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柔软独成一片仅容得下一人的狭小空间, 隔绝开冰冷汹涌的海水,让她暂得喘息。
她衣衫尽湿,水顺着发丝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瘫在其间拼命咳水,险些将肺给咳出来。
待她稍稍平复,这才留意到手掌抵着的地方,是一片毛茸茸。
原本柔滑的银白毛发因遇水而纠集在一处,她一边咳,一边贴心地把打结的地方用手指梳理开。
是狐狸尾巴。
只是她真的很难想象, 曾经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小一只狐狸,能把尾巴变成毛毯暖肚子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大到围出一片能容下人类的空间来。
他究竟有多少秘密, 是她不曾知道的?
大开狐尾的江陵正施法强撑起四方冰壁。
海难来得突然, 他只来得及用尾巴卷住阿姐, 至于金灿灿, 他也不知被冲到哪儿去了。
透明冰层之外,他肉眼可见船上的人纷纷被卷进浪里,最终消失不见。
海浪愤怒地拍打着冰层,试图冲破这道阻碍,把一切生灵尽数吞噬进去, 冰壁却坚不可摧, 四壁都隐隐流动着寒芒, 随着海浪汹涌, 慢慢沉入海底。
忽然,他身形一晃, 冰壁随之颤动起来。
他忙聚起灵力,好不容易再次将这方冰层稳固, 开始追溯起险些让它碎裂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终于停了咳嗽,正贴心地顺狐狸毛。
狐尾放大了数倍,感知也同样被放大数倍。
她此刻轻抚他的尾巴,便像是用狗尾巴草在挠人的腰。
“阿姐,很痒的。”
他的声音仿佛近在耳旁,又好像自远方飘摇过来,不似警告,倒似带着些缱绻尾调,一轻一重,重叠在一处。
狐尾里的谢扶玉莫名有些心虚,瞬间停了手,旋即往身后一靠,干脆佯装晕倒。
他无奈弯了弯唇角,全神贯注凝着冰层,直至一同缓缓落入海底。
风浪终于平息下来。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黑,前方仅有一束阳光从海面照下来,在那束光覆盖之处,是五彩斑斓的海底生灵。
他正思考着如何带着她游上岸去,却见冰壁外出现了一大片扎眼的鹅黄。
是金灿灿。
金灿灿在水底,竟如常人一般行走呼吸,丝毫不会受到水的束缚。
她究竟是什么人?
金灿灿拼命拍打着冰壁,似乎是想同他说些什么,可她的话语散在海中,他听不见。
她见眼前的少年对她置之不理,只得去腰间挂着的金荷包里翻出一颗药丸,再次拍打起冰层,朝他挥了挥。
江陵指了指药丸,又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金灿灿点了点头。
下一瞬,只听“哗啦”一声,冰壁瞬间化作海水,没有一丝冻结过的痕迹。
金灿灿揉了揉眼睛。
若非刚刚自己手都拍痛了,她还以为是她眼花。
她递出那颗药丸:“服下这个,在水中便可如陆地一般了。”
江陵屏着呼吸接过去,却并没即刻吞下,而是收了尾巴。
谢扶玉原本倚着狐尾险些要睡过去,倏然暴露在水中,先前消失的海水再次裹挟了全身,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自保,却并没往水底坠去。
低头一瞧,原是狐尾勾缠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拉至他身前。
她动弹不得,望着江陵的蓝色眼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下一瞬,口中便被他塞入了一颗小圆球。
有些噎,还有些苦。
他没说话,只把狐尾松了开来,瞬间收了回去,又变成平日常人的模样。
“咳咳江陵,你想害死老娘是吧?”
她捂着胸口咳嗽,却发现人在水中身不由己的那种感觉,居然凭空消失了,说话,呼吸,行走,都与陆地上无二。
金灿灿目瞪口呆地看着江陵大变活人,忽地反应过来,伸手又去荷包中拿出一颗丹药,给他递了过去。
“还好本小姐习惯多带着一些,若是只剩一颗,我看你怎么办。”
谢扶玉沉默了。
听金灿灿的说辞,他方才毫不犹豫给自己喂下那颗丹药时,应当不知道她还有多余的。
若只剩一颗,他会如何做,已经昭然若揭。
江陵没犹豫,接过丹药吞下后,给自己找场子道:“我同你们这些脆弱的人类可不同,我会游水。”
金灿灿当即戳穿他:
“即便你再通水性,也该自知难与这滔天海浪抗衡!否则,你早带着姐姐游出去了,何必在这儿耗费灵力苦苦支撑?东海浪头打翻的船上,可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去!”
狡猾狐狸捕捉到了她言语间的漏洞:
“金少庄主对东海倒是格外熟稔,甚至连坐船,都备着沉水后尚能自由活动的仙丹。不知是该夸您未雨绸缪呢?还是该夸您未卜先知?竟早就料到自己会沉海啊”
“你!”
