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海底同行, 穿过鱼群,沿着白沙铺就而成的路,去找分头行事的尚翅鸟。
却始终无话, 各怀心事。
忽然,金灿灿身上的玉哨闪了起来。
“有消息了!跟我来!”
她打破沉寂,旋即感应着玉哨光亮最强烈的地方,小心寻去。
眼前阳光逐渐消散,海水色泽越发浓重,他们走过一道又一道岔路, 终于在一片巨大的珊瑚礁边捡到了啾啾。
此时,它正耷拉着脑袋,羽毛纷乱, 一副刚被□□过的模样。
见了主人, 犹如见了救星, 忙振翅飞到金灿灿面前, 翅膀一挥,指向那些珊瑚礁深处。
金灿灿望了眼珊瑚礁的尽头,只有幽深的一片黑。
她抬眼看看谢扶玉的脸色,又瞧了瞧江陵,见两人坦然无惧, 便也壮了些胆:
“那位道长……在里面?”
“啾啾!”尚翅鸟点点头。
“你自己飞进去过, 但没能成功?”
“啾!”
尚翅鸟长鸣一声, 飞到一旁的珊瑚礁前盘旋, 盘旋良久,又一飞冲天, 再飞回金灿灿身边。
她们一时不明白它的意思。
一旁江陵道:
“它说,前方那片珊瑚礁是迷阵。它在其间飞了许久, 仍绕不出来,最后干脆向上猛冲了出去,这才能够在这儿等你。”
妖物修行与人类不同,它们依山傍水,集天地日月之灵与山河自然之力,故而都能将花鸟鱼虫间的交流听懂个七八分,却往往不太懂人类之间弯弯绕绕的心思。
谢扶玉沉吟道:“如此说来,这迷阵倒并不阴损,反倒更像是在阻止生灵接近什么。”
“要闯吗?”
“闯。”她目视着前方,并没有一丝犹豫。
三人结伴而行,小心望珊瑚礁深处走去。
原本还能容他们并肩通过的沙道越来越窄,最后,仅能容一人侧身而过。
于是,便换作金灿灿带着啾啾在前领路,谢扶玉紧随其后,江陵跟在最后小心提防。
其间本就错综复杂,时不时地冒出一只发着幽光的水母,或是飘出一根粗壮的海带。
江陵眼看着金灿灿和阿姐前后脚转过一个石弯,自己跟过去的时候,前面两人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姐?”他焦急唤道。
“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忙转身,却愣了一瞬。
他望着她脸上浅浅的笑容。
“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
谢扶玉独自一人站在珊瑚礁的沙道上,止住了脚步。
她刚转过那道石湾,金灿灿便倏然消失,回身望去,却也不见江陵。
不对劲。
独自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时,人会变得高度警惕,故而五感便会得到极大提升。
她原本就是修道之人,此刻四周的动静,应当更加清晰可闻。
可是四周却一片静寂。
鱼儿游过,却没有水纹波动的轻响,她迈出去的每一步,也听不见沙砾与脚步的摩擦。
她捡起脚下被水冲刷得格外圆润的鹅卵石,拿去砸一旁的珊瑚礁,依旧不闻其声。
正当她凝眉思考为何会如此之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格外温柔的轻唤。
“小玉。”
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她的眉心舒展开来,握着鹅卵石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
那是她十年都未曾入梦的身影,久得似乎都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
如今却在这狭窄的海底暗道中,被海水一点一点勾勒清晰,她心底最渴望见到的那张容颜。
她曾设想过许多种重逢的场景,独独没想过会在此处。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那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对她的宠溺。
不好。
可话至嘴边,却还是收了收,旋即弯了弯唇角,露出清浅的笑来:“挺好的,师父。”
“看你的模样,比从前倒是沉稳不少,既然你如此说,那我就安心了。”
摇光走上前来,替她抚了抚肩上衣料的褶皱。
她手中的拂华蓝芒一闪,给幽暗的沙道更添了几分阴寒。
摇光猛地收回手去,见是她手中的剑,深吸一口气道:
“这么多年未见,你的剑还是这般忠主。”
谢扶玉偏头看了看剑光,含笑回视:
“毕竟这可是师父当年亲自为徒儿挑选的剑。”
摇光沉默片刻,岔开了话题:
“这里密石罗布,稍有不慎,便会行差踏错,你跟着我,我带你走出这石阵。”
“好。”她凝着鞋尖儿,轻声应道。
她随着师父一同往前走,前方沙地满是大小不一的碎石。
摇光忽地停了下来。
“有机关。”
摇光先迈出一步,还未落足,石块间便冒出了一排大小不一的锐利地刺。
地刺像是从海底火山的熔岩中淬炼而出,带着缭绕灼烟,刺在海水里,浑浊了一片。
“还好没有贸然走上去。”
她不禁有些后怕。
人类的视角和鸟儿的视角终究是不同的。
尚翅鸟所见只能是它飞行时之物,所以便留意不到这些会从地底冒出的东西。
“有为师在。”摇光安抚道。
一点点试探完这片石子路,谢扶玉终于松了口气。
“师父,你为什么要来帮我?”她轻笑笑。
“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怎能置你于不顾?”
