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像是在害羞?
这不该是她身为师长该说的话。
她觉得自己不够严肃, 忙又板正了身子,补了句:“你无礼!你放肆!”
江陵从她的指缝间抬起头来,望着反应如此激烈的谢扶玉, 一时有些茫然。
但仍耐着性子,同她解释道:
“阿姐,虽说有些冒犯,但你受了伤,舔一舔,可以缓解疼痛。”
说罢, 他又将嘴唇贴在了她细密的伤口上。
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手背,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当真有效, 伤口隐隐的刺痛竟当真逐渐消解, 仅留下两瓣柔软的唇与反复轻舐伤处的舌尖, 在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神识。
她安静下来。
瞧着他认真的模样, 不像是装的。
她忽然想起他不是常人,只是一只狐狸。
狐狸的世界里,没有神农尝百草,自然就不会有捣烂敷伤的药草,没有仙丹炉鼎, 自然也没有制好的灵丹妙药。
除了耗损灵力自愈, 便只剩下这一种可以暂缓痛楚的方法。
而江陵, 在遇见她以前, 不知经受过多少天独自舔舐伤口的日子。
“其实,用草药敷一敷, 比这样更有效。”
她轻喃道。
她先前……好像惯用人类的思维,误会了些什么。
想到这儿, 她不禁有些羞愧。
她混迹世间这么些年,什么话本没买过?什么秘闻没传过?
怎么可以带着成年人的龌龊思想,去揣度一只纯情的小狐狸。
可她越是往这方面想,越是不自觉地放大了对他的感知,在细节处,便显得越发敏感。
她面上仍强装镇定,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耳廓已经攀上了些许红意。
江陵起初只是想为她疗伤,可鼻息间充斥着独属于她的气味,口中津液与血腥气揉杂黏连,令他莫名开始有些燥。
他不自觉地加深了唇舌的力度,想将心间的躁驱逐出去。
狐狸到底是嗜血的动物,他说不出眼下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是在品尝美味?
还是什么别的欲望?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在逐渐放空,心跳得也更快了些,甚至神智也不大清明。
眼前的人,是他想要陪着的阿姐,而他的唇舌正在她的指间游离,耳尖仿佛燃起了妖火,有些烫。
最后,他的牙抵着她的肌肤,轻轻地咬了一口。
“好了。”
她猛地抽回手来。
其实,他很有分寸,她一点不疼。
但她总觉得这样的举动,沾着些不可描述的意味,倒像是……在调情。
怪怪的。
她逃也似的回了山洞,把他一个人丢在原地。
江陵立在原地出神,双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子,不知站了多久,终于后知后觉地走到河边。
河底的鱼一见到他,便和见了阎王似的四散奔逃,他也无心去理,只掬了把水,猛地泼在脸上,试图给狐耳降降温。
待他终于抚平了自己的心绪,才转身回去找她。
山洞里。
《六界异志》正悬在空中,可她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书卷里的每个字她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一看过去,便总想起方才的奇异触感。
她无数次甩了甩脑袋,试图把那些画面甩出去,指尖抵着卷轴,一字一字往外蹦:
“鲛人一族,生于东海寿数三百,是常人数倍”
好容易读了一行,又看见江陵从外面走来。
她余光看着他意态悠闲地踱步,好似飘来一片鸿羽,在她的心尖儿挠了一下,又轻飘飘地飞远了。
若是有人告诉她,捡了这个小屁孩,养一段时间,便能长成如此绝色,她当初就不犹豫了。
江陵走近了一些。
而且身形也不错。
江陵走至她身前。
嗯……而且还很年轻。
等等,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扶玉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清了清嗓子,指着卷轴道:“江陵,你”
“阿姐。”
他轻声打断,湛蓝眼睛不带一丝杂质,殷切地望着她。
她感觉脸上刚降下的温度骤然又升了起来。
“怎,怎么了?”
江陵念及她回应白大哥时,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一时拿捏不准她的意思,只得以退为进,垂下眼睫,主动开口道:
“我觉得……方才白大哥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白师兄?他说了什么来着?
哦……她想起来了。
……说是以后下山,尽量不要带着狐狸。
“我和师兄相处得久,我了解他。他性情纯良,为人正直,一向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只是担心我,才会那样讲。你也同他相处过,他今日并不知道你就是江陵,才会如此待你,若他知道,断不会突然出手。他说的话,你也别太当真。”
她安慰道。
“那阿姐的意思是……你们此次远行,不会将我撇在山上?”
