,变被动为主动,“我听出些奇怪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怕被他听出自己难为情,江颂月色厉荏苒道,“我怎么不答我了?心虚了吗?”
“你心虚了才是。”闻人惊阙说罢,答道,“黑色。”
有了答案后,江颂月抬着手臂护在了胸前,匆匆打量过他的神情,提起那件宝蓝色的衣裳穿起。
这件颜色浓重,衬得她肤色白得刺眼,闻人惊阙差点功亏一篑。
好在江颂月速度快,小衣和寝衣一气呵成穿上,快速缩回了寝被中。
静了会儿,她呼吸平稳下来,挪向闻人惊阙,问:“你想不想抱着我睡?”
闻人惊阙想死。
忍着冲动道:“我与你吵架呢,想也不会抱你。”
“那就是想了?”
江颂月偷笑,用手背蹭了蹭绯红的面颊,挪动到他身侧,撑起上半身往他身上一压,换来闻人惊阙一声粗重闷哼。
他瞬间屈膝阻拦住两人下半身的接触,手掌脱离控制,飞速抓住江颂月的腰。
所幸他反应迅速,克制住手上的冲动,立刻给出解释,“想压死我啊?”
江颂月笑了一声,把脸贴在他心口,就没有了动静。
寂静的冬夜,两人相互依偎着,温馨安详,渐渐的,江颂月有了困意。
她没立刻睡去,而是枕着闻人惊阙的胸口,慵懒道:“你心跳怎么这么重、这么急啊?在我耳朵里敲鼓一样。”
闻人惊阙迟缓了下,声音低且喑哑,“……因为我感觉的到……”
说话时,他的手从江颂月后腰上移,触碰到了寝衣中纤细的绑带。
闻人惊阙记得很清楚,那宝蓝色根绑带极细,蛛网似的,只要轻轻一扯,就会断裂,再无法保护其中束缚着的白皙柔软。
压制着粗暴扯断的冲动,他的手沿着绑带游走,来到江颂月腋下,大张着,向着两人贴在一起的身躯中挤去。
江颂月“唔”了一声,惶急地压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扔开,羞赧低斥:“别乱动!”
闻人惊阙重重吐出一口气,闭上眼,默默加固他所剩无几的君子风范。
“噗通——噗通——”
寂静的夜里,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响彻帷幕。
过了许久,江颂月双臂搂住闻人惊阙的脖子,以一种亲密无间地姿势依恋地趴在他身上,含糊不清道:“闻人惊阙……”
“嗯。”
闻人惊阙睡不着,低眼看着她紧闭的眼眸,轻抚着她的后脑,温柔应答。
“……你有好多坏心眼,会使心计,会骗人,总是气我,和我想的不一样……”
“嗯?”
闻人惊阙的语调从亲昵变成质问,但江颂月睡意已重,没听出来。
“可我就是喜欢你……”江颂月睡眼朦胧,呢喃着,“……我只想过和你成亲……”
闻人惊阙:“……”
他也是。
他没能说出来,是因为此刻面对江颂月毫不遮掩的赤诚,他突觉惭愧。
第62章 意外
岁末, 各家各户都忙着年关琐事,国公府的内务向来由大夫人操劳,偶让袁书屏帮帮忙。今年袁书屏临近产期, 腾不出手,大夫人就客气地找上江颂月。
江颂月没打算在这里久待,不愿意掺和中馈的事,借口要照顾闻人惊阙脱不开身,给拒绝了。
袁书屏听说了,挺着大肚子找了过来。
“前几日你们吵架了?”
“是他斤斤计较, 拿芝麻大的小事与我做文章。”江颂月断不承认那是自己的错。
她原本在书房中处理账册,在袁书屏到来之后, 把人带到茶室煮茶去了。
茶室就在书房隔壁,被留在原处读竹简的闻人惊阙听见这话, 隔着垂帘提醒:“我听得见。”
江颂月道:“你瞧, 心气大的很, 我就说了一句话,他又开始了。”
“弟妹与五弟的感情真好。”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的,只不过袁书屏说话时, 眼尾上挑着笑起来,满是打趣。
江颂月脸上忽然火辣, 有种幼稚斗嘴被人撞见的羞耻感。
她坐立难安,在炉上炖煮的雪梨汤咕噜噜煮沸后, 听见了闻人惊阙的低咳声。
江颂月道:“三嫂先坐着,我去看看玉镜。”
去隔间给闻人惊阙拍背喂水,她低声道:“我让小厨屋煮了润肺汤, 你先回寝屋喝了,我与三嫂说会儿话就回去。”
闻人惊阙也压低声音, “这么怕我听见,又要编排我的不是?”
江颂月捣了他一下。
姑娘家谈话,闻人惊阙也不是真想听,闲扯两句,顺她的意思回了寝屋。
江颂月再回到茶室,袁书屏正望着外面。
茶室有道宽大的隔扇窗,外面的玉兰树枯枝托举着残雪,与堆满积雪的庭院,共同构成一副别具雅意的冬日晚景图。
手持竹杖的闻人惊阙由侍婢领着,出现在不远处的石径上。
看着清隽的身影转入月洞门不见,袁书屏回头,问:“入冬以来,总见五弟穿着身上这件狐裘,弟妹是不是有件一样的?是弟妹特意让人做的?”
江颂月道:“是我祖母让人做的。”
“祖母?”袁书屏怔了下,迅速掩饰起惊诧的神色,道,“五弟看起来很喜欢这件狐裘。”
“他就是想讨我祖母的欢心。”江颂月揭穿闻人惊阙的小心思。
闻人惊阙自从得了那件狐裘,回江家要穿着,在凝光院里走动几下,也要穿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喜欢。
青桃等侍婢把这事告知了江老夫人,老夫人心花怒放,不止张罗起冬衣,春夏的新衣也着手准备起来了。
江颂月想着府中不缺银子,她爱弄就弄吧,正好找点事情做,省得她总想着离家的自己与已故的祖父。
“五弟……”袁书屏笑得有些勉强,“……讨好老夫人,本质还是为了哄弟妹开心。五弟对弟妹,赤心可见。”
闻人惊阙对江颂月如何,她心里能感知到,但要说情爱,江颂月不敢承认。
她更没想过这事,窘迫道:“哪有什么赤心,就是凑一起过日子。”
“凑一起过日子可不是你们这样的。”
江颂月怕她提情爱之类的,感觉她话中有话,顺势问:“那该是什么样的?”
袁书屏心道:该是我这样的。
但她骨子里高傲,不愿意低人一等,这种话不可能与任何人说。
她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不是你俩这样的。对了,上回你们回江家住了几日,可去集市上看了?热闹不?”
她腹中孩儿不日就要降世,为防被人冲撞,已许久未出府。
就当是为她解闷,江颂月与她说起外面的所见。
回江家那两日,除了处理府中大小事务,江颂月特意带祖母去两家金铺看了生意,领着她去酒楼吃饭、看街上庆贺小年的舞狮。
街市中热闹,江颂月上一句照顾着年迈的祖母,下一句给瞎眼的夫君讲述看见了什么,嘴巴就没合上过。
很疲累,但她心里安逸。
这会儿与人说起来,江颂月连板栗烫了闻人惊阙的手都还记得,越说越是高兴,恨不得天天都是那样和乐的日子。
见袁书屏面露向往,她按捺住欢喜的情绪,安慰道:“年底官署里忙碌了些,不过明日就是守岁了,之后就是年节休沐,到时候三哥就能带三嫂出去散心了。”
袁书屏笑得很牵强。
冬日天黑的早,晚间寒气重,没说几句,就有侍婢过来挂灯,江颂月怕袁书屏踩到积雪摔着,提出送她回去。
袁书屏待得够久了,点头让人来扶她。
江颂月没照顾过孕妇,往后退让,瞧两个婆子来扶人,赶忙先去帮着掀帘子。
刚转过身,就听见一声隐忍的呻/吟,回头发现袁书屏皱着眉,痛苦地捂着肚子。
两个婆子脸色大变,俯身查验后,高声喊道:“快来人,三少夫人要生了!”.
嘈杂声传入寝屋,闻人惊阙凝神听了下,招人询问,得知袁书屏孕肚发作,猜测江颂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这一等,就等到夜色浓厚。
府中早早备着大夫、稳婆、产房等,有大夫人看着,没江颂月什么事,她就是好奇心重,这么长时间,也该看够了。
闻人惊阙正想让人过去询问,侍婢过来传话,说应袁书屏的请求,江颂月在身边陪着她,今夜要晚些回来。
“县主让公子用了晚膳早些歇下,不用等她了。”
闻人惊阙是个大男人,有着一双碍事的眼睛,不好去前面添麻烦。
他认命,叹了口气,问:“三哥呢?”
“三少夫人刚发作,大夫人就让人去官署传了话,不过三公子还在忙,没回来。”
闻人惊阙笑了,真有意思,三嫂生孩子,三哥不回来,反而是江颂月这个外人在前面陪着。
如果某日三嫂想杀了三哥,他一定会帮忙递刀。
闻人惊阙独自熬过晚膳,沐浴后一问,那边还在嘶哑哭喊,江颂月陪着,至今未出产房。
他帮不上忙,合了房门之后,懒得再装,把江颂月未来得及收的账册收好,无趣地坐了会儿,决定趁这机会学点花样。
——从江颂月那本小册子上学。
小册子就藏在江颂月装贴身衣裳的箱匣里,他绕去内室,走向衣橱时,余光向着床榻无意地一瞥,脚步倏然停住。
榻上有人。
地上是凌乱的衣裙,女子最贴身的衣裳赫然夹在其中。
所以,榻上是个浑身赤/裸的女人。
这院子里下人大多数是江颂月从江家带来的,平日里只听江颂月的差遣,小部分是曾经凝光院不受重用的侍婢,如长琴等人。
这夜,江颂月在前面陪着袁书屏,而闻人惊阙一人在寝屋中时,不喜侍婢进屋,侍婢们全都知晓的,屋中不该有人,更不该脱光衣裳出现在床上。
有人为他准备了个女人。
闻人惊阙转去外间,发现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他祖父一人。
思忖了下,闻人惊阙叹气,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
他一个“瞎子”,能靠气味、触觉识别出榻上的人不是江颂月,但要离得很近,要有触碰。
祖父是铁了心要让他二人离心啊。
时间无声流逝,听见夜色中爆发的欢笑声后,闻人惊阙意识到江颂月要回来了。
他走进内室,掀开床幔,见里面躺着一个容貌娇媚的陌生女子,寝被遮到胸前,含羞带怯地看着他,媚眼如丝。
“祖父让你来的?”
女人不说话,双臂扯着寝被往下拉扯。
闻人惊阙嗤笑,一掌劈下,女子尖叫都没来得及,头一歪,晕死了过去。
闻人惊阙撕扯下纱幔盖在她脸上,将人连着寝被推下床榻,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脱下自己的外衣用力擦几下,再将里衣拉扯凌乱。
想了想,他走到江颂月的梳妆镜前,对着铜镜偏头,往自己脖颈上抓了一把,在上面留下几道暧昧的血痕。
在捕捉到杂乱的脚步声与询问声时,闻人惊阙捡起桌上茶盏,随手抛在地上。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在安静的凝光院中分外响亮。
“玉镜?”房间外很快有人推门。
推不动,江颂月低头,惊愕问:“房门怎么锁上了?”
“奇怪,姑爷不是在房里吗?”青桃与她一样糊涂,“房里刚才还有声音呢。”
“长琴呢?今晚是她守着的……”
正说着,房间里再次传来瓷器碎裂声和沉闷低咳。
江颂月听出是闻人惊阙的声音,惊觉有异,慌忙呼喊:“玉镜?你在里面吗?你怎么了?”
“在……”闻人惊阙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出了些意外,月萝,你先别进来……”
声音沉闷,带着些许苦涩与难堪。
这语气让江颂月回忆起最初流落山野,闻人惊阙首次承认眼睛看不清,在她面前示弱的情形。
但这次远比那回更加苦闷,像是遭遇了什么无法面对的重大打击。
江颂月心急地拍门,“到底怎么了?谁锁的房门?玉镜,你说话!”
房中没了声音。
“闻人惊阙!”
初见袁书屏腹中胎儿发作,江颂月手足无措,迷迷糊糊陪着进了产房。一陪就是几个时辰,江颂月的耳朵里充斥着痛楚的呼喊与婴孩的尖锐哭声,脑子仿佛都被汗水浸湿,反应迟钝。
回来的路上被寒气围绕着,好不容易清醒几分,发现闻人惊阙这边出了意外,才冷静下来的江颂月,急得额头再次冒了汗水。
她转头问:“长琴呢?”
侍婢道:“没找到,屋里没人。”
江颂月目光一沉,抬脚就朝门上踹去!
最终房门是被小厮踹开的。
只见房中桌椅翻倒,碎瓷片遍地,闻人惊阙立在一片狼藉中,衣衫凌乱,双目发红,裸露的脖颈中横着几道抓痕,一副遭人蹂/躏的凄惨模样。
江颂月乍然见此混乱景象,整个人呆住。
她很快反应过来,第一想法是闻人惊阙受伤了,仓皇地上前,摸着他脖子上的抓痕,问:“怎么了?谁弄的?谁把你锁在屋中的?”
闻人惊阙苦笑不答。
江颂月再要开口,绕到内室查看的青桃等侍婢,倒抽起凉气。
“县主,有、有个女人……”
闻人惊阙在这时出声:“月萝,是我没用,没了双眼,我就是个废物,竟然被一个女人锁在屋中强迫……”
“什、什么?”
江颂月有些听不懂,满脸迷茫,看着闻人惊阙脸上的苦涩与悲痛,彷徨地转向青桃。
青桃结结巴巴:“里、里面有个女人,没、没穿衣裳……”
“轰”的一下,江颂月如遭雷击,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呆滞地站着,没了任何反应。
侍婢和闻声而来的小厮面面相觑,一句话不敢说。
“是我没用,我是个废物……”闻人惊阙退后一步,踩在了碎瓷片上,脚下发出刺耳的瓷片摩擦声。
“我是个脏男人……”
江颂月脸色苍白,身形摇晃了几下,撑着桌角站住。
她紧咬着牙关才能止住齿间的战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燃烧着怒火,道:“立刻把院中所有人找来!”
“是!”青桃第一个回神,推着侍婢让他们出去找人。
江颂月恨得眼圈发红,想叱骂始作俑者,想细问闻人惊阙其中细节,所有的怒火都在看见他苍白的脸色与狼狈模样后,转化成心痛。
她取来外衣给闻人惊阙披上,将他往里面带去,安置在唯一完好的椅子上。
然后取来帕子,为他擦脸前问:“是她强迫你的,你不是自愿的?”
闻人惊阙仰着脸,无神的双目中划过一丝痛楚,闭眼,绝望道:“我不是自愿的。”
江颂月咬着唇,半晌,靠近他,僵硬地用帕子擦拭他的面颊。
在寒冰般的气氛中擦拭到第二下,闻人惊阙道:“我沐浴后回屋,发现床上有人,我以为是你回来了……她扑上来撕扯我的衣裳,被我打晕……被一个女人用强,月萝,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是她欺负你看不见……”江颂月眼中滚动着屈辱的泪光,咬着牙安慰。
她这十几年的人生中,只有两次如此愤怒。
第一次是贺笳生的背信弃义,第二次便是今日。
有人趁着她离开,意图欺辱眼盲的闻人惊阙。
最早闻人惊阙说过,府中有人因他看不见而轻慢他,江颂月一直以为他在说谎。今日确定了,的确有这样的人。
他把闻人惊阙当成什么?
