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正声明
经证实, 我司形象代言人宋欣玥女士存在违法窃取商业机密行为，该行为违反商业合约，已严重侵犯我司合法权益。
针对上述情况, 我司已依法取证并交由有关部门核实处理。同时，我司将保留通过法律手段依法追究宋欣玥女士、策瑞影视文化有限公司以及恒陆地产集团有限公司法律责任的权利。
特此声明！
永舜地产集团有限公司】
同步发出的还有律师声明和受案回执。
【等等等等, 起猛了，读了好几遍不敢确定，宋欣玥这是，违法了？我没记错的话盗取商业机密是违法吧……】
【我靠太劲爆了, 很久没吃到这种指名道姓的大瓜了。】
【你有什么证据吗？口说无凭, 凭什么栽赃陷害！】
【“已取证”是半点没看见啊姐姐, 醒醒吧脑残粉, 回执都出了, 这种大公司没铁证谁敢发这种证明, 趁早脱粉吧。】
【宋欣玥和恒陆什么关系啊, 怎么突然扯出不相关的，我记得上次爆料说恒陆和迟羡有关？】
【楼上断网了吗, 早就澄清了，勿cue我羡姐。】
【宋欣玥和迟羡今晚都没在EM晚会, 大胆猜测这事没这么简单。放一个预言，晚点来蹲。】
【救命我还能不能看到《盛夏》了啊！啊啊啊啊我的乔溪！宋欣玥你欠我们的拿什么还！】
【大家还是理智吃瓜吧，没实锤呢, 我相信玥玥不会干这种事。】
【粉丝还在嘴硬, 等着打脸吧。】
宋欣玥前段时间刚官宣皇卡琳珠宝，level和title都比蒂邦高了一大截, 粉丝正开心新代言狠狠打了之前嘲讽她资源降级黑子的脸，谁曾想会有这一出。
粉丝内部已乱成一团, 可他们不会料到，这仅仅只是开始。
“姐，算我求你了行吗，下个季度策瑞出品的剧你随便挑，让谁演都行。”EM后台化妆间，彭骁围着屋子团团转，“玥玥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你忍心……”
他看了眼角落里双目无神的宋欣玥，压低声音，“这可是断送职业生涯的大事。”
“彭骁你还想替她掩饰？”林蔓一手抵着手机，另只一手指挥齐时妍改方案，“窃取商业机密严重的话是要被判刑的，永舜和恒陆本来就水火不容，他们不会放过她。”
“至于我们这边怎么处理也不重要了，相比之下都是小事。彭骁，我劝你们好好配合调查，上升到法律层面的问题不是你我赔个笑脸就能解决。”
“事情还没盖棺定论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啊姐。”彭骁刚想出去，突然想到外面应该已经围满了记者，不得不再压着声音，“姐，你知道这几年往玥玥身上砸了多少钱吗？不说别的，就最新皇卡琳的代言，我们算下来都快倒贴了。”
“策瑞就指着玥玥了，这下你让我们怎么办啊？”
“你和我打感情牌没用啊，我说了也不算。彭骁，你和我说句实话，这事你们拾娱知不知情？”
“知情我能让她干这傻事？”彭骁杵在门后疯狂敲点，“是，我彭骁是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但违法的事我可从来没干啊，我真是……”
林蔓虽和彭骁不对付，在圈里明争暗斗多年，但还是看在同为经纪人的交情提醒，“彭骁，说句绝情的话，这个时候你们应该抓紧把策瑞摘出来。艺人没了可以再捧，公司没了可全都没了。”
“这事，没人帮得了玥玥，你好好想想吧。”
林蔓没时间和他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彭骁怎么也没想到，满心欢喜带他最宝贝的宋欣玥参加EM活动，就半小时没见，她就闯出了他想尽办法也兜不住的塌天大祸。
当听到她不仅偷拍永舜的合同发给恒陆，甚至还刺伤了迟羡时，他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从刚才林蔓的话来看，他们并不打算冷处理。
无疑是雪上加霜。
林蔓说的没错。
这个圈子本就复杂残酷，有些无关痛痒的事可以仗着受捧遮掩糊弄，毕竟互联网没有记忆的法则屡试不爽。但有的事，只要一步走错，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铃声再次响起，彭骁从屏幕疯狂跳动的名字移开，再次朝斜对角的身影望去。
宋欣玥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睫毛尚挂着泪珠，眼妆早已晕开，精致的妆容上处处沾满斑驳痕迹，好似顽皮孩童胡乱抹画的涂鸦。粉色公主裙凌乱拖在地上，手背不知何时染上的的血迹已风干，在刺眼的白炽灯下殷红刺眼。她紧缩成一团，比童话里失去庇佑的公主更甚。
公主会有王子骑马车而来的救赎，但她没有。
彭骁深深叹了口气。
仅是几秒钟，脑海便疯狂闪过带宋欣玥整整七年的经历。
彼时策瑞并不算行业龙头公司，他也不过是刚入行一年的底层经纪人，无资源无人脉。而年仅15岁的宋欣玥已经拿下电视剧金光奖最佳新人奖，数家经纪公司向她抛出橄榄枝，但她就因为他那句“永远都以她为先”，直接签了策瑞。
七年来，他的确兑现承诺事事把她放在第一位，哪怕她有点公主脾气也一直惯着她。他曾为了拿到她想演的本喝得昏天黑地，也曾因为她那句得罪资方的话到处给人赔笑脸……业内多少人明里暗里看不上他的手段做派，可他从不在意，只要能给她争取更好的资源，他都愿意去做。
可就当两人配合默契在圈里稳住地位前途无量时，她竟然走错了路。
彭骁突然痛恨自己最近因为忙于签新人而疏忽对宋欣玥的关注。但凡他细心点，肯定能察觉到她行为的异常。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眼里蓄满了悲愤，无力感蔓延至全身。他想说什么，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宋欣玥那双不掺任何杂质纯粹灵动的小鹿眼在她面前挥之不去，彭骁痛苦闭上了眼睛。
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在安静到连风声都不在的空间里疯狂撞击着他的理智。
第三次响起时，他终于按下接听键，声音出乎意料平静，“高总……”
为了避免两人关系暴露忙中添乱，叶崎请了早已退休在家、孟瑾多年好友穆青临回华仁帮忙。老人家虽年纪大但医术依旧精湛，几分钟就将伤口缝合包扎好。
“别碰水少受力，记得换药，十天左右拆线，具体看恢复情况。对了。”穆青临特意叮嘱，“她伤口深，一定记得吃消炎药，如果还发烧就带来医院。”
叶崎小心拖住她的左手，“好，谢谢穆伯。”
“我上去和老刘打个招呼，就不打扰你们小情侣说悄悄话了，有事让护士上去叫我。”穆青临走到门口突然转身，满目慈祥望向还抱在一起的两人，“小崎，结婚一定请我去喝喜酒啊。”
叶崎难得露出笑容，“一定。”
诊室一时只剩他们二人。
麻药劲没过，迟羡感受不到左手的疼痛。周围安静下来，刚才的画面反复在她脑海上演，“叶崎，我是不是太绝情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如果说迟羡在宋欣玥动手前还尚存一丝怜悯，那么在转身和叶崎说出“发吧”二字时已心如止水。
她还没有胸怀博大到可以悲悯众生的程度。
可事情真的尘埃落地时，她却有种亲眼见证盛放红玫瑰被连根拔起的寥落。
尽管摧毁玫瑰的是宋欣玥自己。
“不会。迟羡，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叶崎轻抚她的后背，“宋欣玥是，陆景舟也是。”
“他们会被判刑吗？”
“大概吧。宋欣玥拍到的文件是永舜过百亿的项目，而且恒陆已经动手了。EM这次时机刚好，永舜的意思是等恒陆动了再发，只是你的手……”
他已经尽可能不把她牵扯进来，谁都没料到宋欣玥会有过激行为。
迟羡很清楚，商场更是利益为重，既然恒陆想动永舜的蛋糕，那永舜必不能让它好过。陆景舟是精明，可宋欣玥不是，要怪也只能怪他用错了人。
事情逐渐明朗，她突然觉得有些荒唐。“没事，皮外伤。”
“迟羡，别逞强。”
“我没啊，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她探出头来，为了让他放心还晃了晃裹满厚纱布的左手，“上部电影的武指在业内可有名了，多亏……”
“我心疼。”他看她故作轻松，恨不得当时能冲出去帮她拦下。
但他不能。
他声音低沉，却又有让人安心的柔和，“我心疼。”
视线终于模糊，她在他面前永远可以毫不掩饰。她紧紧抱住他结实的腰，“谢谢你。”
除了谢谢，迟羡不知道还有什么更能表达她对他的感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崎俯身吻在她的眉心，“迟羡，这算不算一举多得？”
宋欣玥，陆景舟，甚至包括项阔年，她不知道他从多久前就开始谋划，但这必定不是件简单的事。诸多疑惑涌进她脑海，迟羡不知从何问起。
风险加倍，收益加倍，她庆幸没遇到大的差池，两个人还能安安稳稳待在一起。
迟羡仰起头，还蒙着水雾的眼睛溢满骄傲，“嗯，你最棒。”
“咳，咳咳咳。”林蔓杵在门口，别过头提醒，“先解决正事，你俩先忍忍。”
迟羡不知道第多少回被迎面撞上，但仍瞬间羞红了耳垂。她从他怀里挣脱，靠后坐直身子，“解决完了吗蔓蔓姐？”
“你当是菜市场买菜呢，这么快？”林蔓朝叶崎扬眉，“叶教授，很多事没告诉羡羡吧？”
叶崎没回答，显然已经默认。
迟羡能猜到大概，但听林蔓的意思不止于此，“很多？”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况且主导的叶崎都没打算说。林蔓打算把问题抛给小两口，直奔主题，“我来给你看一眼要发的视频。”
她把视频打开递给迟羡，“直接截的监控视频，没编辑，怕落人口实。你们站的位置刚好没有任何遮挡，视觉冲击力很强。”
视频播放至发簪刺进她掌心的前一刻，叶崎从她手里抽走了手机，“不用看了，发吧。”
林蔓准备了满腔劝说的话哽在口中，在叶崎坚定的眼神里点头，“好。”
作为经纪人，林蔓并不希望结下梁子，迟羡未来难免要和策瑞合作，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长远来看对她并没有好处。但站在个人立场，她理解也支持迟羡的做法。
迟羡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林蔓希望能在保护她的基础上允许她一切有血性的行为。迟羡已经算是她遇见为数不多很冷静的艺人，不能要求她事事完美处理。
“视频会给星娱首发，同步其他媒体，十分钟后工作室发声明。我预计策瑞很快就会发声明摘清自己，至于恒陆……”尽管唐睿再三保证万无一失，但林蔓显然不放心，“我会密切盯着，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
“叶教授，没其他事情的话，一会儿我让妍妍送羡羡回家了。虽然这是私立医院，但估计已经被盯上了，特殊时期你们最好分开行动，没问题吧？”
叶崎点头，“没问题，我晚点直接去星源。”
“蔓蔓姐。”
林蔓走到门口，迟羡突然喊住了她。
林蔓回头，静静等待她开口。
窗边国槐飒然作响，漆黑摇曳的阴影映在她半边脸上。迟羡身穿白色针织衫搭牛仔裤，清冷灯光斜斜洒在她的肩头，恍若高山悬崖边摇摇欲坠的白色小花。
分明怜爱，不乏坚韧。
眸中万般情愫涌动，最终也只化为淡淡的两个字，“没事。”
屋里静悄悄的，她盯着屏幕的变动的数字，像是进入风暴中心的倒计时。
23:31，视频仅发出一分钟，热搜的暗红的“爆”便自动窜进她脑海。
【靠靠靠靠靠！！！】
【完全不敢相信，宋欣玥看起来就是温温柔柔的小白花，江柔滤镜碎了一地……】
【之前有人说她在片场耍大牌还不信，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老婆的手！手！！！打码的是不是全是血！宋欣玥我和你拼了！】
【@迟羡工作室出来说话啊，迟羡到底怎么样了现在？！】
【六年，权当辜负了，脱粉了。】
【没人注意到迟羡反手抓住发簪那下吗，好帅好帅，不愧是演过青摇的女人。】
【我不理解，宋欣玥大好资源干嘛作死啊，实话说她身上真的很有青春感。】
……
脱粉的，关心的，扒黑历史的，八卦的……各种讨论杂糅在一起，相关词条热度居高不下。迟羡工作室声明发出时已23：43，但丝毫没影响网友吃瓜的热情。
迟羡退出界面，轻轻滑动滚块关机。
外界纷纷扰扰，最后也不过被层出不穷的新热点覆盖，说到底不过沦为网友茶余饭后的劲爆八卦，除了粉丝没人关注事情最终的结局如何。而且大部分人并不关心真相，只是用猎奇八卦来发泄现实的情绪。
十七八岁时迟羡曾看过一部小众电影，从反派出现她便深恶痛疾，恨不得他立即遭到报应。结局自然是坏人落网，她当时拍手称快大呼过瘾，却并不理解最后那幕好人看坏人被带走复杂的眼神。
但现在她理解了。
深陷沼泽之中，没人是胜利者。她深以为然。
叶崎走近，轻轻将愣神的她拥进怀中。
苍穹之上依旧渺渺弯月，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迟羡。”
“嗯？”
“终有月圆日。”
第62章 无期限11
凌晨四点, 迟羡忽然发起高烧。
齐时妍先是给她吃了粒布洛芬，见没有退烧的意思，准备按叶崎电话说的送她去医院。
“抬抬胳膊。”齐时妍把外套披在迟羡身上, 用手背试探她额头温度，紧皱的眉头始终未舒展, “这药怎么一点儿用都没有，难受吗？”
迟羡脑袋昏沉，迷迷糊糊摇头，“还好。”
“喝点水, 小泽已经在从公司过来的路上了。”齐时妍望着窗外已渐渐褪去夜色的天幕, 心绪愈加烦乱。
她整夜没睡。
迟羡性子稳, 不作妖, 出道以来鲜少遇到很难处理的舆论, 这次结结实实给团队来了个措手不及, 拾娱办公室彻夜通明。
从助理宣发统筹到执行经纪, 迟羡都有专人负责，齐时妍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拾娱的员工, 不过是在团队之外辅助工作而已。这次虽说不用她帮忙，林蔓也只叮嘱她照顾好迟羡, 但她还是难以入睡，不停翻看工作群的消息和微博热搜。
沾满血迹的手在她面前挥之不去，齐时妍难以抑制联想高中那场意外。眼前被殷红覆盖, 她深吸一口气, 把迟羡的外套拢了拢。
“姐，你们从侧门小路这出来吧, 楼下和停车场都有人在蹲。”
“服了，这帮人为了挣钱真没底线, 早知道带你回我家了。”楼下树丛里隐约能看到黑影，齐时妍从窗边移开视线，“小泽，我们马上下去，有新情况随时打电话。”
“行嘞姐，这边挺隐蔽，应该没问题，我开的羡羡姐平时不常坐的那辆。”
“好。”
