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的笑容, 同江陵在海底时见到的幻象一模一样,眼底蕴着温暖与真诚,不曾再带着往日的疏离。
像是对他的信赖, 也像是对他的认可。
他有些舍不得眨眼睛,就这样目不转睛地轻蹭着她,一下,又一下。
海浪轻冲着沙滩,刚好附和了她抚摸狐狸脑袋的节拍。
到底是生存在陆地上的生灵。
自深海中回到地面,一人一狐都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谢扶玉回想起在海底遭遇的种种, 虽说惊奇凶险,可却并没有曾经一人临敌的孤注一掷——
她被各宗围剿之时,可是摒弃了全部良善。那时的她,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便是活下去。
只因那时她身后无人, 任何善意, 都有可能变成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
她只得自私凉薄,竖起铜墙铁壁。
现如今,又多了值得交托后背的伙伴,似乎也不赖。
一旁金灿灿把鲛人模样的白玉璟拖回潮水中泡着,转身道:
“我先发信号回山庄, 命人来接我们吧。”
金灿灿的话顺着海风飘来, 江陵一愣, 忙从谢扶玉手中抽离, 后退几步,垂着脑袋刨了刨沙子缓解尴尬, 最后幻回人形。
他忘了这里还有外人。
耳尖隐匿在散下的长发里隐隐发烫,他刻意避开了阿姐的目光, 安静地呆在一旁。
谢扶玉颔首同意了她的建议,看见仍是人鱼的白玉璟,嘱咐金灿灿道:
“别忘了叮嘱你们山庄的人,带只大些的浴桶来,把师兄给泡进去。”
金灿灿低头用指尖在符纸上写着什么,旋即放出啾啾,把符纸系在它的爪子上,也顺了顺毛,道:
“记得是两驾车,最豪华的那种。”
啾啾嫌她啰嗦,尖锐地鸣叫一声,展翅飞远。
不过一个时辰,天上便出现两行极长的黑线。
“尚翅鸟?”狐狸眼神好,率先问道。
车队近了些。
原是每八只啾啾数倍之大的尚翅鸟,拉着一辆纯金造的车,正自天空缓缓降落。
这阵仗,真是道盟头一档的气派。
谢扶玉瞬间觉得自己御剑术颇为寒酸。
“是啊,金玉山庄在海岛上,贵客往来,都是用尚翅鸟拉车的。本来也给他派了尚翅鸟,他拒绝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要用这法子回山庄。”
金灿灿一指仍泡在水中昏迷不醒的白玉璟,道。
谢扶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灿灿,你是打算回山庄后如实和你爹招来,还是”
“我才没那么蠢呢。若是被我爹知道我看见了那些,说不定会喂我吃一颗忘忆丹。我都想好了,届时,我便说我在这儿遇见了你们求助于我。我这人一向热心肠,他不会怀疑。不过,还是要委屈下你们。”
她喋喋着自己的筹划。
“我知道。我们要向他讨要解除鲛人之身的法子,你呢,负责说好话消解他的怒气。咱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争取查清楚那丹药的来龙去脉和解除办法,剩下的,咱们再走一步看一步。”
“嗯!”金灿灿狠狠点头。
她们三两句商议完计划,尚翅鸟车也落在了身前。
金灿灿吩咐车夫将白玉璟连同海水一同装进桶里,同谢扶玉痛心疾首道:
“姐姐,不能同你们坐一辆车了。这人昏迷不醒,我得在一旁照料着,恕我招待不周。”
谢扶玉摆摆手:“没关系,多大点事。”
她带着歉意看向江陵,江陵礼貌地冲她点头笑笑。
他表面极为知礼,内心却暗暗欣喜。
能与阿姐单独呆着,简直再好不过。
她和他前后脚上了这金碧辉煌的车驾,可即便他心中再高兴,可想起刚渡过险境时,他主动把脑袋递过去给她摸着玩,还被旁人瞧了个正着,仍是觉得耳根发烫,甚至越烫越厉害。
谢扶玉见他依旧安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里,微微交握着。
他感受得到她毫不避讳的视线,于是干脆阖上眼睛,倚靠在车壁上。
都说眼不见,心不念,可他的烫并未平息,反倒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有些难受。
谢扶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儿,盯着他看了半晌,直至瞧见他衣襟前的星点血迹,终于想起来,对战那深海巨兽时,冰壁曾震出裂痕,他呕了一口血。
她再往上瞧了瞧,他脸上透着病意的潮红,一双薄唇显得颇为苍白,唇角还挂着已经干涸却未擦净的血迹。
她倾身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只是想探探他的脉象,却在肌肤相触时,驱散了他腕间的些许灼热。
“阿姐”
他反手紧握着她,猛地睁开眼睛,恰望进她的眼底。
谢扶玉入眼便是湛蓝眼瞳里自己无措的倒影,混着他的涣散与茫然。
她轻挣了挣,纹丝不动。
待江陵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正死死牵着她的时候,突然撒开了手,侧过身子蜷在一边。
“阿姐,你,你离我远些。”
他的声音有些哑,又极轻,像极力绷紧的一根弦。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在她触及他的那一刻,仿佛在沙漠中行走许久之人,终于得见了绿洲,也像终年不见天光之人,得以窥见一缕微明。
他有些渴望她,他很想靠近她。
虽然他不大懂心底的诉求究竟是什么,但对于一个姑娘来说,都是极其冒犯的。
他不可以这样做。
所以只得自己躲得远一些。
谢扶玉这一探,探出了他的灵力正在体内四处乱窜。
原来,那时他已经受了伤,全靠一口意气硬撑着,将她们都带上了岸。
明明灵力已经紊乱到这等地步,先前竟一言不发,强撑到现在。
怎地和她的脾性一般无二啊?