他的眸子一瞬间亮了起来。
他特地用了“撇”,没用“留”,只因撇一字,显得更凄苦可怜一些。
“自然不会啊。”她允诺道,“我让你跟着,是为两件事情。”
她再次指着浮空的卷轴:
“金玉山庄恰是东海上的一座仙岛,而六界异志中的第二篇,却并非什么妖物,而是一个远古没落的神族——鲛人。我虽还未参透,但七星的剑魄,你我还得继续找。”
“所以,你与我同行,未免师兄生疑,我用拂华,你携七星,是为其一。二呢,就是别忘了感应七星剑魄的方位。”
她交待完这一切,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打量他 。
“不过……此去可不是人间界这种鱼龙混杂之处,而是仙门大家,你若是就这般模样过去……定要第一个被他们捉去,烤成狐狸干。”
“那阿姐想我怎样?”
他留意到谢扶玉毫不遮掩的目光,特意微微偏头,眸中带着些探究。
冷白如瓷的面容上垂了几缕银色碎发,静静等着倾听她的下文。
狐狸把最勾人的一面展露出来,简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谢扶玉心下感叹,接着道:
“首先,不能和从前的模样出入太大,否则师兄那边,我不好狡辩。比方说这银发”
“好。”
她话还没说完,江陵便毫不犹豫应下,瞬间,如雪般的银白长发变成了墨色,如静止的黑瀑一般懒懒散在肩头。
原先大片的淡蓦然转浓,反倒添了一丝惊艳。
谢扶玉心下继续暗叹:
难怪都说妖颜惑众。
没错,就是容颜的颜。
她可不爱听旁人的蛊惑,她一般都反着来。
“还有眼睛。初见你时,是墨色的。”
他轻轻笑起来:
“我只是想给阿姐看一看我真实的模样,平日里为了不吓到旁人,我一直都幻成黑瞳。”
谢扶玉目光往下移去,细细打量起他的衣裳。
江陵与她在密林中毒晕过去那最后一眼的记忆渐渐重合。
衣衫的底色是极为纯净的白,不过于冷,也不过于暖。沿着衣衫边缘,掐出了道火红衣边,配着身上的红线,不但不媚,反倒中和了底色的素,平白添出一抹热烈来。
她想起他狐狸原身的模样,确是十分相符。
“你从前是怎么打扮的?”
她蓦地问出这句话。
问完后,才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不是见过吗?
从前的他,孩子般大小,束着高马尾,像个黏人精。
江陵忽地一愣。
“从前”
很久以前,他也喜欢把头发束成高马尾。
这样,在外时,头发便不会因大风吹得糊在脸上,也不会因为和旁人打架而碍事。
他随手将长发抓起,口中不知何时,叼出了根火红发带,三下五除二扎好后,又将领口扯松了些,微微露出锁骨来。
“从前大抵是这样子。”
谢扶玉的目光落在他那一副漂亮的锁骨上。
“不守男德,有伤风化。”
江陵:……?
“不过,我们姑娘家都好这口。”
她面不改色地喝了口水,起身捡起两根木枝,递给他一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除了音容笑貌要与常人无二,再就是把你的妖力收一收,别给旁人觉察。既然是我的徒弟,从今日起,你只习剑。我不指望你即刻成为一名合格剑修,但也要学会使花架子。离出行还有三日,只要不是蠢笨之人,当能把剑招之形学个七成。”
“我演示给你看。”
谢扶玉捏着树枝,以单剑起势,挑,钩,刺,劈,手腕一转,回穿,下扫,再一挂一收,一套剑招行云流水,身姿飘逸,却并不矫揉造作。
每个动作,都昭彰她曾经在剑道上下过得苦功夫。
“阿姐,你口中的不蠢笨之人,对标的是谁?”
“我啊。”她理直气壮道。
江陵:
他拿起树枝,开始依葫芦画瓢。
他自幼修习术法,虽与剑道从不相关,但也不是完全不会武的白纸。
练习几遍后,剑招步法便能有样学样,也算是当中佼佼。
第九十一式后,日头都藏进了山里。
江陵的额头隐隐渗出了些薄汗
她说的七成剑招,到底是还有多少?