齐时妍把她捂得严严实实，迟羡艰难从口罩和帽檐的夹缝里朝外看，“妍妍，马上夏天了。”
“所以呢？”
“所以没必要穿这么多吧？”迟羡甩了甩大衣袖子，“你瞅我像不像动画片里打猎那个？”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没烧傻。”齐时妍给叶崎回完消息收起手机，“你懂什么，高烧哪能见风，坚持坚持。”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发烧应该要散热吧？
不过迟羡也没力气反驳，索性任她摆布。
不知是不是连日紧张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迟羡有种被抽干力气后的悬空感。恍若经历惊涛骇浪摇摇欲坠的渔船停靠港口，日出衔海平线而来，金光粼粼，风平浪静，仿佛几近掀翻小船的滔天巨浪只是错觉。
但千疮百孔真切证明它曾来过。
等赶到医院，迟羡近乎神志不清。周身人影匆匆，说话声混杂金属器械清脆的碰撞，她被裹挟进令人沉心的气息里，什么都没听清。
穆青临仔细检查伤口并无感染的迹象，斟酌再三留下一句，她耗神过度，太累了。
“人呐，最害怕被事吊着，吊太久，解决了，也倒下了。”穆青临随叶崎看向病床上的迟羡，“没什么大事，好好养养吧。”
叶崎视线从未离开过她，“谢谢穆伯。”
齐时妍原想留下陪迟羡，但看到叶崎的眼神，默默走出病房带上了门。
黎明渐渐泛白的光亮闯入房间，将颀长的身影反复拉长，斜斜打在沾了岁月痕迹的白墙上。她安安静静平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纯白床单被罩衬得她毫无血色，独剩两颊那抹红晕，突兀，却令人心安。
他缓慢踱至她身边，轻轻将她的手攥紧掌心。
叶崎强忍着情绪才不至让手剧烈抖动。
早知道让她参与进来会冒如此大风险，那晚他就不该答应她的提议。
可她说，叶崎，我自己的事情，我想自己解决。
亮盈盈的眼眸，他拒绝不了。
这一路他精心谋算，小心谨慎，却仍没能保护好她。他痛恨他们，也恨自己不够强大。
太多迫不得已，隐忍退让，都没能避免事情发生。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昨夜他庆幸过无数次，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不是他的女孩。如果当时没有借星源的力封锁消息，他不敢想象照片流出去会在网上掀起多么大的风浪。
恶语中伤能吞没一个人，没人在意事情来龙去脉究竟如何。真相在快餐时代和猎奇心理双重裹挟下的归宿不过是角落的灰尘，宋昕玥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恒陆不会承认陆景舟利用了宋昕玥，反而会把所有责任推到宋昕玥身上。资源之争，利益驱使，他们之间的所有通话都会成为摧毁她的把柄。策瑞为了自保必定会说是她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失去庇佑的宋昕玥拿什么和恒陆对抗。
而恒陆需要做的只是稳住舆论，静静等待风浪过去。陆景舟最多不过判刑三年，稍稍使点手段他依然会成为恒陆未来的董事。时间会迅速卷走记忆，到头来谁还记得这桩陈年旧事。
甚至能归咎到陆景舟一时被宋昕玥迷惑才做出傻事。
自始自终被摧毁的只是宋昕玥而已。
她大抵从没想过，从嫉妒迟羡到沦为商场斗争的牺牲品仅在一念之间。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有力的靠山，却没能明白陆景舟最本质还是个商人。
商人重利，情又算什么。
虽惋惜，却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输完点滴天色已大亮，高烧已退，迟羡却并没有要醒的意思。临近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叶崎不得不先离开。
他将她温热的手放回被子里，仔细掖好被角，悄悄带上了门。
“叶教授，要不要吃点早餐？”齐时妍被关门声惊醒，指指座位上的豆浆油条。
罗泽把她们送到医院后没回公司，刚去门口买了早餐，她吃不下，一口没动。
一夜未眠的叶崎并不似齐时妍那般憔悴，眼眸依旧坚毅有神，“不了，我有事。时妍，麻烦你照顾好她。”
“有我在你放心。”齐时妍起身朝病房里探头，而后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还会回来是吗？”
她不是没分寸的人，平时和迟羡聊起叶崎时多半也是开玩笑，没想窥探两人的隐私。但她猜迟羡醒来最想看到的人肯定是他，就多问了一句。
他迟迟没有回答，眸中情绪复杂。齐时妍想打圆场，“没事我就是问问，你工作忙……”
“会。”他语气异常坚定，“会回来。”
齐时妍一时被他强大的气场摄住，“啊……好，我等你消息。”
叶崎去见了陆景舟。
按孟楚的话来说，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他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但他还是去赴了约。
“是我小看你了。”陆景舟比叶崎想象中的平静，他站在落地窗前，眼皮微耷，掩了大半情绪，“我没猜错的话，永舜的事情你也有参与吧？”
成年人的默契在于不回答即为默认。
陆景舟轻笑，“很明显？”
叶崎没必要向他袒露细节。“宋昕玥不是好的合作对象。”
点到为止。
“挺荒唐的，不是吗？”陆景舟西装笔挺，长身鹤立，恢复往日矜贵卓然，眸中却蓄了敛不掉的阴影，“鬼迷心窍。”
“我等了她七年，整整七年。从十八岁那年起，我就决定这辈子非她不娶。这么多年我小心呵护，精心照顾，在她身边扮演周全细心的哥哥形象，只希望她一回头看到的人是我。”
“后来她当了演员，说要拼事业，加上家庭关系，她从来不提恋爱结婚的事。这都没关系，我不在意，七年都等了，再多等几年又如何？到时候我稳坐恒陆的董事，她想要什么我不能给？”
陆景舟把视线从窗外移到叶崎身上，“可你出现了，毫无预兆猝不及防从天而降，彻头彻尾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回国后和潼潼第一次见面，她亲口和我说，你们结婚了。”
“结婚了，我等来的竟然是她和别的男人结婚的消息。”
“呵，凭什么啊？凭什么？”没有起伏的声音夹杂了太多情绪，“你能给她什么，你又知道她多少，就轻而易举就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叶崎，你以为伯父撺掇我和潼潼结婚的目的我看不出来？我不在意，不就是家产？他想要给他就是。”
“我从没想到，我们之间最大的阻碍竟然是你。”
“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所以爱而不得的结局就是摧毁吗？
叶崎迎上他的目光，眸中毫无波澜，“陆总，我想我今天并不是来听你的告白。”
“得到想要的东西总是需要耐心，不是吗？”入夏日光灼热，将他心中有关她的一切燃烧殆尽。“今天约你来也没别的意思，底片已经销毁，你大可放心。”
虽然已无意义，叶崎还是微微颔首，“谢谢。”
言罢，他转身便要离开。
陆景舟扬高声音，“叶先生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是十八岁吗？”
叶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潼潼在十七岁那年冬天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昏迷了整整十天才醒。醒来已是新一年，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我许下的生日愿望便是希望十八岁的她平安顺遂。”
深情在空中缓缓漾开，他的声音仿佛从冰川深处而来，“叶崎，我对她的爱没有比你少半分。”
口袋里的拳头已攥至泛白，却听不出任何情绪，“那又怎样？”
“她现在安安稳稳在我身边。”
车内被日光晒得暖洋洋，叶崎闭眼靠在座椅上，心却冷得可怕。宛若置身于冰雪之中，无论柴火多盛都无法将他温暖。
难怪她提起冬天，眸中总有掩不掉的淡淡忧伤。
在他缺席她人生的时光里，她究竟都经历了什么，他迫切想要得知。
叶崎赶回医院时，迟羡还没醒来。细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呼吸清浅平稳，和他出门时并无二异。
齐时妍闻声睁开惺忪的睡眼，没料到他这么快就折回，轻声开口，“忙完了吗？”
“嗯，你回去休息吧。”
整夜未睡，齐时妍确实有些撑不住，叶崎又令人放心，她思索片刻，起身给他让位置，“交给你了，羡羡醒了给我打电话。”
“好。”
初夏气息明显，国槐浓密的枝叶遮掩住了多半阳光，仅有细碎的光影在床头来回摇晃，不知名的鸟啼声传来，给充溢浓重消毒水的安静房间带来一丝生机。
直至最后一抹余晖被暮色吞没，天边全然暗了下来，迟羡依旧安静睡着。
屏幕弹出恒陆最新发布的声明，叶崎退出界面，走至窗边，颀长的身影融进夜色，眼眸被黑暗覆盖。
没有商人不以利益为先，更何况还是与恒陆无关紧要的人。
他不是没见过手段狠毒的人，不过觉得无力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微弱的声音，“叶崎……”
第63章 无期限12
叶崎大步冲至她面前, “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说着便要按呼叫铃。
迟羡搭上了他的手腕，微微摇头，“没事。”
病房里仅开了床头夜灯, 她眼睛缓慢移动，视线里涌进大片阴影, “天黑了？”
“嗯，十点多。”叶崎轻轻摩挲她的额头，“退烧了，穆伯说没什么大碍。”
她对上他温柔的目光, 虚弱但平静, “叶崎,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但好像又不是梦。”
“你去过承蠡湖吗, 那里的湖水很深, 很蓝, 却又和海的蓝不同。冬天的阳光平铺至水面，粼粼波光打在人脸上, 恍惚间有种被拽入深邃漩涡的错觉。”
“很漂亮，很危险。”
迟羡说起这些话时, 眼眸与湖水汇成一线，沁润冰凉，清澈无瑕, 连涟漪都消失不见。
冬天。
叶崎敏锐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 想起陆景舟的话，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平静远比声嘶力竭更能表达绝望, 他知道她现在很难过，难过到甚至不愿意过问。
“我和妍妍认识这么多年, 很少见她情绪崩溃，昨天是，八年前也是。”
“高考前那个寒假我们从繁重的学业里逃了出来，结伴去了承蠡湖。据说冬天的湖水格外好看，我和妍妍都很期待。但就在那片汪洋无际的湖水前，我们的车和大货车迎面相撞。”
“司机当场死亡，我昏迷了很多天才醒，醒来妍妍在我面前崩溃大哭。我听着周边密密麻麻涌进世界里的各种仪器声，感觉很渺远也很不真实。”
“美到失语的湖，成了我们之间的禁忌。”
承蠡湖在山林深处，离她们住的酒店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为了赶上最佳观看时间，当天她们起得很早。事发时齐时妍睡得正熟，是迟羡眼疾手快将她推向司机后最安全的角落，几近完美避开了撞击。所以齐时妍仅受了皮外伤，幸运到甚至都没有骨折。
她没有提。
迟羡签约拾娱后，齐时妍主动放弃了某大厂品牌宣传的offer，没和她商量就跑来陪她。网上总在说嫉妒迟羡身边有个事事以她为先视频技术了得中影毕业的闺蜜，却无人了解背后的故事。
齐时妍对迟羡始终怀有愧疚，尽管迟羡从来不在媒体前提及腰不好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但每每齐时妍忽如其来的沉默总能将她出卖，无一例外。
迟羡理解齐时妍昨天的崩溃，她原以为自己也会不可抑制掉落进这段封存的记忆里，可留存在她脑海的，仅剩那片汪洋恣肆的深潭。碎银熠熠，模糊了全部视线。
而现在经历的所有，终究也会成为下一个承蠡湖。
湖还是那个湖，记忆却不是从前的记忆。
叶崎俯身将她拥入怀中，不停轻抚她的后背，“迟羡，都过去了，会变好的。”
眼泪砸在他的肩上，滴滴滚烫到无以复加。
“叶教授……羡羡你醒了？”
齐时妍陡然扬高的声音打断了被记忆裹挟的迟羡，她别过头拭去眼角的泪水，从叶崎怀里抽离，“嗯。”
“事先声明我不知道哈，我来送吃的。”齐时妍又恢复平日没心没肺的样子，举起手里的袋子晃了晃，“不知道你醒了，没你的份。”
迟羡失笑，还带了点鼻音，“我不吃。”
“一觉睡过头了，叶教授你还没吃吧？肯定饿坏了。”齐时妍打开盒子，“我带了羡羡平时最爱吃的那家私房菜。”
“带我爱吃的不给我吃？”迟羡习惯回怼。
“又不会饿着你。”齐时妍耸耸肩，“行了行了，带了你的份。”
叶崎拿过床尾搭着的外套，“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下。”
迟羡探头，“你要去哪？”
“妈熬了汤，让我回去取。”
齐时妍和迟羡对视，几乎异口同声，“鸽子汤？”
“我感觉我才喝完没几天。”迟羡杵在床边，脸色苍白，仰着脸和他撒娇，“少带一点，不然剩下的你全喝了。”
叶崎都快走到门口，又折回宠溺般抱住了她，“你太瘦了，多喝点。”
“可我真的有点喝腻了……”
“你俩真是不管我的死活啊。”齐时妍背过身子，装作四处寻找状，“没事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看见。”
“都是自己人，干嘛这么见外。”迟羡搭上叶崎的肩膀，起身吻上了他的唇，“早去早回。”
她并不喜欢沉溺于过去的情绪里，可以回忆，但不会停留。与其把自己困在过去无法抽离，不如好好珍惜现在。
更何况有齐时妍在真的很难被低沉的情绪包裹。
叶崎眼眸瞬间晶亮，回吻她的额头，“等我。”
“这就是热恋中的小情侣吗？”叶崎走后，齐时妍边搭小桌板边贼兮兮坏笑，“你俩……”
“去，我们很久没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迟羡脸颊微红，靠回床头。
齐时妍意会，“我啥也没说呢还，是你思想不纯洁。”
“你才不纯洁，我想吃清蒸鱼。”
