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雀一直绷紧身子, 微微压低腰肢,双手奉茶,浑身都有些僵硬, 冷不丁被人向前一拽,登时踉跄好几步。
手中的盖碗摇摇晃晃, 险些坠落在地,她赶忙用掌心护住,滚热的茶水倾洒些许,烫得她耸起肩膀,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控制地向前扑倒。
愣是如此, 她定睛一看,身前之人是裴言昭,实在想象不到摔在他身上的样子, 紧要关头硬是咬紧牙关, 迅疾地蹬地,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这一切仅在眨眼间,林知雀惊得气血上涌, 双颊被气息憋得通红,莹润杏眸盈满惊惧, 长睫湿漉漉的,额角挂着点点冷汗。
她脑海一片空白,直到站稳脚跟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轻抚起伏不定的心口, 懵懂地抬头。
恰好侯爷低头看她, 清俊面容沉下几分,眉眼间虽是玩笑之色, 但较真之意不容忽视,眼底含着好奇的探寻,仿佛要把她看个透彻。
林知雀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迟钝地眨巴褐色眼眸,一时间说不出话。
方才,侯爷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问,谁教她的?
思及此,她浑身一激灵,涣散的思绪刹那间集中起来,惊诧无措地睁大杏眸,错开目光四处乱看。
林知雀蹙着眉心,走马观花般把刚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回忆一遍,眸中尽是疑惑不解,兀自否认地摇脑袋。
怎么会呢?这不应该啊
她只是端茶送水,请安问好,自认没有任何差错,也不可能看出与裴言渊相关的蛛丝马迹。
甚至换作她自己,都不觉得与从前有异样。
这侯爷怎么会觉得,是有人在教她呢?
“侯、侯爷说笑了,我听不明白。”
林知雀依然被他攥住手腕,挣脱不得,心虚地扯起笑容,指节紧扣掌心,讪讪道:
“我只是换了件衣裳,这哪里需要人教呀?”
“不,不止是衣衫。”
话音未落,裴言昭就斩钉截铁地打断,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手上的力道更大了。
他的指尖勾勒她的面容,从灵动明亮的眼睛开始,描摹出她精巧细致的轮廓,像是要把鲜活精彩的神色刻下来似的,喃喃道:
“哪里都不同,你之前从未如此”
裴言昭顿了良久,仍旧找不到合适的描述,沉闷地放下手臂,眸中闪过不耐与好奇。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她曾经并不起眼,在倚月阁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殷惠儿。
她从未有过引人注目的风情,永远是谨慎小心地低着头,说话从不出错,却也呆愣死板,实在是无趣得很。
可刚刚她进门的那一刻,整个人好似有了光彩,仿佛明珠蒙尘,连举手投足的神色都娇羞勾人,带着欲说还休的清媚。
林知雀紧张地发颤,屏息凝神等着下文,始终不敢直视侯爷的注视,呼吸都凌乱起来,干脆转过头闭上眼睛。
事实上,除了衣衫之外,她确实有别的用心。
只不过微乎其微,她自己都忽视了,侯爷更不可能看出来。
裴言渊对她的“教导”,她只能隐约感受到一点,做不到心领神会,总摸不着其中精髓究竟是什么。
每每在脑海中复习,只有他淡漠俊美的面容一晃而过,还有贴近的身躯,温热的呼吸
若是除去这些细枝末节,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她想过照搬照抄,把裴言渊对她所做的一切,全部在侯爷身上用一遍。
但一想到要从身后环住裴言昭,贴近他的呼吸,瞬间十分难受,像是蚂蚁在身上爬行。
甚至别说这些,仅是他现在攥住她的手腕,她都不禁皱紧眉头,烦躁得想撒手走人了。
回想起来,兴许是家道中落后,厚着脸皮找上尊贵骄傲的未婚夫,她对裴言昭一直是敬畏又谨慎。
像是九品县官见了朝中要员,永远谦恭以待,不敢有一丝僭越,生怕招来祸患。
后来亲眼见他沾花惹草,不再当他是正人君子,心底万分抗拒。
只不过惦记婚约,不得不接受现实,努力完成目标。
可是,同样的事情,在裴言渊身上就好很多。
起码她不会因他的靠近而不适,不会行至竹风院就想逃离,反而在那儿才能静下心,与他出门还算开心。
所以,她灵机一动,想了个两相结合的办法。
既然必须慢慢适应,她今日见到侯爷的时候,暂且把他想成裴言渊,权当是裴言渊在面前坐着,用对待那家伙的方式对待裴言昭。
这样一来,果真没那么抵触了,身心都轻盈不少,勉强还能笑出来。
虽然是自欺欺人,但她迫不得已,想着等到适应了侯爷,应该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吧?