谢扶玉见他分神,轻轻一抬腕,便震落了他的树枝。
“运剑最忌分神。若此时你的对手不是我,你的手,便已经废了。罢了,三日内练熟这九十一招即可,路上,我会随时找你切磋。”
她每每用剑时,和平日里不着调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江陵点点头。
修习剑道,既要求手腕力量,又要求腕骨灵活度,当真比修习术法要累得多。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然而这一小动作却落入了谢扶玉眼中。
她顿了顿,缓声道:
“这山中的桑枝和络石藤都可以捣碎了敷一敷,用来缓解关节酸痛。”
她这是……在关心自己?
“好。”
他定定瞧她片刻,活动着手腕,弯唇笑了笑。
入夜,谢扶玉正铺着软席,却见江陵端碗走了进来。
她回过头疑惑道:“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他晃了晃手中的药碗,飘出些草药混合的清苦香气。
他拉着她的衣袖,包起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用指尖将研磨细碎的药泥敷在她白日的伤处。
“阿姐今日告诉我,草药比舔舐管用,我都记着呢。特意跑了两座山,找了这些药草。”
谢扶玉有些哭笑不得:
“是啊,你来的当真及时,再来晚一些,伤口都要愈合了。”
说着,她的目光落向他的手腕。
“怎么不给自己敷?”
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吐出的气扫在她的手上。
“先给阿姐处理好,再来顾着我自己。”
“你能行吗?”她将信将疑。
“肯定行。”他毫不犹豫回答。
若说给她处理伤口时叫一个耐心细致,给自己,便是极尽敷衍。
谢扶玉眼见他还算麻利地给左手上了药,轮到右手时,便更加草草了事,心一时软了软。
“罢了,我来吧。”
她接过药碗。
烛火的暖光映着她的脸,为她平日一向恣意的神情添了丝柔软。
她似乎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却似乎又格外敏锐。
不论如何,这些时日的生活,他很欢喜。
“阿姐。”他下意识轻唤了一声。
“嗯?”她细心地为他包好纱布。
“你其实挺好的。”
“不要同我说这个,我们可不是那种互夸好人的关系。”她脱口而出
江陵识相的闭了嘴。
他时常不明白,她那些奇怪的脑回路,都是打哪儿来的。
许是这一日的心情大起大落,江陵今夜睡得格外沉,而后便如走马灯一般,梦见了他尘封在记忆中,快要忘却了的前尘旧事。
“小陵,娘亲受了重伤”
彼时,他只是三岁孩童模样。
衣着华贵的美艳女人跌跌撞撞回到洞府,用沾满鲜血的手,死死箍住了他的臂膀。
他的狐耳抖了抖。
他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血腥场景,一双蓝眼睛扑闪扑闪,带着些惊恐,试图从她的禁锢之中跑出来。
“娘亲,血好多血……”
可惜,那时,他的力量还不足以挣脱开来。
女人有一双同他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眼尾微微染上些红意,显得无辜又可怜。
若不望进她的眼底,根本察觉不了那抹嗜血的疯狂。
“是啊,娘亲流了很多血。娘亲生下小陵时,也为小陵留了很多血……小陵是个乖孩子,一定会知恩图报的,对吧?”
女人一边轻喃,一边靠近,当两根利齿没入他的脖颈时,他甚至都不敢哭闹。
只能死死地用牙咬住嘴唇,逼着自己不能哭出来。
女人贪婪地吞食着他的血液,精准地把控着吸食的量,每每在他将要昏厥之时,又把他放开来。
她恢复了精气,趾高气扬地吩咐门外的侍从:“好好照顾少主,听到没有?”
“是!”
“少主……”
谢扶玉坐在江陵床边,手中捏着姜萱留给她的花粉。
她只是想来试一试功效,便只洒了一小点儿。
没曾想,竟真的可以窥见他的梦境。
只是,她用量不多,眼前并没有出现画面,只能听见梦中的声音。
可仅听着这几句对话,已足以想象当时场面的触目惊心。
她垂眼望去,睡熟的江陵紧紧蹙着眉,双手死死抓着身下被褥,俨然已经陷入了无边的梦魇。
她伸手去触碰江陵的衣领,往下轻轻拉了一寸,便瞧见了颈侧果真有两颗已经极淡的齿印。
竟然都是真的。
她将他的领子抚平,自嘲一笑:
“也不知……你这样的娘亲,和把我丢在冰天雪地中不管不问的父母,到底哪个更残忍。”
说罢,她便收好瓶子,走了出去。
梦境中半昏半醒的幼年江陵,听见上空突兀传来的话语,猛地从梦魇中挣脱开来。
一睁眼,偌大的山洞中却并无旁人。
他四下瞧了瞧,只摸到身旁还留有余温的被褥。
她来过。
他有些怅然,自言自语道:
“阿姐……你刚才说的,是你的过去吗?”