“有伤口不能吃，那是买给叶教授的。”
“齐时妍你故意的……”
两人回怼好一会儿才开始吃饭。
迟羡盯着碗里的藕片，迟迟没有放入口中，“妍妍，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齐时妍见迟羡没什么大碍已经放下心来，正美滋滋吃迟羡不能吃的清蒸鱼，闻言停下一一道来，“策瑞清早发了声明，大致意思就是宋昕玥所作所为和公司无关，公司将配合调查，同时按合同规定在走解约流程。至于恒陆……”
“他们的声明蛮奇怪的，很短，只说了配合调查，其他什么也没提。”
迟羡并不意外，“但是网上开始传宋昕玥不择手段搭上资本结果翻船是吗？”
“牛啊迟羡。”齐时妍对迟羡这种超前判断很是佩服，“差不多这个意思吧，说她嫉妒你嫉妒得发疯，不惜勾引地产大亨，当然更难听的我就不说了。”
“网友现在对你很是怜爱，清一色都是心疼你，还把上次说你耍大牌的视频都翻出来了，全都归咎宋昕玥自导自演。”
“羡羡，宋昕玥是别想再翻身了。”
宋昕玥自然不会继续在娱乐圈发展，单是演员行为规范里不犯法那条就将她挡在门外，而且她手里不少代言，可能还面临巨额赔偿，具体就看策瑞到底有没有良心了。
可她身上背负的，远大于她真正做的。
网友追求的永远只是从众的狂欢，现在他们能这么说宋昕玥，以后也会同样无差别攻击其他人，包括正在被怜爱的她，迟羡很清醒。
而所谓的怜爱，除了粉丝外，其余的无非是从另一种意义上给宋昕玥安插罪名罢了，本质上和她并无关系，甚至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反噬。
“嗯，挺可惜的。”
尽管迟羡也在如今的局面上添了一把火，但可惜的确是发自内心。
“可惜？她把你伤成这样有什么好可惜的。幸好是左手，这要是右手多不方便，万一留下后遗症还影响生活，影响拍戏更完了。”齐时妍愤然道，“羡羡，你太心软了，我只觉得拍手称快，宋昕玥走到今天这步完全是活该。”
“等她绳之以法那天，我马不停蹄去买鞭炮庆祝。”
迟羡理解齐时妍，但人本就复杂，她也很难看明白自己。她盯着缠绕厚厚纱布的左手，默不作声。
等叶崎赶回，她们已经差不多吃完，齐时妍正在收拾小桌板。
“叶教授回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小情侣你侬我侬了，有事call我啊羡羡。”
叶崎放下保温桶，“时妍，我送你。”
“啊？不用不用。”齐时妍连连摆手，“都是自己人干嘛这么客气，我又不是不认路。”
“去停车场那段路灯坏了，太晚了我送你过去。”很合理的理由。
“还是叶教授贴心，不像某人。”齐时妍朝迟羡抬了抬眼，“走了。”
深夜的寂静永远不属于医院，救护车凄厉的声音和刺眼的指示灯不停划破黑暗，满载希望，等待命运的裁决。
叶崎照顾到齐时妍，走得并不快。通往停车场那段路黑压压的，伴着飒飒作响风吹枝叶的声音，有种难以言喻的阴森。
齐时妍很快找到自己的车，“就这了，叶教授回去吧，羡羡就交给你了。”
“时妍。”他的声音在空旷漆黑的空间里尤为低沉，“迟羡并不希望你被过去困住。”
“路上注意安全，到家记得发个消息。”
仿佛从空中压下了真空罩，屏蔽掉周围所有的声音。叶崎早已走远，齐时妍站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回忆如洪水般将她吞没。
她止不住发颤，想把所有的情绪在空中散尽。
原来迟羡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说，又或者是，无从说起。她怕说出口的回忆伤害了她，却又不忍心看她强装无所谓的样子。
迟羡后来每次采访都不让她陪，她不会不知道原因。
当年她放弃工作去陪迟羡时，一向管她很严的父母无一人反对。他们都知道，如果不是迟羡，熟睡的她后果不堪设想。她在视频里说过无数次，不是自己多好，而是迟羡值得。
迟羡是真的值得。
远处似有微风涌进，齐时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从心里飞走，仅留一根洁白柔软的羽毛，轻轻抚平她颤动的心。
……
迟羡听到开门声，关上手机抬眸道，“妍妍走了吗？”
刚刚十几分钟，她已经给林蔓报了平安，迅速浏览完网上消息。和齐时妍所说没有太大出入，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几句话。
“嗯，我看她开走才回来。”叶崎把外套搭在沙发上，眼神示意，“现在喝？”
“啊——”迟羡撇嘴，“我刚吃完……不然你和我一起喝？”
叶崎看出她的小心思，没有戳破，“好。”
毫无意外依旧是鸽子汤，枸杞红枣以及各种滋补的食材飘在上层，熟悉的配置熟悉的香味。许是崴脚住家那几日孟瑾看出她喜欢山药，还刻意加了山药段。
他舀了一小碗放在她面前，“小心烫。”
迟羡刚刚没吃多少，但对鸽子汤着实有点免疫，她搅合半天舀了一小块山药放入口中，软糯细腻，还有淡淡的枸杞清甜。
眼眸倏然亮了起来，“叶崎，这个好好吃，你尝尝。”
她挑了另一块举起小勺递到他嘴边。
叶崎有记忆后就没再有被投喂到嘴边的经历，也不习惯和别人有亲密的举动。但此时的她眉眼含笑，雀跃欢喜，像极了有分享欲的小朋友。
他含过勺子里的山药，在她期待的目光里点头，“是很好吃。”
“是吧是吧。”迟羡并未察觉他的思想活动，转头吃起来，“你的厨艺大概是继承了妈妈，她做的东西都很好吃。”
“我爸做的也可以，家族遗传。”叶崎见她吃得开心，又把自己碗里的山药舀到她碗里，“多吃点。”
“我够啦，你也吃。”
山药太合迟羡胃口的结果便是三分之二的鸽子汤都进了叶崎胃里，剩下还是他好说歹说哄着她才喝了小半碗，活脱脱回到了孩童时代。
“你先睡，我把论文看完。”
吃完已是凌晨，叶崎帮她掖好被子，关掉大灯，仅留了沙发旁边的台灯，准备拿出电脑工作。
迟羡睡了一整天，不困但是很疲惫，没什么精神。她贪恋身边有他安稳的气息，却不知怎么开口，在他转身时抓住了他的手腕，“你要看多久啊？”
“还要一会儿，乖，你先睡。”他反手握住她的手，顺势吻上她的手背。
“那好吧。”迟羡乖巧闭上了眼睛。
房间静到只能听到微弱的鼠标点击声，迟羡闭眼数到一百都没睡着。她翻来覆去试图找到更适合入睡的姿势，却迟迟没有睡意。
叶崎注意到床上的动静，努力集中精神不看她。手头堆了很多工作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好好休养。
强制入睡无果，迟羡掀起眼皮偷偷朝他望去。
昏黄的灯光削弱了他锋利硬挺下颌的清冷感，淡淡的柔和化开，紧盯电脑的眼睛依旧认真严谨，他仿佛又变回教授原本的样子，却又多了几分不同。
计上心头，她偷偷挪到靠窗那侧，稍稍溜下床，没有穿鞋，踮起脚尖蹑手蹑脚跑到他身边，趁他没注意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眼睛。
玩弄心作祟，她的声线娇俏可爱，“当当当，猜猜我是谁呀？”
钟声滴答滴答，他迟迟没有回应。
正当迟羡疑惑想要探头看看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电脑突然传来尖锐的爆鸣声——
“我靠，是师母！”
第64章 无期限 13
……他没告诉她开了语音啊？！
她刚才还故作姿态发出绵软的声音, 那岂不是他的学生都知道她是个娇滴滴的女生了……啊让她原地去世吧！
蒙上他眼睛的纤细双手僵住，迟羡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抽走手, 试图从另一侧溜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叶崎把电脑放在桌上, 勾起胳膊将她搂进怀里。
“啊——”迟羡猝不及防轻促出声，意识到不对劲时瞬间捂上了嘴，瞪着眼睛看他。
“那个……”电脑里传来压都不压不住的贱嗖嗖的八卦声，“叶导, 今晚咱还看论文吗？接下来的内容是不是我不能听了？”
迟羡心死, 索性闭上眼睛趴进他怀里。
叶崎虽喜欢看她受窘娇羞的模样, 但并不意味着可以任由别人打趣。
“谢承远。”
他的声音不怒自威, 谢承远吃到瓜后见好就收, “导我先改论文去了啊, 您忙您忙。”
某屏幕共享app迅速弹出“对方已离开”的对话框, 叶崎垂眸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某人，随手从文件夹里翻出一份英文论文丢给谢承远。“明天把综述发我。”
而后不顾谢承远满屏哀嚎, 直接合上电脑。
所以没事别惹博导，尤其是腹黑又宠妻的博导。
叶崎揉进她的发丝, 宠溺安慰道，“好了。”
迟羡像是睡着了，呼吸清浅温热, 直窜进他的衬衣。但——
有些人活着, 其实已经“死”了。
“你开了语音怎么没声音啊？”她抬起头搭在他的胳膊上，心如死灰, “我的一世英名都被你毁尽了。”
“嗯？”他贴近她耳边，“什么英明？”
迟羡猛地抬起头, 几乎碰到他的下巴，凶狠狠道，“我高冷的形象全没了。”
他的声音依旧柔和，“他又不知道是你。”
她思考片刻觉得很有道理，“也是哦。”
刚刚只顾着社死，迟羡没留意自己已经完全窝在他的怀里，有力的臂膀抵在她的腰间，他们之间仅有分寸距离。
呼吸交织，她有种心悸的感觉。
不安分的脚趾蹭到他的衣角，叶崎腾出手抓住，“又不穿鞋？”
“我不是故意的……啊。”
他避开她的左手，倾身压了下来。
肩膀触至沙发那刻，她紧紧勾住了他的脖颈。
溜圆怔愣的眼眸被幽然深邃吞没，他的鼻息从锁骨缓慢移至她的唇角，缠绵的醉意在雪松与柑橘的碰撞中升腾轻漾。积攒多日的情思在卸掉紧绷神经后全然释放，两人被彼此的呼吸牵引，逐渐沦陷在笼罩的一隅浪漫空间里。
树影婆娑，月影斑驳，浅浅勾勒出编织的童话梦谣。
护士一早来量体温时，叶崎已衣衫规整坐在沙发前办公，全然看不出昨夜急风骤雨过。
而迟羡腰间一阵酥麻，缩在被子里，耷拉着眼皮，几乎是闭着眼睛夹起体温计。
昨晚来看时分明精神状态还不错，护士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不烧啊，很难受吗？”
嗯……此难受非彼难受，这要她怎么说。迟羡摇头，“没有，大概是没睡好。”
偏偏罪魁祸首的某人不合时宜笑出声，两人齐齐向他看来，她的眼神还带了点威胁，有几分“你要是敢说半个字我就把你吃了”的意思。
叶崎低咳，“学生写的论文有点啼笑皆非。”
“您是老师啊？”叶崎走到哪都惹人注目，护士刚来时便多看了几眼，但碍于两人身份都特殊，她被再三叮嘱过，也不好过问，“您精力真充沛，接连几天没休息状态都这么好。”
“工作习惯了。”叶崎没有多说。
护士转向迟羡，“差不多可以了，温度计给我吧。”
“36.9，不烧了，等会问问穆主任，没问题的话换过药就可以出院了。”
迟羡点头，“谢谢。”
量完体温不过六点，迟羡困得厉害，想再睡个回笼觉，可翻来覆去都没睡着。
在她第n次翻向他这侧时，叶崎终于没忍住起身朝她走来，“饿了吗？我去买早饭。”
“不要，不想你走。”迟羡举起绕着厚纱布的左手，可怜巴巴，“叶崎，我疼。”
她极少喊疼，他心一紧，对着那团纱布轻轻吹气，“还疼吗？”
麻药过后的痛感确实加重了几分，尤其还伤在手心，时不时抽搐的疼痛让阈值高的她都有些难耐，但绝对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她只是不想让他离开。
迟羡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可以自然而然朝某位男生撒娇，不必顾忌任何。她恍惚意识到，原来性子冷淡的她也慢慢软了下来，将信赖转移到了他身上。
她感受他温热的气息，摇摇头。
他低声安抚，“穆伯家里有事，还要晚点过来，我去买点吃的，时妍马上到了。”
“妍妍快来了？”她望向时钟，不可思议，“这个点她能起来？”
“嗯，她来接你，蔓蔓姐晚点也会过来，一会儿我们分开行动。”
迟羡叹气，“唉，又要分开。”
“没办法，谁让某人不给我名分呢？”叶崎眼里透着促狭，故作委屈，“那我就只能隐身喽。”
……怎么永远在给自己挖坑。
她打马虎眼，催促道，“我饿了，快去快回。”
京城五月清晨的微风已敛去了不少清冷之意，齐时妍身穿牛仔外套，步履匆匆朝医院走去。除了工作，她很少在这个时间起床，脑袋还有些发蒙，不由打了个哈欠。
然后和叶崎迎面撞上。
“啊，不好意思。”齐时妍后退几步，视线上移，“叶教授？”
“时妍。”叶崎点头示意，“迟羡醒了，我去买早饭，你吃过了吗？”
齐时妍举起手里的袋子，“我带了她喜欢吃的三明治，不用买了。”
叶崎笑着摇头，“她说想吃麦丰的小笼包。”
“她什么时候早上改吃小笼包了？”齐时妍瞪大眼睛，“你就惯着她吧叶教授。”
叶崎笑笑，“那我去了。”
齐时妍走出几步，转身叫住了他，“叶教授。”
叶崎停下脚步，回头等待她开口。
发丝摇曳着光晕，雾气尚未完全消散，她微微仰头，诚挚的流光在眸中闪动。
“谢谢。”
当她从第三人口中得知迟羡的心意，那件被她们尘封整整八年的事情好像突然有了出口，她终于可以直面血淋淋的伤口，不再避讳。
心口沉重的石头被击碎，她昨晚第一次有种真正轻松的感觉。
叶崎逆光而立，表情不甚清晰，但她似乎确定他在笑。“不客气。”
迟羡确实是心血来潮想吃小笼包，平时早上她很少吃面点，基本都拿三明治对付。结果她前一秒还在美滋滋吸吮小笼包鲜甜的汤汁，后一秒就呜咽着近乎哭出声。
“她对美容线有点过敏，你看这都有点红肿，和纱布也粘的厉害，诶小姑娘你别躲啊？”
穆青临拿着浸满碘酒的棉签，眼见迟羡的手一点一点往后缩。
迟羡艰难从牙缝里挤出字，“疼……”
叶崎见她发颤的掌心很是心疼，但还是钳住了她的手腕，“马上就好，坚持坚持。”
“穆伯，有什么办法吗？”
“好了好了，不哭，还有两下就好。”穆青临像哄自家小孙子一样哄迟羡，“瞧这小手弄的。过敏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拆了换其他线也不现实。这样的话药就一天一换，如果没有消肿的迹象再给我打电话。”
“好，谢谢穆伯。”
迟羡毫不顾忌形象，整个人埋进叶崎怀里，低低的啜泣声传来，他不停轻抚她的后背。
穆青临走至门口，忽而幽幽来了一句，“她那手千万不要碰水，也别剧烈活动。”
剧烈活动。
迟羡倏然止住了啜泣，抬眸对上叶崎的眼神，“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叶崎跳过她的问题，托住她依旧轻颤的左手，“还疼吗？”
这回她是真没假装，咬着下唇，“很疼很疼。”
林蔓就在这时赶到病房，对两人抱在一起已见怪不怪，但对睫毛还沾着泪珠的迟羡很是吃惊，“怎么了这是？”