她有些无奈,只得坐在他身旁,试图将他的手腕抽出来,好为他渡稳这些灵气。
他却将自己蜷得更死了些,连声音都有些颤。
“阿姐,求你了,别碰我。”
“你受伤了,需要医治。虽然我不精医修,但平息灵力一事,我还是非常在行的。”
她没撒手,仍固执地扒拉着他的手臂。
他虽纤瘦,可骨头和肌肉却比她要硬上几分,又尽全力在抗拒她,她便颇为费力。
“你到底在扭捏什么?要治伤的。”
拉拉扯扯间,她的胜负欲莫名被征调了出来,有些不耐,干脆猛地拉了他一把。
她到底是习武之人,猛地扯坏了他的衣袖,对抗的力道倏然消失,整个人向后倒去。
她的身后正是摆满果盘的桌案。
忽然,她被他反拉了一把,踉跄之间,往前跌入了一个灼热的怀抱。
江陵用自己当肉垫,挡在了她的身前。
白袍与碧衫交叠在一起,他腰间惯系着的红绳延展在地上,满室旖旎。
他意识有些模糊,只觉得怀中的人凉凉的,软软的,先前的痛苦一瞬间被驱散了许多。
狐狸的本性冲破了理智。
她于此时的江陵而言,是最舒适的冰袋,他拥上,便不大想撒手。
他干脆抱着她侧过身来,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在怀中拥紧,滚烫的手护着她的脑后。
“阿姐,让我抱一会儿。”
谢扶玉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接着,她有点想炸毛。
真正的强者一向都是独来独往。
她从前除了打架杀人,可从来没与人这般亲密接触过,更别提被人强行拘在怀里。
从来只有她强迫别人的份儿。
呃她好像真的这般强迫过他。
在他还是小雪狐的时候。
两人对坐时,车内显得十分宽敞,如今双双躺在地板上,便显得有些拥挤。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他纷乱的心跳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她有些羞恼,试图用手去推开他。
“就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更轻了些,像是捏着勾人的尾音撒娇,
“可以吗?阿姐。”
他蹭了蹭她的脑袋,呼吸有些灼热,吐落在她的颈侧,连带着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
她心一软,便收回了手,由他抱着。
“就一会儿。”
他似乎对自己诉求得逞而有些开心,又魇足地蹭了蹭她的颈窝。
她虽知他并无旁的心思,只是狐狸示好的本性,但对她而言,实在太过暧昧。
这样的亲密之下,就连最开始的拥抱,都像是蓄谋已久。
她有些狐疑,摸到他搭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探了探脉搏。
仍乱跳得厉害,并不是装的。
“治伤,好不好?”
她轻叹一口气,握着他的腕骨,抬眼看着他,好声好气哄道。
依旧是那双凝着自己的湛蓝眸子和精致五官,不带一丝矫饰,直直闯入她的眼中。
江陵的视线追随着她开合的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好。”
他轻声应下,没再抗拒她握着他的手腕,只无辜地望着她。
不愧是狐狸啊。
一边以美色蛊惑着她,一边又用天真来蒙蔽她,搞得她的神智也有些混乱。
在这样纯净的眼神之下,所有旖旎举动,都像是她的过度揣测。
罢了。
她干脆闭了眼睛,指尖凝起灵力,如同第一次帮他渡化修为时那般,将自己的灵气注入了他的体内,与他灼热乱窜的灵气混合在一起,纠缠,梳理,引导,直至游走全身。
修复灵力的过程中,他不自觉地展露出了狐耳和狐尾。
手腕被她拉着渡修为,于是只能用尾巴勾勾缠缠地攀上了她的腰间,试图让她离自己再近些。
他逐渐恢复了神智,垂眸看着怀中闭着双眼的少女。
她睫毛微颤,灵力在自己经络中受阻时,眉心便微微蹙起,格外畅通时,便又舒展开来。
她如今的一颦一笑,皆是为了自己。
他正看得出神,她却猛地睁开眼。
她指尖的灵力一收,侧首看了看缠绕着自己的蓬松狐尾,揪了揪狐狸毛道:
“够了啊。”
她的声音有些冷,像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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