*
三日后,谢扶玉如期赴约,带着江陵来到清城渡口。
白玉璟早早在码头等她,见她身后已经比她还高一些的江陵,顿时有些惊讶。
“江小兄弟?虽说少年人成长得确实快,可你怎地长得如此着急。”
还未待江陵说话,谢扶玉抢答道:
“哦,前些日子我失足跌下山崖,偶逢奇遇,得了些增长年岁的灵丹,便给他吃了,一颗可抵八年修为呢。”
白玉璟果然好糊弄:
“一颗八年,竟还有这等好事?”
“是啊。”
她继续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就是副作用也不小,比如说,不论你修成定容在何等年岁,都会再老上八年。”
她轻飘飘瞥了眼江陵:
“感觉给小屁孩吃更划算一些。师兄,像咱们这种的,就不太行。毕竟师兄你现在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还未寻到个称心如意的女修,总不能自毁形象,提前步入中老年。”
“那你怎会想到喂给江小兄弟呢?”
白玉璟深信不疑,接着问道。
谢扶玉叹了口气:
“唉,你不知,我一个人艰难度日,若是再拉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旁人还以为,我是在荒山中隐居的寡妇。孤儿寡母,说出去影响我的仙名。”
“咳咳咳”
身旁正在喝水的江陵险些要被她的这番胡言乱语给呛死了。
当真是一个敢编,一个敢信。
白玉璟听了,却深表赞同: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江小兄弟,你怎么了?可是受了风寒?”
“没,没有。”江陵无奈地摆摆手。
他很难想象,从前阿姐在七剑阁的时候,得把他骗得团团转。
“几位客官,上船了!”
船老大招呼着,待他们上了船,便去了船头行船。
白玉璟先一步走上船,谢扶玉憋着笑跟在后面,一旁,是气鼓鼓的狐狸。
“你怎么给自己乱抬辈分占我便宜?!”
谢扶玉面不改色:
“人间界有句古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个女的,当不了你爹,所以只能暂代你娘亲。”
江陵气瘪。
“那那跌下山崖,偶逢奇遇这种鬼话,他居然也会相信?”
谢扶玉转过头来,讶然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你从前竟没看过这种精彩绝伦的话本?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一不小心跌落山谷,又拿绝世秘籍,又得盖世神兵,出山便成为天下第一,随手一挥,便受万人敬仰。我编的,和这比起来,简直不要合理太多。”
江陵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从前。
他最爱的事情,不过是看六界志怪,听六界异闻,以及按照各界舆图去探险。
果真妖界与仙界的差距,从娃娃便开始抓起了吗?
他诚恳道:“没看过。”
“没见识,这种话本在我们修仙界,早就传疯了!”
这话随着江风,飘进了白玉璟耳朵里,他回望着二人问道:
“船封了?为何封船?”
谢扶玉默然扶额。
她正想着该编些什么话应付过去,却听见船舱内传来一声怒嗔:
“船家呢!?船家何在?!谁允许你什么人都放上船来的?这等穷鬼,竟也配和本小姐共乘一船吗?船家,我要封船!我要封船!”
白玉璟望向舱内,肃正道:
“竟然是有人闹事要封船。岂有此理,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偌大客船,自可由人付钱随心往来,岂容她一人作威作福。”
说罢,他迈开步子,转身踏进了船舱。
谢扶玉的头更痛了。
她与江陵对视一眼,忙快走几步,站在了舱门前。
船舱内的人约摸有二十几位,可最为亮眼的,便是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姑娘。
她盘着两条麻花辫,又留下些发丝荡在身前,正一脚撑地,一脚踏在桌子上,裙上缀满珍珠宝石,身后披着金线绣的披风,连发饰都是纯金,正颐指气使地骂骂咧咧。
“看这个打扮,她应该就是金玉山庄的少庄主,金灿灿。”
江陵在一旁小声道。
“金灿灿?好好符合周身气质的名字。”
谢扶玉感慨道。
“敢问姑娘,人人都有坐船的自由,你为何要如此霸道?独占这条船?”