杵在门边的齐时妍对此也有点免疫，“没什么，疼哭了。”
“这么严重？”
“嗯，说是有点过敏，肿了。”
“羡羡，让我看看。”林蔓放下包急忙走到她身旁，“那晚不是说没事吗？”
迟羡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乖，进组前能推的工作我都给你都推了，零星几个也不着急，咱好好养养。”林蔓想起什么，从包里取出一根红绳，“你今年属实有点水逆，又是崴脚又是伤手。听说昙云寺很灵，昨天特意帮你去求了个，下半年可别再出幺蛾子了。”
乌青的黑眼圈足以证明林蔓最近的忙碌，就这还能抽出时间帮她去求平安，迟羡眼眶湿了又湿，“谢谢蔓蔓姐。”
“和姐还说这些。没事的话走吗？我和你回家里对对后面的工作。昨天公司刚开完会，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安排好。”林蔓转向叶崎，“叶先生还是和我们分开走？”
“好。”
迟羡松开抱他的手，沉思片刻，“去御华府吧。”
林蔓抬眸，“那是……”
“我们的房子。”
“啧……”齐时妍一阵恶寒，“快走吧蔓蔓姐，再待下去我要被我的鸡皮疙瘩淹没了，这小情侣压根不想让单身狗活。”
“羡羡，你们没有公开的打算？”林蔓边翻看工作重点边问正盯着窗外发呆的迟羡。
“没有。”
“怎么？顺势公开也不是不行，后面很难碰上合适的时机，而且唐睿甚至给你们做了最新的公关方案。”和星源连日并肩作战，林蔓更切身体会到业内“王牌公关”的实力，“这次多亏了星源，不然单凭拾娱肯定达不到这么好的效果。”
迟羡自然清楚，若不是叶崎提前和孟楚商量好应对策略，她不可能在如此复杂的事情里近乎完美脱身。他为她做过的事早已数不胜数，她认真道，“我不希望他被卷进这个圈子过度消费，而且他马上要去北极科考，现在还是安安静静最好，免得被说成炒作，影响他的事业。”
齐时妍从后排探出头，“叶教授要去科考了？好厉害啊。”
“那的确不合适。”林蔓思索片刻，“算了，虽说你是演员没太大影响，但毕竟还在事业上升期，还是未婚的身份更好接剧。电视剧出圈基本离不开cp，现在的市场就是这样。”
愉快达成一致。
林蔓所说的工作规划还是集中在剧本、代言、综艺上。
《一往无前》新一轮录制最晚能延长到下旬，迟羡算了算手基本恢复，并没有打算缺席。代言一向由林蔓定位把关，包括手里推广的品牌，她不过多参与，所以最关键的还是下部戏。
“《南门》签到八月底，按李导的进度，估计中旬就能杀青，下部你有想法吗？”林蔓打开iPad递给她，“《青摇赋》开拍后我接到不少本，这几本是筛过觉得还不错的，你看看。”
迟羡快速浏览，“只有古装？”
“不喜欢？”林蔓往后翻了翻，“你也知道，资方一般根据你演的角色递同类型的本，近期找来的基本都是古装，零星也有现代和民国，我感觉一般。电影倒是不少，王导下部有意找你，不过最早也是明年年中的事了。”
“有偏现实主义题材的吗？”
“现实主义？你的意思是像《人间大道》那种的？”见迟羡点头，林蔓顿了顿，“羡羡，你这个年纪最好还是演点有流量的本，偏正剧的再晚点接触也不急。”
“但蔓蔓姐你知道我不太在意，我想看看我能不能琢磨透这种角色，和老戏骨演戏能学到的东西也远比表演课多很多。”
迟羡刚接触《青摇赋》时，就有营销号分析她想往流量花方向发展，加上她接了《一往无前》的常驻，更是契合了这几年演员市场的发展方向。
但实质上她只是想多解锁不同的身份和角色。
林蔓知道她一向很有主见，“那我帮你留意留意，至于穆总……”
要是让穆聿名知道迟羡要演既不挣钱又不会爆的正剧，他非得气死不可。昨天刚开会说了这几年古偶仙侠流量盘大，让迟羡下部从这些本里挑，林蔓还特意多留了几个备选，谁知道她一个都没看上。
迟羡了然，“如果能接到合适的本，我可以再续签一季常驻。”
“还是羡羡懂我。”林蔓松了口气，把iPad放进包里，“没别的事我就不打扰你们小情侣了。记得好好养手，下轮综艺时间还是有点赶，实在不行我就和孟总说说别参加了。最近少出门，实在要出记得谨慎点，以防被拍。”
她一一应下，“知道啦。”
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坐在对面默默办公的叶崎起身，“蔓蔓姐，我送你。”
“不用这么客气，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林蔓再次叮嘱，“照顾好羡羡。”
“一定。”
叶崎出于礼貌还是把林蔓送到门口，回屋便见迟羡张开胳膊仰头朝他眨眼。
他大步流星，轻而易举将她抱起，“怎么了？”
“没怎么。”她贴近他的胸口，“叶崎，你心跳好快。”
“是吗？”他将她提至面前，紧盯着她的眼眸，“我一见到你，心跳就会自动加速。”
“好久没听到叶教授的土味情话了。”迟羡抬起右手，指尖轻轻顺着他的鼻梁滑过，“还有点怀念。”
她只是一时兴起，压根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撩人。叶崎一把攥住她指尖，猛烈的冲击力将她带至跟前，迟羡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轻易撬开了牙关。
回到令人安心的私密空间，他桎梏住她的后脑，热烈摄取她的气息。熟悉的潮涌袭来，她在短暂的游离中寻求片刻喘息。
一记深吻终了，眼眸水雾升腾，她好似树懒挂在他身上，沉迷于他的专属气息。
叶崎稳稳坐在沙发上，环住她的后背，“迟羡，你想演正剧的话，我问问舅舅？”
星源本就以现实主义题材的年度大戏起家，投资的项目连年斩获大奖，这几年才追随市场投资不少偶像剧，但正剧和年代戏依旧占不小比例。
迟羡摇摇头，“不用，我不想借舅舅的资源拿到剧本，我也不可能一直只演星源的本。”
“叶崎，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想靠自己的能力拿到合适的角色，这次没有就下次，我不急。”
他提出让她出演星源投资的本并非枉顾她讨厌资源咖的事实，主要是考虑到可以双赢。星源的本有保障，迟羡又有实力，不过他也不勉强，“嗯，期待你的下个角色。”
“你是不是快去培训了啊，我不想你走。”她知道科考这种大事不容出差错，但她还是无法回避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大概和你第二轮录综艺的时间差不多。迟羡，这段时间我都会在家好好陪你，别难过。”
“那你工作……”
“在家做就好。”
“真的？”迟羡瞬间欣喜，“那我可以在家看剧本，我们各自努力，一起变更好。”
“嗯，会更好。”
房间里是再熟悉不过的柑橘清香，一只娇嫩欲滴的白桔梗在桌角盛放，玻璃花瓶不规则的棱角将阳光散成细碎的彩虹，屡屡映在沙发她添置的太阳花抱枕上。
不知不觉间，原本冷冰冰的房子逐渐有了两个人共同努力生活过的痕迹。如窗外那轮骄阳，明媚热烈。
叶崎低哑的声音在此情此景下格外柔和。
“迟羡，我们养只小猫吧。”
第65章 无期限14
隔日, 叶崎带迟羡去猫舍接回了小猫。
神奇的是，她从没想过要养什么样的小猫，却一眼选中角落里那只酣睡的金渐层。小小一只, 蜷缩成球状，活像毛线团子。
隔着玻璃, 她用指尖轻点，小猫莽莽撞撞伸出前爪，笨拙和她的指尖对上。
冥冥之中的宿命感袭来，迟羡眼眸瞬间亮起, 拽着叶崎的袖子, “就这只吧, 你觉得怎么样？”
叶崎自然没意见, 迟羡在店里精心挑选小猫需要的各种东西, 直到车里都快塞不下才作罢。
她给它取名为“小橘子”。
“小橘子？”叶崎若有所思, “我原以为……”
迟羡正用手指逗猫包里的小猫, 没细想他话里的意思，“嗯？”
他语气淡淡略过, “没事。”
反正还有更有意义的名字，小橘子就给这只小猫用吧, 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
小橘子的到来给迟羡只能窝在家里的生活带来了不少快乐，叶崎经常看到她在阳光落了一地的落地窗前逗猫，尽管大多数时候小橘子并不给面子, 把头埋进窝里连个正脸都不给。
但她还是乐此不疲蹲在小橘子面前揉它毛茸茸的爪子。
叶崎直接把办公地点从书房挪到了客厅, 视线范围刚好能看到她的身影。发丝在金光笼罩下飞舞，从轮廓都能看出她的雀跃。
宁和平静的日子, 虽没有收到
值得喜悦的消息，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舒心自在。
“该休息会儿啦叶教授。”迟羡这回学聪明了, 先探出头仔细查看一番，确保他没开语音才熟练把杨梅放入他口中，“好甜。”
叶崎早已习惯她的投喂，从各种坚果到水果，来者不拒。无奈他不喜酸，眉头都皱起还违心道，“甜。”
杨梅汁水在口中爆开，她笑得明媚，指尖按在他的眉心轻轻揉搓，“叶教授你的演技太差了，你应该弯起眉眼中肯点头‘很甜’。”
说着眉眼弯弯示范给他看。
在酒吧相遇那夜他从没想过卸下铠甲后的她私下竟有这一面，叶崎单手将她抱进怀里，覆在她勾起的唇角，“让我尝尝有多甜。”
旖旎的亲密令她情难自禁，迟羡爱极了被浓郁安全感包裹的荷尔蒙气息。齿间杨梅的清甜被悄然摄取，她尚存一丝理智，“妈快来了……”
孟瑾这回没等叶薇打小报告就知道迟羡受伤的事，每天中午雷打不动送来各种熬煮的汤，尽管叶崎再三说他会炖，但她仍不放心。长辈的心意总不好回驳，迟羡便应了下来。
不过孟瑾每次放下后坐个二十分钟就走，从不打扰小情侣的生活。
“你要是喝腻了不好和妈开口我去说。”他跟着她喝了几天，已经感到寡淡了，晚饭尽可能在清淡的前提下做些有滋味的菜。
“没事，我都快习惯鸽子汤的味道了，还是……”迟羡碰上他的鼻尖，大胆挑逗，“你不想喝了？”
她之所以敢如此撩拨纯粹是马上十一点半，孟瑾每天都这个时间来。
叶崎无奈低笑，“我好心帮你，你却不领情。”
“我才没有。”她狡辩起来眼睛都不带眨的，目光落在腰上，“我感觉我好像胖了，录综艺跑不动了怎么办？”
“哪里胖？分明都瘦成纸片了。”他的气息悄然逼近，“跑不动怕什么，我背你就是了。”
危险的预兆。
她匆忙逃开，“那我们都会被全网封杀的。”
叶崎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兀自失笑。
好在几分钟后孟瑾如期而至，打断了危险信号。
“羡羡多喝点汤，好得快，你这孩子怎么养不胖呢？”孟瑾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很是心疼。
“妈，天生的，而且我已经胖了，你看我都有小肚子了。”
“胡说，你看你还没小橘子长得快。”小猫在孟瑾的脚边蹭来蹭去，“这小猫真不怕生，和老家那只猫小时候长得挺像的。”
“妈，上镜需要，我会照顾好她。”叶崎递给孟瑾一杯温水，到对面迟羡旁边坐下，自然握住了她的手。
孟瑾倒也不会真逼她喝，只是见她太瘦忍不住多唠叨几句。“羡羡又快工作了吗？不能多请几天假？我看你这手还没好，是不是没拆线？”
“明天拆，已经不太疼了。”左手纱布肉眼可见变薄，迟羡眨眨眼，“我录舅舅公司的综艺，已经比原定的时间晚了几天，不好再让大家等了。”
孟瑾摆手，“你舅舅的就更好说了，上次崴脚我好一通说他，自家孩子都照顾不好，说出去让人笑话。”
迟羡不知怎么回应，眼神求助叶崎。
他接收到她的信号，硬是转移了话题，“妈，薇薇工作定了吗？”
“没呢，薇薇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之前还说有个广告的工作，不喜欢不想去，说对那什么统筹还是管理感兴趣。”
迟羡抬眸，“艺人统筹？”
“哦对对对。”孟瑾连连点头，“不行就把她送你舅舅的公司试试，总不好在家闲着。”
叶薇还和姜浩宇有联系？
迟羡若有所思，宽慰道，“妈，您别担心，薇薇名校出身肯定不愁工作，晚点我找她聊聊。”
孟瑾拉着她的手，“好孩子，你懂这个工作，多和她说说。”
“对了小崎，你科考的事情定下来了吗？”
叶崎点头，“嗯，月底就过去了。”
“这么大的事你爸还是从王院口中知道的，你说说你，什么也不和家里说，结婚也是。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吧？”
“差不多要到九月底。”
叶崎从小到大都很有主见，孟瑾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那羡羡呢？你都结婚了小崎，不是一个人，没考虑到羡羡的感受吗？”
迟羡连忙出来打圆场，“妈，我月底录完综艺也要进组了，科考这么重要又让人骄傲的事情，我很支持他。”
有孟楚创业在先，加上周围环境的影响，孟瑾本对娱乐圈没什么好感，自从见到迟羡才有所改观。且不说她的外貌，单是性格处事就让孟瑾越来越喜欢。
“好，你们小两口有数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工作都忙，多互相理解，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两个人一起解决。”
婚后孟瑾很少干涉两人的生活，始终保持极强的分寸感。但迟羡再迟钝也能感受到长辈的关爱，“妈，我们会的。”
孟瑾没待多久就和往常一样离开。叶崎送她下楼折回时便看到迟羡心不在焉搅着碗里的汤，情绪有些低落。
他走到她身后，照常挽起她的长发，“怎么了？”
她不再像之前把秘密封存在心底，停下手里的动作，“叶崎，我很羡慕你和薇薇有这样的家庭。”
父母恩爱，子女和睦，平淡温馨，却是她遥不可及的梦。
儿时她也曾无数次怨恨过为何会生在这样的家庭，精明算计充满利益，冷冰冰毫无人情可言。现在的她早已不再奢求，但仍在感受到爱时心生羡慕。
“迟羡。”他低沉的声音格外坚定，“现在这也是你的家。”
叶崎知道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远非几句话就能化解，他努力在任何时候毫无保留给她全部安全感的意义便在于此。他并没有想过能一步化解她心底的坚冰，只希望能慢慢融化。
他想把所有的爱都给她，包括他曾经得到的，她曾经欠缺的。
他总能精准戳中她的心，迟羡抱住他的胳膊，压住汹涌而来的泪意，“谢谢。”
小橘子摇摇晃晃从客厅爬到她脚边，一团毛茸茸躲在她的影子里，正努力仰头奶声奶气喵喵叫。
心底有什么在缓缓消散，她俯身抱起它，轻轻抚摸小猫的脑袋。
入夏的正午已有些灼晒，迟羡一手遮住太阳，余光中视线相撞，她第一次对家有了具象化的真实感。
是他们的家。
叶崎封闭培训之前陪迟羡看了她成为常驻后的首期综艺。
提前了解到《一往无前》弹幕有吵架的惯例，他连夜捣鼓一番，准备直接从电视上看。
迟羡窝进他怀里，“怎么不用电脑看，还能看到有意思的弹幕。”