“我躲开了,没让她亲着,可是被她抓破了脖子。月萝,你会嫌弃我吗……”
江颂月满心愤恨,在闻人惊阙第二次强调未被人得手时,才反应过来,呆愣问:“她没得逞?”
闻人惊阙默然,随后语调一扬,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不至于弱成那样吧?”
江颂月:“……”
那一副天塌了的悲苦表情,加上凌乱的衣裳和狼藉的房间,任谁都会以为他是被糟蹋了好吧?
这时进到内室收拾残局的青桃跑了出来,慌不择言地作证:“没有、没有!县主,那姑娘身上干干净净,所以姑爷也还是干净的!”
闻人惊阙:“……”
他是问过江颂月会不会嫌自己脏,但没想过会被用“干净”形容。
江颂月呆愣愣的,好一会儿,迟钝地反应过来,“哦……”
夫妻二人一坐一站立,这会儿都有点尴尬。
最后是江颂月先有动作,她收了帕子,手捧着闻人惊阙的双颊,在他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毅然道:“没被糟蹋咱们也得把帐算清楚!不怕,我给你做主!”
“若是得不到应有的正义呢?”
得不到应有的正义,因为这事的幕后主使是府中说一不二的人。
江颂月脑中浮现中辅国公那张威严的面孔,面色一沉,道:“那咱们就走!不在这破地方待着了!我带你回江家去!”
第63章 回家
江颂月在嫁进来之前就计划着回江家, 以前没提,是为了闻人惊阙的脸面,是不想他为难。
今日这一场蓄意谋之的恶心事, 是轻慢闻人惊阙,也是对她的蔑视。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江颂月再也忍受不住,恨不得立刻跳出这肮脏的府邸,与它割断,老死不相往来。
“我带你回家!”
她重复了一遍, 坚定的语气在看见房间外下人手中提着的带有府邸标志的灯笼后,松动了几分。
这里人情冷漠, 得不到该有的敬重,辅国公满是掌控欲的行为令人作呕, 可这到底是闻人惊阙的家, 有他的血亲。
他会愿意离开吗?
江颂月心里打鼓, 因为突然记起明日就是除夜,另换新岁,一家人要坐在一起守岁到天明的。
换成别的日子, 闻人惊阙或许是愿意跟她走的,遇上这样一年一次的佳节, 纵是愿意与她去江家,恐怕也只是待上一日就回来……
“好啊, 正好可以陪祖母守岁。”闻人惊阙的声音传入耳中,“几时动身?”
江颂月先是一惊,再是喜得嘴角直往上翘。
但她还是坚守住了理智, 与闻人惊阙确认:“不回来守岁吗?你爹、你祖父那边,能答应吗?”
“都这样了, 还管那么多做什么?”闻人惊阙道,“今日这样对我,是我侥幸逃过一劫,万一下回换成了春/药、将我绑起呢?月萝,你就不怕我真被人糟蹋了吗?我的清白在你眼中……”
“怕!重要的!”听他有斤斤计较的趋向,江颂月赶忙抚着他胸口服软,“那我现在就让人收拾东西?”
闻人惊阙锁着眉头,低咳两下,拢紧衣襟,无力道:“尽快吧。”
“嗯。”江颂月怕他冻着,把事情吩咐下后,扶着他去内室更衣。
那名女子已被抬出去,剩下凌乱的床榻、拖拽在地上的寝被和东倒西歪的桌椅。
江颂月想象了下当时的情景,心里又酸又疼,拽着闻人惊阙的衣裳小声问:“她都碰你哪儿了?”
闻人惊阙一歪脖子,露出三道血痕,“这儿。”
“别的地方一点没碰到?”
“没有。我当那是你,猜你肯定与三嫂说了我的不是,故意疏冷你想让你与我说些好听的,所以根本没靠近。她挪过来,我闻见味道不对,立刻就躲开了,没让她碰着别的地方。”
江颂月惊呼:“你还想与我生气?你是有多小气啊!”
“这样不好吗?”
放在平常是不好的,今日却很让江颂月满意。
“好好好。”她连说好几遍,踮着脚在闻人惊阙脖子处的血痕吹了吹,温声细语道,“不疼不疼,过两日就好了。”
给闻人惊阙穿好衣裳、按坐在梳妆台前重新束发,很快就恢复成往日那个得体优雅的贵胄公子了。
江颂月扶着他出门,在灯火通明的庭院中俯视着众多下人,一一扫视后,她问长琴:“屋中那个女人是怎么进来的?”
她自己的人手已由青桃盘问过,每一个都按部就班地忙着,今夜负责守夜的是凝光院原有的侍婢,这些人全部由长琴安排。
“少夫人息怒!公子息怒!”
长琴“噗通”一声跪下,除了叩首求饶,别的一句话不敢说。
其余下人见状,接二连三地跪下,不多时,就跪倒了一片。
每个人都在求饶,每个人都对始作俑者闭口不谈。
不回答,便是表明他们的立场了。
江颂月不再询问,清点过自己的人手,确认行囊简单整理好了,即刻便要离府。
至于凝光院的其余人,“既有新的主子,你们就追随他去吧。”
他们这边闹出的响动不算小,但府中多数人都沉浸在袁书屏产女的喜讯中,没太多人注意这边,加上头上没有能管事的长辈,一直到离开时,才有人拦住。
来的是闻人慕松,看见整装待发的两人与凄声求饶的下人,问:“要去……”
“三哥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吧。”说出两个字,就被江颂月出言打断。
江颂月冷眼道,“幸好今日三嫂母女平安,否则你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难辞其咎。”
袁书屏从傍晚痛到近子时才生出孩子,中间数次险些疼晕过去。
江颂月懵懵懂懂地陪着身边,清楚听见她昏睡前听说闻人慕松仍未归来后,带着恨意的低语。
“……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兄嫂二人感情很好的认知,在今日推翻。
发妻生孩子痛苦几个时辰,他忙于公务不管不问,回来后不去守着妻子,反来管别人的闲事。
见闻人慕松的冷脸皱起,江颂月紧着眉心,厌恶地转开脸,扶着闻人惊阙就往外走。
擦肩而过时,闻人慕松道:“你就这么走了?”
闻人惊阙停步,偏过脸问:“不然呢?”
“祖父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的。”
闻人惊阙笑了,下一句话未出口,就被扯了衣袖。
江颂月道:“别理他!”
“嗯。”闻人惊阙立刻改变了态度,跟着江颂月往外走。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闻人慕松听见江颂月用嫌弃的口吻说道:“做人兄长,不知照顾妹妹,做人丈夫,不知疼爱妻子。他必定也做不成好爹……你以后少与他讲话……若是学成他那样,你看我还对不对你好……”
闻人惊阙应和,“不学他,以后不与他讲话了。你也别总是威胁我……”
凝光院中,烛灯亮如白昼,闻人慕松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众多侍婢小厮,负手离去。
管家紧跟在他身侧,低声问:“就这样让五公子离开吗?国公爷那边……”
“他要走,你拦不住。”闻人慕松淡淡道,“如实与祖父说了就是。”
管家踯躅了下,重重一点头,拐去找辅国公了。
而闻人慕松于转角处偏头,瞥了眼杂乱萧条的凝光院,恍惚见眼前画面与数年前闻人惊阙离家后的情形重叠。
那时他以为闻人惊阙会一去不回。
“他会回来的。”闻人慕松低声自语。
祖父会让他回来的.
因袁书屏生女这一遭变故,府中下人全都提神到半夜,目睹二人夜间离府的人很多,无一人敢阻拦。
闻人两姐妹倒是听到消息出来了,一个记得先前江颂月说过不算朋友的话,赌气不愿上前询问。一个不知事情始末,寻人打听去了,得知原委后,兄嫂已踏出府门。
子时将过,冬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呼呼大睡的江府门童被叩门声吵醒,以为是闹鬼了,半天没敢出声。
直到听清是江颂月的声音,慌忙打开府门,在微弱的灯笼光下瞧见堆满行囊的马车,与立在寒气中的众多侍婢,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
“喊人来搬行李,别惊动了祖母。”江颂月吩咐。
她是想尽量不惊动江老夫人的,可老人家睡眠浅,她的院子离得又近,刚回到闺房坐下,江老夫人那边就喊人点了灯。
冬日寒冷的夜晚大动干戈地回府,江老夫人第一想法是江颂月被人欺负,被人赶出来的,没进屋就震怒出声:“哪个王八犊子敢欺负我孙女儿!云翘呢?带上人咱们去国公府!”
江老夫人当年持家是没有靠山的,什么人心险恶都见识过,就这一个孙女儿,万不能在别人那受了苦。
大户人家要脸面,她不要,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这一声怒喝老当益壮,惊到了屋里的闻人惊阙。
江颂月一见祖母本性暴露,慌忙跑出去。
先让祖母忍着火气,她返回屋中,与闻人惊阙道:“你先沐浴,我与祖母说几句话就回来。”
这次她长了教训,不敢让闻人惊阙独自待太久,粗略与祖母解释过后,把人撵回去睡觉,急匆匆回来了。
这一宿闹得所有人鸡犬不宁,洗漱过后,真正放松地躺下,已经是寅时了,再有一个时辰,就算清晨了。
江颂月躺在最让她安心的床榻上,身边所有的事物都是陪伴她许久、最让她熟悉的。
她心底松快,回忆着今日慌乱的一晚上,脚踩云端一样,有点不真实之感。
昨日她还在为要让祖母孤独守岁而内疚,今日竟然就这么把闻人惊阙带回家了?
江颂月睡不着,翻过身盯着闻人惊阙看,看他如画的眉眼、绯红双唇与白净的脸庞,越看心里越喜欢,嘴角一扬,又瞧见他脖颈处的抓痕。
这里她不喜欢。
江颂月伸出手,搭在闻人惊阙脖子上,用指腹在上面轻抚着。
闻人惊阙睁眼,“做什么?”
江颂月道:“先前忘了问你,除了被抓伤,有没有摔倒磕碰到哪里?疼不疼?”
闻人惊阙想趁此时机使个苦肉计,让江颂月更加心疼他,可在心底权衡了下,觉得被人锁屋中强迫已经足够丢脸,再摔着……过于软弱了。
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要面子的。
斟酌后,他道:“是磕碰了几下。我记得屋里摆设,特别注意着,没磕疼。”
“哦。”江颂月收回手。
停了会儿,她翻身下榻,“我去喝点儿水。”
闻人惊阙隔着床幔,看见江颂月走到圆桌旁,她啜饮了几口茶水,然后取下灯罩。
“呼”的一下,寝屋陷入黑暗。
闻人惊阙不该知晓光线的明暗,自然不能去问江颂月这是何意。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朦胧看见床幔掀开,江颂月上了榻,背过身去,仔细地将床幔遮得寸光不透。
接着是阵窸窣声响,很快,江颂月钻进寝被。
“好冷,你搂着我。”
柔软的身子贴近,闻人惊阙轻笑,依言朝她搂去,在手掌触及到光滑肌肤的瞬间,心尖一跳,呼吸陡急。
他的手僵硬地张着,久久没有移动。
江颂月则是搂紧了他,摸黑凑到他脖颈处,小猫舔食一样亲了亲,呼出的甜腻气息扑在他喉结上,惹得他脖颈上青筋暴起。
“……换成我这样,你就不会推开了……是不是?”
闻人惊阙手臂绷紧着,没有说什么。
不说话不动弹,弄得江颂月不好意思了。
她趴在闻人惊阙身上静了会儿,手从闻人惊阙脖子上往下摸,寻到衣襟口,指尖带着星火,一路摸到寝衣系带,用力将其扯松。
见闻人惊阙依然没动作,她小声问:“……你不想吗……”
闻人惊阙哪里是不想,他是记起一件事,低哑问道:“真的要提早怀孕?”
江颂月怔了怔,道:“真怀了……怀了就生下来,不差那一两年……”
闻人惊阙“嗯”了一声,重重喘了两下,倏地翻身将二人形式对调。
感受着怀中颤动的身子,低头亲吻的同时,他的手掌放肆地侵略起来,碰到了江颂月背后的绑带。
那根细细的绑带在闻人惊阙脑中盘旋了很久,今日他终于能如想象中的那样动手。他的指尖勾着绑带,眼眸眯起,粗暴地一扯,“啪”的一声轻响,绑带应声而断。
江颂月战栗着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呼,闭上眼,咬着唇承受。
闻人惊阙察觉到她的紧张,动作放轻,耐心地亲吻抚摸,等她松了口,才缓慢往下。
他被拖入情动的深渊,凭着本能一步步掠夺,在一切渐入佳境时,忽然听见头顶江颂月颤抖的声音,“他们、他们让你受委屈……”
“……我疼你……我不让你受委屈……”
江颂月声音很小,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慰,和对初次亲密的惊惶不安。
闻人惊阙猝不及防听见这话,心头一震,瞬间从翻腾的心潮中清醒。
他浑身紧绷,心口好似被人点燃了一团火,很暖,也很烫,让他放不下、挪不开。
不该这样的。
江颂月不知他为什么不动了,急喘了几下,手从他脊背移到后脑,颤颤地轻轻抓了抓他发尾。
“……天亮了。”闻人惊阙忽然这么说。
像是在应证他的话,庭院中传来早起的下人们的脚步声与窃窃交谈。
江颂月愣了下,透过床幔,隐约见外面有蒙蒙的光亮,尚在辨认那是外面的灯笼光,还是微弱天光,冷不防地,被闻人惊阙咬了一下,她身子一抖,朱唇轻启,失控地发出一声婉转的呼声。
江颂月立刻捂嘴,已经晚了。
房门口有侍婢问:“县主醒了吗?”
昏暗的床帐里,江颂月捂着嘴不敢吭声,也按着闻人惊阙不让他动。
侍婢未等到回应,没一会儿就离开了,但江颂月怕被人听见,再没能放松下来。
闻人惊阙闷笑着抱住她,与她脸贴脸,安慰道:“没事儿……明日……明日守岁,后日再试……不着急,咱们慢慢来……”
第64章 欢喜
江颂月醒来, 身边已没了人,掀开床幔,见床头春凳上放着闻人惊阙换下的寝衣, 再向外,从闭合的窗口看见了模糊的天光。
侧耳细听,隐约能听见侍婢的谈笑声。
这是一个充斥着祥和、愉快的清晨……不,是晌午。
江颂月猜想闻人惊阙醒后先出去了,他那么喜欢讨好祖母,一定是在陪祖母解闷, 兴许会说上一两句她的不是。
有点讨人厌,又很让人喜欢。
埋怨过闻人惊阙, 她躺在榻上回想着昨日国公府的慌乱,和回府后的亲密, 时而呆滞, 时而捂脸, 在榻上翻滚了好几圈,决心起床时,一扭头看见了自己的贴身衣物。
被扯断了绑带, 孤零零地搭在枕边。
她把衣裳卷着藏起,然后拖着寝被去衣橱找了干净衣裳, 躲在床帐中穿好寝衣,传唤侍婢进来。
“县主, 又落雪了,比上回还大呢!”