现在听侯爷说起,除了衣衫外仍有不同,她禁不住有些怀疑。
她只是转变心态而已,还是与从前一样说话做事,真能看出什么区别吗?
“到底是谁教你的?当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裴言昭半天形容不出那种变化,也未见她承认,感慨地赞叹一声,并不想追根究底。
于他而言,女人如同花草蜂蝶,只需要长得标致,愿意殷切贴上来,就足够了。
反正不会娶这姑娘为妻,短暂的玩闹开心就好,不必耗费太多心神。
“当真无人教导,是、是我突然想明白了。”
林知雀急忙辩解,生怕侯爷误会,挺直了脊梁,大义凛然道:
“我、我与侯爷指腹为婚,本应坦诚相待。从前是我愚钝,现在彻底想通了,想要弥补一二。”
说罢,她一本正经地对天竖起手指,眸光坚定不移,以至于像是某种信仰,满眼都是诚挚与渴望。
实则,她在内心默念无数遍“婚约”,祈祷“早日完成”。
“哦,是吗?”
裴言昭将信将疑地凝视着她,玩味的目光涌上几丝新奇,紧盯着昳丽面容,极力寻找她撒谎的痕迹。
他身边有过各色各样的女人,但大多只是过客,一个图财一个图色,各取所需。
她们心知肚明,很少说起婚嫁与终生之事。
哪怕偶尔提起,也是想入侯府做小,一生有个着落,并非放不下他。
然而,这姑娘不谈情爱,不提好处,仅因为虚无缥缈的承诺,就有如此虔诚的坚守。
甚至被他多次拒绝、威胁、打击后,仍能坚韧不拔地站起来,为此做出改变,成为如今他喜欢的模样。
这份坚定的毅力,他叹为观止,一时间竟有些动摇
难不成,她是真心的吗?
这个念头让裴言昭意外地怔了一下,忽而觉得有些可笑。
在他眼里,正室娘子是门当户对,联姻使然,其他都是过眼烟云,真心的爱慕陌生而稀奇。
但除此之外,实在无法解释她的坚毅了。
裴言昭轻笑一声,没有在这种事情上纠结,稍稍松开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掌心紧贴滑腻肌理,摩挲着一路向上,握住她端着茶盏的手背,打趣道:
“想要弥补,还要看你的本事了。”
说话间,他再次加了力道,捏住她手背两侧的骨节,林知雀能清晰感受到轻微疼痛。
倏忽间,她再也无法骗自己了,视线中尽是侯爷的面容,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抗拒与抵触油然而生,从心底骤然腾起。
她想起从布料铺子出去的时候,裴言渊也这样拉着她向前跑,疼痛比现在更甚。
但她并未觉得异样,现在想起来,觉得这应当也是“教导”的一部分。
按照常理,她不应该推开侯爷,应该趁热打铁,与他更进一步。
可她忍不住觉得压抑难受,分明侯爷的掌心光滑柔软,比那家伙舒服许多,她仍感觉像有针扎一般,多接触一刻都是煎熬。
林知雀双手颤抖,内心挣扎良久,终究抵不过下意识反应,手上力道瞬间松开,双臂僵硬地垂落下去。
“哗啦”一声,随之掉落在地的,还有手中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倾洒而出,二人始料未及,皆是愣在原地。
好巧不巧,她忍无可忍之下根本顾不上别的,任由茶盏朝着侯爷身上泼去。
刹那间,烫手茶水尽数倾倒在裴言昭的手上,烫得他不得不撒开林知雀,手心手背通红一片,皮肤绵软起泡,渐渐肿起一大块,像是蒸熟的猪蹄。
“嘶——”
他疼得弯下身子,另一只手握紧小臂,风度翩翩的面容变得狰狞,脸色一片煞白,下意识想要喊出声,终究顾着颜面没有这么做,只是一个劲吸凉气。
“侯爷,您怎么了?!”