圈里很多艺人会避讳看自己的作品，无论是电影电视剧还是综艺，但迟羡不然。从小到大练就强大的理性思维使得她习惯从复盘的过程中吸取经验教训，只要不是太忙，她都会仔仔细细看一遍。
尤其是弹幕。
网上充斥着各种声音，其中不理智居多，她总能置身事外找出合理的建议借鉴参考，心脏强大到令人发指，齐时妍称其为“没有感情的铁人”。
叶崎没和她一起看过，不清楚她的习惯，只好借口道，“电脑在安装新软件，预计要很久。”
迟羡起身，“那用我的。”
他一把将她揽回，“马上开始，别麻烦了。”
她瞥见桌上没来得及收走的平板，“ipad也行。”
“屏幕太小了，不如看电视。”他依旧拒绝。
几个来回，她似乎明白他的用意，扭头盯着他的眼睛，“叶崎，你是不是怕我看到弹幕？”
目的飞速被看穿，他移开目光。
迟羡了然，“我又不是刚入行，早就不在意了，看看观众的反应有利于我调整下期录制的状态。”
“网上有几个真正的观众，大部分都是粉丝间掐架，影响观感还影响心情。”他把她手里的抱枕放在一旁，拉近两人的距离，“看综艺不就是为了开心吗？”
迟羡知道他不想让自己难过，常驻首期定会有很大争议，她能大致猜到网上几类声音。既然他在意，她便顺着他，“叶教授还知道粉丝掐架呢，不容易不容易。”
“过奖。”
电视响起综艺片头，他将她掉转过来，指指屏幕，“开始了，好好看。”
平时和齐时妍看惯了，迟羡刚开始没觉得有何不妥，但二十分钟过去，身边安安静静，仿佛无人存在。
《一往无前》算娱乐性极强偏竞技类的综合类综艺，上次齐时妍看了个开头就和点了笑穴一样，笑到节目结束都没停下。她余光瞥见他清冷的脸上毫无表情，不满吐槽，“叶教授这样显得我很没综艺感诶。”
他没有应声。
“干嘛不理我？”她气鼓鼓绕到他面前，刚想发作，结果注意到他剧烈颤动的眉毛，倏然被逗笑，“哎呀想笑就笑嘛，叶教授好要面子哦，在家里还要维持冰山教授形象，我又不会说出去。”
迟羡说起话来眼眸晶亮，清澈如山林小鹿，还带着几分猜中的骄傲得意。
全然没察觉危险逼近。
叶崎毫无预兆俯身将她压倒在沙发上，鼻尖相撞的瞬间，迟羡眨眨眼，悄悄用指尖触上他的眉峰，“现在还在动哦。”
浓烈的气息混杂低沉，“是吗？”
“我眼里只有你，顾不上看其他。”
背景是嘈杂的综艺笑声，她的声音若隐若现，迟羡大概能猜到是在和何煜搭档做游戏，桶里的水洒了一地，狼狈但好笑。
“上次你摔下来，是他抱你去医院的是吗？”
该不会是要算账吧？她舔了舔下唇，小心解释，“当时煜哥离我最近，所以……”
音效声似乎更大了，可她只能听到他逐渐加重的呼吸声。他的沉默让她心慌，迟羡正想逃走，他却没给她任何机会，一记温热落在她颤动的眉睫。
缓缓而下。
月亮掩进薄云里，隐隐光亮从丝绒幻影里悠然隙入，细碎飘摇，在那抹交织的浓烈周身流连，轻轻笼上无言曼妙的光晕。
纯白裙角飘袂，缓缓掉落在毛绒地毯上。
香薰烛影晃动，和着月光，朦胧缠绵的欢愉撩然轻漾，洒了一地旖旎。
隐忍多日，他终于在她拆线的前一天全然爆发，毫无保留的热烈混杂离别的复杂情愫，眸中深情溢出，他想留住她的味道，久一点，再久一点。
红晕将散未散，她靠在他胸口，感受他有力的心跳声。
屏幕里综艺早已结束，画面切至某经典传唱音综，熟悉的旋律涌入她耳边——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
陪你把独自孤单变成了勇敢”
他吻去她眼角的眼泪，低低安抚，“迟羡，等我。”
“等我回来。”
离别是情侣的宿敌，迟羡不想面对，才会选择在今晚和他一起看综艺转移注意力。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都有各自重要的事情去做，她无能为力。
有了牵挂，分别便格外难。
音乐声似是更大了，大颗大颗眼泪滚落，狠狠砸在他的胸前，灼热湿润，蓄满了还没分开就不停汩出的思念。
“未来多漫长再漫长还有期待
陪伴你一直到这故事说完
……”
第66章 无期限15
“怎么啦, 还在想你家叶教授呢？”齐时妍端着一盘樱桃，“节目组的果盘还挺好吃。”
眼前碧波荡漾，湖水泛着粼光。《一往无前》第二轮录制在武川的雪岩湖, 浓密树影压了下来，夏日的燥热被阴翳拂去, 留下款款清凉。
迟羡做好妆造后靠在阳台的椅子上，眼皮微阖，盖了半边阴影。
科考队临时变动，叶崎提前一天被叫走, 出发时迟羡正在拍杂志, 两人连离别前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她只收到了他的消息, 【加油工作, 秋天见。】
迟羡从没如此讨厌过夏天。
“哎呀叶教授现在身上背负的可是国家的任务, 你就忍忍, 回来你也拍完《南门》了, 刚刚好。”齐时妍挑了一颗最大的怼到她嘴边，“让超甜的大樱桃来安慰你受伤的心灵吧。”
迟羡躲过, “什么时候拍宣传照？”
“不吃算了，暴殄天物, 武川的樱桃可是一绝。”齐时妍抽回手，瞄了眼时钟，“十一点吧, 快了。”
“听说节目组把原定的攀岩改了, 你可千万注意安全，别再出事了祖宗, 我这心脏是真受不了。”
她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放心，一定注意。”
接近十一点, 节目组安排的助理敲门叫迟羡去拍宣传照。
进门时何煜刚好拍完，他和摄影师看完照片后朝她走来，“羡羡，你的脚好了吗？手……”
迟羡和宋欣玥的事情在网上发酵这么长时间，在业内基本是心知肚明的事。但毕竟敏感，迟羡自昨天落地武川时收到的全是隐晦的关心。
她算运气不错，并不是疤痕体质，加上穆青临技术好，又勤勤恳恳抹药，掌心只有一道淡淡的痕迹，远距离很难注意到。
迟羡没有避讳，大大方方调侃，“挺好，手脚都还是自己的。”
甚至还转了个圈来证明。
何煜被逗笑，“那看今晚谁跑的更快。”
趁房间其他人在忙碌，迟羡拉进距离低声道，“煜哥，上次谢谢你。”
录制出意外第二天她就返京去找孟楚，一直没有机会当面道谢。
“应该的，别客气。”
何煜的眼神别有意味，迟羡想起那晚和叶崎看综艺时他带着威胁的疑问，下意识后退，移开目光，“煜哥，那我先过去拍了。”
“好。”何煜点头，视线始终追随她的动作。
迟羡的cp体质远超团队想象，首期播出后，嗑她和何煜的有，和陶翊的也有，连从头到尾都没在一队的徐兴翰也有。虽是提热度的方式，但林蔓还是叮嘱她多多注意。
而她开着弹幕看完后无比庆幸当时没和叶崎一起看完，经过剪辑后的某些画面的确很有氛围感。
嗯……她怕他冲到星源大楼找孟楚。
综艺录制顺利结束，迟羡回京完成进组前剩下的工作。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六月下旬。
盛夏的炽热滚烫延伸至每个空气分子，绿叶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云团凝聚低压，热气蒸腾弥散，暴雨将落未落的粘稠感迎面扑来，林荫大路全无平时清凉。
“啊要死了这个天气。”齐时妍拼命扇动手里的剧本，一溜小跑冲进拾娱大门。
冷气将每个毛孔都疏散开来，她满脸畅快，“好凉快，我活了！”
熊旭给迟羡撑伞走在后面。她本就不耐热，眉心微微蹙起，但没有多说。
“羡羡姐好！”
“羡羡姐今天好美！”
“羡羡姐好久不见！”
……
迟羡前往办公室一路都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一一微笑回应，丝毫没有从高温片场赶来的不耐烦。上次来拾娱还是年初开会，转眼也已过了半年。
“辛苦了羡羡，听说片场空调出故障了，热坏了吧？”林蔓递来温水，“生理期就这几天，别喝凉的。”
齐时妍一口气干了大半瓶可乐，口中还冒着冷气，“谁懂啊38度高温没有空调，没有空调！这也就是羡羡好脾气，遇到娇气小公主早就翻脸走人了。”
迟羡今天去拍某品牌推广视频，临近结束空调突然坏了，她顶着高温录完，后背被汗水全然浸透。
林蔓看向迟羡，她摇摇头，“没事，当时都快录完了。”
“行，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看看下半年宣传方案，还有几个物料一起拍了，雪儿他们已经布置好了。”林蔓朝她靠了靠，低声卖关子，“有个好消息，结束和你说。”
灼热感还没完全散去，迟羡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好。”
自从叶崎走后，迟羡又恢复他们没遇见前的状态，节奏拉快，认真平静，有条不紊完成进组前的工作。但林蔓能察觉到，她偶尔发怔背后的伤感。
热恋期，她能理解。
走出几步，林蔓终是没忍心，放慢脚步等迟羡跟上。“羡羡，如今是新媒体时代，央媒越来越重视年轻化、创新性传播方式，这次北极科考将围绕气候变化对极地生态环境的影响与反馈开展，率先采用新型评估模式，意义重大。为了普及科考知识，央视频将推出趣味科普专题，所以……”
铺垫这么多。
迟羡偏头，静静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为拍摄推广做的妆造没来得及卸，眼线顺着眼尾微微延伸上挑，眸中独特的清冷荡漾，淡淡的疏离气息明显。
林蔓一直觉得她很适合接个青春疼痛类型的本，但迟羡以年龄差太大为由拒绝了。圈里三十演十七八岁少女比比皆是，迟羡这张脸并不违和，她没明白到底在纠结什么。
驱走脑海里窜出不合时宜的想法，林蔓言归正传，“你不是海洋环保公益大使吗？上次大会主流引导效果不错，昨天我接到了央视频导演的电话。”
“他们想尝试让你作为普通观众的视角切入，以短而精的视频直观呈现科考背后不为人知的一面，但你快进组了……”
科考？叶崎？
迟羡眼睛倏然亮了起来，抓住林蔓的衣袖，“我可以抽出时间，蔓蔓姐你答应了是吗？”
清冷美女秒变可怜小狗，期待都快从眼里溢出来了。林蔓满脸嫌弃不再卖关子，“行了行了，知道你想叶教授想得夜不能寐日渐消瘦了，刚好《南门》布景出了点问题延后开机，我接了。”
“你最好了！谢谢蔓蔓姐！”
“他们初步计划要录三十期，时间很赶，不过一期讲一个东西应该也很快，具体再协调吧。你现在的情况只能集中拍完，工作往前挪，肯定要辛苦点。”
迟羡杵在她怀里撒娇，“我不怕辛苦。”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谈恋爱后就和换了个人似的，快把我蛊惑的小狐狸还回来。”
话虽如此，但在这时林蔓才感觉她像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之前冷静疏离近乎完美的状态难免让人感觉不真实。
“不过我可提醒你啊，不一定能见到叶教授。我特意替你问了，培训基地保密性很强，可能不会去里面录制，具体他们还在协调。”
迟羡摇摇头，“没事。”
就算见不到他，能走进他的领域，离他更近一点，她也很满足了。
分明不足一月，可她却觉得比一个世纪还漫长。
央视频的策划并非一时之功，负责人联系林蔓时已有了详细的方案。迟羡在他们协调的这几日里抓紧把手头工作赶完，抽空还要看科考的相关资料，甚至比《青摇赋》进组前还要忙。
可她丝毫不觉得累。
而且就算她再想见他，再想接这个项目，也并不会拖到进组。不让爱情影响事业，不让事业拖累爱情，她再清醒不过。
“羡羡，你还在看资料啊？”齐时妍蒙蒙怔怔睁开眼，见迟羡开着床头灯，凑近瞄了一眼又倒回枕头上，“太拼了，赶紧睡吧，这种科普小视频拍起来也用不到这么多材料吧？”
“剩两页，很快就看完了。”央视频发来的材料不够详细，迟羡又打印了不少叶崎发来的材料，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齐时妍半睡半醒小声咕噜，“之前我还说五百万买叶教授五年不值得，现在看来简直太值了。”
迟羡手下一滞。
“他让我感觉到你真的有爱人的能力，我替你开心。”
齐时妍跟着迟羡连轴转，说完便翻身继续熟睡。
可迟羡却睡不着了。
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完全不在她的计划内，谁能想到这一切的开始是一张为了摆脱联姻的婚姻合约呢？
遇到他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齐时妍说的没错，这是她做过最值得的一笔交易。
但叶崎究竟为何愿意帮她，接触下来他并不像是会为了五百万屈就的人。
太奇怪了。
迟羡的疑惑很快就淹没在忙碌的工作中，千盼万盼，她终于等来了《科考能见度》的录制。
如宝蓝绸缎荡漾的海平面深邃无垠，逆光而去，粼波泛泛，直把绀宇掀至眼底。比海更深的蓝与白交相映辉，静静矗立在平静的港湾，宁静肃穆。
迟羡用手挡住阳光，被眼前闯入的海上封闭培训基地震撼。
央视频专题项目组已在岸边等候。
“林总，迟老师，我是《科考能见度》制片程颂宜，这位是导演辛晟。”
迟羡礼貌致意，“程总，辛导。”
“多谢迟老师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录制，我们之前和林总沟通差不多，客套话我也不多说了，合作愉快。”
一行人随基地工作人员上船，程颂宜随意闲聊，“听林总说迟老师对这次科考很感兴趣，做了大量笔记，这其中有什么故事吗？”
“我从小在内地长大，对海一直很向往，之前有契机成为海洋环保公益大使，这次也很荣幸能收到央视频的邀请。近几年国家在海洋环境研究日益精进，期待科考专家们在本次任务中有新的突破。”
官方十足挑不出任何错的回答。
“那就期待接下来几天和迟老师一起探索科考的奥秘。”
“共同期待。”
基地比迟羡想的还要严格，录制大部分时间都在临时搭建的办公室。别说叶崎了，她除了国家海洋局极地考察办公室出面协调的单江南主任外，就没见过科考队的人。
听单主任的意思是，他们正在对仪器进行最后的试验，时间紧任务重，昼夜忙碌。
“羡羡，叶教授他们都有保密任务在身，我看这次估计是见不到了。”
拍摄结束前一晚，迟羡靠在酒店阳台外的栏杆上吹风。咸湿的海风来回拨弄她凌乱的碎发，眼前漆黑无际，仅有船上透亮的灯光，成为海上灯塔般的存在。
从拍摄前叶崎说任务加急后，他们再没联系过，电话不接消息未回，俨然失联。
近在迟尺却无法相见，迟羡的失落溢于言表。
来之前还说见不到也没关系，可真正站在离他仅有十几米甚至几米的船上，她却迫切想要见到他。
果然人的欲望永无止尽。
齐时妍拍拍她的肩膀，“别难受了，我听说出发前科考队可以申请和家人见面，到时候你们就能见上了。”
迟羡的声音被海风吹得飘渺，“七月，我进组了。”
“请假啊，总不能一天都请不了吧？我说你也别太敬业了，圈里有几个人能做到在组期间不参加任何活动啊。”
迟羡没说话。
风似是更大了，从耳边狂啸而过，掠走她心底疯狂蔓延的情绪。迟羡紧盯着那艘神明般的船舰，祈愿风能将思念带到他身边。
期待许久的事情变成幻影，远比从未想过来得更难过。