白玉璟正好声好气地多管闲事。
她上下打量一番白玉璟,翻了个白眼,不屑道:
“洺江东流入海,东海那可是我们金玉山庄的地界,就连这渡海的船,也是金玉山庄所造,本小姐还用不着旁人来管!有人偷了我的东西,还死不承认,我凭什么不能封船!”
“你说他偷了你的东西,可有凭据?”
那些人见有道长为其撑腰,顿时嚣张起来。
“青天白日,一个姑娘家,空口白牙污蔑人,也不嫌害臊!”
“就是!”
“你!你们!”金灿灿跺了跺脚,“你们敢让我搜那破麻袋吗?”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破麻袋?瞧不起人就直说!”
“哟哟哟,堂堂金玉山庄大小姐,自然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人啦!”
“姑娘,敢问你丢失了何物?”
白玉璟再次温声问道。
“我……我……我不能说!”
金灿灿一张圆脸涨得通红。
那些讥讽她的男子,见她生了退缩之意,便更理直气壮起来。
“不能说?不能说就是栽赃咯!”
谢扶玉旁观着这场闹剧,侧首道:
“倒是有趣。”
“哪里有趣了?”江陵不解。
“那姑娘这般有财力,被人说几句就脸红,不似你这种胡说八道连眼都不眨一下之人。一不为讹人,二还要脸面,断然不会无端栽赃。”
“可她偏偏又不说丢了什么,言语间,又提及这船是金玉山庄的……她肯定不惧这些百姓,她怕的,应是这船夫背后的主顾,也就是……老庄主?”
江陵:?
虽然她分析得有理,可他们之间,到底谁更会胡编乱造啊?
“你猜猜那麻袋里,罩的是何物?”
她指了指金灿灿方才提及的麻袋。
“这还用猜吗?隔这么老远,便闻到了一股鸡屎味道,定是养鸡的笼子啊。”
狐狸的嗅觉可是很好用的。
“啊?她……丢的是鸡?”
谢扶玉一时呆住。
论她的联想能力如何高超,也难把眼前这位娇蛮大小姐,同一笼子鸡联系在一起。
“未必。”
江陵摸着鼻尖,沉思道,
“金玉山庄以法宝和钱财扬名。既然是不想被庄主知道的东西,应当是一件法宝……或是些旁的灵物。只是伪装成了寻常可见的东西,恰好又在船上被人浑水摸鱼偷了去。”
这边,江陵与谢扶玉已经猜完了一圈,那边依旧争执个没完。
“堂堂金大小姐,只会仗势欺人,真是将金玉山庄的历代善名都丢尽啦,哈哈。”
他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金灿灿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先前那些人骂她的话,她只是反唇相讥,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可这话不知怎地,戳到了她的痛点,她当即忍无可忍,甩了甩拍麻的手,从袖中摸出两枚纯金叶子,直直朝那人的命门飞去。
白玉璟眼疾手快,划出一道剑气,裹挟着金叶子,让它偏离了三分,只将那人面前的酒坛子打成了粉末。
酒水沿着桌子流了一地,那人当即闭了嘴,方才的嚣张嘴脸顿时褪去血色。
要不是那位道长出手……此时流在地上的,怕已是他的血。
金灿灿怒气冲冲地看向白玉璟,当即运起身形,后撤几步,绣金线的披风一扬,瞬间从其中飘出一排金叶子,直直朝着白玉璟飞去。
“要你多管闲事!”
一旁,江陵惊叹:
“没想到这披风竟是件能无限产出暗器的法宝。”
谢扶玉眼中亦流露出些羡慕目光:
“这不比你那个还要耗损灵力来换的法宝好用多了?量产金子,若运用在钱庄,岂非能操控整个六界的物价,成为六界第一巨商?”
船舱内,众人已见识了暗器的威力,见金灿灿和白玉璟打了起来,忙拼命地往角落里龟缩,唯有谢江二人,仍站在船舱门口。
她推搡一把江陵:“还不快去。”
“哦,好,我这就去帮白大哥!”
刚练三天剑的半吊子江陵毫无畏惧。
白玉璟脚边已经堆叠了数片薄如蝉翼,却又锋利无比的金叶子,正全神贯注地留意着金灿灿的下一波攻势。
“帮个屁啊!”
