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突然停下, 林知雀整个人不受控制,猛地向前冲倒,幸而她早有预料, 紧紧攥着坐垫,这才幸免于难。
她暗自捏了把汗, 想起上回一不留神挂在裴言渊腿上的情境,仍是心有余悸。
“姑娘,公子在那儿等您,老奴就不奉陪了。”
张嬷嬷掀开车帘,搭把手扶着她下车,笑着指了指不远处。
林知雀用手背遮住日光, 半睁着杏眸抬头,这才恍然发觉到了上回的布料铺子。
“来这儿作甚”
她不解其意,困惑地想拉住嬷嬷询问, 却见她早已驾着马车, 轻快地跑远了。
再回首, 裴言渊从铺门走出来,双手环在身前, 颀长身形半倚着门框,朝她弯起手指。
林知雀下意识走向他, 不悦地撇撇嘴,小跑着到他身边,谨慎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
“你怎么在这儿?说好的事儿呢?”
现在大好春光, 是做春衫的旺季, 铺子里人来人往,不乏一些世家大族的仆从和公子小姐, 兴许在春日宴见过她。
侯爷不许她出门,她是从机密小门溜出来的。
万一让人认出来,传到侯爷耳朵里,此事难以蒙混过关。
况且,裴言渊答应过她,愿意教导她如何讨得心上人的喜欢。
这家伙表里不一、内心孟浪,谁知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在竹风院都提心吊胆,怎么反倒还来这么显眼的地方?
“不急,且随我来。”
裴言渊气定神闲地往铺子里走,不仅没因为她的质问而紧迫,还似是十分欣赏,唇角不觉间勾起笑意。
他腿长步子大,林知雀来不及追问,只能闷头跟上去,直到来到后堂,在一件成衣前停下脚步。
烟粉绫罗轻盈丝滑,其上缀着精巧的锦绣海棠,内衫和裙摆花色相配,用了上好的丝绸,看着就柔软贴身。
恰好烟粉是她最喜欢的颜色,海棠与绸缎,皆是她曾经常用的纹样与衣料。
林知雀看得发怔,不禁上前几步,伸出手轻轻抚摸,留恋地摩挲好一阵。
这种衣衫不足为奇,她在金陵每年都要做好几身,有时候成衣不满意,哪怕是再好的料子,穿几次就不再上身了。
但家中变故后,她再也没做过新衣衫,更别说挑喜欢的花色纹样、用上好的衣料。
“换上试试?”
裴言渊将她向往的眸光尽收眼底,伫立一旁,但笑不语,待她依依不舍地放开时才开口。
“我吗?还是罢了。”
林知雀诧异地指着自己,一只手抚摸衣衫,另一只手置于干瘪的钱袋上,惋惜地摇头。
这么好的衣衫,定是要不少银子,她出来得急,一文钱都没带。
当然,哪怕回去拿,也拿不出几文钱。
历经变故后,她才渐渐明白,有些东西不能受用一辈子,就算爱不释手,也必须割舍。
“试一下而已,掌柜不收你银子。”
裴言渊眉峰一动,把想说的话压下去,看似平淡地劝道。
“好吧。”
林知雀本想推拒,因为明知不能买下,一再流连只是更加难受,还不如当做没看见,潇洒地转身走人。
可听这家伙一说,她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最后移不开眼。
哪怕放在从前,也极少有花色、纹样、衣料全都如此称心如意的了。
她第一眼看到时就在想,若是能穿在身上,迎着春光在花丛中漫步,想必通身都会熠熠生辉吧?
