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暖榻, 夫人不想试试?”
白川舟身上的木香随着夏风拂倾,落在了她的心尖,还有他的衣摆, 轻轻擦过她垂袖的手背, 点点酥麻。
楚引歌觉得有一类人就是天生的坏痞, 比如他, 从骨子里就散溢着勾魂的阵法。
许是招架了多次,她已能稳稳地站在这听他戏谑,不腿软不发慌, 原来熟能生巧也适用于此。
总不能回回都落了下风, 楚引歌转了身,直视着他:“爷,暖榻也是夫妻之道么?”
她的眸色明亮, 身后是余霞绮丽,在她墨绿裙衫上镀了层淡淡的日辉,她站在光中, 不急不躁, 坦坦荡荡地看着他,用他教给她的话回怼他。
白川舟愣了一瞬, 忽而想到她在醉酒, 酩酊迷离时说得那句“我夫君啊”。
她应当是个很遵守契约盟誓之人, 一旦定了亲, 就将他归进了自己的生活里。
这倒有趣。
白川舟低笑道:“楚编修长能耐了啊, 孺子可教也。”
“可我们不是表面夫妻么?那暖榻恐怕不合适罢, 日后你若有喜欢”
楚引歌本想说“你若有喜欢的姑娘”, 可转念一想, 不用日后, 他这个纨绔,现在喜欢的姑娘应当也极多。
便改了口,“日后我若有心仪的男子,你开府的意图也已达成,我对你也不大中用,我们自是要分道扬镳。既如此,那不如从一开始便分房住为好,免得日后麻烦。”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白川舟气笑,“楚编修好谋略,未嫁进侯府就已想好改嫁之路。”
他刚刚还想她会不会因契约从一而终,看来是不会,她现在就在找退路了,这姑娘还真是能气人。
“亏爷对你这么好。”
“我”
“小白眼狼。”
“”
楚引歌失语,怎么分房住就成小白眼狼了
何况不是他说得任凭造次,这怎么从第一条就开始造次不了?
说话不算话。
见他走远,楚引歌忙跟了上去,“好,那我们首条有待商榷,其余的条例呢?”
“没看。”他的语气带点气恼。
“可爷刚刚不是说眼都看瞎了?”
“嗯,”白川舟懒懒地应道,“看了第一条就痛彻心扉,小夫人竟嫌弃我至此地步,哭瞎了。”
原道是这般看瞎了,这鬼话连篇的天是彻底地聊不下去了。
幸好尚学堂已在眼前,应是下了学,堂内很是安静,没有朗朗书声传出。
刚至门口,就听到一欢快清音:“世子舅舅!”
楚引歌抬眸,见来人剑眉星目,他没有延续侯府独有的多情眼眸,相反,他的眸色乌黑清澈,虽年岁尚轻,但已显露帝王之姿,站在那里,就已有了迫人的气势,只是在见到世子爷后,倒像是个孩子了,眉眼是可见的欢喜。
这就是近朱者赤罢,和世子爷呆一块,你根本没法严肃拘谨。
连她都能淡然处之地和他正经探讨夫妻之道,暖榻之礼,真真是被带歪了,学偏了。
见四皇子往她这里扫了眼,楚引歌忙欠身行礼:“四殿下。”
四皇子全心扑在他世子舅舅身上,没细看身边的人,只当是个宫婢,见舅舅手中捧着厚厚一摞画卷,面色郁沉:“你的规矩是教的?不谁知要替主子拿着么?”
楚引歌还未语,就听白川舟散漫地笑了声,残照余晖跃进他的漆眸里,更添了轻狂之态。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她的规矩啊,我教的。”
词中深意是满满的袒护。
又见白川舟将那叠画卷放在四皇子手中,嗓音慵散:“自己拿着,和你母妃说一声,不去她那用晚膳了,我得送你舅母回府。”
四皇子这才郑重其事地望了过来,他对女子好看与否还无所认知,只见楚引歌身着一袭墨绿宫袍,上缀金丝云团纹,便知是宣安画院的画师。
歉然问道:“舅母叫何名?”
楚引歌怕说了有作弊之嫌,正踌躇之际,就见世子爷冲她瞧了一眼,眸中有儏然笑意。
她倏尔就放松了下来。
白川舟微微俯身站在四皇子面前,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笑道:“殿下好好鉴画,画得最好的那张就有舅母之名。”
那语气是快要溢出的骄傲,好似在炫耀。
他有些大言不惭,甚至有些不要脸,他都没认真看其他人的画作,画院妙手高人众多,怎就认定她画的是最好的了?
可白川舟的声色大方真诚,不容置喙,让她也恍惚觉得她画得是那般好。
她好像有点喜欢他的不要脸-
回府路上,马车上的他倒是闲话寥寥,似是困极了,眸底漾了睡意,在她说完“爷休息会罢”,他就毫不客气地趴卧而眠了。
楚引歌这才想起白川舟的后背有伤一事,不禁疚愧,刚刚应当帮他分担点画卷的,想必他已是逞能忍痛走了一路。
黄昏熏醉,烟霞映帘。
快要落日的光细碎地落在白川舟的俊颜上,他的长睫轻颤。
楚引歌往窗边坐了坐,挡住了那扰人的光,他应是睡沉了,连呼吸都变浅了许多。
她这才敢细看他。
他的眉骨其实是深邃硬朗的,连下颌线都有几分凌厉,看起来威严得不可侵犯,但许是他醒时,总是不正经地笑着,这些刚韧也跟着变得柔和。
他的眼睑泛着青,楚引歌想起他眸底的猩红血丝,一看就是夜夜笙歌,买笑追欢留下的痕迹。
她的心里莫名地有些堵。
有时间寻花觅柳,却没工夫看她写的约法三章,看了第一条就说错得离谱,现下看来,就是他在为看不下去找借口开脱。
她挪了挪身,任凭光落在他脸上,好好晒晒他的厚颜。
却在低头垂眸间看到他手边压着的宣纸。
那不就是她写的约法守章么?