林知雀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地虚空扶着裴言昭,却没有其他动作,围着他团团转,急得红了眼眶。
方才她当真是无心之失,谁让侯爷莫名其妙摸她的手,还执手相看那么久,这才一个没忍住
不过,见他仅是烫伤,她就不再担心,暗中还觉得无比舒畅。
今日忍了很久,她已经用尽所有努力,着实有些绷不住,或许是希望茶盏倾洒的。
一想到那牵过殷惠儿、拉过别的姑娘的手,如今伤痕累累,再也不能碰她的时候,竟很想侥幸地笑话一下。
林知雀克制住蠢蠢欲动的唇角,眉头紧锁,泫然欲泣,满面皆是自责与悲伤,盯着侯爷的手左看右看,一副恨不得替他受罪的模样。
“你很担心我?”
裴言昭疼得冷汗直流,嘴唇都变得惨白,无意间抬眸,瞥见林知雀两汪眼泪,楚楚可怜,一时间不忍责备。
“当然了!”
林知雀脱口而出,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眼底的担忧都没收回去,心底狠狠认同。
她怎会不担心?
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端茶送水,却把这尊大佛烫伤了。
侯爷要是因此废了一只手,婚约彻底没了指望,她就前功尽弃,白费了那么多心思。
“嗯我是说,侯爷的手是挥毫泼墨的,若是因我而受重伤,不仅要忍受痛苦,还会因此耽误大事,我真是罪该万死!”
林知雀立刻改口,泪水蓄满眼眶,亮晶晶直打转,忏悔般凝视着侯爷的手。
刚说完最后一句话,左眼就精准地留下一行清泪。
“无妨,我没事,此事不怪你,别怕”
裴言昭心尖一软,无力抬手替她擦拭眼泪,却早已将所有责怪咽下去,自认倒霉地长叹。
其实照他的性子,无论有心还是无意,都要重重责罚,让他们陪着受苦。
但他今日才发现,林知雀确实有点特别。
她开窍晚,反应慢,只会捧出一颗心接近他,之前还因他受过委屈。
这回失手烫到他,应该怪他没及时回避,不能怪这个笨拙的姑娘。
屋内闹得太大了,千帆立刻冲了进来,惊惧地望着侯爷,迅速差人去叫郎中,恶狠狠地瞪着林知雀,吓得她眼泪流得更真情实感了。
“千帆,不许凶他。”
裴言昭出声制止,好言好语哄着林知雀回去,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倚靠在檀木椅上,问道:
“你说,若是一个姑娘,之前对你无甚情趣,突然处处讨你喜欢,这是为何?”
“侯爷,属下未曾娶妻,不懂这些。”
千帆侍立在侧,沉吟道:
“但看话本里,这应当是吃醋吧?”
听罢,裴言昭出神片刻,想起前几回与她见面的场景,觉得很有道理。
他兴趣盎然地弯了嘴角,吩咐道:
“林姑娘下回要来,你不许拦着。”
*
回到倚月阁,林知雀累得两眼一黑,瘫倒在美人榻上。
她手脚发软,望着逐渐黯淡的天色,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桂枝识趣地没有打扰,端上丰盛的晚膳,侍候她吃完了才开口询问。
彼时,林知雀再次软趴趴倒在榻上,愤然地拍案而起,连声喊着离谱。
先是裴言渊不清不楚地“教导”她,还扬言要考验与惩罚她;
再是去侯爷书房,莫名被他看出有人指点;
最终烫伤了侯爷,竟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而且,她看侯爷那样子,似乎还乐在其中
该不会有什么难以言喻的癖好吧?