“姑爷在暖阁陪老夫人说话,说县主你再不起, 就不等你用午膳了。”
“钱二姑娘派人给老夫人送了些颍州来的屠苏酒,听说县主你回来了, 说明日空闲了过来拜会。”
侍婢们叽叽喳喳,围着江颂月穿上新衣,给她梳了精致的发髻、戴上华贵的首饰。
精心装扮后,江颂月去暖阁找人。
她没让人跟着,披着兔绒斗篷,撑着把油纸伞走在庭院中,看着漫天撒下的纷扬雪花,依稀能感受到每一片雪花落下的重量。
江颂月越走,脚步越是轻盈,心里好像有着一只出笼的飞鸟,鸟儿展开双翅,意图带她逆着落雪,飞上灰蒙蒙的天空。
这种感受在看见暖阁敞开的窗子里映出的两道人影后,达到顶峰。
十二岁之前,江颂月每年守岁都是与祖父、祖母一起的,她熬不住,每每不到子时就会睡去,为此,暖阁中有她单独的一张小榻。
祖母不爱躺软榻,喜欢睡躺椅。
祖父则是瞎讲究,在暖阁临窗处放了张桌案,盼着哪年守岁时逢上落雪,他好在窗前赏景,说不准灵感迸发,能做出一首绝世好诗,传为佳话。
他等了许多年,岁暮前后常有大雪,唯独到了守岁夜,要么平静寒冷,要么阴风阵阵,就是不飘雪花。
这一年岁暮的雪很大,可惜他看不见啦。
人都是要往前看的,祖父离开了,但是闻人惊阙来了,守岁的人重新变回三个。
江颂月心里欢喜,一个人站在大雪中,仰望着高处的暖阁,脸上露出痴傻的笑。
没多久,遥遥见闻人惊阙与祖母说了句什么,而后朝外看来。
江颂月头顶的油纸伞后倾去,挥着手与他打招呼。
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融化成小小的水珠,她才记起闻人惊阙看不见,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傻。
高兴傻啦!
江颂月抿唇羞赧地笑了下,提着裙子往暖阁跑去。
暖阁中,发现闻人惊阙嘴角带笑地盯着外面,江老夫人好奇地往外瞧,只看见雾蒙蒙的飞雪,与窗外盛开的红梅。
“想什么开心事呢?”
闻人惊阙转回头,道:“想昨夜月萝骂三哥的话呢,我三哥太不是东西了,月萝骂的好。”
江老夫人已经把昨日的事情弄清楚了,她生过孩子,知道生孩子的痛,因此对这位三公子十分不待见。
她想跟着骂,念及闻人慕松与闻人惊阙的关系,忍下了,故作公正地批评,“月萝这孩子就是性子倔,有时气得狠了,什么都顾不上……昨日竟然指责起兄长来了?不像话,早该改改了。”
“的确倔的厉害。”闻人惊阙不点评别的,只说江颂月的性子,“上个月听别人说了些没影的话,许久没给我好脸色。祖母,待会儿你说说她,让她改改。”
江老夫人连连摆手,“我不去。再惹火了她,她又要给我请先生。你俩是夫妻,要说你自己去与她说。”
“我哪敢啊……”闻人惊阙苦恼道,“我现在身无分文,衣食住行全都仰仗着她,哪敢说她一句不好……”
“你再胡说!”一声清脆的声音打破暖阁的和乐氛围,江颂月披着红底洒金缀着兔绒的斗篷出现在隔屏处,水灵灵的杏眼怒瞪着二人。
二人立刻都没了声。
外面守着的侍婢捂嘴偷笑,笑完了,上前来给江颂月脱斗篷。
脱去厚重的斗篷,江颂月的脸还绷着。
江老夫人饮了口屠苏酒,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今晚上真不回去了?”
闻人惊阙顺畅地回答:“不回了,只要祖母不嫌赶,以后都不回了。”
这话两人已经说过一遍了,当着江颂月的面重嚼一遍。
“宫里也不去?”
每年这时候太后都会设宴,宫中燃灯千盏,舞乐齐奏,能从傍晚热闹到第二日清晨。
江颂月去过一回,后来直言放不下祖母孤独守岁,就再也没去过了。
“我是不想去的。”闻人惊阙向着江颂月的方向偏头,“月萝呢?”
“不去。”
江老夫人瞧江颂月上了胭脂的颜面娇嫩可人,心里为闻人惊阙看不见而遗憾,又见她鼓着个脸,跟小时候一样等人哄的娇气样,心里好笑,道:“真不去啊?我瞧你打扮得这么美,以为是要入宫,刚想让后厨把你那份撤了呢。”
闻人惊阙立刻接上,“月萝今日特意装扮了吗?怎么装扮的?”
“我瞧着是装扮过的,那身赤霞云绫袄裙是我前日才让人放衣橱里的吧?红艳艳的,我就知道她喜欢。小脸也红扑扑的,是抹了胭脂吗?不对,也可能是冻的……”
俩人一唱一和,把江颂月说红了脸。
她有点羞,但更多的是高兴,顾虑着才吓唬过人,抿着嘴唇不让自己露笑。
几人说了没多久,侍婢通传,说周千秤父子陪江老夫人守岁来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打从江家重新起来后,这表姑丈一家就常来套近乎,目的无外乎是为了迎娶江颂月,得到江家家业。
现在江颂月出嫁了,二人继续来讨好,奢望江老夫人老糊涂了,把家业匀给他们一半。
江老夫人不想败坏孙女和孙女婿的心情,让俩人留着,自己去见周家父子。
两个侍婢扶着江老夫人去前厅,其余的互相看了看,识相地退了出去,把暖阁留给夫妻二人。
与闻人惊阙独处的江颂月想起昨晚上的事,脸不争气地红得更厉害,抓起矮桌上的屠苏酒饮了一口。
两人对坐着,静默无声,江颂月感觉空气中有些似有若无的尴尬。
真奇怪。她心想,都这样那样了,怎么反而没话说了?
她想离闻人惊阙近点,又想离他远点,如坐针毡静了会儿,开始偷瞟闻人惊阙。
瞟到第三下,闻人惊阙道:“月萝,还在吗?”
江颂月咳了一声以做回答。
闻人惊阙又说:“我有些冷,请你帮我合一下窗子。”
暖阁中炭炉烧得旺,江颂月都快热出汗了。
但她没质疑闻人惊阙,走到窗边把对着庭院的两扇窗合上,走回来时,途径闻人惊阙身后,望着那挺拔的肩背,想起凌晨在那上面抓挠的几下。
背肌可结实呢。
她的脸越来越红,摸了摸鼻子,往前两步,突然朝闻人惊阙背上扑去,恰被宽阔的后背接住。
江颂月的双臂搂着闻人惊阙的脖子,压在他背上的身子随着他晃动了几下,羞涩地笑出声来。
闻人惊阙也笑,胸腔震动,传到江颂月身上。
他两手抓着江颂月的手臂,偏过脸去,笑盈盈问:“压着我做什么?”
江颂月往前一凑,“啵”的一声亲到他嘴巴上。
闻人惊阙恍然大悟道:“哦,动了色心。”
江颂月知道他在笑话自己,想板脸,却没能藏不住笑声,索性不再隐藏,双臂将他搂得更紧,歪着头又一次亲上去。
这次闻人惊阙迎合着,与她纠缠在了一起。
一前一后,偏着头不方便,随着急躁的心跳声,闻人惊阙拉开江颂月的手臂,揽着她的腰将人按坐在了腿上。
两人抱在一起,不知亲了多久,反正江老夫人回来时,江颂月嘴唇依然红着,上面的口脂却没了。
江颂月也注意到了,趁江老夫人转头与侍婢说话,快速在闻人惊阙手心里塞了张帕子。
闻人惊阙意会,在她坐回去之后,拿着帕子慢吞吞擦拭嘴巴。
擦一下,纯白的帕子上就多一抹鲜艳的口脂,大方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江颂月面红耳赤,夺过帕子跑开了。
事后避开人,她点着闻人惊阙的下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不、知、羞——”
“讲点道理,是你给我递的白色帕子。”
“我不讲道理。”
嬉闹着没说几句,江颂月又往闻人惊阙身上扑,踮着脚去亲他嘴巴。
半晌,两人分开几寸,闻人惊阙低着头,哑声问:“喜欢这样?”
江颂月与他鼻尖贴鼻尖,憨笑几声,坦诚又害羞,用气音悄声说道:“是喜欢与你这样。”
她今日与祖母斗了嘴,瞪了自己几眼,但闻人惊阙看着她写满欣喜和羞涩的湿润双眸,知道实际上,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是那种无忧无虑,所有心愿都得到满足的欢喜。
巨大的欢喜下,她毫无保留地表达出她的感情,像是把心展露出来,热烈、真诚,动人心魄。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与她回了家,与祖母一起陪着她。
说到底,她不过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心思简单,容易满足,只要在乎的人陪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闻人惊阙看着面前轻颤的眼睫,那句“有件事或许我该告诉你”,最终未能说出。
第65章 雪花
江颂月知道带着闻人惊阙从国公府离开太冲动了, 后续会有许多麻烦事。
譬如答应过要帮闻人听榆解决的婚事、三嫂产女的贺礼、今后宫宴偶遇该如何面对辅国公,以及事情传入宫中之后,该怎么与皇帝太后解释等等。
但在旧岁新年交替之际, 她选择暂时将所有烦心事遗忘,安心度过佳节。
这晚,满城欢庆,得了空暇出去游玩的侍婢回来后,争先恐后地诉说着外面的热闹,有些大胆贪玩的, 买了些爆竹在偏角处燃放。
“和她们玩去?”江老夫人催促江颂月。
江颂月摇头,憨笑一声, 仰头将手中酒水饮尽。
钱双瑛让人送来的屠苏酒酒味浅,适合老人家与孩童, 但架不住江颂月饮得豪放, 酒壶转空之后, 她头一歪,靠到了闻人惊阙肩上。
闻人惊阙扶着她,手摸上她面颊轻拍了拍, 喊道:“月萝?”
得到的是轻微的酣睡声。
“像是醉了。”闻人惊阙无奈。
一盏接一盏地饮下,不醉才怪了。
“就让她醉着吧。”
江老夫人乐意看江颂月喝醉, 看着她仰面大睡的放松姿态与酡红的脸蛋,梦回她小时候。
幼时的江颂月每年守岁都会睡着, 后来能熬过夜,是因为长大了,要顾及着她这个老人家, 心里藏着事,自然就睡不着了。
能纵情畅饮, 醉酒后安心睡去,这是好事。
爆竹声传来,江老夫人朝外看去,见一点光亮升至半空,绽放出璀璨烟火时,照亮了空中舞动的雪花。
灯火煌煌的庭院中,侍婢们拥挤在檐下,捂着耳朵指着天上的烟火嬉笑。
看了会儿,她放弃传唤侍婢,转回头道:“放小榻上吧,就在你身后不远,祖母给你指着位置……”
闻人惊阙揽着江颂月的肩,将她膝上的毯子往上提,把人裹紧了,道:“没事儿,待会儿再放下去。”
他乐意累着,江老夫人就不多事了。
“月萝常饮酒吗?”
“哪能啊,她以前跟着宋寡妇,见过许多借酒耍横的大汉,最是厌恶醉酒失仪。今日是心情好……”
今年府中多了一人,江颂月开心得睡梦中都在笑,江老夫人也不遑多让。
没了往年回忆旧人的悲伤情绪,过不久,她也起了困意,缓缓眯起了眼。
老人家睡得浅,半睡半醒中惦记起孙女儿会不会着凉,迷糊睁眼,看见闻人惊阙抚着江颂月的脸颊,在喂她饮水。
眸如春水,动作轻似蜻蜓点水。
喂完水,闻人惊阙揽着江颂月靠在他胸口上,将杯盏放回矮桌。
随即,他打横抱起江颂月,利落地站起,侧过身的瞬间,眸光一闪,瞥见了望着他的江老夫人,动作立时顿住。
回到江家后,祖孙二人身心愉悦,闻人惊阙同样放松了警惕。
换做在国公府,这样的错误,他是绝不可能犯的。
闻人惊阙余光瞟见江老夫人浑浊的双目聚起疑惑的光芒,抱着江颂月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地放缓动作继续转身。
如果江老夫人询问,他可以用过目不忘来强行解释,因为记得桌椅茶盏的摆放,所以才做得这么顺手。
或者直接承认,请她帮忙保密。老夫人性情和善,或许会答应。
尚未从二者中抉择,听见江老夫人责备道:“怎么不喊人看着,当心磕碰到了!”
她没起疑。
外面的烟火光芒忽明忽暗,一下下闪烁在闻人惊阙的脸上,他嘴角轻扬,温声道:“我当祖母睡着了……没事的,软榻距离不远,我自己摸索一下,能找到的。”
“嗨,和丫头一样,都是倔强的性子。”
江老夫人嗔怪一声,给他指着方位,“往你右边跨出五步……”
等闻人惊阙转身迈出两步,她忙改口,“再两步就好……迈这么大步子,我真怕你磕着……行了,前面就是。”
闻人惊阙将人放下,顺手给江颂月脱鞋,手从她腰部往下摸索,看得江老夫人尴尬地转过了眼。
待鞋子落地,她转回来,指挥着闻人惊阙展开毯子给江颂月盖上。
做完这一切后,闻人惊阙坐在榻边,偏着脸问:“祖母,若我有事欺瞒了月萝,她会如何待我?”
江老夫人讶然凝望他,但没多过问,回道:“得看是哪种欺瞒,造成何种后果。”
“没什么严重后果。”闻人惊阙回答得笃定,随着话音落下,他忽然迟疑,“……或许让她丢了些脸面……”
“在什么人面前丢的脸?”
闻人惊阙停了下,回道:“在我面前。”
“那你完了,少不得要给她当牛做马,几个月都抬不起头。”江老夫人怜悯地看着俊俏的孙女婿,同情道,“她脾性大,最讨厌被人欺骗,你瞧上回缘宝阁那事,我是她亲祖母,都被她折腾了几个月呢。”
说的是江颂月让人教她琴棋书画的事。
这事着实让江老夫人苦恼了许久。
闻人惊阙记起那事,笑了出来。
江老夫人不是学那些东西的料,至今也没能背出一篇诗文,未能奏出一首乐曲,而那些东西正巧填补了孙女不在身边的日子,是供她打发时间的。
若是江颂月能用让闻人惊阙当牛做马的法子来惩罚他,对闻人惊阙来说,那真是天降喜讯,他求之不得。
“真这样倒是好了。”
“哪里好了?都有胆子管着我了……老头子若是还在,得说她没大没小,没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正说着,小榻上的江颂月忽然含糊梦呓了一声。
江老夫人立刻收声,等了会儿,确认江颂月未苏醒,松了口气,朝她啐道:“臭脾气!”
闻人惊阙失笑,转目看了眼海棠春睡的江颂月,觉得可以择机与她坦白了.