林知雀到底是狠不下心,抱着衣衫去小阁楼上试穿,咬紧牙根埋怨。
都怪那家伙,偏要替她找理由,让她瞬间为自己开脱。
这下好了,反正最后买不起,到时候肯定满心失落地回去。
不过试都试了,她只想沉浸其中,哪怕仅是享受一时半刻,也算是值得了。
林知雀锁紧阁楼的门,在密不透风的小屋内更衣,动作都珍惜地放慢许多,对着铜镜照个不停。
说来也巧,这件衣衫的裁剪别有用心,裙摆蓬松却不拖沓,刚好适合她比寻常人娇小些的身形;
衣袖与内衫也恰到好处,既能露出纤细修长的颈,又不会盖不住身前春光;
海棠花用了她最喜欢的银丝彩线,随着一举一动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她还未完全系好衣带,就禁不住啧啧赞叹,从未想过会遇上这么合身的成衣。
因为大多人都是量体裁衣,裁缝和绣娘根据需求缝制,做好后再试穿修改,成衣在旺季少之又少。
就算有,也是以备不时之需,衣料简单,大小适中,更无款式可言。
出现一切都合她心意,还凑巧小一些的成衣,实在是难以置信。
林知雀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怎么都看不够,越想越觉得是天意和缘分,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
她看得入迷,渐渐忘记一切,小半个时辰都没有出来。
门外传来“咚咚”的叩门声,裴言渊等了许久,出声问道:
“还没换好?”
“哦哦好了额,没有!”
林知雀手忙脚乱地提起衣摆,刚想胡乱回答,低头一看,才发现手上还拿着一根衣带。
她连忙否认,想迅速系好,可转身盯着衣衫看了一圈,愣是不知这根衣带究竟该系在哪里。
并非她衣来伸手惯了,而是金陵衣衫样式之中,根本没有这条衣带。
抑或是她太久没有量体裁衣,都不知有了新的样式,一时间无所适从。
幸好大半都穿好,不会露出什么要紧之处,只是衣衫有些松垮罢了。
“你能喊一下老板娘吗?我一个人穿不好。”
林知雀贴着门,说话含糊不清,说了好几遍才让那家伙听懂。
门外的脚步声暂且离开,不久后又回来,但还是只有一人。
裴言渊再次叩门,瞥了一眼楼下热闹非凡的铺子,平静道:
“她在前厅忙着待客,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林知雀烦闷地“哦”了一声,百无聊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禁不住兜着衣衫,打开门探出半颗脑袋,好奇地观望着。
人确实很多,老板娘穿梭其中,乐呵呵收着银钱,眼看着是不可能理会她了。
“这不是换好了么?”
裴言渊的目光落在她齐整的身上,手指从她领口衣料抚过,似有似无掠过柔滑肌肤。
“没没有!”
兴许是他指尖微凉,扫过她温热肌理时格外明显,仿佛针尖划过般酥麻刺激,惊得她浑身一颤,敏感地把他推开。
她反应太大,抬头就对上裴言渊怀疑的目光,只能心虚错开,顺手就想锁门躲进去。
“哐当”一声,老旧木门猛地向内阖上,却没有卡上门锁,而是被抵开一条缝隙。
裴言渊微微拧起剑眉,迅疾屈起腿弯,刹那间用膝盖横在门板间,使得她无法关门,更不能把门锁死,只能无措地看着他,扑扇着鸦羽般的睫毛。
“我、我真没换好!”
林知雀羞恼地瞪着他,提起那条衣带示意,情急之下气血上涌,双颊泛上绯色,掌心将松垮的衣衫压得更死了。
尽管什么都不会被看去,她还是在审视的目光下窘迫局促,尾音微微下沉,仿佛满含委屈气愤,眸光潋滟地戳了戳他的膝盖,示意他赶快放开。
奈何这家伙依然一动不动,甚至抵得更死了,双手朝外推都不能挪动分毫。
“时辰耽误不得,回去晚了,侯府查得严。”
裴言渊稍一用力,双腿向下沉落,将门缝抵得更大了,声音平静地诉说着事实,却莫名有不容辩解的压迫。
听见她不服气地应声,依然僵持着不肯动弹,又无奈地抚平唇角,向内探入。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可她似乎听不出来。
如今裴言昭被参了一本,许多双眼睛盯着侯府找差错,他偶尔想出去一趟,无人能拦得住,回去也能正大光明。
倒是这位姑娘,她可还记得是从小门出来的,不得不从大门混进去?
裴言渊轻叹一声,忽而觉得有些累人,目光从她严实的衣衫上扫过,终于彻底抵开木门,利落地转身进去。
“咔嚓”,他顺手锁住小门,脊背紧靠在门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从清丽柔美的面庞向下,接着是修长天鹅颈、清晰的锁骨、盈盈一握的腰肢
这些都极快掠过,最终落在那条衣带上。
“这点事儿,磨蹭这么久。”
他略微嫌弃地瞥了一眼,脊梁从门板上离开,一步就站在她身后,伸手想要拿过衣带。
阁楼小屋非常狭小,只能容纳一人转身,如今多了一人,细微的动作都施展不开。
他向前够取衣带时,心口不经意间紧贴她的后背,灼热透着衣料层层传递。
“你你你想干什么!”