思及此,林知雀在原地石化,愈发觉得这俩兄弟是人间极品。
连癖好都这么让人瞠目结舌。
可怜她孤零零一个人,夹在两条大灰狼中间斡旋,不知哪天会被谁吞了。
桂枝侧耳倾听,怎么看都觉得一切在变好,一个劲鼓励她,却听她道:
“你不懂,我从未这么累过。”
林知雀一口气松下去,没骨头似的躺下,愁苦地扯了扯嘴角。
看似简单的事情,一来二去,变得无比复杂。
她在这之间晕头转向,疲于应付,只能顾好每一个眼下。
至于以后得事情,是否会有无穷祸患,她根本没力气去想。
“说实话,实在不行咱就走人吧。”
林知雀又开始打退堂鼓,嘟着嘴抱怨道。
“不行啊小姐,今日奴婢取了信回来,估摸着是姑妈的。”
桂枝一拍脑袋,这才想去要紧事,连忙从匣子里拿出信封,当着林知雀的面拆开。
二人脑袋靠在一起,借着微弱烛光辨认字迹,絮絮叨叨地念着。
“姑妈说,路费愈发贵了,再谈不下那几亩地,怕是没银子来了。”
林知雀顾念桂枝识字不多,言简意赅道。
“这可如何是好?小姐在京城没有亲眷,往后日子难过呢。”
桂枝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焦急地推了推她的肩膀,问道:
“姑妈地租的事儿,小姐问过侯爷了吗?”
林知雀捏紧信纸,不争气地摇头。
并非她不想问,而是刚把侯爷的手烫成猪蹄,问什么都是个“不”吧?
“小姐先别想了,还有机会呢。”
桂枝搂着她安慰,思忖道:
“话说回来,这次还是二公子教导的功劳,否则侯爷绝不会如此好脾气。
不如小姐再去请教一番,说不准侯爷一高兴,咱们所有事儿都有着落了。”
“还要去啊!”
林知雀愁眉苦脸地喊了一声,欲哭无泪地陷入沉默。
上回那家伙说要考她是否学好了,她不用去都知道,肯定没学好啊!
还有比侯爷的下场,更有说服力的印证吗?
她知道裴言渊的性子,说好了会惩罚,就一定会做到。
仅是学习其中奥妙就很伤脑筋了,再加个惩罚
那家伙非把她吃了不可。
“唔小姐想让姑妈进京吗?”
林知雀坚定地点头。
“小姐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林知雀坚定地摇头。
“那不就成了。”桂枝无奈摊手。
林知雀长叹一声,闷头就睡,悄悄含泪点头。
*
几日后,她心绪缓和不少,不似之前那般躁动不安,每日静心盘算事情,愈发期望姑妈能进京。
相较之下,其余糟心事儿都变得不重要,随着时间慢慢淡忘。
她向来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坚定执着地做下去,无论何时都纯粹地前行。
婚约如此,去竹风院如此,姑妈的事亦是如此。
林知雀换了身再寻常不过的衣衫,提前与桂枝打了招呼,独自一人敲开了竹风院的门。
“哎呦,是姑娘您呀!”
嘉树惊喜万分地迎她进来,边走边热络地闲话,行至颓败小屋前才停下,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麻烦您等会儿,公子今个儿要出门,正更衣呢。”
林知雀客气地应声,心道还挺巧。
她恰好今日来讨教,顺便把她带出去指点一二,更加名正言顺了,只是不知他要做什么。
她如此想着,刚想找嘉树套话,一回头才发现早就没了人影。
庭院空荡寂静,唯她一人伫立不动,百无聊赖地在小屋前等待。
风吹起竹叶,林知雀随手捻起一片,沿着脉络撕着玩,绕着小屋活动腿脚,慵懒地打哈欠。
她无意间绕过前门,走到侧面之时,一扇小窗映入眼帘。
早已没了窗纸,窗棂腐朽不堪,春风倒灌而入,一眼望去能看见屋内的身形。
那人宽肩窄腰,身姿颀长,背影瞧着略显清瘦,可褪去松垮寝衣,脊梁坚实硬挺,隐约可见纵横的肌肉纹理。
一束晨光悄然探入,映照得他肤色雪白,连投射在地面的影子都修长俊逸。
那人利落地换好衣衫,遮住引人注目的身材,一丝不苟地系好每一处衣带。
尽管在春日,他还是微微侧身,将衣领都系得严实,只露出线条硬朗的颈与喉结。
林知雀看得发怔,一时间忘记这人是谁,也没有移开目光,杏眸直勾勾地眨巴着。
直到裴言渊转过身,猝不及防与她四目相对,墨色眸光意外地凝滞,她才回过神来,百口莫辩地埋下头。
那家伙该不会以为,她是故意偷看吧?