灯光化为模糊的五色斑驳，海风混杂涛声，独独把辗转难耐留给了这个夜晚。
“迟老师昨晚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化妆师反复涂了三层才帮她勉强遮住了黑眼圈。
迟羡正低头看今天的拍摄内容，“嗯，有点。”
林蔓悄声提醒，“最后一天，打起精神保持好状态啊。”
拍摄严格遵循国家保密要求，她私下悄悄旁敲侧击过，没人透露太多，她也无能为力。
迟羡情绪虽低落，但到基地后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连续几天他们已磨合出了默契，剩下五期内容很快便拍完。
程颂宜送上手捧花，“感谢迟老师配合，拍摄圆满成功。”
“谢谢。”迟羡倾身道谢，“谢谢辛导和各位老师，你们辛苦了。”
林蔓走到她们旁边，“这几天多亏程总协调照顾，这比原定计划还快了半天呢。”
“也是因为迟老师能力强，基本都一条过。又漂亮又敬业，和迟老师合作很开心。”
“一切都离不开程总专业的团队，希望我们下次还有机会合作。羡羡明天还有别的行程，没问题的话我们先走？”林蔓揽过迟羡，“有什么事程总随时和我联系，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好，我送你们。”
他们走到基地门口，迟羡忍不住回头望。
在基地这几日天气都不错，玻璃窗外依旧是湛蓝清澈的海水，承载着无数希冀期望的船舰悠悠摇晃，一如初见那般安然。
可站在船上，比在岸边多了一份与共的荣光。
他能参与本次科考任务，她再骄傲不过。
那便，等待载满鲜花与掌声时再见。
迟羡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大步向前。
“程主任，等等——”
单江南小跑追出来，喊住了将要离开的他们。
他低头在程颂宜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面露难色，“单主任这……”
程颂宜眼神复杂望向迟羡，却对着林蔓开口，“林总，能否再耽误你们点时间，不多，一个小时足够。”
“是这样。”单江南出面解释，“王部长想在宣传片里加几个有科考队员的镜头，希望迟老师能配合拍摄。”
迟羡下意识反问，“他们的身份不是保密的吗？”
“严谨来说不全是，国家对科考队的保密要求很细致，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不过宣传片里几个镜头完全没问题。迟老师，可以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能见到他了？
指节被捏得泛白，迟羡压住眸中笼上的那层水雾，转头看向林蔓。
林蔓自然懂她的意思，轻轻点头。
单江南松了口气，朝工作人员招手，“小吴，快去叫大家。”
阳光灵活隙进晃动的伞间，映得她的额角微微渗汗。迟羡定在原地，海水在模糊的视线里成了窈蓝。
“咱别在这站着了，先进去休息会儿，等辛导看看在哪里拍合适再……”
程颂宜话还没说话，视线里倏然闯入一行身影。
迟羡一眼就定住那抹亮眼的红色。
正气凛凛，卓然清俊。
第67章 无期限16
多日未见, 他好像更清瘦了，隐在阴影里神情晦暗不明，直落在她眼眸。
尽管他身穿统一的正红色队服, 迎面望去喜感十足，可她却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耀眼。
隔着低矮的围栏相视而望, 日光下的灼热感好似全然消失，仅剩最后刺眼的强光，晒干了朦胧。
单江南上前一步介绍，“各位, 这是我们本次北极科考队海洋环境研究组核心专家, 一会儿将由他们和大家共同完成宣传片拍摄。”
程颂宜带头鼓掌, “那就麻烦专家们和迟老师配合一下, 我们尽快拍完, 不耽误大家工作。”
林蔓边鼓掌边看向迟羡, 见她没什么反应暗中碰了碰她的腰, “羡羡。”
恍若大梦一场，迟羡眼里还残存着水雾, 随大家机械拍了拍手。
痛感传来，原来并不是梦。
辛晟已迅速领会单江南的意思, 脑海构思要拍摄的画面，“迟老师，考虑到保密要求, 室内能拍的镜头不多, 我们主要以室外远景为主，具体怎么拍我们再根据场景确认一下, 稍等。”
“中午挺晒，辛苦迟老师了。”程颂宜瞥见迟羡额头的汗珠, “先到屋里休息会儿吧，凉快凉快。”
“没关系，大家都在这。”短短几分钟，迟羡从繁乱的情绪抽离，恢复工作状态，“很荣幸能和专家们共同拍摄。”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在场各位听到。
“迟老师，我女儿可喜欢你了，房间里都是你的照片，天天缠着我给她买你的杂志。”中间一位乐呵呵的大哥率先打破了严肃的工作局面，“能要张签名照吗？合个影？我想回家给我女儿看看。”
迟羡莞尔，“当然可以，谢谢您女儿的支持。妍妍，照片给我吧。”
齐时妍包里随时备着一沓照片，以防遇到像今天这种特殊情况。
这开了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我我也想，我老婆很喜欢你的电影！”
“还没见过活的明星呢，太激动了。”
“你好漂亮啊，比电视里还漂亮。”
……
环境组十余人纷纷上前和迟羡合影，她一一拍完，却独独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她心里预演该如何开口才能显得自然又不暴露两人的关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迟老师，请问可以和你拍张照片吗？”
清冽柔和，和荡漾的海水一样醉人。
不远处热烈的讨论散在海里，静到她能够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眼皮沾染上湿润，她缓缓睁眼，转身粲然道，“好啊。”
海风拂起裙摆，她站在甲板正中心，仰头微笑，如同碧蓝背景里纯白的茉莉花，清丽淡雅。
他逆光徐徐而来，手臂从耳后将她环抱，宽厚的手掌触碰她的指尖，轻轻接过她的手机，低沉磁性，“这个角度可以吗？”
分寸间气息缭绕，是再熟悉不过的安全感。她的声音几不可闻，似是带了几分颤动，“可以。”
屏幕里，两人虽目视前方，余光却看向彼此，心意昭然。
林蔓在一旁尽收眼底。
虽说摄制组在讨论取景，专家们聚在一起闲聊，场面忙碌有序，没人注意到他们，但毕竟是公共场合，她还是轻咳几声提醒。
迟羡拿过手机，连退几步和他保持距离，像对其他人一样道谢，“谢谢。”
低垂的眼眸早已被涌进的泪水覆盖。
他缓缓收回停在空中的手，“客气了。”
“诶看人家这俩多养眼，俊男美女啊。”还是刚刚的大哥先注意到他们。
身边人小声提醒，“嘘，别乱说，迟羡可是明星。”
大哥明显激动，“明星怎么了？我们叶教授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还比明星差不成？”
“哎呀你小点声，我不是这个意思。”她顺着他望去，小声感慨，“叶教授确实长得很帅，刚开始见面我还以为是哪个明星。”
“是吧，这两人很有夫妻相的。”
“明星基本都会找圈里的吧，可惜了，看上去挺般配。”
“这怕啥，感情哪有什么圈不圈的。”大哥平时也不关注娱乐圈，极为随性，扬高声音，“叶教授还没结婚吧？这么帅气有才的小伙子，可要抓住机会啊。”
他的声音粗狂嘹亮，瞬间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就算迟羡已经和叶崎分开些距离，但甲板中心只剩两人，显眼至极。环境组大多是中年长辈，此时都笑盈盈盯着他们。
林蔓没想到能有这种局面，连忙出来打圆场，“老师们，我带羡羡补个妆，我们晚点见啊，谢谢支持。”
“祖宗啊，你俩可注意点，这都被人看出来了。”林蔓边走边低声嘱托，“不是你说不想公开吗，大庭广众下保持点距离。”
迟羡想说刚刚她离其他人更近，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们站在一起，的确太显眼了。
直到正式开拍前，她都没再和他碰面。
辛晟毕竟是拍过数个爆火短片的导演，很快便和团队商量好方案，召集大家前来拍摄。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把叶崎安排在她身边。
咸湿的海风裹挟进柑橘清香，丝丝缕缕飘进她鼻尖。隔着夏天轻薄的衣衫，皮肤不经意间接触摩擦，滚烫碰撞，真切到无以复加。迟羡努力定神，不停默记要拍摄的几句台词。
无奈收效甚微。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笑透着不自然，尽管在镜头里并无任何不妥。
考虑到宣传视频不宜过度消耗科考专家，更何况还是和迟羡一起，辛晟追拍了几个大景，很快便结束了拍摄。
最后一次打板，辛晟朝程颂宜比了个OK的手势，她上前一步，“谢谢各位专家配合，本次拍摄任务圆满完成。”
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迟羡万般不舍从叶崎身边移开，她深吸一口气，面向大家鞠躬致意，“谢谢，预祝科考顺利。”
她怕情绪失控，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却仍能感受到他凝视的目光。
起身的一瞬，她突然意识到，这应该是未来三个月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眼周潮湿，迟羡恨自己抑制不住的汹涌情绪。
自己带了这么久的艺人，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林蔓从身后揽住了她，轻轻拍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走吧羡羡。”
科考任务繁重复杂，他们也是紧赶慢赶抽出时间来拍摄，结束后便要继续返回岗位工作。一行鲜艳的中国红正朝海天同色的苍蓝走去，坚毅，没有回头。
迟羡目光追随那抹挺拔的身影，悄悄阖上了眼睛。
辛晟反复回看刚刚拍摄的镜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既然在宣传片中出现了科考专家，专题名称又是《科考能见度》，何不采用拨开海洋迷雾的方式开篇，效果肯定比直接从船舰上空挪进要好。
他注意到那对养眼的身影，有了主意，走到一边和单江南商量。
“可以啊，几个镜头不影响。”眼见专家们马上进了基地，单江南追上去拦住了叶崎，“叶教授方便留下来再拍几分钟吗？”
迟羡在睁开眼时猛然看到他正朝她走来。
眼眸瞪大，嘴唇微张，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迟老师，实在不好意思，因为临时多出专家这部分拍摄内容，刚刚没有考虑妥当。”辛晟望向走近的叶崎，“请这位教授和你一起拍个片头可以吗？”
她和他，两个人，单独？
阳光斜斜洒下，直落在她眼睫，迟羡睁不开眼睛。
林蔓见她没有应声，连忙开口，“当然可以辛导，我们全力配合拍摄。天太热，我让化妆师给羡羡补个妆，稍等。”
说着连忙把迟羡拉到角落的阴影里。
“羡羡，还在工作，调整好状态。我知道你和叶教授很久没见了，姐也从你这时候过来的，能理解，现在人不少，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说完她招来了化妆师。
有林蔓紧跟在迟羡身边，姚然辅助，齐时妍有些无所事事，漫无目的在甲板上拍空镜头攒视频转场，回头竟见辛晟给叶崎比划着什么。
他似是看到了她，眼睛朝她这边看来。
齐时妍顾及现场其他人，只敢小心抓了抓手打招呼。
“诶诶诶姐，叶教授要和羡羡一起拍吗？”她无心再拍风景，跑到林蔓身边悄声问，“他俩这情况……”
她和迟羡更是熟到一个眼神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嗯，一会儿我紧盯着，万一有什么状况能立即解决。”有了刚才那出，林蔓格外谨慎，“我本意是想让他们见面，毕竟机会难得，但忘了他们还在热恋期，这事弄的。”
迟羡背对着她们，齐时妍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笃定，“蔓蔓姐你放心，啥事没有。”
天大地大不及工作大，这点专业度她相信迟羡还是有的。
如齐时妍所说，补完妆后的迟羡像是换了个人，迅速进入工作状态，甚至在辛晟让他们对视微笑时也丝毫没有破绽。
“诶刚刚很好，再来一遍推开门的动作啊。”
齐时妍以侧拍花絮为由举起相机狂拍，姨母笑连相机都挡不住。“我靠，这和拍婚纱照有什么区别啊！”
“是吧是吧，我都快控制不住尖叫了！”姚然更是举着手机星星眼，“好般配啊，叶教授比明星还帅。妍妍姐，他们到底怎么认识的啊？”
“想知道？”
“嗯嗯嗯！”
齐时妍眼睛就没从屏幕移开，狡黠一笑，“就不告诉你。”
“诶妍妍姐你……”
在他热爱且毕生为之奋斗的海域，在他人生重要的时刻，她与他留下了最值得纪念的照片。
白裙红衣，就此定格。
辛晟对自己的大作很是欣赏，来回看了几遍，激动到鼓掌，“这回是真的没问题了，我相信出来的效果一定非常好！感谢二位。”
虽说这是央视频的短片，相较而言正统严谨，但毕竟依托网络媒体传播，俊男靓女谁不喜欢，开篇放这个肯定能吸引到观众注意力。有了大流量，后续趣味科普视频也不会差到哪去。
想到这，辛晟再次感慨自己的神来之笔。
迟羡把碎发拨至耳后，“蔓蔓姐，我去下洗手间。”
“好，让妍妍陪你？”
“不用，我洗个手，很快。”
迟羡直到这还很专业，笑盈盈和叶崎挥手告别，“谢谢叶教授，祝你科考顺利，平安归来。”
但她很清楚，她隐忍的情绪已经撑不到回酒店了。
一溜小跑冲进洗手间，迟羡在水流声里泪如雨下。
好像从他们认识到现在，就没几天能安安稳稳待在一起，她将他带进了无尽黑暗的漩涡，又一次次被他拽了出来。他是她身边最有安全感的存在，哪怕在他被逼迫不能和她见面的时候，他也随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护着她。
但马上不是了。
她终于懂得自己这股怎么压都挡不住的情绪，不仅仅是思念。他要离开她三个月，不是隐在角落，而是完完全全不在她身边。
建立起的安全感被猛地抽离，她又如何能保持平静。
直到这一刻，迟羡才彻头彻尾明白那晚叶崎话里的意思。
他说，他要加快动作，留她一人在京城他不放心。
他怕她失去庇佑后会被欺负，会像现在一样躲起来偷偷哭。
大颗眼泪被水流卷走，只有晕红的眼眶证明它们曾来过。