谢扶玉翻了个白眼,
“你找个时机,去把那些金叶子给我捡回来。”
刚迈出步子的江陵顿在了原地,有些痛心疾首。
“阿姐,真的要这么没骨气吗?不是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吗?”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能屈能伸。”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玉璟脚下越来越厚的金叶子,拍了拍江陵的肩,
“你初入江湖,一时拉不下脸面,也在情理之中。要不这样,我支开他们,你那时候再偷偷去拿,如何?”
他能说不吗?他不能。
于是只得乖乖应下。
“……好。”
谢扶玉一脚迈进船舱,用拂华剑鞘帮白玉璟再次挡下金灿灿的攻势。
“姑娘,别打了,他们不信你,我信你。”
她先安抚了一下金灿灿,继而转头看向那群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男人们,开始故弄玄虚。
“这位道长的实力,想必你们已经见识了。我是他的师妹,修为虽不如他,却有一件稀世珍宝。”
她亮出不知何时解下的拂华剑的剑穗,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你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闭上眼睛,将手放在这块玉玦之上,我就能够看见,你们最害怕被人知道的事情。”
方才,金大小姐同师兄对峙许久。
若那人当真偷了东西,见她下手毫不留情,定会心虚恐惧。
白玉璟一时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知道她如今拿着忽悠旁人的,并不是什么特殊法宝,而是摇光师叔当年赠她的成人礼。
仅仅是一块质地温润的玉玦剑穗而已。
她这话一出,有人害怕,有人却不屑起来。
“切……哄傻子呢……哥几个走遍大江南北,还未听说过这样的奇事!”
显然,江湖经验丰富之人,当真不如白玉璟好糊弄。
她正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进行,忽然想起昨夜窥听到的江陵梦境。
若先利用幻梦花粉诈一诈……
就这么办!
她一手指向船舱角落,那里正睡着一个醉汉。
“你们跟我来。”
她在玉玦上偷偷撒了点儿姜萱花粉,放在那人手中,旋即镇定道:
“可看好了,我只让你们听见一回。”
众人屏息静气,不一会儿,那醉汉果然开了口:
“果翠,你等哥,等哥休了那母老虎……”
“媳妇儿!媳妇儿你别走!你走了,我和孩子可咋办?那种地方我再也不去了……”
寥寥几句,便给众人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变脸大戏。
呃……这花粉当真好用。
等胡迭带着姜萱归来,她定主动登门讨要些许。
谢扶玉暗想。
“怎会有如此言行不一的小人,一边给予他人承诺,一边又哄骗自己的发妻。”
白玉璟一向正义,不满发声。
船上这些人惯会见风使舵,原本觉得这档子男人事再正常不过,但见船上的道长如此说,也纷纷附和着责骂起来。
“就是,怎么能对家中妻儿如此不负责呢!”
谢扶玉一摊手:
“这下,你们信了吧?来来来,诸位都闭上眼睛,我一验便知,究竟有没有人偷了我们堂堂金大小姐的东西。”
说着,她回望了一眼金灿灿,
“若是她冤枉了你们,我师兄的实力,你们也有目共睹,他一定会命她向你们道歉!”
金灿灿本就不心虚,只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其实,船上众人本就秉持着看热闹的心态,在帮着那几个养鸡户说话。
他们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单纯看不惯金灿灿嚣张跋扈的作风。
如今听见谢扶玉的许诺,自觉比起用法宝验一番不曾做过亏心事的自己,倒是更想看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向他们低头认错。
于是,便站成一排,坦坦荡荡闭上眼睛,伸出手来,等着她核验。
他们都站了,那些养鸡户也只得随大流,否则,岂不是此地无银?
她一一走过,将玉玦放在他们手中。
时光一点点逝去,船也渐渐从江上行驶到入海口。
她走到一人跟前,刚把玉玦放进去,那人手下意识地一缩,旋即把眼睛偷偷睁开了一条缝。
而这一系列的小动作,恰落入了她眼里。
她一收手,把那人拎到金灿灿身前。
“就是他偷了你的东西。”
那人拼力狡辩:“我,我没有!”
又见辩驳无用,扑通跪在地上。
“大,大小姐饶命啊,大小姐饶命!”
