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谢扶玉悠哉游哉地跟着白师兄,来到一座灯影绰约,满是红绸的楼前。
她抬眼瞧了瞧高高挂着的匾额,上面板板正正书了三个大字:藏春苑。
她古怪地望了望一脸正色的白玉璟:
“师兄,这就是你说的......线索?你真的不是听信了谁的怂恿,想来逛逛花楼,然后特意寻个正经的名头?”
白玉璟捏着隐身符,负手而立,周身萦绕着与此间格格不入的清直之气,认真解释道:
“不是的,阿玉。我们已经盯梢数日,它看似是一幢正常经营的花楼,实则奇怪得很。”
“怎么说?”
“一连七日,这楼每晚大约招待五百多名客人,但宵禁时出来的,却总是要少上几十。”
“七日?这么说,清城竟有上百位成年男子,一同与那些男童女童失踪?”
“按理说,确是如此,可清城人界的府衙,却从未接到过一起成人失踪案。”
白玉璟回望她一眼,
“同门师妹昨日走访得知,城中确有人曾消失数天,不过,最多三日,便也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中。只是……听他们家人讲,性情大多有所改变。”
“失踪之人可有何共同点?”
“大多是家境尚可的人家。”
说到这儿,他略微惋惜道,
“若阿玉你当初没有叛出师门,以你素日里从不按阁中捉妖流程的性子,怕是早就孤身闯楼,一探究竟了。”
谢扶玉望着笙歌鼎沸的藏春苑,揉揉自己的指关节,冲他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还是师兄了解我,我正有此打算。”
七剑阁门规森严,人人各司其职。
七位长老负责统领门内各项管理事务,以及与六界相互往来。
内门弟子则主要负责维系所辖地域内的安全,又需严格恪守“不报不管”之原则,以免扰乱六界秩序。
其中,又细化为接待,走访,追溯,捉拿,感化等类目。
从前,她还在师门之时,白师兄负责追溯,她负责的,便是捉拿。
然而,她总嫌这一系列的流程甚是繁琐,于是常常独来独往,直捣妖巢。
这样一来,即便出生如死,功绩累累,却屡屡功不抵过,还要领罚。
自她当了散修,虽然穷是穷了点,却发现单干竟然如此爽快!
若非往日里师父摇光护着她,她这个散修,怕是还能当得更早些。
至于外门弟子嘛,只得勤加修炼,以待早日飞升。
白玉璟将一把符纸塞在她手中:“拿好,咱们隐身进去。”
谢扶玉捧着厚厚一叠符纸感激涕零。
真好啊,随手给旁人塞符纸跟塞厕纸一般不要钱。
她心下感慨完,将符纸收进乾坤袋中,对师兄道:“咱们不能隐身进去。”
白玉璟有些讶异:“这是为何?直接进去,岂非招摇了些?”
谢扶玉上下打量一番白玉璟:“着实招摇。”
她拖着白玉璟,走进先前给江陵买衣裳的成衣店。
片刻,一个身着锦缎银纹的人间翩翩公子白师兄,便同她一起再次站在了藏春苑前。
“为何要做如此打扮?”
白玉璟显然十分不习惯这身衣料娇贵的白衫。
“你傻啊?你既已知晓此处或与妖物有所干系,不佯装成凡人,反倒特意用符,是生怕妖物感知不到此处的灵力波动吗?”
谢扶玉轻轻摇了摇手指,
“我看啊,师兄你就是被七剑阁教得太死板。捉妖既是为维护人间界安宁,就该从云端仙山上走下来。深入人间,才能体察人情,一击必中啊!”
说着,她便率先往楼内走去,还不忘回头嘱咐:
“别忘了把灵石换成银两!虽然灵石在人间界也通用,但一拿出来,便知你并非凡俗。你呢,就少说话,多办事!”
“好吧。”
素来听长辈话的白玉璟莫名觉得师妹这些年颇有进益,甚至带着几分长老风范。
她这些年,定是过得很苦吧……
他望着她大摇大摆往花楼里走的背影,终于想起自己疏漏了什么,于是赶忙出声提醒道:“阿玉,你别忘了换男装!”
他话音未落,谢扶玉便已来到门口迎客的老鸨面前。
老鸨收敛了谄媚的笑容,换上一脸提防:“姑娘,您这是......来寻夫郎?”
她将一锭银子放入她手中,挤眉弄眼道:
“您是生意人,一定见多识广......”
说着,她指尖特意压了压银子的重量,低声道:“喜欢美人的女子,您不奇怪吧?”
老鸨自然不会同真金白银过不去,朝她递了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风,笑着将她迎进去:
“姑娘说笑,来者即是客!”
白玉璟往日里巍然不动的端正神情在今日屡屡崩坏,他跟着谢扶玉往雅室行去,待无人之时,惊诧道:“这......她怎么不拦你?”