出来有了一会儿，迟羡拭去眼角的泪水，短暂平复好心情走向甲板。
他正向属于他的荣光走去，她也要努力追随她的荣光。
船后甲板狭窄，她低头掩盖情绪，小心越过障碍物。
几个小时过去，阳光丝毫不减威力，她感觉自己正在被湿热笼罩，直至落入清凉的雪松气息里。
他紧紧拥着她，比以往来得更热烈。
“放心，这没有监控。”
“我和蔓蔓姐打过招呼了。”
良久，他的气息将她全部包裹，缓缓淌进她耳边，“迟羡，别哭，我也想你。”
好不容易平复好的心情全线崩溃，她在他怀里剧烈颤动，哽咽到连翻滚的涛声也无法掩盖。
叶崎心如刀割，但除了轻轻安抚别无他法。
见她慢慢平复下来，他才细细叮嘱，“有事给舅舅说，别不好意思。那边情况难以确定，但情况允许我一定第一时间给你带打电话。”
“嗯。”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叮嘱过时妍了。”
“嗯。”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你安心拍戏，别想那么多。”
“嗯。”
一阵清爽的海风拂过，轻轻带走了她哽咽的回应。如他眸中深邃汪洋般荡漾的海水再度模糊了她的视线，迟羡清晰听到了他渺远的声音。
“迟羡，别来送我了。”
第68章 无期限17
“小崎, 东西都带齐了吗？那边冷，一定要多穿点，好好工作按时吃饭, 千万千万注意安全，那边条件终究还是不让人放心啊。”
孟瑾眼里噙着泪水, 拉着叶崎的手细细叮嘱。
“好了，三十岁的人了，他心里有数。”话虽这么说，但叶定同样放心不下, “有问题第一时间给领队说, 爸提前祝你圆满完成国家交给你的任务, 凯旋归来。”
“爸, 妈, 我知道了, 队里安排妥当, 你们放心。”叶崎看向一边偷偷抹泪的叶薇，叹了口气, “你平时不是巴不得我不在家，没人凶你？”
“那能一样吗？”叶薇别过头去, “你去的可是北极……”
“科考站现在已经建得很完善了。”叶崎难得温柔摸了摸她的头，“别哭了，在家照顾好爸妈。”
叶薇闻言不由嘟起嘴, “我要工作的。”
“想好了？”叶崎这段时间都在基地, 前几天和迟羡打电话时才知道叶薇真要去姜浩宇的工作室做艺人宣传。
“想好了啊，他工作室的宣传刚好空出来了, 我觉得蛮有意思，想试试, 而且——”
红晕泛起，叶薇声音轻了下来，“浩宇哥人真的很好。”
有迟羡把关，叶崎自然无话可说，他恢复往日严肃，“既然要去就好好做，别给你嫂子添麻烦。”
叶薇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小声嘀咕，“啧，这就绕到羡羡姐身上了，护妻心切。”
周边围满了来送别的家属，叶崎偏头，“你说什么？”
“没没没，我说我一定谨遵教导好好工作天天向上不给羡羡姐添麻烦！”
得，这才是鬼马精灵平时正常的一面。
“多大了你俩还拌嘴。”叶定低头瞄了眼时间，带着殷切期待和关切拍了拍叶崎的肩膀，“去吧小崎，我们等你回家。”
叶崎后退几步，深深鞠躬。
蓝天碧海，那抹鲜艳的中国红格外挺拔。
孟瑾靠在叶定肩膀，不停抹着眼泪。
船舰掀起层层白浪，冲破平静泛泛的海域。百余个挥舞的小国旗汇成鲜红的海洋，直至全然从视线里消失。
海面泛着粼光，荡漾的波浪令人沉迷。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停在港口的那轮船舰，正承载殷切期待和众望，向地球最北端驶去。
良久，叶定收回目光，“走吧。”
他今天原定要去淮安出席全国地质发展大会，但因为叶崎出发，他推了开幕式的发言特意来送儿子，下午便要赶过去参加后续的分论坛。
孟瑾一步三回头，眼里满是担忧，“北极那么冷，也不知道小崎能不能适应，他小时候最怕冷。”
“妈，我哥都多大了，您还担心这个。”叶薇被叶崎一番护妻搅得悲伤全无，又变成平日没心没肺的样子。
说到护妻，“哦对，嫂子今天怎么没来啊，我哥去基地培训这么久，难得能见上一面。”
“你嫂子在虞城拍电影呢，昨天还打电话来问我和你爸的身体情况。”孟瑾很是善解人意，“他们肯定有自己的计划和安排，咱们就别操心了，倒是你。”
“虽然你嫂子没说，但你这工作她肯定打过招呼了，她工作那么忙，你去了好好做，可别再给她添麻烦了。”
叶薇头一个顶两个大，“啊你们怎么都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诶你这孩子，说两句还不愿意了……”
此时远在虞城松岭的迟羡刚刚结束一场打戏。
“卡！”
“好，休息半小时啊，麻烦道具老师抓紧时间布景。”
松岭树林炎热潮湿，连空气充溢蒸腾弥散的雾气。汗水直顺着两鬓淌下，迟羡接过姚然递来的纸巾，杵在监视器后看回放。
“不错，羡羡不愧是打戏高手。”郭文博毫不吝夸赞，“拍这么久累了吧？去房车休息会儿，等下场戏开拍我让小孙去叫你。”
“谢谢郭导。”
“10：17。”齐时妍举起小风扇，悄悄留意迟羡的脸色，“没办法羡羡，叶教授他们十点准时出发，两分钟前直播也结束了。”
迟羡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知道了。”
姚然在身后给齐时妍递眼色，后者摊手。
迟羡这么平静，搞得她都以为之前两人恨不得随时随地抱在一起的画面是错觉。
临近正午，太阳火辣辣散发威力，连林荫都无法消减它的魔力，反而加重了潮热。
打戏动作幅度不小，衣衫紧贴在迟羡后背，黏乎乎的很难受，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走到房车前，齐时妍拽住了姚然的胳膊，示意她不要上车。
姚然不明所以，满脸疑惑。
察觉到没人跟上，迟羡上了两层台阶回头，“怎么了？”
“那个……”齐时妍迅速搜刮脑海找借口，“哦对我的内存卡落在片场了，然然陪我去拿吧。”
“一会儿不是还要过去？大热天干嘛跑这一趟。”迟羡不解。
“在换景，现场多乱啊，我那内存卡可有不少重要东西呢，丢了蔓蔓姐会杀死我的。”
齐时妍没再多说，扭头就往片场走，“走了然然，马上就回。”
姚然急急跟上，“等等我啊妍妍姐。”
齐时妍偷偷回头看，见迟羡关上房车门，她才停下脚步，“嚯，热死了。”
“有空调不吹，到底啥事啊妍妍姐，我要热死啦。”
齐时妍低声解释，“叶教授今天出发，羡羡心里肯定不舒服，我们还是留点空间给她吧。”
“不舒服吗？我看羡羡姐状态蛮好的。”
“好啥啊。”齐时妍都怕迟羡躲起来自己哭，但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她空间，“走然然，姐带你蹭空调去。”
手机屏幕缓缓熄灭，叶崎最后那句话被黑暗悄然吞没。
【迟羡，等我。】
他没有多说，可单是“等我”二字，就藏着无数情愫。
泪盈眼眶。
你看，就算提前做了一万次心理准备，第一万零一次依旧难以抑制心底的崩溃。
其实她完全可以去送他。
迟羡在圈里出了名好配合，合作过的片方没有不夸赞的。像她这种不作妖的演员，在组里请两天假没任何问题，只要提前调开即可。科考队出发时间定下来后，林蔓曾两次问过她需不需要请假。
但她都拒绝了。
理由无一例外是不想耽误剧组进度，但无论林蔓怎么保证不会影响，她始终都坚持自己的想法。
被回绝两次，林蔓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再勉强。
迟羡又何尝不想见叶崎，但她怕亲眼见证离别，怕情难自禁，怕当场崩溃。
最重要的是，他亲口和她说，别送了。
会崩溃的不止她一个。
情到浓时，很多东西都难以控制。她从前并不理解故事里的主角伤春悲秋，总感觉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但她现在哪怕闻到房车里淡淡的柑橘味道都会陷入到情绪怪圈里，感同身受在他不在身边的日子达到了顶峰。
而这样的情况会在未来三个月反复上演。
迟羡从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又难熬。
伴随科考队出发，迟羡的科普短视频《科考能见度》在平台准时播出。
一如辛晟所料，先导片刚播出半小时便引爆全网。
【羡羡这身衬衫裙也太根正苗红了吧，啊我的体制内女友！】
【状态好好，不敢想象是在受伤后这么短时间里拍出来的。】
【旁边那帅哥是科考队的吗？帅的果然都上交给国家了。】
【老公老公，我宣布他就是我的新晋老公！】
【啊啊啊啊啊啊cp意识觉醒，他俩配一脸。】
【cp粉请圈地自萌。】
【这人好眼熟啊，我记忆错乱了吗，他们是不是同框过啊？】
【速速甩出公益大使的合照，这也有点太巧了。】
【磕到了磕到了！！！】
……
#迟羡带你看科考上热搜并不意外，但#好甜 很快便被顶了上去。大概是不好消费科考专家，热搜词条并没有明确提及名字。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再次合作又有糖点，热衷于组cp的网友们很快就把两人同框的照片视频二度创作，甚至迅速建立起了超话。
“羡羡你又上热搜了！”齐时妍翻看评论，很快就加入到磕cp大军，“他们都说你俩很配，网友眼神果然很毒。”
迟羡边敷面膜边看剧本，眼睛都没眨一下，“半个月前他们也是这么说我和煜哥。”
“诶那能一样吗，你们可是真夫妻。”齐时妍回忆起那天的画面，不由姨母笑，“你们站在一起太般配了，搁我我也磕。”
“啊哈哈哈哈哈你们竟然都有超话了，你猜叫啥，我天网友也太有才了吧！”
迟羡这才抬头，等待她的下文。
“羡煞我叶哈哈哈哈救命好搞笑，安在叶教授身上怎么有种诡异的喜剧效果。”齐时妍又读了一遍，“别说，你俩这般配程度的确羡煞我也。”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迟羡无言以对，继续低头看剧本。
齐时妍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凑到她跟前，“我说你这名字也太不好起cp名了，真是为难网友，上次你和煜哥的更搞笑。”
迟羡彻底无语，因为他们的cp叫“鲜鱼”，齐时妍知道后笑到差点背过气。
“有这时间你还不如剪剪视频，明天要发。”迟羡毫不留情泼冷水。
“大好日子提工作干嘛，没劲。”齐时妍不情愿打开电脑，“对了，薇薇在浩宇那怎么样了？你还真让她去做宣传啊。”
“后天才去。”迟羡想到那天叶薇期盼的眼神，终究没忍心再劝退，“薇薇学广告，虽说不喜欢但专业能力不错，人又机灵，做艺人宣传应该没问题。”
“可这行真的很累啊，熬大夜连轴转都是常有的事，我看薇薇不像是能吃苦的人。”
“不试试哪会知道呢？”委婉说过没用，直接说也没消减她半分热情，迟羡索性由她去了，“在浩宇那我也放心，撑不住了薇薇会来找我说。杨哥也在同步招人，不存在影响工作室运转的问题。”
齐时妍点头，“也是，现在孩子都不撞南墙不回头。浩宇下部还是古装吧？熬几个通宵再早起，有她哭的时候。”
亲身体验比说教有用一万倍，迟羡深以为然。
“等等看吧。”
在组里的日子也没迟羡想象的那么难熬，郭文博喜欢集中拍摄，满满当当从早到晚都是她的戏份，连钻研剧本的时间都被压缩，她只有在睡前才有空翻翻科考队的最新进展。
最新消息是他们找到了可供连续作业的浮冰，各个小组正有序开展任务。
她松了口气。
不过这块浮冰远离信号站，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接到他的电话，只能从各种官方账号上搜寻信息。
值得一提的是，许是宋昕玥的事情在圈里震撼过大，她这段时间的黑热搜少之又少，组里无论演员还是工作人员都对她极为客气，大家大概都怕碰到雷区。
迟羡背后有人被传得越来越离谱，虽然她借叶崎的关系在圈里有人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忙中有序，两相安好。
临近杀青前的某个晚上，迟羡拍完当天戏份后被导演喊去讨论重头戏。时间不早，她让齐时妍和姚然先回房车收拾东西，不耽误回酒店休息。
头脑风暴结束，她一溜小跑朝房车奔去。
夜空之上，搅动的云团全然遮挡了繁星，沉沉压了下来，仅有片场刺眼的灯光将小路照亮。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整片树林飒然作响，诡异阴森的气氛蔓延开来，在她周身挥之不去。
眼皮狂跳，胸中擂鼓，她加快脚步，迅速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树林。
“收拾好了吗？太晚了赶紧回去睡觉。”迟羡拉开房车门时还在微微喘息，脸颊由于快跑染上红晕。她拿上包就要下车，根本没留意两人的表情。
身后毫无声响，她转身抬眸，“怎么不……你俩这什么表情？”
齐时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而姚然在一旁紧攥着衣角，整个眉毛蹙成一团，咬着唇似是很紧张的样子。
不好的预感渐渐将她包围，迟羡对上齐时妍的眼睛，等待一个答案。
齐时妍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羡羡，我和你说，你先冷静，肯定不会有事。”
“你先说。”这句话的暗示太过明显，迟羡声音已然颤抖。
齐时妍深吸一口气，“叶教授他们组失联了。”
“刚刚的消息，他们组的浮冰离基站较远，加上突然遇到飓风恶劣天气……”
迟羡大脑一片空白。
她根本听不清齐时妍在说什么，迅速打开手机，屏幕被弹出的新闻覆盖——
突发！北极科考队海洋环境组13人失联，正全力搜寻。
第69章 无期限18
“羡羡？羡羡？”
齐时妍握住迟羡颤抖的手。虞城夏日的夜晚依旧湿热, 可她的手却冷得可怕。
“你要相信现在的技术都很发达，或许只是飓风一时干扰到了信号，他们为了躲避去了别的地方, 肯定没事……诶羡羡你去哪？”
迟羡远比想象中冷静，迅速从空白状态抽离出来, 扭头下车，“回酒店。”
齐时妍和姚然面面相觑，匆忙跟了上去。
“薇薇，爸妈看到消息了吗？好, 你在家吗？别哭, 没事。”迟羡柔声安慰, “你照顾好爸妈, 我马上就回去, 别担心, 不会有事的。”
紧接着她拨通了林蔓的电话, “蔓蔓姐，我要回趟京城。”
林蔓眼皮一沉, “你知道了？”
“嗯。”
事已至此，林蔓没有拒绝的理由, “什么时候回，让然然给你订机票。”
“越早越好。”
“今晚太晚了估计没了，我看看明早的机票。”林蔓顿了顿, “导演那边我去解释, 你放心回来。羡羡，放宽心, 肯定不会有事。”
面对无法预料难以抵挡的自然灾害，语言显得再苍白不过, 好像除了干巴巴的“没事”，再拿不出来任何能安慰的措辞。
眼眸瞬间被黑暗吞没，迟羡低低道，“谢谢蔓蔓姐。”