楚引歌轻轻地提着他的胳膊,竟一时没抬得起来。
他的肌肉线条极其紧实,蓄满力量,她不得不用两只手去托着,将其置于自己的膝上,再空出手去够那三张纸。
等将他的臂膀归置原位时,她觑了他一眼,白皙的玉容上带着点熟睡的绯红,很好,应当不是在装睡。
楚引歌低头看手中的纸,令她意外的是,他竟在密密麻麻的条例边上仔细评注了,每一条都有。
譬如她写道:“第二十三条,表面夫妻在府中距离需保持一尺开外。”
他评注:“极为不妥。”
又譬如她写着:“第四十五条,若是收到邀宴,夫妻双方为秉承良好口碑名声,需得一同前往。”
他评注:“尚可。”
诸如种种,她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通,他也慷慨淋漓地评了一番。
甚至还有一条她写道:“若是爷有所爱,需纳妾,吾绝不干涉。”
他的笔锋与天语阁阁主的稳健截然相反,极随性,这一条就似是带着赌气评注:“小没良心。”
“”
这倒是和他方才说得那句“小白眼狼”异曲同工,她在他心里好像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娘子。
全篇看下来,凡是府内涉及到不同吃不同住等之问题,他都是“极为不妥,删之”,但若是府外赴宴,他都评为“尚可”,甚至从那上扬的笔触中还能看出他的喜悦。
他的笔势就能看出他提笔时的心情几何,喜怒悲欢皆在笔画之中,情韵欲流。
楚引歌也算是看明白了,世子爷单纯良善,就是爱玩,还得让她带着他一同游玩。
但他好像还想和她同吃同住,楚引歌略一沉思也想通了,若是刚开府,偌大的府上除了丫鬟小厮,恐怕只有他和她两人,以他游戏人间的心性,这当是无趣得很。
她若再另择一院而住,他怕是要更郁悒了罢。
难怪他如此反对。
转念一想,其实住在一个院里也可,平日里听他打趣逗乐倒也解闷。
楚引歌将纸重新小心翼翼地放回他臂膀下,可真沉。
这体魄倒是极有练武天资,但听剑师父说,侯府自六城将军后三代内不能习武,真真是可惜了。
日落终于跌进了迢迢山海,车厢内余风情几两。
她在看他。
楚引歌抱膝,借着道路两旁时隐时现透出的灯火,看他的长睫卷而翘,薄唇勾弯而撩人,不知怎么就笑出了声。
这口是心非的家伙。
他明明将每一条例都认真地看完了,还心口不一地说没看。
马车颠颠,这是一天中最含糊的时刻,昼透进了夜,夜缠着昼,边界不分,暧昧不明。
楚引歌白日的理智也有几分被颠出了车外,她缓缓靠近了半许。
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啊。
虽风流纨绔,但天真无邪,都不知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就敢娶她,会在四皇子面前夸她画画那般好,会认真看她所写的守章,会给予她尊重,会不想她嫁得太委屈。
他白皙的脖颈上还留有那道剑痕,虽淡了,但还是一偏头就能瞧见。
也不知他若知晓她就是那晚女贼作何感想,会不会恼羞成怒,当场和离。
若是如此,就随了他的愿,离就离罢,他已经帮她许多。
她突然想去碰碰那喉间的淡痕。
楚引歌被自己冷不丁冒出的荒诞想法吓了一跳,她的神志在告诫她不可以,不合规矩,成何体统。
可这想法却在她的四肢百骸中摇曳生姿,她的指尖已经开始要远离她去流浪。
心底的声音又在催说,去碰碰罢,这样能将你的愧疚少上几分。
楚引歌被自己说服了,她对他确实有几分惭愧,那晚若不是遇到世子爷,恐怕她早已在慎刑司遭邢狱之罪了。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
深看了他一眼,应是没醒,车厢回荡的只有她乱蹦的心跳,咚咚之声响得厉害。
楚引歌小心翼翼地,诚惶诚恐地探出一指,屏气凝神,轻轻地、轻轻地覆在了那淡痕上。
其实已经淡到感受不到伤痕的凹凸了,指端传来的皆是他体肤的温热。
她沿着剑痕柔缓轻移,小指似还扫到了他的喉结。
这也是她在那晚磅礴雨夜中最先探摸之物,她与他结识竟是因为他的喉结。
楚引歌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又想起那时她触了后,他轻斥她占尽了他便宜。
其实那晚真没有,因为在黑灯瞎火中,她只想着逃命,哪想会碰他?只是无意碰触到罢了。
但今夜,倒好像有点乘其不备轻薄他的意味了。
楚引歌胸口隐烫,她觉得自己现在这般和那无耻阁主摸手触脸有何分别?乘人之危就轻薄人家。
她有些不耻,忙将手往后一缩。
却未料到被一滚烫的手掌抓握住皓腕,她心中大骇,做坏事竟被当场抓了包,明明她刚刚看他睡得那么沉。
楚引歌偏头看他,见他已睁开了眼。
眸底还泛着刚苏醒时的水雾朦胧,湿漉漉地看了过来。
声色也懒懒的,带点未醒透的嘶哑:“小白眼狼,想偷偷对哥哥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棠棠对阁主:卑鄙无耻,轻薄人家。
棠棠对世子爷:单纯良善,想同住只是想同我玩。
世子爷:不,我只是想暖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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