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知道?”
既然知道是冒充她,为什么还要跟来?
她有些不解。
江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望着眼前的水晶门, 意味深长道:
“阿姐不好奇这门后究竟是什么吗?”
两人近日相处的默契,让谢扶玉当即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下一瞬,剑锋便抵在了另一个“自己”的喉上。
剑身还带着出鞘时的铮然之音,微微震起周遭的水波。
“我知道你是鲛人族,你们把我们分别引到这扇门前,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人一言不发, 只凝着她的剑尖儿,极力遏制着自己的害怕。
谢扶玉将先前那条鲛人身上拔下的鳞片丢给她,道:
“人死方可破阵, 我既已出现在这里, 你应当明白, 我可从不手下留情。”
她把剑往她颈间又靠了靠。
万物的本性皆是如此, 若是陡然死亡,反倒比提前预知更坦然些。
一旦知道自己的命,握在一个杀伐果断之人手中,便会天然地从心底滋生出恐惧。
能克服这种本能恐惧的,自会被其族类称之为“烈”。
可多数人总是不能的。
鲛人所幸不装了, 摇身一变, 现出原形来, 被谢扶玉的剑逼至门前。
她低头咬了咬唇, 带着丝哭腔,旋即下定决心般冲二人道:
“要不你们走吧。我只当你们没来过, 你杀谁我也当不知道,我们彼此放过彼此, 行吗?”
“不行。”
谢扶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要么我此时杀了你,要么进去之后,我放了你,你若有本事,可以随时想办法报复。”
她必须得进入水晶门。
先前,他们三人前后脚进入鲛人特地布下的幻象中,她打破了其一,寻到江陵时,他已经站在了门前。
却不见灿灿。
显而易见,灿灿没能打破幻象。
此时的她定是凶多吉少。
鲛人在心中揣度一番她的话,当即选择了后者。
她将手放在门上,水晶门便向两侧缓缓打开。
入眼是另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世界。
水晶门的一旁,绕旋着千阶珊瑚礁造成的台阶,海底深处,则是数不清的正在挖晶矿的鲛人。
谢扶玉眉心一动。
鲛人可是远古神族,竟还要如此辛劳?
正在此时,她余光瞥见那鲛人正试图悄悄溜走,她毫不犹豫催动了拂华。
拂华感应到剑主召唤,迅疾出鞘,蓝光闪过,鲛人一滞,直直自阶上倒了下去,还未落至海底晶矿,便已经在深海中化成了泡沫,消散了。
事发突然,江陵一时有些意外。
“阿姐”
她收回剑,并没回头看他,只轻轻一笑,道:“怎么,觉得太过残忍?”
从前也不是没人责她。
说她行事乖张,身为修道之人,杀伐气却太重,没有仁善之心。
她始终不明白,若修道之人不分善恶,只分族类,立志斩尽天下妖魔鬼怪,岂不是杀伐更重?
可偏偏这种人,最终都会成为仙界人人敬仰称赞的道长。
她素来觉得,若仁善仅对信奉神仙的人类,排除不以其为尊的异族,那这就不能称为仁善,而是手段。
是一种能让强权控制弱者,弱者臣服强权的手段罢了。
这也是她注定与道盟背道而驰,成为游离于六界外的一介逍遥散修的因由。
她知道江陵纵使是一只雪狐,本性却不恶,已经做好他会质疑自己为何不容她活命的准备。
谁料他却摇了摇头,道:
“没有,阿姐做得没错。我只是在想你曾经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你想得如此小心谨慎,生怕一步行差踏错,便让自己落入险境之中。”
谢扶玉愣了一瞬。
“你杀她,不正是怕她会反过来害你吗?若她是一个善恶分明之人,便不会听了旁人的话,做出用幻象害人这档事。”
江陵的话句句言中她的心思。
“她若从没想过害你,你断然不会杀她。所以,我不会觉得你残忍,自保而已。”
她默了片刻,道:
“走吧,找灿灿和师兄。”
两人拾阶而下,还未至海底晶矿,便在半路上碰见了全然沉浸在幻象中的金灿灿。
她好似被人侵占了神识,自顾自地往前走,口中还反复嘟囔着两句话。
“听娘亲的话灿灿最乖了。”
“灿灿!”
谢扶玉一把拉过她,见她眼神涣散,便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金灿灿全然没有反应,仍独自一阶一阶地往下走去。
“听娘亲的话”
她只得与江陵跟在她身后,看她究竟要去到何处。
她眼底浮上一缕担忧:
“这便是沉溺在幻象之中,跟随鲛人进了水晶门的后果吗?俨然换了一个人。”
江陵观察着金灿灿的背影:
“阿姐,你觉不觉得她的双腿似乎萦绕着些微光?”