金灿灿冷着一张脸,但见了谢扶玉,仍是缓和了脸色。
“罢了,看在这位姐姐的面子上,你将它还给我,我就不再追究你。”
“这……金大小姐,它们长得大差不差,我拿的时候也没看清,随手丢了进去。实在是挑不出来,要不……您自己随意挑一只吧。”
“是偷。”
金灿灿不满补充道。
那人一把掀开笼布,果然,铁笼子里装了约摸十几只毛色发亮的鸡。
“我们……我们本就是金玉山庄的供货商,横竖都是要送去您家的,只是想多一只,便能多换些银钱。您若嫌弃,不如回庄让下人挑鸡……”
他嗫嚅道。
金灿灿闻着那股味道,嫌弃地捏着鼻子:
“不行。”
她拎起裙角,站在鸡笼里,倔强地找丢失了的鸡。
观望许久,一把拎出一只乖巧肥鸡,转身便飞奔到船舱外的甲板上,干呕了起来。
谢扶玉望着她狼狈的背影。
这姑娘……还挺真性情。
她抿了抿唇,跟了出去。
一旁,趁乱兜了一袖子金叶子的江陵,终于依着她的嘱咐清捡完毕,见她跑出船舱,忙跟了上来,白玉璟则留在船舱里安抚众人。
金灿灿正趴在栏杆上反胃,忽然,一只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顶着一汪眼泪,回头凶道:
“哪个王八羔子,竟然敢动老娘?”
见来人是谢扶玉,忙又换上一副娇憨笑容:“原来是这位姐姐啊……当真是吓了人家一跳。”
呃……
谢扶玉的笑容凝固在唇角,手不知是该拍还是该放。
海风腥咸,金灿灿缓了一会儿,渐渐好了起来。
一转眼,又换上一副星星眼:
“姐姐,你的法宝叫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说过?竟然如此厉害?”
她扬了扬手中的拂华剑。
“其实不是什么法宝,只是普通的剑穗,我那是诈他们的。若是他做了亏心事,定怕我真的核验出来。谁在我验时表现得最为心虚,最为抗拒,谁就肯定是偷你东西的人。”
“姐姐,你真聪明!”
金灿灿甜甜一笑,旋即撇了撇嘴,
“他们都不信我!连你师兄也不信!”
说罢,她抱着谢扶玉的胳膊,往她手臂上撒娇靠去:“还好遇见了你,呜呜。”?
怎么他才片刻不见阿姐,金灿灿就要黏在她身上了?
那是他的阿姐,可不是她的!
刚出船舱的江陵瞧见这一幕,忙三两步走来,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两人,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谢扶玉:
“阿姐,你吩咐我捡的金叶子,我都已经捡好了。”
她又幻视起他的狐狸尾巴来。
啊这……不过……
当着正主的面,是不是太嚣张了些……
她正独自尴尬,谁料金灿灿毫不介怀:
“姐姐,你喜欢金叶子?早说嘛,我正愁不知如何谢你呢。”
她抖了抖披风,甲板上便又零落一层金子。
谢扶玉仰面泪目。
人比人气死人。
少庄主果然是少庄主,不是她这种贫穷散修可以比的。
“对了,金姑娘,你如此豪爽,为何不再买只鸡,偏要执着于手中这只肥鸡?”
她疑惑问道。
“哎呀,姐姐不必如此生分,姑娘来姑娘去的。不介意的话,就叫我灿灿吧。”
金灿灿红着脸摆摆手,
“你是说啾啾吗?它不是肥鸡,它是尚翅鸟。”
“尚翅鸟?”
“一种灵禽,仅金玉山庄饲养,传闻有三头六翅,精力旺盛,可不眠不休为主人做事。”
江陵为她倾情解答,末了,盯着肥鸡补充道,
“其肉鲜美营养,也是上好的食材。”
“啾!”
拎在金灿灿手中的尚翅鸟不满地叫了一声。
金灿灿点点头:
“嗯!他说的没错。它之所以被我变成了肥鸡模样,是因为……”
她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再说下去,就要说漏嘴了……
“因为什么?”谢扶玉好奇道。
说话间,船离岸边越来越远,四面水天一线。
金灿灿还未来得及解释,只见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猛地掀起数十丈高的滔天巨浪,遮天蔽日,朝着客船扑袭过来。
整条客船霎时被卷入海浪之中,顷刻被撕成碎片,分崩离析。
海水灌入谢扶玉的口鼻,带着她天旋地转,她只知腰间缠上了什么东西,之后,便陷入了一片柔软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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