谢扶玉一掀衣摆,便坐在了室内:
“凡间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说失踪的成人都是富家子弟吗?我若不在一进门就露富,还怎么放长线,钓大鱼呢?等着吧。”
*
江陵不知在镜域里哭了多久,那妖物却始终没出现。
他一边苦兮兮地挤眼泪,一边腹诽:
怎么还不出来?再不出来眼泪要流干了,谁懂啊?
依然躲在暗处的小妖:
这孩子怎么哭不累?
他不昏过去,我该怎么办?
我要冲出去吗?
还是继续等在这里?
救命,天都黑了,完不成任务指标会不会挨骂?
境域中的时辰与真实世界是同步的,干等半天的小妖,终于在日落西山后,忍不住冲了出来,站在江陵面前。
江陵被这从天而降的妖物吓了一跳,一时忘了装哭。
他和小妖大眼瞪小眼片刻,确信了两件事:
一,设下这境域的是个女妖。
二,这女妖许是业务不大熟练,看起来还挺怕他。
“你,你咋不哭了?”
小妖虽比他高出许多,但还是往后退了一步,甚至有些结巴。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只瞧着她颤颤巍巍地结印,朝他施了个昏睡咒。
可惜,她的妖力实在微弱,还不足以能让他受了这咒。
于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小孩,咒印落在自己身上之时,他只得佯装昏了过去。
女妖见他果然晕了,长长呼出一口气,将他塞进藤网之中,扛起他,便朝西边跑去。
江陵被困在网里,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打量周遭的景象。
小妖运了妖力前行,所见之景飞速后退,直到快至清城西城门。
境域越边缘,妖力便会越弱,江陵的识海感受着境域的妖力,推算只消出了这座城,境域便会与真实世界结合。
装他的藤网并非寻常藤蔓编制,坚韧无比,他并无任何法子破开。
可一旦出了这境域,回到现实,他便能留下些信物。
西城门恰是谢扶玉回荒山的必经之路,她若有心找他,自是不难。
可她会来吗?
江陵其实也拿捏不准她的心思,只得默默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还挺想再见她持剑的模样。
果真如他所想,小妖刚出城门,真实世界的气息便铺面而来。
林间鸟叫,天上雁鸣,池中鱼影……
江陵蓦地发现,自己还是蛮喜欢真实存活的感觉。
他将腰间的红绳解下,用牙齿咬断几截,透过藤网的缝隙,丢在山路之上。
刚没扯下几段,一股强大的妖力倏然席卷而来,随之,落木簌簌而下,将他丢掉的红绳彻底掩住,接着,万千枯叶将他和那小妖一同包裹成球,不知朝何方飞滚而去。
他被裹在其中,颠得天旋地转,今日陪阿姐吃下的糕团险些都要吐了出来。
救命!
可以用法力欺负他,也可以用蛮力欺负他,他尚且能应付应付。
为何偏偏是用这等方式啊?!
只用法力操控包着他的外物,而不对他用?简直过分!
他人在球里,还没晕完,便觉察出这叶子球开始急速下坠,眼前只有一片片枯黄的落叶。
他本能地阖上了双眼,意料之中的坠地却迟迟未来,只仿佛被什么东西迅速攀上了四肢,而后牢牢地捆在了墙面。
这墙不同于阿姐荒山的山洞干燥,隐隐透着彻骨的湿寒。
倒像是......在地下深处。
他正踌躇着该不该睁眼,却听一女声冷然开口:
“姜二萱,怎么又出了岔子?竟绑了个男身回来?”
随即,一条裹挟着妖力的藤蔓便抽向他的脸:“还是个没中咒的!”
没听说过打人不打脸吗?!
江陵所幸不装了,睁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终于看清眼前妖物的形态。
藤蔓在距他眼睛仅一寸的地方,就这般停了下来。
手握藤蔓之人,身着墨绿大氅,内里穿着深棕衣袍,发间还簪了满头白花。
她再次挥动藤蔓,却仍是在方才的距离,不得再前进一分。
他望着眸中写满疑惑的女妖,弯了弯眼睛道:“原来你就是不死妖花,姜萱。”
姜萱怔了一瞬,旋即不知为何,竟有些恼羞成怒:“你是何人?你如何知道?”
“我看过《六界异志》,你也可以多读读书,就不会这般无知了。”
“小崽子,我看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说着,她便催动妖力,改变了藤蔓的位置,将原本被绑在石上的江陵,生生变成了倒吊在洞中,左摇右晃。
“哈哈哈,好一个怪胎!妖力不可伤你,那我若是借了自然之律呢?”
瞬间,方才在叶子球里的眩晕感再次朝江陵袭来。
只是这回,浑身的血液都因着倒吊而涌向了脑袋,竟比先前的叶子球还要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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