瑞雪新春,年后的街道更热闹了,孩童嬉闹,行人接踵,车马如流水,全是走亲访友的百姓。
江家除了刚被警告过的周家父子,唯一能说得上是亲戚的,只剩下国公府了。
这姻亲关系在最近变得尴尬。
闻人惊阙道:“给三嫂和孩子的精细些,其余的,面子上过得去就够了。”
江老夫人觉得不好,私下里问了江颂月几句,江颂月道:“他府上有点乱,一时说不清楚……哎呀,按他说的做就是了。”
两人回江府三日,国公府未来人赔礼请归,就连闻人惊阙的生父也未表态,足以见得,辅国公并未把江家放在心上。
江颂月不可能对那个老头子忍气低头,让人按闻人惊阙所言照办,并嘱咐管家,倘若那边不收,不必为难,直接带回来就是。
管家喏喏去了。
走亲到此为止,说到访友,江家相对亲密些的友人,一个是宋寡妇,远在云州,另一个是钱家。
钱家人口多,府中年前刚添了孩子,烦琐事多着呢,这一日到不了江府来。
这日雪大,但不冷,江颂月听侍婢说着外面如何热闹,琢磨了下,决心带祖母出去走走。
江老夫人嫌自己腿脚不便妨碍年轻人的兴致,一看侍婢们已经麻利地备上暖手炉、斗篷等等,便不再出声,乐呵呵地被扶上马车。
长街处处飘着鲜艳的祈福幡子,人潮拥挤。
江老夫人年迈,闻人惊阙目不能视,两人都不便行走,未免被人冲撞,只能坐在车厢中。
为此,江颂月特意提早给侍婢们发够了银钱,让人散开玩耍,瞧见什么稀罕的玩意和吃食,尽管都买回来。
她自己则是留在车厢中,指着街边杂耍、驯兽与二者讲解。
行至长街一半,听闻将有驱傩驱邪的队伍提早出来游街,江老夫人起了兴趣。
江颂月让人将马车停在一处茶楼,领着祖母与闻人惊阙去了高处雅间。
“我们丫头小时候特别爱看这个,还买了好几个面具回去。有一回夜里睡不着,戴上了鬼面具跑来找我与她祖父,差点把老头子吓晕过去……”
瞧见戴鬼面具的艺人坐着花车张牙舞爪地驶来,江老夫人眼睛一亮,喋喋不休说起了往事。
“哎呦,喷火了,这东西天黑了看更有趣,我们丫头小时候最爱看了,瞧见了就走不动路。”
“……小时候不听话,非要跑到近处看,被火焰燎了额发,那模样丑的,半个月没出门……”
江老夫人絮絮叨叨,闻人惊阙笑得身子直颤,就一个江颂月脸沉了下来。
糗事说了七八件,老夫人才瞧见孙女儿的神情,嫌道:“瞧那脸拉的,与下面的红脸小鬼一样。得得得,不说你了……玉镜呢?你小时候在槐江是吧?那边可有什么有趣的?”
闻人惊阙脑中空白了一瞬,嘴角微收,简单道:“与京城相似,要说独特,就是有一种小孩吃的酥糖,很甜,有些黏牙……”
事实上,闻人惊阙在槐江待了十五年,对槐江没有任何清晰的印象。
那里的岁暮如何度过,他并不知晓,他口中说的是几年前在云州所见。
“听着和云州的牛酥糖饼有些像,丫头你说呢?”江老夫人未多想,附和一声,笑着询问江颂月。
江颂月鼓着脸瞪她。
“还气呢?小气的呦,我才不哄你!”
江老夫人爱逗孙女,逗气了不哄,听着街面上的惊叹与欢乐的尖叫声,忙让侍婢扶她去栏杆处细看。
雅间里,闻人惊阙看着气呼呼剥榛果的江颂月,笑道:“咱们也过去,你给我讲讲是什么精彩表演。放心,这回咱们站在高处,火苗燎不着你头发……”
没说完,江颂月搁了榛果过来扑他,被他拦腰接住。
外面围栏处还有祖母与侍婢,江颂月不好太过分,在闻人惊阙耳边凶巴巴警告了两句,扶他去了栏杆处。
此刻时近傍晚,大雪继续,街面上只有零星几个姑娘家撑了伞,绝大多数人都是冒着雪花追逐嬉闹的。
江颂月戴上斗篷的兜帽,扶着栏杆讲了几句,忽听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循声一看,见陶宿锦立在不远处,“江颂月!我正要找你算账呢!”
谁家新年见面第一句都是吉祥话,只有小侯爷不在乎这个,怒气冲冲就朝雅间过来了。
楼上众人全都莫名其妙。
江颂月道:“谁知道他又发什么疯,我去与他说几句把他打发了。”
让人守着祖母与闻人惊阙,她折返回雅间。
没多久,陶宿锦推门进来,头上、肩上顶着一层碎雪,怒道:“是不是你给闻人六出的主意,让她黏上我的?”
天降赐婚圣旨,没法摆脱,陶宿锦气了好几日,原想昨晚宫宴上找江颂月算账的,没成想她没去。
今日既然碰见了,正好算算这笔账。
“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带她去菩提庙,她能撞上余望山、能帮着擒获他吗?”陶宿锦气急败坏,“我爹娘养我一个废物就够了,你又给我塞进来一个,你想我府上鸡犬不宁啊?你可真是好样的,江颂月……”
江颂月好想让人把他轰出去!
另一边,江老夫人怕陶宿锦动手,把云翘等侍婢赶过去守着江颂月。
偏头瞧了会儿,确定陶宿锦只吵架不动手,摇摇头,代替江颂月与闻人惊阙讲解起街面上的热闹。
老妇人家说得绘声绘色,闻人惊阙却并未听进去几句。
他脸上带笑,目光冷冷地扫视着熙攘街道,在人群又一次为杂耍艺人欢呼时,袖中鹰骨笛倾斜一挡,“笃”的一声,袭来的暗箭被打到偏角里。
江老夫人耳尖一动,转头看来。
闻人惊阙冰冷的眼眸中重新覆上温和之色,目光虚浮着,道:“是不是冷了些?祖母进去吧,若是冻着了,月萝该自责了。”
江老夫人不冷,但是看闻人惊阙身上飘了雪花,以为他冷,就答应了。
就要转身,街面上踩着花车的艺人突然踏上车顶,纵身跃起,手中长枪一转,尖锐的枪头刺破纷纷雪花,向着高处的闻人惊阙袭来。
闻人惊阙能躲,但江老夫人不知道他能躲。
这是她孙女婿,小两口感情很好。
老夫人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去护着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必不能让老夫人受伤,接住老夫人时,长枪已劈断栏杆朝刺到近处。
突来的异变让街道上的百姓尖叫出声,这在今日的街道上并不算突兀,可接下来的栏杆劈碎声,引得应付陶宿锦的江颂月转头。
她只是那么随意的一转眼,看见祖母护在闻人惊阙身前,而她身后,纷扬的大雪中混杂了碎裂的木屑,戴着面具的驱傩艺人持着长□□来。
挟裹着寒意的枪尖带着凛然杀意,直刺祖母后心。
江颂月的心跳刹那间停住。
雪花飘落的速度好似变慢,她看着寒锋逼近,看着闻人惊阙抬起手臂,他总带着的那只鹰骨笛从袖中甩出,随手一横,精准地抵住了刺破寒气的长枪。
下一刻,又有数支长枪从脚下地板刺入,枪尖一旋,地板塌陷,江老夫人身形倏一矮,往下面坠去。
闻人惊阙紧随着跟上,眨眼间,二人一同消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
这事就发生的一瞬间,街面上惊恐的尖叫声震如雷霆,而雅间中寂静无声。
“怎么了?”陶宿锦没能看见那画面,听着声音转头,看见破碎的栏杆与地板,惊诧万分,“栏杆怎么塌了?闻人五呢?掉下去了啊?”
掉下去了啊?
江颂月倏地一颤,猛然往前扑去,到了塌陷的栏杆处,有侍婢回过神来,急忙去拦她。
“县主当心!”
侍婢的呼喊传入闻人惊阙耳中,他护着晕厥的江老夫人半坐在雪地中,迟疑着抬头,迎上了江颂月惊惧无措的双眸。
两人遥遥相望,周围是行人的喧哗,中间是不为任何事物所扰,自顾自盘旋落下的雪花。
第五片雪花落在闻人惊阙脸上,江颂月从阁楼上消失。
很快,她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把从闻人惊阙怀中夺过江老夫人。
“……是那个青脸鬼面刺的,我瞧得清清楚楚,是那个鬼脸人意图行凶……”
“姑娘别担心,老人家应该只是吓晕了,这位公子身手好,没让老人家受伤……”
“闻人五,你眼睛好了啊?什么时候好的?”
四周围了许多人,好心路人的安慰,陶宿锦大咧咧的疑问,一声又一声冲击着江颂月的耳膜。
闻人惊阙看着她环着江老夫人的颤抖指尖,心绪转过万里路程,低声道:“没受伤,是晕过去了。”
没听见江颂月的回答。
他看见江颂月垂着的眼睫不断颤动,她飞快地眨着眼,向左看,再向右边围来的侍婢看,每一次都在与人对视前转开。
她更是不去看面前的闻人惊阙。
嫣红的唇瓣被她咬着,香甜的口脂掉了一半,透出几分苍白颜色。
直到云翘的手从江老夫人腕上收回,“县主,是晕了,回去喝点安神汤应该就没事了。”
半晌,江颂月松口,嘴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像是不愿被人看见狼狈模样,嘴角拼命向上牵扯。
她嘴唇动了又动,像是在艰难出声。
而这时,一片雪花落在她眼睫上,她眼睫一扇,有湿润的液体滑落。
是泪水?或是落到她眼睫上融化成水的雪花。
她也终于出声,嗓音干涩,“……回府。”
闻人惊阙伸手帮她搀扶江老夫人,手未触及,就被江颂月一巴掌拍开。
周围吵闹声依旧,关心的、询问的,什么都有,并无人注意这个巴掌。
唯有江府众多侍婢看出其中端倪,一言不发地围过来,护着江颂月扶起江老夫人。
一行人上了马车,离开。
人群与赶来的差役七嘴八舌说了事情经过,唏嘘几声,也渐渐散了,街面上清冷不久,快速恢复欢声笑语,仿佛方才的动乱不曾发生过。
只剩下闻人惊阙静静立在茫茫大雪中。
等了约有一刻钟,有人来到他面前,恭敬道:“公子,国公爷让属下来请您回府。”
闻人惊阙嗤笑了下。
人是他祖父派来的。
江老夫人是为了护他才发生意外的。
而他是装瞎的。
因他装瞎,险些害了江颂月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闻人惊阙抬眸,目光散漫,淡淡问:“回去做什么?”
来人答不上来,只会重复:“国公爷让属下请公子回府。”
闻人惊阙没有动。
来人看看他,重复第三遍:“国公爷让属下请公子……”
“姑爷——”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呼喊。
闻人惊阙转目,看见江府的小厮气喘吁吁地绕着行人向这边奔跑,边跑边喊:“姑爷!县主让小的来带你回去!”
第66章 休书
闻人惊阙跟着小厮回到江府, 府中下人见了他,习惯使然地想上前引路,又纷纷因他明亮的双眸而却步。
与他一起回来的小厮更是尴尬, 怕他磕着碰着,总想回头看,每次回头对上闻人惊阙的视线,又惊慌地转回去。
将人送回院中,小厮道:“县主在照看老夫人,姑爷您先歇着, 有事就传唤小的。”
得到闻人惊阙的颔首,小厮退出房间, 到了外面,如蒙大赦地吐出一口气。
熟络的侍婢过来, 悄声问:“姑爷的眼睛真的好了?”
“好了, 上台阶不用提醒, 过门槛不用搀扶,我偷瞧一眼,他立刻看过来, 问我怎么了……真吓人,我这一路都没敢喘气, 快憋死了!”
“我也觉得怪,刚才瞧见他, 特意绕路避开……你说姑爷这眼睛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说不上来,不是今日出了意外,谁能知道姑爷的眼睛已经好了?不是我说, 我觉得咱们县主也是今日才知晓的。”
“你是说姑爷的眼睛早就好了,骗县主说没好?他不知道咱们县主最恨别人欺瞒她吗?”
“谁知道……”
两人的交谈声一字不差地落到闻人惊阙耳中。
闻人惊阙轻叩了叩桌面, 外面的对话声戛然而止。
下人都很怕他。
从他第一次以新姑爷的身份入府起,府中上下,所有人对他都是关怀备至的,唯恐他出了闪失。在他眼睛恢复之后,短短半个时辰,所有人都变得疏远防备。
仿佛他是个陌生人,与这个府邸格格不入。
可见说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闻人惊阙无声叹息,又想着,若是意外发生时,江老夫人没有护着他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心里能好受些,江颂月也不会过多责备他。
他对江颂月撒了谎,按江老夫人的意思,只需伏低做小哄江颂月几个月,让她消了气就成。
现在江老夫人因他装瞎出了事……江颂月最看重的就是老夫人,会不会原谅他,很难说。
自作自受,怨不得谁。
但江颂月能让他回来,闻人惊阙觉得他还有机会的.
闻人惊阙独守空闺一宿。
天亮后,下人照常服侍他洗漱,问及江颂月,侍婢道:“守在老夫人身边呢。”
“祖母可醒了?”
“凌晨时醒的,大夫说没什么事,但是县主不放心,寸步不离地守在屋里。”
闻人惊阙便继续等,等到外面的雪花停下,听见隔壁院落传来熙攘声,一问方知,是钱双瑛听闻街上的消息,来探望江老夫人。
江颂月没见他,但是见了钱双瑛。
确认江老夫人没事,钱双瑛问:“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可查出来了?”
江颂月昨日没顾得上这事。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凭着直觉,隐约能猜到与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官差查不出来的。
看了眼隔开内室的屏风,江颂月回忆着昨日祖母命悬枪下的可怕记情景,摇头,涩声道:“不知。”
钱双瑛还想问江颂月怎么忽然带着闻人惊阙从国公府回来了,出嫁女带着夫婿回娘家守岁,这太少见了。
直觉其中可能有些不愉快,想了想,暂时歇了这份好奇心。
她特意挑了个算是好消息的事情,“外面都说闻人惊阙眼睛复明了,是真的吗?若是真的,不知要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瞎眼的温润夫君复明了,放在谁身上都是很开心的事情,江颂月却没有半点喜悦。
她嘴角压平,声音低迷:“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是复明,还是从未瞎过。
钱双瑛发现她语气不对,细致观察了下她,小心翼翼问:“到底怎么啦?缘宝阁出了问题?”
江颂月重重叹气,乏力地趴伏在桌上,遮挡住脸,闷闷道:“他骗我。”
“谁?”钱双瑛稍停顿后,反应过来了,“闻人惊阙?他骗了你什么?”
江颂月嫁入国公府之后,钱双瑛家里开始给她说亲,两人许久未这样谈心了,她有点跟不上江颂月的思路。
可闻人惊阙能在什么事情上骗江颂月呢?
结合眼下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钱双瑛怀疑起闻人惊阙的眼睛。
她代入到江颂月的身份里想了一下,骇得直起鸡皮疙瘩。
——最亲密无间的枕边人,你以为他看不见,实际上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闻人惊阙的盲眼,从头到尾都是假的,那么他看着江颂月细心照顾他,被他痴迷,甚至是主动亲密,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又是如何看待对他掏心掏肺的江老夫人?
钱双瑛想起贺笳生与曾经教江颂月作诗的那位夫子。
“他为什么要骗我啊?”江颂月抬起头,满面迷茫,“是因为我没有爹娘护着,他觉得我好欺负、骗一骗没关系吗?”
贺笳生是这样。
周千秤父子是这样。
那些辱骂她攀高枝的百姓也是这样。
守着万贯家财,平白得到县主之名,可本质上,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没有弟兄撑腰的姑娘。
倒是有个祖母,年过半百,不知道哪日就魂归西天了。
于是所有人都能欺辱她,有的是打着亲戚的幌子觊觎她的家财,有的从她这里骗得了好处,却打心眼里看不起她,路人也能看她的笑话,随口嘲讽几句。
她能怎么办呢?