金灿灿闭了嘴,转身跑到谢扶玉身边,挽起她的手臂,撒娇道,
“姐姐,我们先去救你师兄。”
方才江陵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金灿灿带着灵禽妙药上船,又如此宝贝这两件东西,显然是做了充足准备而来。
她早就知道船从江上行至海里,会掀起巨浪。
她也早就知道,自己终将会被卷进海中。
那么,当时她故意跑出船舱干呕,只是不想回到船舱,同那些人坠落在同一个地方。
自己出来找她,纯属意外而已,她却就势故作亲近,拖延时间,应是早已做好解救他们的打算。
如今,又要和她去救师兄,看来,她并不想让他们卷进这场事端。
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好奇,她偏要插手。
谢扶玉想清楚其中关窍,拍了拍金灿灿的手,笑着道:“好啊。”
金灿灿刚迈出一步来,只听谢扶玉接着道:“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告诉我,你想到这海里来做什么?总不会是探险吧?”
“哈哈哈,其实真的就是想探险。”金灿灿干笑道。
“我师兄是七剑阁玉衡长老座下的首席弟子,白玉璟。”
谢扶玉干脆开门见山,
“想必你与他对峙之时,已经从招式里猜出了他的身份。所以,你见我出来安慰你,干脆缠住我,能先救下一个是一个,对吗?”
金灿灿止住了脚步。
“你的尚翅鸟不见了。你找到了我和江陵,那么,它应当是去寻我师兄踪迹,否则,你不会轻易与它分开。”
金灿灿收敛了笑容。
“你不想我们参与进你今日真正想做的事,应当不是怕我们。”
金灿灿顿时有些头痛,敲了敲脑子。
谢扶玉的声音干净利落,思维敏捷,完全不给她扯谎的空档,更何况,她一时根本编不出能彻底圆好的谎来。
这时候,她只好使出终极绝招——
“关你什么事?”
可惜谢扶玉压根就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接着道:
“你怕因你的过错,导致我们死于海难,从而破坏七剑阁与金玉山庄之间的结盟关系。正如你在船舱内,听不得旁人说山庄一丁点不好一样。”
“不要说下去了,姐姐。”
她一改从前的娇憨神态,变得格外冷静。
可惜谢扶玉从不听人劝。
“我师兄此次造访金玉山庄,是老庄主传书七剑阁,称庄内秘宝屡屡失窃,却始终抓不到窃贼。”
她的目光落在金灿灿的披风和鼓鼓囊囊的荷包上,
“毕竟家贼难防。”
金灿灿攥了攥拳,眼底有些恼。
“若不是你们突然造访客船,我也不必多此一举,费事救人了。”
这下,轮到谢扶玉愣住了:“突然造访?”
她想起白玉璟,咬牙切齿道:
“你说的没错!我早就定好要来这艘船。航行前,我再三核对过客船上的人员名单与家世背景,生怕出了岔子。我爹明明给七剑阁特意安排了专船接送,谁能想到他推脱不要,偏偏自费买了三张黑船票,顶替了三个来岛上采矿的中年男子,欲渡海而来。给我平添一道麻烦!呜……”
金灿灿越说越委屈,竟红了眼眶
黑,黑船票?
谢扶玉一瞬错愕。
原来,白师兄送剑时邀她前来金玉山庄,只是临时起意,给她一个光明正大赚灵石的机会。
她蹲下来,与金灿灿平视,问道:
“灿灿,你瞒着你爹,究竟要做什么?”
“我不能说。”
她把头撇至一边。
“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
金灿灿有些心动,回头望了她一眼,但仍是缄口。
谢扶玉想了想,补充道:
“嗯那我们交换一个秘密,若是一个人违背承诺,另一个人也可以将对方的秘密公之于众,这总可以吧?”
金灿灿挂着泪珠,狐疑地点点头。
谢扶玉指着一旁的江陵道:
“其实,他是一只狐妖。他待我极好,可是不被正道相容。我整日和狐妖偷偷厮混在一处,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她这话虽句句不假,但也有夸张成分。
毕竟她提心吊胆过日子,不是因为江陵,而是因她盗了七星。
一旁突然被点名的江陵:?
拿他的身份当自己的秘密,可真有她的。
不对啊,金灿灿不是早就看见他的法术和狐狸尾巴了吗?
此时,已经完全被谢扶玉绕进去的天真少女金灿灿,自动脑补了一出绝美的妖仙之恋。
她沉思片刻,开□□换秘密:
“东海这些年海难频发,出事的都是山庄客船。虽说是令人悲痛之事,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爹每次哭得都像是在做戏,我就想查个明白。”
“于是我就带着啾啾去藏宝阁,时不时地让它偷些需要的东西,若有人来抓贼,我就说我也看见了黑影,跟随而来,最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手了。”
《六界异志》中的鲛人神族,在密林里蠕动的鲛人,屡屡消失的客船,对海难佯装悲伤的老庄主
不知不觉间,谢扶玉好像隐隐窥见了一条能把它们穿起来的暗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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