天地良心,她才不像某个登徒子,能做出这种龌龊事儿!
方才还在想,这身形瞧着有些熟悉,想多看几眼辨认一下。
如果早知是这家伙,她宁可自毁双目!
林知雀无措地在原地打转,分明这次心绪没有多激烈,可脸蛋还是不由自主地发烫起来。
她越是刻意忘记他的身形,就越是容易回想起来,一来二去折腾得双颊更红了。
“何必呢?”
裴言渊透过破败窗户,将她的脸色尽收眼底,眼睁睁看着白软面团,一点点变成红柿子,掌心托着降温都不管用,羞怯地蹲下身藏匿踪迹。
他淡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无端带着一丝嘲讽,勾唇道:
“你可以进来。”
“我才不要看!我不是偷看,真的不是!”
“原来你偷看了?”
林知雀愣怔地住口,双手从眼前挪开,懵懂地抬起头。
那家伙已经换好衣衫,伫立在窗台边俯视着她了。
她舒出一口气,生怕见到他方才没啥衣料的模样,可一想到他的话,再次陷入沉默。
怎么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越来越像偷看了,实在是可恶!
刚刚那话,她还以为,裴言渊请她进去,近距离欣赏来着。
毕竟他是狂野放浪的登徒子,很有可能这么想嘛!
林知雀脸颊红得滴血,耳根都红透了,窘迫地趴在窗户下面,不想和这个讨厌鬼说话。
“再不进来,我要走了。”
裴言渊唇角弧度愈发大了,目光依然波澜不惊,看着窗台下的身影,如同看着一只做错事心虚的猫儿。
闻言,林知雀果然身形一动,硬着头皮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绕过窗户,从正门进去。
确实有些难堪,可她惦记着正事,不想因小失大。
罢了,她与这家伙相识以来,也不是第一回 难堪了。
“咳,我这次来,还是有事请教二公子。”
她轻咳一声,脸颊潮红尚未褪去,闪烁眸光不停地偷瞄他的脸色,手指紧张地卷着衣角。
“哦——”
裴言渊拖长了尾音,一步步行至她身侧,幽深眸光上下打量,答非所问道:
“上回的衣衫怎么不穿?不喜欢吗?”
“不不,非常喜欢,怕穿坏了可惜。”
林知雀连忙摆手解释,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这个,把话头扯了回来道:
“二公子教得很好,可否再教一回?”
“一件衣裳,没什么可惜的,下回穿来见我。”
他依然没有回答,还是说着那件衣裙,深沉眸光扫过她时闪烁一下。
穿坏了,正好可以做新的。
“都依你,只求那事儿”
林知雀攥着袖口,不好意思三番五次提起“教导”,只能极尽暗示。
“嗯,上回教的,温习过了吧?”
裴言渊漫不经心地问着,身子靠在衣柜上,顺手从抽屉中抽出一条腰封。
他熟练地把玩搭扣,素白修长的手指,反复在玄色布料上摩挲,却始终没有系在身上。
“二公子要考我?”