她自己无知才会上当受骗,而且人家没有烧杀劫掠,不过是口头上说几句话。难道连几句闲话都无法容忍吗?
一旦她较真,对方就会说:“看啊,江家那个十五岁就拿刀砍人的小疯子又发疯病了!”
“人家对太后有救命之恩,人家是县主,惹不起。”
“没爹没娘,难怪长成这泼妇样!”
诸如此类的恶语不胜枚举。
说到底,不就是看她祖母年迈,欺负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吗?
可闻人惊阙不该是这样的。
人在情绪低落时,常不经意地将事情往极端处想。
就像此时的江颂月,理智告诉她,这事是有内情的,或许有辅国公的手笔。
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在她对闻人惊阙逐步靠近、主动亲密时,他是否在心中鄙夷,暗嘲没娘的姑娘就是好骗?
又或许,在江老夫人为保护他冲上去时,他在想:老东西真碍事。
这种想法一出,江颂月情绪几近崩溃。
“他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说完最后这句,眼泪破睫而出,江颂月捂着脸崩溃大哭。
时至今日,回想过去,她发现其实闻人惊阙有意无意露了许多马脚,可每一件都被他遮掩过去了。
她没法想象闻人惊阙一次次成功欺骗过她时,心里是如何看待她的。
又或许,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另一个贺笳生。
他在暗处肆意戏耍自己,与别人笑吟吟地点评着自己的丑态。
可为什么要带上祖母一个老人家呢?
许是哭声惊动了内室的江老夫人,里面传出一声细响,江颂月压抑的哭声一滞,立刻强迫自己停住。
她用衣袖胡乱抹着脸,仓惶遮住泪水,跌撞着去了内室。
到了内室,见江老夫人静静躺着,她放了心,出来时眼圈通红,脸上因为用力擦泪留下些许红痕,模样很是凄惨。
钱双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沉寂了会儿,她道:“你去找他问清楚,或许其中有误会呢?”
“我不想见他。”
江颂月在闻人惊阙面前出尽了丑态,万一闻人惊阙就是在戏耍她呢?
他只需要简单地提一句两人私下相处的亲密,就能将她击得一败涂地。
她没勇气去面对。
钱双瑛琢磨了会儿,问:“那这门亲事你还要不要?”
“不要!”这话触动了江颂月心头,她面色苍白,神情惊恐,“我不要!”
“那你昨日让人接他回来做什么?”
江颂月哑然。
对啊,她为什么要让闻人惊阙回来?当街把他丢下,从此一刀两断不就好了?
钱双瑛瞧着她的神色,想起上回表姐与表姐夫吵架后,也是这样的,边哭边恼怒地说,再也不要见那王八蛋。
但凡有人为表姐夫说情,她就开始发脾气哭闹。
一副生死不见的绝情模样,结果表姐夫登门求了三日,两人就挽着手回家去了。
钱双瑛没怎么接触过闻人惊阙,但觉得他没理由戏耍江颂月,可他为什么要骗人呢?
揣测了会儿,她想不明白,放弃思考,劝说道:“反正你也不想要他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先把心里的火气发出来再说。”
见江颂月似有触动,她精神一震,继续说下去,“若他是个恶人,就算要一刀两断,也得先出了气,不然咱们多憋屈?”
“若其中有误会,那也是他骗人在前,本就该赔礼认错、承受你的怒火。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该先教训他一顿。”
江颂月当她要说出什么警世名句,一听这话,颓丧地将脸埋在手臂中,道:“不要,我再也不要与他见面。”
钱双瑛见她一脸消沉,被激起了劲儿,“别看我没成亲,但我知道的绝不比你少。我跟你说,你以前就是对他太好了,他才这样。男人都贱的慌。就拿我表姐夫说,前些日子,他嫌我表姐管的严,把我表姐气回了娘家,又低声下气来接。”
“我就知道他狗改不了吃屎,与我表姐说,只要他一不耐烦,就当他不存在,管他去死呢!你猜怎么着?没两天,他就坐立不安地问我表姐怎么不理他了。”
“男人这东西,你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钱双瑛越说越气,无需江颂月附和,气愤填膺道:“要我说,他怎么对你,你就怎么还回去。他能低声下气地回来认错,勉强赏他一个眼神也成,他若是不能低头,哪来的滚哪去!”
江颂月眼中水光涟涟,勉强回了些精神。
钱双瑛再接再厉,“退一万步来说,万一他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避着他不再见面,不正合了他的意?”
“你一蹶不振,他屁事儿没有,没两天,就能左手搂着高门美娇娘,右手抱着孩子,平步青云……”
“你呢?你肚子里没孩子还好,就怕现在已经留了种,到时候,你的娃娃看着亲爹哄别的娃,你这做娘的只会窝囊地哭哭啼啼……”
江颂月收了泪,被泪渍浸红的面颊上湿漉漉的,眼神却越发凶狠。
她确定自己肚子里没娃,可钱双瑛描述的情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王八蛋!
他凭什么!
没错,就算是分开,她也要先把这口恶气出掉。
她要让闻人惊阙颜面尽失,让他身败名裂!
江颂月擦干眼泪,扬声吩咐:“来人!去把小侯爷请来!”.
骂了闻人惊阙半天,见江颂月振作起来,钱双瑛与她辞别。
离开时经过水榭,远远看见让江颂月伤心的罪魁祸首,挺拔地立在映着积雪红梅之后,俊美逼人。
才背着人破口大骂过,骤然看见,钱双瑛心虚得眼神发飘,直想扭头躲藏起来。
藏是不能藏的,太有此地无银的嫌疑。
她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走出两步,见身边送行的侍婢躲躲藏藏,不由得气恼:“是他骗了你家县主,不是你家县主理亏,给我打起精神来!”
侍婢在她的呵斥下抬高脖子。
“钱姑娘。”走近后,闻人惊阙客气问好。
钱双瑛梗着脖子,迟疑了下,还是规矩还了礼。
“月萝可还生气?”
钱双瑛在心里默念“伸手不打笑脸人”,说道:“不算多生气,就是有点杀人的冲动。”
闻人惊阙:“……”
话说得很直,这是真闺中密友。
停顿了下,他佯装听不出其中意思,问:“可否劳烦姑娘帮在下传个话?”
“不好吧……咳咳……”钱双瑛忽然咳了起来,捂着喉咙低声道,“小女感染风寒,喉咙肿痛,说不出话、话了——”
闻人惊阙再度凝噎。
懂了,他被委婉拒绝了。
不好强人所难,客套几句,他侧身让人离开。
钱双瑛走得很快,出府门时正好撞见收到口信赶来的陶宿锦。
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不等坐稳,就急声催促:“快走!快!”
就在钱双瑛的马车消失在街道上时,闻人惊阙见到了陶宿锦。
“闻人五,你眼睛真好了啊?这是什么颜色?能看见吗?”陶宿锦话多,新奇地围着他转了转,问,“江颂月呢?外面都说她捡了大便宜,她怎么不带你出去炫耀炫耀?”
闻人惊阙是被管家请来招呼小侯爷的,他这会儿不受待见,没多想就过来了。
“月萝让你来的?可说是为什么事了?”
“真可惜,我家表亲原本想趁你瞎眼捡了你这便宜呢,当时犹豫不决,今日听说你眼睛复明了,悔得直哭,眼都快瞎了。”
陶宿锦只管自己想说的,根本没听见闻人惊阙问什么。
“要不说江颂月会赚钱呢,眼光真不错。哦,我可不是在夸她。江颂月?人呢?不是她请我来的吗?”
江颂月未出现,管家带着乌泱泱的护院小厮出现了,一群人闭着眼往前挤。
本来就在府门口,这一挤,硬是把二人“请”到府门外。
陶宿锦快傻了,“不是你们县主让我来的吗?把我赶出来是什么意思?”
老管家将大门合得只剩下一道窄缝,挤在里面道:“对不住了小侯爷,您今日纯粹是被五公子连累的。”
五公子,而非姑爷。
闻人惊阙眼皮猛跳,眸光如箭注视着老管家,看得老管家接下来的话差点说不出口。
“我们县主让、让老奴与您传句话,五公子,这桩亲事,您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老管家心里慌张,匆忙说完,“啪”的一声将厚重的府门闭合上了。
且不管闻人惊阙是何神情,陶宿锦是暴跳如雷,上前拍打着府门,怒道:“什么意思?江颂月你请我来,是把我当猴耍的?你出来把话说清楚!”
府门应声打开一条小缝,管家的脸露出来,慌张道:“哦哦,差点忘了,小侯爷您不是白来的,这个您拿着,帮着转交给五公子。”
管家朝陶宿锦扔出一张纸,迅速将府门重新合上。
“什么东西?”陶宿锦抓住,随意扫了一眼,扔给闻人惊阙,“哦,休书,给你的。”
那张笔迹杂乱的纸张落到闻人惊阙手中,他低头,确认那是江颂月亲笔所书。
所以,昨日让人接他回来,不是给他辩解的机会,而是为了能够在今日,将他狼狈地赶出府邸?
“休书?”
陶宿锦终于回过神,急躁地跳到闻人惊阙身边,看清那张纸后,惊声大喊,“真的是休书!闻人五,你被江颂月休了啊?”
现在,江颂月喊陶宿锦过来的目的,闻人惊阙也知晓了。
第67章 护短
“被乱棍撵出去府门, 休书直接砸到五公子脸上去了!”酒馆小二手舞足蹈,就差亲身演示了,“我家小侯爷亲眼目睹, 绝无半点夸大!”
每日从午陵长街上经过的行人,从高官权贵到农夫商贩,数之不尽。在小二的努力下,不出一日,消息就传遍全城。
江颂月与闻人惊阙两人门户不匹配,在闻人惊阙双目复明后, 落得个云散高堂的结局,并不出人意料。
众人惊诧的是, 闻人惊阙竟是被休弃的那个。
有人心疼文雅的闻人五公子,受伤盲眼, 屈尊娶了江颂月, 她不感恩戴德, 竟敢将人休弃!
在一众指责江颂月不知好歹的言论中,也有人疑惑,在闻人惊阙未犯任何过错的情况下将人休弃, 这桩婚事算结束了吗?
本朝从未有过女子无故休夫的事例。
于律法不合。
因为这事,有人想与国公府结亲, 府中女儿却不太乐意。
如果江颂月的休夫不被律法认可,那么, 就算新妇以正妻之名嫁过去了,哪日江颂月回头追究起来,新妇就成了个无名无分的低微妾室。
除非闻人惊阙也甩给江颂月一张休书, 干脆地了断二人的夫妻之情。
这显然不大可能。
闻人惊阙被休后,数次去江府求见江颂月, 摆明了是他不肯放开江颂月。
这样的情况嫁过去,名不正言不顺,更得不到夫君喜爱,好好的姑娘家,没人愿意自贬身价。
因此,短时间内,并没有多少姑娘中意闻人惊阙。
钱双瑛来到江府,将外面针对闻人惊阙的流言一一说给江颂月听。
知道闻人惊阙名声受损,遭了许多姑娘的嫌弃,江颂月脑子里他揽着娇妻、怀抱孩童的画面总算暗淡了几分,含恨道:“活该!”
她就是要闻人惊阙再也别想有好姻缘!
“不止呢,我与你说,闻人惊阙这回是真的完了。”
钱双瑛招手让江颂月靠近,左右看看,未防被其余人听见,在她耳边低声道:“外面还有人猜,闻人惊阙之所以被你休弃,是因为有无法治愈的隐疾……”
未婚姑娘的矜持,让她说得很委婉。
“隐疾?”
“咳,床帷里的……”
江颂月怔愣了下,脸慢慢涨红。
半天,憋出一句:“这都是什么鬼话!”
“怎么能叫鬼话呢?”钱双瑛原本有点不好意思提这事,见江颂月有异议,顾不得尴尬了,道,“你自己看,他一个世家公子,眼睛痊愈后,浑身挑不出一点毛病。被你休弃,脸面全无,还要苦苦纠缠……”
都这样了,江颂月还能无动于衷,一定是因为闻人惊阙有见不得人的缺陷。——许多人这样猜测。
顺着这思路,难免会猜到床帷里的事上。
这么一来,江颂月狠心将人休弃,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胡说!”江颂月赤红着脸,低叫着反驳。
“管他什么胡说还是鬼话,又不是咱们说的,而且名声受损的是闻人惊阙,与你又没有关系。这谣言一出,原本骂你不知好歹的,都转过来同情你了呢。”
江颂月才不需要别人同情,既恼怒又羞耻,脖子与脸涨得通红。
钱双瑛见状,道:“你不会就心软了吧?他只不过在你府门口站了几日,出了几回丑而已。”
“不是。”
江颂月一回忆起曾经相处时的主动,就忍不住幻想闻人惊阙内心是如何轻视她的,直想将人碎尸万段。
前有闻人惊阙欺骗她、戏耍她,后有辅国公虎视眈眈,江颂月经受不住祖母出事的刺激,是打心里不想再与闻人惊阙有任何关联。
她只是不喜欢被人编排私事。
“再说了,事情之所以传得有模有样,是闻人惊阙自己不去辩解的,怨不得别人。”
钱双瑛怕江颂月一时心软,日后悔恨,继续提醒,“外面可是已经开了赌坊,许多人赌不出一个月,你就会屈服于国公府的权势,腆着脸回去伺候闻人惊阙呢。”
江颂月腾地站起,怒道:“绝无可能!他就是病得要死,跪在府门前求我,我也不会见他,更不会与他回去!”
钱双瑛道:“你这样说,我可就下注了啊。”
插科打诨一番,算算时间,闻人惊阙该又来了。
他被撵出府后,被陈瞩传召入宫,之后正常去大理寺任职,但每到傍晚下值,都会来江府求见江颂月,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数日下来,整个京城的人都摸出了规律。
但今日没来。
钱双瑛有些失望,“不会这么快就放弃了吧?”
“不来最好,我不稀罕!”
见侍婢端来江老夫人的安神汤,江颂月忙收起纷杂的心思,上前接过,亲自服侍老人去了。
另一边,闻人惊阙被闻人慕松拦住。
“你该按祖父的意思去做。”
“像你这样?”
闻人慕松稍顿,面不改色道:“就算江颂月原谅你,祖父也有别的办法拆散你们。”
在辅国公的心中,闻人家每个人都是树根的一个分支,从土壤中汲取着水分与养料,输入至躯干中,共同支撑着茂盛的苍天大树。
他不允许有人违背他。
尤其是最看重的两个孙子。
之前不插手闻人惊阙与江颂月的事,是猜出闻人惊阙需要用江颂月查案,如今江颂月没了用处,他要用尽一切手段,将闻人惊阙扳回到他认为的正途上。
两人处在一处偏僻的酒楼上,窗外是一条清幽的小巷。
巷子里偶有行人路过,时不时传来吵闹声。
闻人惊阙听见声音往下看去,见一货郎挑着扁担经过,身侧跟着谈笑的妇人与孩童,约莫是一家人。
安宁,祥和。
待人走过,他收回视线,道:“你说得对,所以这几日,我一直在想,祖父年纪大了,是否该驾鹤西去了。可又怕这事被月萝知晓,担忧她会如何看我。”
闻人慕松对此反应平平,“你可以瞒着她。”
闻人惊阙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果然不该问他的建议。
兄弟二人静坐了会儿,闻人慕松忽然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回来?”