前方的路俨然比先前宽阔许多,没有乱石,而是齐整的白沙,两边摆放着一排玉白石狮,石狮的尽头,正是一扇剔透威严的水晶大门。
谢扶玉望着水晶门,想起尚翅鸟的话,一时有些迟疑。
“此地阴诡,若无人领路,便只能在珊瑚礁中打转,被活活困死在其间。”
师父竟能看出她的疑虑。
“我们走吧。”她干脆率先迈了出去。
刚走至石狮前,石狮的口中便吞吐出一枚食指粗细的暗针。
她仿佛毫无察觉,依旧自若地往前走去。
眼见那枚暗针将要射入她的脖颈——
“小心!”
摇光惊呼一声,试图将她扑倒在沙地上,她却不小心撞到了石狮,顿了一刻。
仅这一瞬间,那枚暗针便深深钉入了摇光的手臂。
她带着摇光往石狮底座滚去,蹲下/身子查看其伤势。
“师父,您没事吧?”
谢扶玉看着摇光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抬袖细心擦去,旋即捏着那枚暗针道,
“您忍着点。”
指尖一个用力,便将其拔了出来。
她放在鼻尖闻了闻:
“哦是水母毒素。”
她将那枚暗针往后随手一抛:
“这点水母毒素,对于常人来讲,自然足以致命。可对于修炼之人,恰好可以麻痹其经络灵力,是再好不过的天然缚灵索。”
她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对摇光笑着道: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使不得一点招式啦?”
师父自然不会不识拂华剑,怎会被剑光吓到。
主动先走,她是故意的。
撞到石狮,她也是故意的。
“摇光”先前对她多加照拂,做戏要做足,势必不会对她不管不顾。
“摇光”捂着手臂,有气无力地倚着底座:
“徒儿,你这是何意?”
“师父。”
谢扶玉放柔了声音,弯腰拍了拍他的脸,
“你是不是在海底住久了,根本不知道,我师父早就魂飞魄散,死在了十年前。”
从她听见那声熟悉的轻唤时,便知这里不过是为她量身而造的一处幻境。
可幻境终究只是假的,这人终究不是师父。
纵然样貌能变幻得一模一样,也没有摇光万分之一的风姿。
比方说,师父从不会为她试探这些微不足道的机关。
师父只会见她被坑得鼻青脸肿时,一边嘲笑她,一边鼓励她站起来。
可师父也会因她的一句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那也是她此生最后悔的事。
“你可你心里最念着的人,明明就是摇光!一个大活人,这么多年过去,难道没有旁人了吗?怎会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
谢扶玉没理会,只冷冷讥讽道:
“真是只愚蠢的海底灵物。”
那人闻言有些恼,可现在她为刀俎,自己为鱼肉,只得想办法转圜。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能恩将仇报?”
她嗤笑一声:
“你救了我?那是你躲在暗处时,瞧见我已察觉此处有异,知道这些机关,不足以伤我根本,不如卖我人情,让我全心信任你,好跟你走到门后面去。”
“所以,门后到底是什么?是身死魂消,还是永不得出?”
地上的摇光被她彻底揭穿,干脆一言不发。
两人僵持许久,“摇光”终于开口:
“姑娘聪慧慎思,在下佩服。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纵使我没能得手,姑娘不妨先想想自己的朋友们。”
江陵和灿灿
谢扶玉心底划过一丝燥意:
“那便无需废话了。”
拂华瞬时自剑鞘而出,快得几乎能够肉眼可见割裂海水的痕迹,旋即直直插入他的胸前。
那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血液缓缓流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这般轻易地被她取走了性命。
拂华从胸前抽回,在水中带出一条渐渐飘散的红色丝线。
那人阖上眼睛,终于缓缓现出原身。
“鲛人,没落的远古神族,擅识人心,擅幻形术。”
她所处的这片海水开始翻腾,波动,直至分崩离析,最后,落在了一模一样的场景前。
她刚站稳身形,却看见江陵的一只手已经放在了那水晶门上,身后还跟着与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人。
“不要开!”
她一个闪身,执剑从石狮这端飞至另一头,毒针纷纷从石狮口中射出,她飞快掠过的同时,用剑一一击落。
片刻,便来到江陵身前,一把拉过他的手腕。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许是用了灵力,她微微有些喘息,但仍定声道:“不要开。”
她本以为江陵骤然见到一模一样的两人,难免会有些错愕,谁料他深深地望着她,弯了弯眼睛。
“你终于来了,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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