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惩罚”二字, 林知雀蓦然回过神,诧异地凝视着他,从未想过会有这种事儿。
她确实是虚心求教, 可学的是如何让心上人喜欢自己。
不似孔孟之道般诸多著作,能通过读书科考来检验学识, 孰好孰差一目了然。
这种事儿难以言传,心领神会后再付诸实践就更难了,如何判定学没学好呢?
这家伙还说要考她,很难想象他究竟要干什么。
再说了,她只是请他指教一二,他恰好有这心情就应下了。
并非是正经的师生关系, 倒像是好友间诉苦后,一边出门闲逛一边给她回应。
他教得晦涩朦胧,不清不楚, 她懵懂地换身新衣衫, 稀里糊涂就回来了, 至今不知到底教了什么。
就这怎么着都和“考她”和“惩罚”扯不上关系吧?
林知雀越想越觉得奇怪,蹙着眉头撇撇嘴, 像是没犯错却被惩罚了的孩子,不情愿地眨巴着眼睛, 想与裴言渊掰扯一番。
但她还未开口,裴言渊似是早有预料,端正身形微微侧向她,墨色眼眸幽若深潭, 隐隐闪着不容抗拒的眸光, 眉眼间暗含警告。
尽管是在马车内,他还是比她高出许多, 眸光淡漠地俯视着她,不经意一瞥都能把她的气势压下去。
更何况,她本就心虚,满腹质疑只敢埋在心里,鼓起勇气也说不出半个字。
林知雀不甘心地攥紧衣角,忽而觉得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仿佛似曾相识。
在金陵时,家中办过学堂,请过学究,她与其他公子小姐一同开蒙读书。
可她在诗书上天资平平,加之年幼贪玩,学究布置的课业任务很难完成,时常受罚抄书。
每回她都委屈地站在堂下,想告诉学究根本没学到什么,不过回应她的,是学究严厉的目光。
这下好了,终于不用上学读书,却来了位较真的“老师”。
从前学究对她严格要求,是受了爹爹的嘱托,希望她多沾染书卷气,多学些规矩,说到底是拳拳爱心。
如今,裴言渊与她非亲非故,这么认真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的目的是让心上人喜欢自己,从而履行婚约,早日完婚。
裴言渊是按照这个教导她的,总不能比她还急,生怕她做的不好,嫁不出去吧?
林知雀困惑地望着他,明亮杏眸转悠一圈,眸光划过他冷厉的面容与淡漠容色,愈发觉得难以理解
很难把冷冰冰的家伙,与殷切期盼她出嫁的红娘联想到一起。
“那个万一学得不好,能不能不罚我?”
她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想到这事儿就头疼,苦着脸小声请求,不禁在心里犯嘀咕。
原本找他是为了讨教,以便更好地应付侯爷。
未曾想,不仅没学到什么,还多了一位一丝不苟的学究。
她平日里够难混了,现在简直是雪上加霜,得不偿失!
“不愿受罚,我不会继续教你。”
裴言渊淡淡转回身形,轻描淡写地回绝,没有一丝心软和犹豫,分明近在咫尺,姿态却如高山冰雪般不可动摇。
他漫不经心地抚平衣袖褶皱,脊梁挺得竹节般笔直,好似不再看她,只有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暗中不愿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哦好吧。”
林知雀失落地垂下脑袋,皱着小脸唉声叹气,樱唇咬得通红,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别的办法。
她早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好对付,多说无用,下定决心般咬牙闭眼,瑟缩道:
“你你想怎么罚?我、我准备一下,实在不行就算了!”
“你就不能不被罚吗?”
裴言渊拧起剑眉,话头在喉间一顿,不知说她什么才好,终究是无语凝噎地扶额。
之所以说有惩罚,是为了让她好好学,用心学,把精髓谨记在心,日后学以致用。
她倒好,这才刚学会,还未在他身上实践过,就先想着放弃,只惦记所受的惩罚。
思及此,他眸光愈发幽深冷淡,压下藏在眼底的不悦与烦闷,抿着薄唇不语。
这姑娘向他请教时,满面羞怯,满目期待,连呼吸都急促温热,清甜馨香随之弥散。
他那时玩笑地想,若是真的答应教导,她定是热情高涨,学得又快又好,一点即透,举一反三。
没想到,竟是木头般直愣愣的,不仅不懂察言观色,还步步退缩。
早知如此,他才不会可笑地浪费心神。
“我我我尽力!”
林知雀惭愧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裴言渊的目光,说话磕磕巴巴,没有半点底气。
虽说是尽力,但她有心无力。
根本不知这家伙会怎么考她,又到底教了什么,故而只能问唯一需要承受的后果——如何惩罚。
马车颠簸前行,林知雀再没心思打盹犯困,慌乱不安地搓着衣角,上好的烟粉绸缎揉得皱巴巴的,纯澈眉眼笼上阴云,鸦羽般的睫毛随之颤抖。
裴言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忽而勾起唇角,沉静道:
“放心,只要你用心了,我会罚得轻一些。”
“好啊?”