无需言明,闻人惊阙已然意会,道:“日子太过无趣,就回来了。”
当初他只身离京去找余望山,在夜鸦山待了两年,把余望山弄成了惊弓之鸟。
他骨子里的痞性也得到了释放,之后本打算云游四方,时不时恐吓下余望山,却在云州意外遇见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
彼时江颂月年方十五,手提一把大刀,浑身是血,眼神凶悍,与两年前漆黑秋夜里哭泣的小姑娘截然相反。
都说江家新掌事的小姑娘是个小疯子,闻人惊阙也觉得他大抵是认错了人。
但那时日子无趣,他一时兴起,便在云州多留了几日,看着人入公堂辩护,也潜在暗处,看见她后怕地抹眼泪。
没认错,还是她。
他那时已脱离祖父的掌控,可对之后何去何从,并无任何想法,于是继续在云州待了下去。
后来江颂月回了京城。
闻人惊阙失去故友,一个人百般无聊,闲散几日,最终跟着回去了。
在京城,眼见着又一个故人出现,而后,江颂月被封了县主。
太后换了种方式报恩,闻人惊阙知道,也能想得清其中缘故。
但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会觉得空虚。
周围路人络绎不绝,脚步不停,各有目的,只有他孑然一身站在街尾,像是一个旁观者。
他自由了,但无处可去。在京城,更是不能光明正大地现身。
于是他回到国公府继续做他的五公子,成为闻人家的荣誉,为皇帝效力,偶尔会在宫里宫外会遇见江颂月。
江颂月不记得他,他也不想被人知晓那段过往,就以一个不熟络的身份,默默看着她一点点闯出名堂。
直到祖父要给他安排亲事。
“外面的日子太过无趣……”闻人惊阙幽幽重复了一遍,反问,“若是没有了祖父,你想做什么?”
闻人慕松道:“不知道。”
他这么多年都规规矩矩地活在辅国公的安排下,按部就班地考取功名、娶了门第相当的妻子、得到个女儿,但问他想做什么,他答不上来。
生活对他来说是一滩死水。
他没有欲望,没有期待,只需要顺着祖父规划的路线走下去,必要时,撑起这个大氏族就行。
“这么说的话,我与你不同,至少我现阶段有很清晰的目标。”得想让江颂月消了气,原谅他。
说罢,闻人惊阙看了看天色,道:“你已耽搁了我许多时间。”
他丢下闻人慕松离去。
冬日天黑得快,抵达江府时,江府门口已经挂了灯笼,灯下有着幢幢人影,是闻人雨棠与随时侍卫。
闻人雨棠近来很烦躁,有不少人好奇闻人惊阙究竟为什么被江颂月休弃,跑来找她打探消息。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闻人雨棠连着发了几通脾气,把往日亲近的友人全部赶走了。
去找爹娘,爹娘说:“少管闲事。”
去找袁书屏,没靠近,就被侍婢和嬷嬷拦住,“夫人产后虚弱,刚刚睡下,姑娘改日再来吧。”
闻人雨棠想不通这是怎么了。
本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婚事有了着落、接纳了江颂月,三嫂平安生下孩子,可短短几日,先是五哥五嫂离家,再是三哥三嫂起了纷争,现在的发展更诡异了,她五哥被休弃了。
闻人雨棠有种府邸即将崩裂的危机感,心里焦躁,转了几圈,找到了闻人听榆这儿。
闻人听榆比她有脑子,道:“三哥三嫂的婚事牵扯到两家的脸面,不会轻易和离。五哥大概是因为眼睛早就复明,一直在瞒骗五嫂,才会被休弃。你想让两人和好,可以从这里入手,只要五嫂原谅了五哥,就能一切如常了。”
“有道理。”闻人雨棠连连点头,急匆匆跑去江府,吃了个闭门羹。
但她遇见了好几日未见面的闻人惊阙。
“五哥。”
闻人惊阙淡淡看她一眼,问:“进不去?”
语气漫不经心,有点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闻人雨棠心里有点不舒服,没过脑子,张口就道:“你还不是一样?”
说完立刻后悔了,缩起脖子,畏畏缩缩道:“不是……五哥,我是来帮你劝五嫂的……”
闻人惊阙不觉得这没脑子的堂妹能帮他什么忙,但回想过去,她那么对待江颂月,江颂月都愿意帮她摆脱不如意的婚事,或许两人有着什么非比寻常的情谊呢,便容忍她留下了。
没理会闻人雨棠,他上前叩门。
照旧只有管家的声音从门缝中传出:“公子请回,我家县主身子不适,不见外人。”
闻人惊阙已经当了好几日的外人,习以为常,隔着门板道:“我今日并非求见县主,而是挂念祖母,想亲眼看见祖母身子康健、无病无灾,还请管家帮忙通传。”
府门后静了会儿,有脚步声远离。
没多久,管家回来,先是高声道:“不见不见!我家老夫人在养身子,没心情见不相干的人!”
明面上拒绝后,压低声音道:“去西面偏门。”
闻人惊阙便去了。
闻人雨棠跟着,很是憋屈。
他们闻人家的人,别人敞着大门央求,他们都不愿意踏进入,到了江府,竟要走那见不得人的偏门!
更让她气愤的是,那偏门也不是让他们进去的,仅仅是隔着门板说话而已。
闻人惊阙却不介意,温声问:“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好了好了。”江老夫人的态度比江颂月好许多,老人家比年轻人看得清楚,也知道闻人惊阙找自己的意图。
她不为难闻人惊阙,只是道:“我很想帮你,可这样的话,我孙女儿该伤心了……我肯定是要站在我孙女儿这边的,你懂的吧?”
闻人惊阙道:“这是当然,我就是想问问,倘若我夜间闯入,强行与月萝解释,祖母觉得她是更加气恼,还是有可能原谅我?”
“大约会先给你一巴掌。”
闻人惊阙:“……多谢祖母提点。”
他又问:“打我一巴掌,能让她心情好些,听我说几句话,倒是也成……”
“这怎么行!”没说完,闻人雨棠咋咋呼呼喊起来,“怎么可以打我五哥?五嫂的脾性也太大了吧!”
冬日的傍晚,天色灰暗,闻人雨棠又冷又憋屈,声音就强硬了些。
她一开口,门内门外两人都停了口。
“吱呀”一声,偏门打开,微弱的烛光下,江老夫人被人搀扶着走出来。
闻人惊阙上前欲扶,被拒绝。
江老夫人严肃地扫了眼闻人惊阙,让他住口,问闻人雨棠:“你觉得是月萝过分了?”
“她就是过分了,什么事不能关起门好好商谈吗?非要给我五哥难堪,让人传出那么难听的话,还想动手打人……”
“有点道理。”江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温和地看着她,继续问,“照这么说,事情发展成这样,全是我家丫头的错?”
闻人雨棠看不见兄长警告的目光,听她语气慈祥,还以为江老夫人是来帮闻人惊阙主持公道的。
她一心两人快点和好,大咧咧道:“也不全是吧。不过我五哥都来赔不是了,肯定是其中有误会。她连解释都不肯听,也太不信任我五哥了。夫妻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
闻人惊阙闭眼,遮住眼中想杀人的凶光。
好得很,自好八妹之后,他又多了个好六妹。
果然,江老夫人一改先前的慈爱,冷笑道:“那你怎么不说,是五公子口中没有一句实话,没有给够我们月萝应有的安全感和信任呢?”
闻人雨棠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弄懵,一时哑然。
而听着江老夫人口中客气的“五公子”,闻人惊阙知道这条路也被断送了。
“关门。”江老夫人的声音苍老、严肃,很是决绝,“加紧府中巡视,尤其是月萝院子周围,一旦发现任何生人,不必询问,直接乱棍打死。”
第68章 出事
狭窄偏门“砰”的一声甩上, 震得屋檐下孤零零的两盏灯笼摇晃不止,闻人雨棠感觉门板带起的风拍到了她脸上,冷飕飕的, 拍得她脸上生疼。
她终于意识到搞砸了闻人惊阙的事情,羞愧得不敢抬头。
晚风乍起,闻人惊阙看着面前佝着背低头的六妹,无声长叹。
“算了,就当是给月萝和祖母找个发泄郁气的由头。”
希望骂过他之后,江颂月能给他个见面的机会——当面骂他也好。
闻人雨棠怯怯瞅他一眼, 欲哭无泪道:“五哥,我是真的想帮你……”
“我知道, 你只是单纯的蠢而已。”
闻人雨棠想辩解,苦于无词, 半天没想出该如何回应。
立在人家偏门前许久, 闻人雨棠心里悔恨, 又很是发愁。
到底怎么样才能和好啊?
她没有一丝头绪,忍不住道:“五哥,你真的是在装瞎骗五嫂吗?当初可是你求娶的她, 要骗也该骗外人,再不济骗骗我和八妹就好了, 为什么要骗五嫂啊?你们可是相互扶持的夫妻啊!”
闻人雨棠连问几句,不知不觉站到了江颂月的角度上, 越说越同情起她了。
“因为你看不见,五嫂对你无微不至、寸步不离,你竟然防着她?难怪她不相信你、不愿意见你, 我觉得你有点自作自受……”
这话说的不错,若是方才她在老夫人面前说的是这番话, 或许就能有不一样的结果了。
但这是个被养傻了的姑娘,闻人惊阙没法与她计较。
他温柔地打断,“知道恼羞成怒这个词吗?”
闻人雨棠懵懂,“知道,怎么了?”
“我现在就处于恼羞成怒的边缘,你确定要继续说吗?”
“……”闻人雨棠默默闭紧了嘴巴。
封了这傻子的口,闻人惊阙看向紧闭的偏门,从缝隙中窥见一角衣衫。
该说的说完了,他转过脸,道:“回府去吧。”
隔着道门板,听到这儿的江老夫人冲侍婢使了个眼色,侍婢搀扶起她,轻手轻脚地往内院去了。
沿途遇见青桃等侍婢,众人纷纷冲她使眼色。
江老夫人心里有了底,到了膳食厅中,看见面色铁青、蓄势待发的江颂月,赶在被质问前,主动道:“我去见了闻人五,把他撵走了。”
“你没帮着他?”江颂月柳眉低横,怒火隐于眼底。
“哪能啊。”江老夫人摆出正直的凛然面色,道,“他一个外人,我帮他做什么?我就是好奇,你说这人外在瞧着那么清雅,脸皮怎么就这么厚呢,他怎么好意思来咱们府上的?”
江颂月眼眸狐疑地低扫她,暂收回怀疑,闷闷道:“你以前不是对他可好了吗?”
“那是我孙女儿喜欢他,我才对他好。现在你不要他了,我都不稀得正眼瞧他。”江老夫人说得信誓旦旦。
江颂月轻哼一声,取了帕子给她擦手,但终究是没忍住,收起帕子时,假装不经意问:“他都与你说什么了?”
“赔礼道歉,哦,还问我,倘若趁夜闯入你房里……”
不等她说完后面“与你解释”四个字,江颂月浑身汗毛炸开,怒道:“他敢!”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涨红,水灵双目因急怒和羞耻凝聚起雾气。
江老夫人见状,忙道:“必是不行的!我把他臭骂了一顿,若不是我手脚没劲儿,还要扇他耳光的!”
江颂月胸口急剧起伏,紧攥着的手指尖发白,嘴唇颤抖几下,恨恨道:“不要脸!”
“是呢,我也这么骂他,都被休了,怎么有脸说出夜闯姑娘闺房这种话的!”
江老夫人见孙女儿气出了泪花,赶紧再道,“丫头放心,我都吩咐下去了,让人加紧巡视。他敢出现,咱们就把他当成贼人,活生生打死!”
好说歹说,慢慢把江颂月的情绪安抚下来了。
晚上睡前,江颂月特意找了五个侍婢守夜,还在枕下藏了一把匕首。
只要闻人惊阙敢来,她定毫不犹豫地刺伤他。
江颂月恨着他有那种不入流的想法,一心惦记着等闻人惊阙出现,就好好教训他。结果从天黑等到东面泛起鱼肚白,府中都静悄悄的。
她实在撑不住了,强烈的困意再次席卷上来之前,在心里怒骂闻人惊阙言而无信,又在骗她!
而后,江府严防死守数日,终未等到闻人惊阙的夜袭。
这样过了几日,眼看到了上元节,按照常例,宫中又会继续设宴。
江颂月已经推了守岁那日的,这样的大日子,不好再次推却。
可在这样的场合遇见闻人惊阙,江颂月躲都没法躲,少不得要被人看笑话。
她不乐意,为此忧愁了好几日。
与在人前出丑相比,江颂月情愿私下里与闻人惊阙一刀了断,让他不许再纠缠。
然而就在上元节前两日,每日例行来赔礼道歉的闻人惊阙未再出现。
江颂月以为他终于要放弃了,人前装得开怀,夜里独自一人时,躲在寝被下哭了半宿,次日醒来,双眼肿如胡桃。
她觉得丢人,一日未出寝屋,连祖母都没见。
因为前日未睡好,次日夜间,江颂月昏昏沉沉,梦见闻人惊阙给她也写了封休书,两人断了个彻底,正难过得流泪,从梦中惊醒,听见了街面上响若雷霆的马蹄声。
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直到祖母披衣赶来,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
江老夫人年长,见的多,命所有人不许点灯。
很快,从偏门溜出去打探情况的卫章回来了,道:“是大理寺和羽林军,金甲银枪,足有数百人,都往东街方向去了!姑爷……五公子也在。”
江颂月怔住,不知道大半夜这是怎么了。
侍婢们也吓得不轻,全都挤在江颂月的院子里。
一片慌乱中,最外面的门房低弱说道:“我记起来了,前天五公子离开前,曾让我与县主说,今晚京中会有异动,让咱们府上的人不必惊慌。”
江颂月心头一跳,碍于脸面,压着嘴角没询问。
江老夫人看透她的心思,将人招来细问,确定闻人惊阙的确这么说过,心里安定下来,道:“没事儿,都回去睡吧。”
门房的话让下人们心中的恐慌减少许多,毕竟带头的是他们府上曾经的姑爷,前两日还低微地上门求见呢,能伤着他们府中人不成?
恰于这时,大着胆子爬墙头观察的护院回来,说人已经从府门外过去了。
两者结合起来,确认这场意外与府中无关,侍婢们渐渐放松,逐个退开。
江颂月扶着祖母回了房间,但彻底没了睡意,开窗吹着冷风,看着院中摇曳的树影,心乱如麻。
闻人惊阙来了,她不想见。
不来吧,她又觉得委屈想哭。
江颂月想不透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在窗口倚了会儿,恢复寂静的庭院中,夜风送来依稀的埋怨声。
“门房也真是的,早得了姑爷的知会,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方才我魂都快吓飞了。”
“也不怪他,咱们县主还气着呢,谁敢在府中提姑爷?”
“说的也是……你说县主和姑爷能和好吗?”
“……我觉着能,你不知道,前天姑爷没来求见,县主夜里哭得有多伤心……”
江颂月脸上被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急促地喘了几下,她“砰”地一声合了窗,跑到榻上,将自己捂进寝被后,在心里大骂闻人惊阙。
这一晚,京城大半人家都是在恐慌中度过的。
直到天亮,消息传开,康亲王府没了。
满城哗然。
“说是勾结夜鸦山匪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入狱的入狱,斩杀的斩杀,一夜之间就没了。”
这案子是闻人惊阙查出来的。
在百姓眼中,他眼盲许久,一经恢复就快刀解决了皇帝的亲叔叔……那可是堂堂王爷!