林知雀猛然回过神,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看裴言渊的眼神,仿佛在看饥不择食的登徒子,在狭小的小屋内左右躲闪。
方才这家伙进门时,她就觉得不对劲,生怕他行不轨之事。
但她没办法,脑子一下子发蒙,只能静观其变。
后来他竟然把门锁死了,她的思绪不免朝着难以描述的方向发展。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前胸贴后背,还那么烫
她宁死不屈地闭上眼睛,紧紧咬着后槽牙,警告地绷紧身子。
“你说呢?”
裴言渊好整以暇地凝视瑟缩的姑娘,可笑地别过头,懒得多解释,继续手上的动作。
然而,林知雀吓得更狠了,一时间不敢动弹,雕塑般凝在原地,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她说,她说呢
她根本说不出什么好话,也想不到什么正经事儿啊!
这家伙该不会真要做什么吧?
上回他有此种倾向,是在马车之内,如今实在热闹的铺子里
林知雀恍然大悟,悲痛地红了眼眶,湿了眼角。
这人的癖好,真的是太离谱了!
她完全拦不住言渊,只能劝自己万事俱休,大不了高声呼救。
林知雀紧闭双眼,不敢看他即将展现的难看吃相,浑身都忍不住发颤。
过了一会儿,她没等到什么反应,只觉得有人从身后环住自己,稳健有力的心跳传递而来,一下下感知得很是清楚。
她的后背开始发热,甚至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如同棒槌敲击鼓面,与他的心跳一唱一和。
颈窝忽而酥痒起来,似是有发丝扫过,幽淡竹香弥散。
她愈发觉得奇怪,耐不住好奇睁开眼睛,懵懂地望着铜镜。
裴言渊提着衣带,从身后绕过她的腰肢,熟练地在腰间打了个蝴蝶结。
空间太过狭小,他身姿颀长,手臂无法舒展,伸手时便与她紧紧相贴。
他侧首看着系结的那一边,微微低头,恰好下颌抵住她的颈窝,索性把脑袋搁置其上,脸庞与她咫尺之遥。
以至于,温热均匀的呼吸,都喷洒在心口的肌肤上,痒得她颤抖得愈发厉害。
林知雀屏息凝神,不敢打破莫名默契地安静,紧盯着镜面中,无意间交叠相拥的身影。
铜镜晦暗,光线朦胧,说不出的暧昧。
“好了,走吧。”
裴言渊动作极快,三两下就把衣带系好,还顺手替她抚平衣角,毫不迟疑地打开锁。
并未对她做什么,也没有理会她。
“你怎么对姑娘家的衣衫如此熟悉?”
林知雀松了一口气,跟着他一同出去,冷不丁问道。
甚至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仿佛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
这家伙如此放浪,想必阅历颇多,才能手到擒来。
“你说呢?”
裴言渊再次反问,连问句都一模一样,拧眉回头看她,其中含义含糊不清,唇角弧度比方才更大了。
“我不知道。”
林知雀不高兴地轻哼一声,闷头跟在他身后,欣赏衣衫的心情褪去几分。
又让她说,她当然觉得是真的啊。
这人实在是,可恶得很。
*
二人行至前厅,众人纷纷投来目光,赞叹地盯着他们看,特别是林知雀那身衣衫。
她生怕被人认出来,忙不迭埋下头,羞惭拨弄散落的鬓发。
其实偷跑出来倒也算了,最要命的是,与侯爷的亲弟弟一起出来。
她自然是有理的,可落在旁人眼里,这故事就变得十分复杂,且浮想联翩。
“我我试过了,换回去吧。”
林知雀攥着掌心,站在角落里躲避注视,依依不舍地摸着衣摆。
“别换了。”
裴言渊的目光不知何时也在她身上,许久没有挪动,眉眼间闪过满意和自得,拉着她就走出铺子。
“哎,不行!不能逃了”
林知雀的手腕被他紧紧攥住,怎么甩都甩不开,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铺子,急得直跺脚。
这家伙什么德行!大庭广众之下,换了衣服就跑路,与强盗有什么区别?
