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璟的剑招虽不如谢扶玉迅疾,却也带着一招制敌的架势。
剑气掠过之处,枝叶尽折,零落地散了一地,又掀起地上飞石残雪,一齐朝江陵席卷而来。
是啊,这些日子与阿姐相处得太过自在,他仿佛渐渐忘了,修士本就与妖魔为敌。
一只身负灵力的雪狐族类,蓦然出现在修仙者附近,自然会被白玉璟这种正道之士所不容。
他狐耳一抖,站起身来,当即摆出防御姿态,正犹豫要不要用狐火相抗,却又怕自己如同那晚一般,控制不稳。
若是误伤了他,阿姐定会为难。
不行,眼见剑气将至,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还未待他使用狐火,先那剑气一步落在他身上的,是一道束缚灵力的禁制。
而这禁制的主人,他再熟悉不过。
正是他不曾设防,朝夕相处的谢扶玉。
她......也与他们一样吗?
江陵一时有些茫然,索性放弃了抵抗,干脆闭上眼睛,等待着剑气将他的灵力击溃。
如同许多年前。
电光石火间,只听“当啷”一声。
他没感受到灵力俱散的痛楚,原是那道剑气并没如他先前所想那般,打在他身上。
他堪堪睁眼,望见了一抹随风飘摇的碧色裙摆,随着簌簌而落的雪石,正浮在半空之中。
谢扶玉没有出剑,只是手握剑鞘,横在身前,催动灵力,抵挡了白玉璟袭来的剑气。
两道高修灵力相撞,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四周激荡开来,击碎了周遭的山石树木,落在小河中,扬起一片碎浪。
“阿玉,你......”
白玉璟望着她握着拂华的右手,眸中有些错愕。
她并没打算反击,故而周身并无灵力屏障。碎石纷落,擦过她的指缝,划出一道道伤口,缓缓渗成了红线。
她却并不在意,声音泠泠,似春日里融进清溪的霜雪,一字一句道:
“师兄,它是我养的狐狸。”
江陵的尾巴垂了下来。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知那是他此生听过最动人的话语。
“它不是普通狐狸,你不要被他的外表蒙骗!它身携妖力,接近你,定另有所图!”
白玉璟急声道。
她浮在半空,静默良久,缓缓收了全开的灵气,落在地上。
“我知道。”
“你知道?”
白玉璟更为不解,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拦我?应当由我把它带回七剑阁渡化。”
说着,他朝她们疾步走来。
她扬袖拦在它身前,半分不让:“不行!”
“师妹,你怎能与居心叵测的妖物为伍?”
情急之下,他叫出了许久不曾唤起的称呼,旋即自顾自苦笑一声。
原来,不管她离开多少年,他仍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师妹。
她舒朗地笑了笑:
“师兄,你别忘了,当初我盗剑而走,叛出师门时,仙门各宗皆说我是歪道妖女。妖女带着妖狐,可不是什么骇人听闻之事。”
她的眸子颇为澄净,不带一丝阴阳怪气。
可偏偏是这样的澄净,不知为何,让白玉璟想起曾经在剑阁中听闻她被各宗追杀的揪心之事,一时竟觉得,自己同那些伪君子无二。
他提着剑,有些心烦意乱。
见他不语,谢扶玉耐心道:
“师兄,它是我捡来的小狐狸,我最清楚。它有灵力不假,却从不会用。不然,方才我也不必出手。”
原来,她给自己下灵力禁制,是怕自己操纵不当,届时伤了白大哥,便覆水难收。
她和旁人不一样,她不会选择舍弃自己。
江陵心间有些触动。
白玉璟撇过头去,把剑收回了剑鞘。
“罢了,我今日只是来送剑的,旁的事情,我权当不知。只是……阿玉,你若非要养它,千万记得,别将它带下山去,免得落人口实,让旁人借此对你不利。”
他垂下眼睛,斟酌道。
细密的长睫在眼下印出一片阴影。
“师兄的好意,阿玉心领了。”
她浅浅笑着,没答应也没反对。
她知道师兄的担忧并非凭空而来,六界想讨伐她之人无数,或为世人未得一见的七星,或想战胜她后扬名。
只是,多年过去,七剑阁都懒得再追究七星的下落,无关人等便更难寻借口。
若让旁人发现她与妖物勾结,自然有所谓的“正道人士”借此上门挑衅。
可她不在乎。
白玉璟凝着她指缝被划伤的口子,自怀中掏出一方干净手帕,递给她,道:
“三日后,清城渡口见。我们一同去金玉山庄。”
她没扭捏,接过帕子随意缠在手上:
“多谢师兄,师兄慢走。”
白羽鸽识相地飞到师兄肩头,与他一同下山去。
谢扶玉目送他消失在石阶另一端,抬手解了下给狐狸的禁制。
狐狸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双湛蓝眼眸仿佛阳光映照下的海水,在期盼着她说些什么。
可惜,她不喜欢问问题。
她喜欢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剖陈自己。
她垂眼看着乖觉坐在地上的毛茸茸,沉默良久,终是转身,打算回山洞去好好看看带回来的那卷《六界异志》。
她刚迈出一步,却被身后的狐狸拉住了袖子。
不是用狐狸嘴巴叼住,也不是用利爪勾着,而是用常人般的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袖,又紧张地微微发抖。
仿佛手指上的每一寸骨骼,都在用尽力气。
她没转身,他的手亦没有松开。
“......阿姐,对不起。”
他轻轻开口,声线不似从前那般清亮,带着些少年独有的喑哑颤音。
凉风拂过,银发与黑发飘飘袅袅地勾缠在一起。
在这局从心间到指尖的博弈里,他完成了最后的挣扎,终于鼓足勇气,将真实样貌全然展现在她的眼前。
不论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还是注定生分疏远,他照单全收。
碧色裙摆随风而转。
她清浅一笑,望着眼前仍攥着她袖子的少年。
不过数日时光,整个人像是抽条的树苗般,已然高过她些许。
他虽仍低垂着头,却依然可见眉目褪去了些稚气,浓淡得宜,宛如一幅清隽山水画。
“怎么?玩够了?愿意变回来了?”
想象中的责怪或是惊吓并没有发生,少年抬眸,湛蓝妖瞳中划过一丝不知所措。
“你知道?”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
她依旧望着他,言笑晏晏。
他这时才注意到她裹着白玉璟帕子的手,已经隐隐渗出了些红。
他托起她的手腕,微蹙着眉端详:
“阿姐,你方才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行走江湖,这算不了什么,不要大惊小怪。”
她试图抽回手,却发现他攥得更紧了些。
“不能这样,血若是结了痂,会和帕子黏在一起。”
他凝视着帕子上的血痕,轻柔地将它解了下来。
“而且你也没清理伤口,你瞧,附近都是沙土。”他认真道。
“你好啰嗦......”
从前,七剑阁里的老医修每次给她看伤时,也是这般话多。
她用另一只手按了按太阳穴,却见他张口便含在了她的指缝处,舌尖在伤口上轻轻舔舐,带来一阵又痒又痛的酥麻。
?
谢扶玉瞬间宕机,忘了先将手抽出来,只猛地瞪圆了眼睛:“你你你……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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