坊间关于闻人惊阙的诋毁流言弱了许多,看好他的仕途,想攀关系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这事,第二日的上元节没人有心思庆贺,京中街道上格外的萧条,宫宴自然也是没有了的。
如此凄凉了半个月,随着袁书屏女儿满月日的到来,宫中大张旗鼓赏赐了贺礼,其用意不言而喻。
得了圣意暗示的国公府大摆席宴。
江颂月与袁书屏的关系不错,但那个府邸,她是再也不愿意踏入了,只让人送了些贵重的贺礼送过去。
有了权贵摆宴牵头,京中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很快就没人记得消失了的康亲王府。
又过几日,太后传旨说想念江颂月,接她去了趟宫中。
江颂月已经近一个月没出府门了,趁着这几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国公府那边,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入了宫一趟。
再见太后,江颂月知晓这人是她十一岁时偶然遇见的重伤妇人,心境产生了些变化。
有点陌生,还有点难以言喻的亲近。
太后一如既往的和蔼,问过江老夫人的病情,提起她与闻人惊阙的事。
入宫之前,江颂月就想到太后会这样问,她未能从那种情绪中走出,被窘迫淹没,结结巴巴道:“没什么争吵,我就是、就是不想看见他。”
太后道:“不想看见他,是要一刀两断?我可提醒你,前段日子他查出康亲王那事,解决了皇儿的大麻烦,出尽了风头,许多人盯着他呢。昨日还有人想请我赐婚……”
江颂月面色一白,骤然站起,“他怎么能……”
能什么,她说不出口。
是她把人休弃的。
太后与陈瞩一样,都不乐意看世家做大,与其让闻人惊阙另娶高门嫡女,不若就将他与江颂月绑在一起。
“哀家岂能答应?这不,今日就喊你来了。”
太后身处宫中,对外面的流言却不陌生,拉她坐下,慈爱道:“你那张休书能不能生效,端看他认不认。他现在不认,被绕指柔缠上个一年两载,指不定就变了心,到时候主动权可就不在你手上了。”
“再有,什么隐疾不隐疾,都是没影的事,就算是真的,也有治愈的可能……多的是人肖想着你夫君呢。”
江颂月听得心里憋起一团灼热的火焰,烘烤着她,让她无法静心。
她心里难受,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这事明明是闻人惊阙的不对,凭什么难受的人是她呢?
而且,按照闻人惊阙所言,太后所谓的救命之恩是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京城那桩救命之恩,是太后与陈瞩自导自演的。
这两人也骗了她,为什么她就不生气呢?
江颂月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焦躁不安地在宫中待了半日,午后回府,在半路上被陶宿锦拦住。
陶宿锦因为江颂月不带他赚银子,和与闻人雨棠的婚事,对江颂月耿耿于怀。
但此时,他更好奇江颂月与闻人惊阙的事,拦下她后,还算客气地问:“江颂月,你真的不要闻人五了啊?”
江颂月不想理他,也怕闻人惊阙知道她出府了会找来,使她当街难堪,当即让卫章继续赶车。
陶宿锦不依不饶,强行让侍卫将马车拦下,跳上车板,掀帘逼问:“到底还要不要?你给个准话。”
他动静和声音都很大,引来行人侧目,江颂月心中一阵恼羞,怒道,“不要!休书都给你看过了,还问什么!”
“不要就不要,你凶我做什么。”小侯爷被她一顿吼,莫名其妙,“你最好是真不要他了,不然有你后悔的。”
说完,小侯爷跳下马车,吆喝着人往西街去了。
他来的快,走的也快,说的话也让人听不懂。
江颂月觉得他说的事情应该与闻人惊阙有些关系。
闻人惊阙遇上什么事会让她后悔?
她想知道,又拉不下脸去问,生了会儿闷气,让人继续往回赶。
这日隔跟她出来的是青桃,眼看着江颂月与闻人惊阙分开后,食不下咽,夜不能安寝,为此多长了个心眼,悄悄让人找陶宿锦询问去了。
这一问,可不得了。
“姑爷真的出事了!”马车刚停在府门前,青桃焦急地拍打着车厢木门,语出惊人,“小侯爷说,咱们姑爷被人下了春/药,正在望仙楼呢!”
江颂月猛地扭头。
第69章 喝茶
青桃来不及喘气, 急道:“小侯爷说陈家对咱们姑爷有意,想结亲,陈家三公子怕姑爷真有什么……咳……隐疾……今日假装在茶楼偶遇, 下了药来试探……”
陈家在京中有些地位,三公子与陶宿锦一样没个正形,但是姐弟感情甚笃,为了长姐做出这种事情并不算意外。
青桃觉得闻人惊阙惹怒了自家县主,但两人再怎么吵闹,和好或分开, 都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外人是不能掺和进来的。
她很急, 却见江颂月听完后,冷着脸道:“不许喊他姑爷。”
青桃满脸的不可思议, “县主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不然我该怎样?”
“去阻止啊!”青桃急得想拖着她赶去望仙楼, “那个陈三公子可不是什么好人, 都能弄来那种下三滥的药了,说不定会怎么折辱咱们姑爷……五公子!县主你忘啦?先前五公子被人锁在屋中,你那么生气……”
江颂月的脸色霍然转青。
青桃立刻闭嘴。
她怎么忘了, 那会儿闻人惊阙眼睛是装瞎的,也就是说, 什么险些遭人轻薄,都是他编出来的!
如果那是假的, 难保这回不是作假。
江颂月对闻人惊阙的信任已降到最低,最初的震惊过去,冷静下来后, 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闻人惊阙,觉得这是闻人惊阙骗她见面的圈套。
他那个身份, 身边岂能少的了人?哪有这么容易中别人的陷阱?
江颂月气他、恼他,但就是不肯去望仙楼见他,跳下马车往府中走,急得青桃抓耳挠腮。
“万一是真的呢?”
江颂月在门槛处停下,回头道:“万一是真的,那也是他自愿的。从此以后,我真的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提醒了青桃,她灵光一闪,急忙接道:“可是县主,万一他没忍住,与别人有了肌肤之亲,回过头来在你面前假装无事发生,再次骗你怎么办?你就不想去抓他个现行,彻底堵死了他的路?”
这个可能让江颂月迟疑,语气跟着迟缓,“抓他个现行?”
“抓他个现行!”
青桃想起钱双瑛说的那些话,学着她道,“若五公子与他人有染,咱们抓到了把柄,扇他巴掌,将他的丑态公之于众,让他再也没脸见县主你!若是没有这回事,就是他欺骗县主你过去相见,更有理由扇他巴掌了!”
江颂月眸光一闪,当即绝决道:“走!”
马车飞驰,不消一炷香时间,就到了望仙楼。
望仙楼是城中最大的茶楼,常有权贵子弟出没,这日被清了场,只有陈三公子与陶宿锦在。
江颂月进去时,遭到陈府侍卫的阻拦,直接让人动了手。
楼下的动静未惊动楼上人,二楼大堂中,陈三公子正侃侃而谈:“今日我非得把闻人五身上隐疾的事弄清楚。他若是好好的,我勉强能接受一个被女人休弃的男人做我姐夫,若真有隐疾,那就别怪小爷不客气了……”
“你能怎么不客气?”陶宿锦也是纨绔,但比他清醒,“他可是大理寺的人,你对他下黑手,当心他回头与你算账。”
“不就是下个春/药、送个女人进他屋里吗?他能怎么与我算账?把这些还到我身上啊?”陈三公子全然不在意,“那小爷还得谢谢他了。”
“我可提醒过你了……”
陶宿锦正撇清关系,转脸见江颂月从楼梯口上来了,眼睛一亮,道:“江颂月,你不是不要闻人惊阙了吗,怎么又来了?后悔了?”
来的路上,江颂月满脑子都是抓到闻人惊阙的丑态后,如何使他难堪。
可方才听了陈三那一番话,心头升起与那日闻人惊阙被锁在屋中一样的怒火,几乎将她的理智烧没了。
她径直掠过陶宿锦,来到了陈三公子面前。
陈三公子不认识江颂月,但听过名字,轻佻地打量了下她,道:“你就是怀恩县主?听说闻人惊阙不行,是不是真……”
话没说完,江颂月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亮声音,陈三公子被打蒙,捂着脸愣了愣,眼神一厉,站起道:“你敢打我?你——”
“啪!”
江颂月甩手又是一巴掌,蔑视道:“卑劣小人,我就是打了你,怎么样?”
陈三公子登时大怒,抬起手掌就要打回去。
陶宿锦今日是来看热闹的,被这情景惊住,反应过来后立刻想去阻拦。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透窗而来,擦着陈三公子的发顶掠过,“笃”的一声,直直射在他身后的褐色廊柱上,银色尖端全部没入,只余箭尾微微颤动。
安逸的茶楼中,隐约还能有利刃破风的回响。
陈三公子被这不知何处而来、气势汹汹的一箭吓得双膝一软,跌坐回了椅子上。
那边试图劝架的陶宿锦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江颂月的人动的手,看她也一脸惊吓,连忙高声道:“我就是被陈三拉来凑热闹,好奇瞧瞧的,什么都没做啊!闻人五你有火冲着陈三发,别冲我来,我这就走、这就走……”
江颂月反应过来那是藏在暗处的侍卫,认定这是闻人惊阙骗她来的圈套,咬了咬牙,一把将陶宿锦按住,道:“你不许走。”
再转向陈三公子,道:“滚!”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支利箭射在陈三公子脚下,差点将他脚背钉在地上。
陈三公子打了个激灵,终于记起闻人惊阙是大理寺少卿,做的是查案、审讯,乃至抄家的事情,绝非他这样无所事事的纨绔能耍弄的。
他哆嗦着站起来,躬着背,战战兢兢地下了茶楼。
而江颂月认定自己再次被闻人惊阙骗了,心里冰锥一样的刺痛,恨不能将闻人惊阙千刀万剐。
她抓着陶宿锦的衣裳问:“是不是你与他联手骗我过来的!”
陶宿锦被她那利索的两巴掌吓到,又因暗处射来的箭矢受惊,再瞧江颂月,只觉得气上头的女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着实可怕。
他立刻大呼冤枉:“我怎么可能帮着闻人五骗你?我就是被陈三喊来看热闹,路上好心去提醒了你一句而已!”
他很讨厌,但好像不怎么说谎。
江颂月辨别不出真假,松开了他,扫了周围一眼,问:“闻人五呢?”
“喝了掺了药的茶,被人带屋里去了。”陶宿锦指着厅堂斜对面闭合着房门的雅间,“陈三让人送了个女人进去,刚进去没一会儿……”
有人进去了,没立刻出来。
江颂月脑子里嗡地一响,脸上骤然失去血色。
她想进去亲眼查看事情是否如她心中所想,可是尊严不许。
江颂月内心翻腾,犹若海上掀起滔天风浪的暴雨雷鸣。
这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闻人惊阙欺骗她、耍弄她,如今又有了别人,她何必眷恋不舍?
别人不爱她,她自己爱。
江颂月倏地站起。
抬步将走,对面房门打开,一个衣衫整齐的红衣女人数着银票走出来。
瞧见外面众人,她慌手慌脚将银子藏起,一本正经地摆手,道:“他不行的,是个废人,没指望了。”
江颂月的情绪好似激流撞上陡峭的岩壁,陡然激起千层浪花,直接愣住了。
说的是闻人惊阙吗?
他不行吗?
回江家的那一晚,俩人亲密时,闻人惊阙可不是那样的。
陶宿锦也呆住了,惊声呼喊:“闻人五真的不行?”
红衣女人道:“不行就是不行,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好多男人都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
话音刚落,闻人惊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当着我夫人的面,就不必这么说了。姑娘拿着银子快些离去吧。”
红衣女子面露惊讶,连忙冲江颂月赔不是,“夫人见谅,奴婢与这位公子什么事都没有,只收了他的银子帮着做伪证。前面那些都是我瞎说的,夫人见谅……”
红衣女子离开。
闻人惊阙从屋中闲庭信步地踏出,衣裳规规矩矩,发丝没有一丝凌乱,面色与呼吸都再正常不过,笑着朝江颂月走来。
“月萝。”他看着江颂月轻声喊道,语气温柔如水。
那双饱含柔情的桃花眼中春光泛滥,清晰地看着江颂月。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江颂月浑身一颤,感觉自己好似不着寸缕地站在闻人惊阙面前,任他戏弄地点评。
江颂月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心中只剩下疯狂奔涌着的羞耻与难堪,就连耳朵里的那句“月萝”,也充满了恶意的嘲弄。
“啪——”
她抬起手,狠狠扇在闻人惊阙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茶楼。
闻人惊阙被打偏了脸,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转过来,带着巴掌印的脸上笑意不改,低声道:“你有气可以打我,但我还是要说,今日这事是个意外,并非我设计你来的。”
江颂月扇他巴掌的那只手因激烈的情绪,半蜷着,微微颤抖。
她瞪着闻人惊阙,眼睛用力睁着,倔犟地不让眼泪落下来。
闻人惊阙全都看在眼中,想抓她的手给她揉揉,未经允许不敢去碰,便顶着脸上的巴掌印继续解释。
“近日来总有人想与我说亲,着实扰人,我打算趁着陈三的算计,顺势承认了身怀隐疾,打消了旁人的念头。”
他已遭江颂月厌恨,再不敢说谎欺瞒她,着实没想过用这手段骗她前来相见。
今日这事的确是意外。
他原计划就是装作中了药,花点银子打发那位红衣姑娘,等名声彻底败了,或许江颂月一高兴,就愿意与他见面了。
等将人追回,他再堂而皇之地以败坏名声为由,找陈三清算。
哪知陶宿锦把江颂月喊来了,他只得先把事情解释清楚。
“我以性命起誓,从未想过用今日这事引诱你前来相见。”
江颂月含恨瞪了他许久,眸中湿漉漉的,看得人不住心软。
闻人惊阙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温声道:“月萝,过去是我不对,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闭上你的狗眼!”
闻人惊阙顿了顿,闭上了眼。
“月萝,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将所有事情说清楚。”
不用对着他那双藏着无数秘密的眼睛了,江颂月却更委屈,眼泪几乎决堤。
她狼狈地抹了下,清了清嗓子,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冷声道:“好啊,你喝下这杯茶,我就听你说。”
说完,她扭头问:“那种下三滥的药可还有?”
自从巴掌扇到闻人惊阙脸上之后,陶宿锦就屏住了声响,被江颂月一问,忙不迭地在桌上翻找。
没找到,他脖子一伸探出窗口,招来侍卫让人去找。
“快快!能有多快有多快!”
侍卫脚下生风,回来时连正门都来不及走,直接从窗口一跃而入,掏出零零散散五包药粉。
“分别是从痞子梁、毒人七和花粉婆那买的,一个让人迷失神智,一个让人身躯发软、丧失无力……”
陶宿锦干脆地打断:“少废话,药效最强的是哪个?”
从侍卫手中接过,他讨好地递给江颂月,称呼也变了,“县主,这个最是折磨人,保管能让闻人惊阙生不如死!可要我帮你下进茶水里?”
江颂月一把夺过,粗鲁地撕开撒进茶中,将茶盏推过去,道:“喝!”