她没付钱,也没钱付,但做不出这种事儿。
“哎呦,姑娘,你咋不知道呢?”
老板娘不紧不慢地跟上来,笑吟吟地挥手,推搡道:
“这位公子早就付过银子了,快跟他走吧!”
闻言,林知雀惊讶地回首,双眸怔怔凝视裴言渊,琉璃般的眼珠清澈明亮,出门后沐浴在春光下,莹莹如荡漾碧波。
裴言渊抿着薄唇,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只是拉着她不回头地离开。
“嘶——”
他力道太大,拽得她手腕生疼,细嫩的腕间留下一道红痕,疼得她不禁轻声呼喊。
裴言渊终于松手,刚好带着她走到马车边,一言不发地扶着她上去。
二人各自坐在一侧,仍保持着最远距离,却总是不觉间看向彼此。
只不过,他们从未发觉。
因为一旦投去目光,对方就敏捷地撤回。
林知雀尚且没完全接受这一切,在颠簸的马车上,无数次看着他欲言又止,小声道:
“那件衣衫很贵吧?”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所措地顿住,眸光晶亮地端详他淡漠的面容。
这家伙怎会替她买下衣衫?真有这么好心?
哪怕是真心,他哪儿来的银两?
林知雀的思绪克制不住地发散,想起自己省吃俭用攒钱的日子,眉心微微蹙起。
难道他也是一分一分攒下来,为此受尽艰苦,好不容易有了积蓄,却全部花在了她的身上?
思及此,她有些动容,可又不知这家伙为何如此,惭愧道:
“你不用破费,银子留着自己用,我攒钱还给你”
“不必了。”
裴言渊立即打断,不容置疑,也不接受她所谓的补偿,眉眼在阴影中弯了起来。
他替六皇子做事,不至于这点银子都没有。
只不过,在侯府需要收敛锋芒,让裴言昭麻痹大意,不得不表现得艰苦些。
原来,她一直都是相信的。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让他忽而愉悦起来,笑意要刻意压制才不会浮现。
林知雀不想白拿人家的东西,咬着唇沉默下来,暗暗打定主意,日后定要想别的办法报答他。
没想到,这家伙除了讨人厌之外,竟会有这么好的时候。
其实照她的性子,应该把那件衣衫还给他,绝不想亏欠什么。
可她爱不释手,割舍不下,亦是觉得过分合适,到了有些怀疑的地步。
“你说那件衣衫如此合身,真那么巧吗?”
“不然呢?”
裴言渊悄然转过头,目光不再看她,手指蜷了起来,嘲讽道: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特意留心你的尺寸,定好了等着你来吧?”
“哈哈,当然不会!”
林知雀扬起樱唇,小太阳般笑得认真又开朗,甚至拍着腿仰头。
她没注意到,裴言渊的手指缓缓松开,却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容,再次攥紧。
空气忽然变得寂静,只有她银铃般的笑声。
林知雀讪讪收住,轻咳一声,收敛地低下头,嘟着嘴不说话。
虽然今日这家伙人挺好,但怎么又有些奇怪了?
玩笑开得不错,可他为什么不笑?
大抵是生性不爱笑吧。
马车逐渐靠近侯府,裴言渊侧眸看着她,幽幽问道:
“今日教的,都学会了吗?”
“嗯啊?”
林知雀正打盹,半梦半醒地应声,迟钝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他今日,教什么了吗?
不是只买了件衣衫么?
她仔细回忆,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愈发困惑了。
时而他抵着门,强闯进小屋;时而他把门锁死,在小屋内环抱着系衣带;时而他把头搁在颈窝,呼吸灼热;时而他拉着她的手,一起跑出门
究竟哪个才是故意她的?又该怎么用在侯爷身上?
难不成,要把侯爷堵在屋子里强取豪夺,逼他娶自己?
林知雀想象了一下,小脸都惊得皱在一起。
“既然学会了,下回考你。”
裴言渊忽视她的犹豫,趁她出神的时候,修长手指轻轻掰正她的脸颊,指尖陷入白皙软肉之中,几不可查地戳了戳,沉声道:
“若是没学好,是有惩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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