林知雀颔首,声音微弱不少,瑟缩一下肩膀,面露难色。
何止温习过啊,她还学以致用,亲自实践过呢。
只不过,结果就是差点把你哥哥烫死了。
她压根儿没学会,更别提学得多好,甚至让她讲讲到底教了什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考就考吧,反正这兄弟俩,在谁手上都很难混。
至多受到惩罚而已,总比被侯爷摸手好多了。
“帮我把腰封系上。”
裴言渊没有回答她的话,眸中似乎多了几分期许和笑意,隔空把腰封塞在她手里,容不得分毫抗拒。
“可可上回没教过。”
林知雀一头雾水,拿着腰封不知所措,在脑海中暗中比划了好几下,仍不知应该如何才能系得好看。
“无妨,过来,我教你。”
裴言渊并未因此不悦,反而很有耐心,亲自拉着她的手,在腰身周围环抱一圈,合于身后。
他的身形劲瘦有力,林知雀无意间被他拉着扑进怀里,触碰到的地方都硬邦邦的
难怪能单手把她提溜起来,她愤愤不平地想。
“后面的搭扣,交合在一起。”
林知雀听话照做,生怕行差踏错被他惩罚,暂且保持着环抱的姿势,踮起脚尖侧身,视线才能看到他身后的地方。
有时候踮得累了,忍不住放下歇息,只能蹦跶起来看。
不过,每次跳起来时,头顶都会与他的下颌离得很近,万一劲太大了,唇瓣都险些靠上去。
从此以后,她学会侧过头踮脚和蹦跶,权当什么都没发现。
“太紧了,放松一些。”
扣好后,怀中清甜馨香想要飘走,裴言渊冷不丁出声,还未说完就让她主动留下。
林知雀伸手试探空隙,小声嘟囔一句“不紧啊”,却不敢和他对着干,乖乖照做。
“太松了,会掉。”
不一会儿,裴言渊又出声指挥,听见怀中传来嘀咕声,还要冷着脸补一句:
“你要是太累,可以换个姿势。”
一直在身前环抱着,很难看到后面的搭扣,确实很累人。
除此之外,姿势还说不出的怪异,总像主动扑进他怀中一般。
林知雀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没有铁证,碍于求他教导,这亦是他的考察,只能重新围了一圈腰封,在他身后系好。
窗外,嘉树趴在墙根下听着动静,本是有些好奇公子会与那姑娘说些什么,听完后瞳孔开始地震,不可置信地捂着嘴巴
没听错吧?
他扒拉着窗户,探出一双快震碎了的眼睛,远远看见那姑娘在身后帮公子系腰封,为了方便蹲下身子,头顶刚好到腰间。
恍然间,他想到了些不该想的东西,对着纯洁无瑕的公子与姑娘磕了个头,心中大喊罪过。
心灵不干净的人,看什么都脏。
说的是他自己。
林知雀蹲在地上调整许久,终于让裴言渊对腰封的松紧满意,腰酸背痛地支起身子,绕到他身前,双手至于其上,最后检查一遍,忐忑道:
“二公子,还要罚我吗?”
她自认尽力而为了,男子腰封这种东西,今日第一回 接触。
毕竟,听阿娘和姊妹们说,只有嫁人后,妻子才需要帮丈夫更衣,她待字闺中,从未学过这些。
裴言渊不动声色,腰间萦绕她身上的清甜花香,唇角至今没放下过。
看来学得还可以,知道如何才能在不经意间亲近一个人,轻轻撩动那根心弦。
他垂眸望着搭在腰间的手,白嫩纤细,柔弱无骨,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出蜜桃般粉嫩的红色。
不禁让人去想,若是覆于掌心,会是什么触感。
他从不克制这种念头,顺其自然地抬起双臂,不易察觉地贴近。
谁知,指腹刚蜻蜓点水般一碰,她仿佛被刺到一般,整个人一哆嗦,下意识从怀中抽离,三两步退得很远,双手背在身后,敷衍笑道:
“若是二公子满意,不必再磨蹭了,今日继续如何?”
裴言渊唇角骤然抚平,烦闷地抿成一条直线,双手虚无地在腰间抚摸几下,只握住一片空气。
连仅剩的几缕馨香,都消失殆尽了。
他眸光一凛,俊美无俦的面容平添冷意,笑容愈发干涩嘲讽。
不知是在嘲笑她的笨拙,还是笑自己想的太好。
待她就要出门时,他已经收好所有心绪,悠悠道:
“谁说不用罚了?”
“学成这样,不罚怎么继续?”
林知雀脚步一顿,身形僵硬地转头,委屈地撇撇嘴,吸着鼻尖道:
“二公子想怎么罚我?”
上次问起来时,他说会“轻一些”。
该不会是要打她、咬她,或者别的酷刑吧?
“那就罚你今日教导时,不许说’不‘。”
裴言渊大步流星,眨眼间贴近她的面容,沉声道: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顺从。
否则我教不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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