闻人惊阙从江颂月要他喝茶起,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哪怕他说得情真意切、用性命起誓,江颂月还是不信今日这事是意外。
闻人惊阙苦笑了下,闭着眼,循着杯盏的声响摸了过去。
顺利抓起茶盏,递到唇边感受了下茶水的异样,他在心中暗叹“自作孽不可活”,之后,将加了料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是那等污秽处寻来的最强效的下三滥药物,甫一饮下,就有一股燥热从小腹升起,转瞬蔓延至四肢百骸。
闻人惊阙晃了晃脑袋保持清醒,问:“月萝,我忍过去了,你就答应好好听我解释吗?”
江颂月冷冷道:“没人让你忍,你可以让侍卫找人过来。”
闻人惊阙“哦”了一声,道:“还是不了,你不看重我的清白,我自怜自爱,才不让外人碰我。”
这话与那日被锁屋中,与江颂月乞怜的话有些相似。
江颂月回忆起他那日的可怜相,心更加冷硬,丝毫不为所动。
又过了会儿,闻人惊阙道:“我待会儿的模样定然十分不文雅、不好看。月萝,你想看我如何出丑都行,可否让小侯爷等人先行回避?”
江颂月因他的话看了看周围,见陶宿锦睁大了眼,摩拳擦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楼梯口,府中下人们各个神情诡异,迎上她的目光,纷纷躲闪。
不知为何,江颂月跟着难为情起来。
但她今日的目的就是折磨闻人惊阙,让他也丢尽脸面,尝尝她心里的滋味。
她抿着唇不肯松口。
这么看了一圈,视线重回闻人惊阙身上,见他双目仍按照自己最初的命令,紧紧闭着,眉宇中充斥着艰难的忍耐,额头已沁出细小的汗珠。
看得江颂月想起回到江家那晚,他动情的反应。
她视线不敢往下看,撇开脸等了会儿,实在是越不过心里那道坎,转过脸喊道:“木犀!”
“哎!”一早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木犀急忙跑出来,低着头不敢乱看,“少夫人有何吩咐?”
“不许叫我少夫人!”
“是、是……”主子都被折磨成这样了,木犀不敢有任何忤逆,顺从地改口,“县主有何吩咐?”
江颂月咬牙道:“扶你家公子去房间里。”
“是!”木犀赶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站都站不稳了,还有闲心说话,“多谢月萝给我留下最后一丝脸面。”
江颂月皱着眉,一句话不说,在木犀扶他迈入房间的最后一步,余光瞟见他打了个趔趄,那一贯挺拔的身躯险些栽倒,幸好被木犀及时扶住。
木犀的任务是将人扶到屋中,将人放下后,他立刻就出来了,局促了会儿,挤进楼梯口处的江家下人堆里。
众人离得稍远,想回避,没有江颂月的准许,不敢离开。
于是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看屋顶、看地板,就是没有一人敢去看江颂月和那紧闭的房门。
江颂月就坐在对面看着,心里想的全是待会儿要如何嘲笑闻人惊,如何让他无地自容。
时间无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两腿发麻,去揉膝盖时,手掌一用力,扇过别人巴掌的掌心阵阵发疼。
她踮着脚小心地活动了几下,没忍住问:“药效有多久?”
陶宿锦哪里知晓,把寻药的侍卫找来,侍卫很是尴尬,道:“这药没有固定时间,是必须、咳、才能消下去的……”
江颂月的小人书没白看,想了想,明白言下之意,嘴唇一抿,没了话说。
只是从此思绪不受控制,想着屋里闻人惊阙可能的状态,她手脚无处安放,忍了又忍,再次询问:“若是……不了呢?”
“那就难说了……”侍卫左右为难,求助无门,只得如实说话,“属下也是听人说的,什么虚不受补的大少爷用了药,憋成残废,或是要命,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侍卫说完,见没人问他话了,默默退下。
而江颂月盯着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会儿,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越来越不安。
在双膝的麻木寒退却之后,她猝然站起,向着房门迈出几步后停住,回身怒斥:“不准乱看!”
所有人,包括陶宿锦在内,全部低下了头。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江颂月进了屋。
就在众人震惊时,门房又响,她急匆匆跑出来,合紧了房门,声音低且急促,命令道:“今日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不等有人应声或是看清她的神色,她就提着裙子匆匆跑下了楼。
又过了许久,房门打开,面色潮红的闻人惊阙缓步走出来,看见的只有缩着脖子坐在外面的小厮木犀。
他刻意带着的微笑收起,止步在房门口,问:“月萝呢?”
木犀站起来,苦着张脸道:“县主她早就走了。小侯爷多待了会儿,想看公子您的笑话,被府中寻来的下人喊回去了。”
今日的事对木犀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就是面对辅国公时,他也没这样生不如死。
“公子,县主说不许将今日的事透漏出去,可小侯爷那嘴巴能管得住吗?说不准明日这事就传开了,公子您的名声……”
他说了许多,闻人惊阙却只听见了第一句话。
江颂月早就走了。
曾经他骗了江颂月许多次,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他被戏耍了。
第70章 信件
茶楼事件过去的第二日, 流言就从陶宿锦那儿传开。
那日江颂月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碍着那句“今日事所有人不许外传”,这回他没敢说那么露骨, 只说闻人惊阙对江颂月死缠烂打,被打了巴掌,脸都不要了。
是很不要脸,反正今后他再想起闻人惊阙,脑子里率先闪现的,就是那日他吞服□□物后, 狼狈不堪的模样。
闲话传得很快,信与不信, 各说纷纭。
闻人雨棠是信的。
她想让兄嫂和好,苦思冥想后, 摸索出了点儿门路, 可惜闻人惊阙根本就没回国公府, 她找不到人。
到第三日,才千难万难地从大理寺拦到人。
“我说过,别再插手我与你五嫂的事情。”闻人惊阙开口便是警告。
“没有, 我没插手!”闻人雨棠再不敢跑江家人面前说胡话了,道, “我想起五嫂说过的一桩事,觉得可能对五哥你有点帮助, 过来与你说一声……”
闻人惊阙不觉得她能提供什么帮助,“我还要去找你五嫂,去晚了, 她该以为我变心了。所以,别浪费我的时间。”
自打上回让他出丑之后, 江颂月开始正常出府,只是每每遇见他,都视若无睹,不肯听他说一句话。
闻人惊阙不好用些强硬的手段逼迫她,只能继续用这愚钝的法子表衷心。
让全城的人都来看他丢脸,能让江颂月心情好些,也行。
“你天天去赔礼,根本就不是办法。”
的确不是办法,他要解决的,除了江颂月被欺骗的怒火,还有阻碍二人的祖父。
要与祖父动手吗?
闻人惊阙觉得若是没有祖父的插手,江颂月会怪他,但不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他想杀了祖父。
可辅国公从头到尾对付的人都是他,锁在屋中、茶楼遇袭等等,比这更狠辣的招数他都遇到过,不过是少时寻常的考验罢了。
这中间像江老夫人那样无辜被连累者,不是祖父的错,而是他自身能力不足,未能全身而退的错。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有些事情,自小便是这样听的、学的,时间久了,即便理智知晓这道理不对,心中也已经形成固定的思维,难以更改。
辅国公怕是连这点都算到了,所以从不直接对江颂月等外姓人出手。
再有是,就像祖父说的,生在闻人家,得了这个姓氏带来的利益,就该听话地为它做出奉献。
这是辅国公的掌控欲,也是获利者该履行的责任。
闻人惊阙愿意放弃从这个姓氏中得来的一切,是祖父不愿意放过他。
所以,要杀了祖父吗?
杀了祖父,江颂月能接纳他吗?
闻人惊阙不确定,他迟迟未动手,是因为每当有这个想法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把辅国公与江老夫人放在同一高度做对照,心中便生出些许迟疑。
“你得示弱,得按五嫂的喜好去讨好她啊。”闻人雨棠不知他思绪飞远,焦急地提醒他。
江颂月喜欢读书人,闻人惊阙只要换上身素雅的衣裳,拿着本书册坐下,手边放上一盏热茶,就能勾得江颂月移不开眼。
但前提是江颂月愿意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愿意赏他一个眼神。
闻人惊阙不想听废话,道:“无事就回府去。”
这种语气闻人雨棠很熟悉,每次爹娘谈起正事,都是这么打发她的。
她不服气,但无可奈何,转身时气恼嘀咕:“她想要的是事事依赖她的乖男人,你总这样,她能接受你才怪了……”
“站住。”闻人惊阙将她喊停,“再说一遍。”
闻人雨棠吓一跳,以为他生气了,小心地打量了他之后,规矩道:“五嫂当初看上你,除了喜欢你的长相,更多的是因为你瞎了,必须要依赖她、离不开她。”
闻人惊阙知道江颂月喜欢他的脸,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小心思。回忆过去,察觉到每次他示弱后,江颂月都会格外的宽容和温柔。
他以为那是因为江颂月喜欢他、心疼他,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你怎么知道?”
“在菩提庙那会儿,五嫂自己说的。”
闻人惊阙若有所思。
他大概明白江颂月为何想要一个事事依赖她的男人了,因为她遇见过心思深重的人,并因此吃过亏。
是贺笳生。
就像大多数男人喜欢温柔无害的解语花一样,她想要的是个没有任何攻击性、能够完全为她所掌控的男人,这样的人能让她感到安心。
这么想的话,两人分开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装瞎这事本就让江颂月愤怒,谎言又让她对未来产生了不安。
他的纠缠,使她陷入流言的风波。
清除康亲王府,他声名大噪,反而让江颂月感受到更大的危险与压迫。
一个不能掌控的男人,对江颂月来说,是藏在暗处的不稳定因素。
他越是出众,江颂月越是回避,哪怕真的喜欢他,也很难接纳他。
所以,要取得江颂月的原谅,他得先变成个无能废人?
他是不介意做废人的,就怕成了废人,祖父仍不肯松手.
上元节后,气候迅速转暖,江老夫人见江颂月闷闷不乐,提议趁着这时去云州小住几日。
江颂月尚未做下决定,云州来信,宋寡妇道,闻人惊阙于十日前曾给她去信,提醒她年前曾邀江颂月开春后去云州游玩。
信件被原封不动地送到江颂月手中。
云州距京城,寻常车马需走三日路程,江颂月若去,为了照应祖母,少说得耗费上五日时长。一来一回,加上小住的时间,至少要一二十天。
“他想把我支开?”江颂月原计划是有这一趟行程的,被闻人惊阙一催,反倒不肯去了。
经由那日望仙楼里,闻人惊阙情难自控出丑的一幕,她心中平衡许多,听见闻人惊阙的名字不再一味躲避,而是歹心猜测:“他定是要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江老夫人盲目附和:“可不是嘛,说不定是要趁机迎娶新人。”
看见江颂月眼底的隐忍悲愤,她暗道孙女儿果然还是在意的。
自己赌气硬撑着,到头来气坏了的,还是她自己。
老夫人觉得这不是办法,不搭理闻人惊阙归不搭理,怎么能让自己心里不痛快呢?
“闻人五还想着从宋寡妇那寻求帮助呢,没想到宋寡妇会把他出卖了吧?”江老夫人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你说他想什么呢?宋寡妇与我,肯定都是偏心我们丫头的啊。”
这话江颂月听着舒服,将闻人惊阙给宋寡妇的那封信揉成一团,扔出了窗外。
她让人研墨,道:“我偏不去,一定要留在京城亲眼瞧瞧他搞什么鬼。”
提笔给宋寡妇写信,落下两个字,笔尖一顿,她跑出房间,将皱巴巴的信件捡起摊平,道:“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江颂月一刻也等不及,传来卫章,命他务必亲自将这封信交到闻人惊阙手中。
傍晚,卫章回来,江颂月正陪着祖母用膳,筷子一放,急切问:“他怎么说?”
“五公子看见信直苦笑,之后试图从属下这里打听县主的火气有没有消减。属下没搭理,他约莫是气急败坏了,说不论如何,今日一定要见到县主。”
“什么气急败坏,他肯定是故意做给你看的。”江颂月觉得闻人惊阙会觉得没脸,但不会气急败坏,多半又是有什么阴谋。
他最会伪装了。
至于今日必须要见到自己……
今日天已晚,她不打算外出,闻人惊阙想见她,只有两个途径,一是正当求见。——她拒绝。
再是夜里翻墙来见。
上回听说闻人惊阙有这想法,江颂月怒不可遏。
这回听见,因连着两次给了对方难堪,她情绪有所好转,相对平静些。
上回闻人惊阙想来,被祖母阻拦,让江颂月白白布置了那么多人手防备,她至今耿耿于怀。
“他当真说了今日一定要见着我?”
“属下听得真真切切。”
“好。”江颂月目光发狠,当下离了膳食厅,带着卫章亲自检查府中防守去了。
江老夫人看着身侧空荡的椅子,觉得孙女儿气势汹汹的样子比上个月郁郁寡欢的模样好多了。
在茶楼让闻人惊阙丢了一回脸,能有这么大的转变?
她着实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问侍婢:“那日闻人五究竟在丫头手底下吃了什么亏?”
几个知晓内幕的侍婢霎时间满面红霞,推推搡搡,一个也没脸说出来。
闻人惊阙在屋里有多狼狈,江颂月进屋后又看见了什么,众人无从得知,但一定很令人含羞忍耻就是了。
所幸江老夫人的好奇心没那么重,问不出来就算了,只要人不再如先前那般阴郁就好。
江老夫人本意是两个年轻人有矛盾,但是感情不假,爱闹就闹吧,不损身盖体就行,才这样想过,就听侍婢说江颂月往枕头下藏了把匕首。
老夫人吓得魂差点飞出去。
“怎么还用上匕首了!”
侍婢轻快道:“老夫人莫要担忧,匕首应当是用不上的。县主让人在院落周围设了索套和捕网,里里外外共有十一道关卡,只要五公子敢来,一定会被活捉,他到不了县主屋里的。”
这是掏出家底来对付闻人惊阙了。
但江老夫人放心了,最起码这些陷阱只抓人,不伤人。
她认为倘若今夜闻人惊阙真的来了,一定会被这些关卡拦住,提起的心就放了下来。
想了想,她决定哄孙女儿再高兴些。
另一边,江颂月刚要躺下,就瞧见江老夫人过来了,怀疑她是要为闻人惊阙说话,面色立刻变了。
“祖母哪能帮他个外人?我是来给你送匕首的。”江老夫人让侍婢送上一把镶着红宝石的象牙匕首,道,“这把匕首来自西面草原上,据说是个什么亲王命人打造的,削铁如泥,石块都能劈开,正适合用来对付这等夜闯姑娘深闺的恶徒。”
江颂月接过匕首在帕子上试了试,险些划破了自己的手,真落在闻人惊阙身上,定会让他皮开肉绽。
她心情愉悦地收下,抱着祖母说了会儿暖心话,让人将老夫人送了回去。
屋中仅剩她一人时,江颂月躺下,枕着匕首,静心准备着待会儿嘲讽和羞辱闻人惊阙的语句。
她同样觉得闻人惊阙真来的话,绝对闯不过前面的索阵陷阱,定然会被活捉。
届时她不仅要将闻人惊阙五花大绑,还要用这把匕首恐吓他,然后在天亮后,大张旗鼓地将其押送到京兆尹去,让他在百姓与同僚中丢尽脸面,让他再也抬不起脸。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