闻言,林知雀下意识接话,并未过脑子,乍一听还觉得这家伙挺宽容。
直到仔细回味,才发觉不对劲,什么叫做“轻一些”?
他到底想罚她作甚,才需要“轻一些”?
她的思路不可抑制地发散,睁大杏眸看着裴言渊,整个人往马车的角落里缩成一团,尽量与他拉开距离,双臂环在身前。
事到如今,她怎么愈发感觉,这是上了贼船呢?
他教得那般含糊不清,连一句明朗的话都不肯说,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这样,她肯定学不好,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惩罚她了
想到这些,林知雀心下一惊,手脚都微微发凉,赶忙打住乱七八糟的念头,默默安慰自己良久才好受些。
不过,她往角落缩得更厉害了,隐约听到木板脆弱的“咯吱”声,娇小身躯恨不得把马车顶穿
她宁可下车爬回去,也不想和这个外面冷淡、内心孟浪,还全是算计的登徒子共处一车!
幸好马车不久便停下,藏在离侯府不远的小巷子里。
林知雀忙不迭跳下去,头也不回地跑了。
*
侧门看守不严,恰好厨房大娘采买回来,热络地与她打招呼,只当她贪玩溜出去,在守卫面前编了理由就带她进去了。
林知雀感激地谢别大娘,漫无目的地在侯府闲逛,一手轻抚新换上的衣裙,一手生怕弄脏地提起。
她还想着“教导”的事儿,但除了那家伙的威胁之外,她眼下更担心能否对侯爷有用。
毕竟姑妈的进京迫在眉睫,她希望亲人早日陪在身边,这点困难对于侯爷来说,只需要一句话。
若能与侯爷履行婚约,她便是找到可以终生依靠的大树,姑妈和爹娘都会倍感欣慰。
所谓学以致用,无论学得如何,都要用过才知道。
林知雀长叹一声,烦恼地托着小脸蛋,细弯眉蹙在一起,郁闷忐忑地朝着侯爷的书房走去。
这地儿她来了好几回,大致记得方向,路上有拿不准的,稍微问几句就找到了。
千帆依然守在门口,对她视而不见,不知是不是上回她让他去报信,结果刚好撞见侯爷做那种事儿的缘故。
若是从前,她肯定转头就走,还庆幸侯爷将她拒之门外,不用担心一见面就伤脑筋了。
可这回不同,学都学了,早晚都要付诸实践,还不如趁热打铁,一鼓作气。
林知雀耐心地上前,与千帆说了好几回,才见他有所松动,却仍是不肯点头。
刚好送茶的侍女来了,她灵机一动,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诚挚道:
“我找侯爷有要事,不麻烦你进去通报,准我去送一盏茶就好。”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千帆身为下人,没道理再推拒,只能冷着脸嘱咐几句,开门放行。
林知雀心中暗喜,双手微颤地端着茶盏,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
此时,裴言昭正神色严肃地翻看书卷,好似碰上了棘手的事情,揉着眉心抬起头放松,目光忽的在林知雀身上一滞。
少女身姿窈窕,轻盈灵动,一袭萝裙勾勒出只手可握的柳腰,烟粉丝绸衬得她肤若凝脂。
她唇红齿白,杏眸仿佛含着春水,点点涟漪让人心神荡漾。
裴言昭看得发怔,许久都未曾移开,眼睁睁望着她一步步靠近。
这是他第一回 没有阻拦,也没有躲闪,甚至有些期待。在他的印象中,这有名无实的未婚妻,一直黯淡死板,毫无情趣。
明明生了张昳丽标致的面容,却极少装扮,成日灰扑扑的,端着淑女的架子,每回见了都觉得没滋味。
加之她还缺心眼,看不出他的厌弃与排斥,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他的好事儿,于是更加眼不见为净。
只待连养她的兴趣都没有的时候,随便挑个错处赶出去。
未曾想,她今日开窍了似的,不仅换了身明艳合适的衣衫,连眉眼神态都勾人起来。
腰间佩环叮当,一步一响,伴着一颦一笑,格外清脆悦耳。
“侯爷安好,是我冒昧了。”
林知雀始终不敢直视裴言昭,生怕他还在生气,一怒之下把她赶出去。
她努力调整着每一丝神色,脑海中闪过今日的一幕幕,双颊不禁泛起绯红。
其实她也拿不准,裴言渊所说的“教导”是什么。
只记得,他让她换上这身衣衫,他从身后环住她,他紧紧拉着她的手
林知雀咬紧牙关,缓缓行至侯爷身边,双手奉上热茶,试探道:
“雨前龙井,侯爷请用。”
裴言昭轻轻“嗯”了一声,并未接过,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打转。
先是娇美细腻的脸庞,再是玲珑身段,最后顺着她的话,慢慢移到茶盏上,谛视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目光几不可查地一沉。
这不像她,倒像是有人精心指点。
女为悦己者容,但他不信这块木头,会这么快开窍。
“你这身衣裳不错,与平日不同。”
话音未落,他倏忽间伸出手,力道极大地攥住她的手腕,猛地拉进距离,声音暗哑道:
“不如说说,谁教你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