谢扶玉顺着他的话看去,果然有些淡淡的光亮,只是在满是晶矿荧光的洞中,显得格外微弱,几不可见。
她全神贯注地凝视这这些微光,却见它们渐渐拼合成了鱼鳞模样。
“不好,她是不是要长出鱼尾来了!?”
江陵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怪异的情况,与她对视一眼,道:
“妖兽若是中了其他妖毒,往往会放血取毒,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不妨一试。”
“嗯。”
谢扶玉点点头,对着金灿灿的双脚挥出一道剑气,霎时,血液从小腿后方淌了下来,击碎了那道鱼鳞。
“啊!”
金灿灿一声惊呼,身子往阶下倒去。
“救命啊!”
身下便是万丈深渊,金灿灿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忙闭上了双眼。
她本以为会随着海水,向底部数不清的鲛人坠去,却在半道上被人捞了起来,旋即变换方向,朝上飞去。
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此时正被谢扶玉搀扶着,立在她的剑上。
“姐姐?我怎么会在这里啊?”
“这就要问问你自己了。”
金灿灿正莫名其妙,忽地感觉小腿隐隐抽疼,回身一看,见自己的血飘散在海水里。
“啊!我流了好多血!呜呜呜”
谢扶玉有些无奈,一边御剑,一边出言提醒:
“你灵力有不弱,待会儿自行运气修复吧。”
“哦”金灿灿小声应道,“可我怎么会受伤呢?”
她带着灿灿回到阶上,一边瞧着她打坐运转灵力自愈,一边道:
“你方才坠入了幻象之中,若我不划出你的血,你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只鲛人。”
“幻象?!鲛人?!”
金灿灿猛地睁圆了眼睛。
谢扶玉朝下面扬了扬下巴:
“和那些人一样。”
金灿灿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一惯晶亮眸子里带上了些难过。
“我我见到了我娘。不过,不是她现在的样子,是她的从前,也就是我小时候。”
“我最喜欢那时候的娘。会教我术法,会教我武功。等我长大了,她就只会催我嫁个好夫君,少管山庄的事情。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她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谢扶玉想起自己在幻象中见到的一切,垂眸问道:
“你很在乎那时候的娘亲吧?”
金灿灿点了点头,苦笑道:
“所以才没防备,吃下了她给我的那颗药丸。”
“药丸?你是说,你吃了药丸后,才失去后面的记忆?”
“对啊,在那里,娘呵护我,关心我,最后喂我吃了颗药丸,说有助我修为增长。”
说罢,她打开她腰上系的金荷包,
“和这颗一模一样。”
谢扶玉小心接过:“你怎么会有这个?”
金灿灿顿了顿。
“这也是我当初在山庄中时,让啾啾从宝库中顺手偷出来的。旁的药丸我都知道其效用,独独这颗,我不知道。便一直没敢用,留到了现在。”
众人心照不宣地望向海底晶矿中不知劳苦的鲛人,一时陷入良久的静寂之中。
“也就是说”
“让我来说吧。”
金灿灿打断了她,
“我是少庄主,我自当负起责任来。”
她看着大海深处:
“金玉山庄的客船船票皆有名册,从不卖给有声望,有背景之人。屡次在海上遭难,人间界却不曾收到过风声,应当是我爹封锁了消息。如此,他们便能用这药丸,将那些遇难之人变作了鲛人,在其间开采劳作,来维持金玉山庄一手遮天的财富。”
师兄恰在船舱中,想来已经变成底下众多鲛人中的一员。
“可为何要变作鲛人呢?直接喂你给我们吃的那颗能避水的丹药不就行了?”
谢扶玉凝眉抱剑,自言自语。
“对啊,为什么呢?”金灿灿咬着唇。
她蓦地想起关于鲛人族的记载来。
人的寿命,终其一生,也不过寥寥数十年,而鲛人则能活三百余年。
足矣持续三百年的劳作比之数十年,精明的商人惯会选什么,已不必多言。
金灿灿疗愈完毕,站了起来:
“姐姐,你相信我吗?”
这话虽问得没头没脑,但谢扶玉还是道:
“信。”
“好。”她笑了笑,抬足先往阶下走去。
谢扶玉想起久未出声的江陵,侧首问道:
“你呢?你既然知道那人是假的,为何还要跟上去?”
江陵愣了一愣。
为什么?
因为那人幻化成了谢扶玉,还对他那般笑。
他见过她很多笑容,有轻蔑的,有不屑的,有温和的,也有狡黠的。
可似乎每一种,都不是发自内心的舒畅。
他当时就察觉那不是她,可他没见过她这样的笑容,便想多瞧一瞧。
可话至唇边,就变成了:
“自然是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哦。”
“那你呢?”
“我什么?”
“阿姐在幻象中,见到的是谁?”
会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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