一一交代完，她靠在椅背上，无力感渐渐将她吞没。屏幕的荧光在漆黑的车里格外刺眼，她反复刷新，可新闻始终停留在失联那条，没有任何新消息。
退出界面，她本想关上手机，可鬼使神差打开了对话框。基地网络一般，他们为数不多的联系都是打电话，所以消息依旧停留在他那句【迟羡，等我。】
她是在等了，可他呢？
视线模糊，她闭上眼睛，试图从缭绕的柑橘味道里寻求片刻安宁。
泪水从眼角溢出，她心底的声音几乎变成哀求。
请一定一定平安回来，求求了。
注定是个不眠夜。
已是深夜，周围静到连蝉鸣声都不再。窗边身影矗立许久，昏黄的灯光打在她清瘦的脊背上，仿佛一碰就碎。
齐时妍手里攥着外套，再三犹豫，才轻轻搭在了迟羡的肩膀上。
她紧紧抱住她，“羡羡，想哭就哭吧。”
迟羡摇头。
人在极致痛苦下是没有眼泪的。
从片场回酒店的路上她还有泪湿眼眶的感觉，但此刻，她却一滴泪也哭不出来。
风把云团吹散，露出澄明无垠的天际，繁星坠于天幕，好像刚刚的波谲云诡都是错觉。
迟羡望向最亮的那颗，是他在的方向。
她这里的风停了，那他呢？
他也一定会从风雪里平安归来，肯定会。
姚然应迟羡需要定了最早回京的机票。凌晨四点，齐时妍迷迷糊糊被闹钟叫醒时，闯进视线的依然是窗边那抹身影。
好似雕塑，一动不动。
她瞪大眼睛，反复揉了几次不可思议道，“羡羡，你一晚上没睡啊？”
“嗯。”长久站立的双腿麻木僵直，迟羡缓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吗？”
“啊，四点半出门来得及。”齐时妍甩甩不太清醒的脑袋，“你这样能撑得住吗，别搞垮了身子，他父母那边还要你照应，你得照顾好自己啊。”
“没事，我有数。”
齐时妍能理解她的心情，但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没睡，眼底的憔悴显而易见。虞城机场vip休息室有她最喜欢的清汤面，她特意点了，但她一口都没吃。
这怎么能行。
焦躁环顾四周，齐时妍突然计上心头，拍拍昏昏欲睡的姚然，“然然，看一会儿，我去买点东西。”
“啊，好。”姚然猛地坐起身，“你要买什么啊妍妍姐？”
齐时妍摆手，“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
她回来时迟羡正望着窗外发呆。齐时妍递过温水，“不想吃东西的话，喝点水吧。”
来回划开关屏幕，没有新消息的恐慌正一点一点将她吞噬。迟羡缓缓回头，迎上齐时妍关切的眼神，机械接过，一口气喝完。
大概是苦久了，她竟觉得白开水有股淡淡的甜味。
齐时妍暗中松口气，迅速从她手里抽走一次性纸杯，拍拍她的肩膀，“马上登机，很快就能回去，蔓蔓姐安排了人来接。”
天边起初仅有淡淡晕染的橙光，倏然间太阳从天际跃出，刺破白茫茫的朦胧，宛若流金瀑布，斟满摇晃的高脚杯。
迟羡被眼前的朝阳震撼，此时此刻，她很想把这幕分享给他，可他渺无音信，她的分享无处落脚。
想到这，她索性拉下遮光板，闭眼靠在座椅休息。
“女士，飞机即将起飞，麻烦打开遮光板。”空姐见她没什么反应，抬高音量，“女士？”
迟羡惊醒，“不好意思，什么事？”
“遮光板。”空姐手势示意，“麻烦打开。”
她连忙拉开，“抱歉。”
明媚的橙黄再度涌进她的眼底，迟羡恍惚间有种模糊的错觉。
金灿灿的光亮化为朦胧的五色琉璃，她在起飞时慢慢阖上了眼皮。
齐时妍听到身边清浅均匀的呼吸声，总算放下心来。
就算是铁人也敌不过连轴不吃不睡，况且在昨天白天还吊了大半天威亚，她属实心疼，在水里悄悄加了点助眠安神的药。
哪怕能睡两三个小时也好。
“羡羡，醒醒，马上落地了。”齐时妍把东西收拾好，拖到最后一刻才把迟羡叫醒。
嘈杂声渐渐将她从睡梦里拽了出来，迟羡缓缓睁开眼睛，有些不可思议，“我睡着了？”
“是啊，你太累了。走吧，让张哥送你回家。”
迟羡摇头，“我不回去了，直接去家属楼。”
《南门》还没杀青，迟羡只带了随身的东西，到楼下后简单和齐时妍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跑上楼。叶崎没在，她就是他们最大的依靠。
门铃声刚响起，大门就被打开。
叶薇趿着拖鞋，眼睛肿得像小白兔，瘪着嘴唇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羡羡姐，我好害怕……”
迟羡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视线里缓缓闯入二老的身影。
她从未如此切身感受过一夜白头四个字的意思。
孟瑾眼里满是焦急疲惫，苍白的脸上留下道道沟壑的泪痕，凌乱的发丝落在肩头，全无平日的优雅精干。她嘴唇张了又张，似是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还是身边的叶定先开口，沙哑的声音一听便知同样整夜未眠，“羡羡，快先进来吧。”
叶薇从迟羡怀里探出头，大颗泪水挂在眼睫，“羡羡姐……”
“没事乖，我看新闻说飓风还有持续的可能，气候恶劣，暂时没有消息也正常。”迟羡努力扮演好冷静沉着的角色，“薇薇，你和爸妈是不是都没吃饭？”
叶薇小声嗡嗡，“没有，没有心思吃饭。从看到新闻到现在也没怎么睡觉，还好浩宇哥回京城参加活动，让我赶紧回家。”
眼前是他千里之外牵挂的家人，迟羡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她点了些清淡的饭菜，希望在他不在的时候照顾好他的家人。
也是她的家人。
“好孩子，妈知道你还在工作，连夜赶回来，辛苦了。”孟瑾拉着迟羡的手，“出发前我特意叮嘱小崎注意安全，我相信他会平安回来。”
“妈，北极科考站建设都很完善，应该只是遇到恶劣天气一时失联，我们再等等，一定没事的。”迟羡坚信正向激励法则，无论面临的处境有多糟糕，积极的心理暗示带来好运的概率更大。
“是啊，我们要相信国家，也要相信小崎，他们在基地培训过自然灾害急救方法，他们肯定有办法脱身。咱们也别瞎操心了，都来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叶定安慰道。
迟羡能感觉到大家在强装镇定，实际都悬着一颗心，只能通过一遍遍重复的话来安心。
午饭到时已接近下午两点，迟羡没什么胃口，但为了能让二老吃点东西，硬生生喝下小半碗粥。
她突然想起手受伤时，叶崎为了让她多吃点东西，特意在粥里加了细碎的山药，只因为她提到过喜欢山药的口感和味道。
触景生情最为致命，她甚至能感受到瞬间喷涌而出的泪珠。将落之时，她迅速低头，偷偷掩盖掉所有悲伤的情绪。
她还不能哭，她要替他撑起这个家。
昨晚都没怎么睡，午饭过后大家都回房间各自休息。
迟羡手搭在叶崎房间门上，迟迟没有开门。屋里有太多两人共同的回忆，她怕自己控制不了汹涌蔓延的情绪。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叶崎房间紧挨着京北有名的梧桐大道，粗壮茂盛的梧桐树伸至窗边，浓密枝叶遮挡住多半阳光，只剩几缕金光，从缝隙跃进房间，落下斑驳阴影。
依旧是熟悉的摆设，和他在时并无不同。她沿着床尾缓缓坐下，试图从残存他气息的房间汲取安全感。
迟羡回家属院住的次数并不多，除了崴脚在家里多住了几日外，其他时间都是匆匆而来匆匆离去。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从好好看过他的房间。
她边界感极强，并不喜欢翻动别人的东西。但现在，她很想从他的物件里找到思绪的聚集点，以驱走脑海里不停上演的灾难场景。
叶崎的东西少而齐，目之所及皆是各种类型的书籍。许是家属院房型的问题，又或是叶定的书籍太多，书房放不下，他房间里还有一面不大的书墙，从世界名著到海洋环保，什么都有，涉猎面极广。
迟羡对海洋环境专业知识的了解基本全来自叶崎，想到他为了研究课题和国家项目被困在冰川，她不由拿起最下面一层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
《Chemistry of the Environment》。
纯英文，专业书，入目尽是各种专业图表，她看不懂。她猜应该是本基础的专业工具书，给学生上课用的，图表旁写满了批注，纸张也已泛黄。
正当她准备放回原位换本别的书时，书缝里突然掉落一张照片。
是她在海城博物馆那枚斑斓贝壳前的照片。
迟羡一怔，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过，但从背影的角度看，应该是在他们碰面之前。
他不仅拍了照片，竟然还打印了出来。
她有些意外。
凝视许久，迟羡轻轻拿起，原封不动插进书页。合上的瞬间，她似乎瞄到照片背后有他的字迹。
指尖抵住将要合上的书，那行遒劲的字倏然闯入她的视线。
“她还记得小时候那颗贝壳吗？”
第70章 无期限19
小时候？贝壳？
迟羡手下一滞, 匆忙将照片取出，反复仔细确认是他的字迹后，回忆渐渐涌上心头。
原来之前一闪而过的熟悉念头并不是错觉, 叶崎真的是小时候送她贝壳的男生。
被冥冥之中的宿命感击中，照片从她的手里悄然滑落。无形的细线牵引, 飘飘摇摇覆在她的脚背。
从酒吧那晚相遇到现在，一帧帧画面如胶片电影在脑海里放映。在海城博物馆里相遇那刻，她迎上他熟悉的眼眸，不是没怀疑过。
但茫茫人海里重逢的概率低到延至小数点后数位, 更何况还是小时候, 她不敢想。
之后紧接着连轴工作, 她便没再细究这件事。
她俯身缓缓捡起照片, 珊瑚渐变的斑斓贝壳依旧夺目, 她一袭蓝裙, 辉映那片蓝色海洋。
画面里别无他人, 她记得那天人很多，估计是等了许久才抓拍到这张照片。
迟羡身材曼妙有致, 拥有数张勾魂夺人的背影照片，在博物馆昏暗环境下, 这张甚至都排不上名。可因为是他拍的，是带着故事感拍的，便赋予了它独一无二的意义。
她将照片轻轻放回书页, 把这本看不懂的专业英文书归至原位。
蝉鸣聒噪, 诉说无尽热夏。梧桐叶尖顺着窗棂摆动，细碎光影荡漾, 只教人迷离。
他们这么早就认识的话，那在酒吧……
他是因为认出她了才答应？
原以为是萍水相逢拉了个陌生人结婚逃避联姻, 没想到他们竟然在十几年前就认识了。
迟羡觉得不可思议。
齐时妍最近总在她耳边念叨网络热梗“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迟羡从没想过会发生在她身上。
难怪他会一口答应。
难怪他刚开始就很配合。
难怪他愿意无条件相信她。
曾经所有的疑惑好像都有了答案。
那他是……很早就喜欢她了吗？
攥着衣角的手已经湿润，萌生的情绪与担忧交织在一起，几近将她吞没。
距离叶崎失联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他还好吗？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新消息呢？
迟羡能在他家人面前强装镇定，但房间只有她一人，蝉鸣混杂远处操场的喧闹，把她搅得烦乱不堪。
无力瘫坐在床边，她缓缓躺下，陷进清凉还未彻底把热气驱散的被子里。或许还残留他的味道，又或许只是错觉，她已经分不清幻想和现实。
嗡嗡震动的手机将她从思绪里唤醒。
迟羡猛地坐起身，翻找手机的手都在颤抖。她屏住呼吸，凝神望去，屏幕赫然显示叶崎的名字！
黑暗深渊隙进一抹光亮，她滑动的手指剧烈颤动，几乎要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绿色图标。
“叶崎？”
“迟羡！”
不敢相信与焦急确认碰撞，迟羡在听到叶崎声音的瞬间汩出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被子上，哽咽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担心坏了吧？”从冰川而来的声音冷冽清凉，他却将它化成如水的温柔，“迟羡，别害怕，我没事。”
“抱歉，让你担心了。”
“别哭。”
迟羡和叶薇说了无数遍别哭，这次终于轮到他和她说。
害怕、担心、焦急、委屈……情绪涌进泪里，恍若翻腾不止的海浪，一刻也难以停息。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她胡乱抹了几把眼泪，踉跄着推开门朝二老的卧室跑去，却看到他们不知何时已坐回客厅，闻声正灼灼盯着她。
泪水密如织线，她举着手机，几次努力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好拼命点头。
孟瑾连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她，不停抹着眼泪，“好孩子，别哭，别哭。”
叶定拉着妻子的手，亦是老泪纵横。
叶崎的声音从屏幕里传来，“爸妈，让你们担心了。飓风来之前我们撤离到避风湾，没有信号，和基地失去联系，现在已经安全了。”
叶定接过手机，“好，小崎，极地气候复杂，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爸，我会的。”耳边哭声清晰可闻，叶崎走到科考站窗边，“爸，你把手机给迟羡吧。”
他低低的嗓音满含抚慰，“别哭。”
“迟羡，等我回家。”
自打记事起，她便少有情绪崩溃大哭的时候，可眼泪止都止不住，她窝在孟瑾的怀里，像得不到糖吃崩溃大哭的小朋友。
叶薇听到屋外有声音后也急匆匆跑了出来，一家人紧紧相拥，劫后余生的恐慌与安宁终于在这一刻全然释放，他们总算可以松口气。
平静下来后迟羡才看到新闻。
“我宣布，叶教授就是我的新晋偶像，这也太厉害了吧。”齐时妍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新闻，眼眸闪光，拉着她的胳膊连连赞叹，“反应快，智商高，临危不惧，能在如此恶劣自然灾害来临前迅速找到避风湾，带领大家撤到安全的地方，这什么爽文啊。”
“羡羡，你们未来的孩子一定很聪明。”
剧组临近杀青，迟羡不想因为自己耽误大家的进度，买了当天最晚一班机票，安抚好二老就匆匆赶到机场。
尽管林蔓再三劝说她可以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再回虞城。
迟羡还没从紧张的劲里缓过神来，无意接齐时妍的玩笑，“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十二点半吧，回酒店估计快两点。”齐时妍打了个哈欠，“干嘛这么赶啊羡羡，明天回去也来得及，这两天在拍赵老师的戏，你的安排在晚上了。”
“早点拍完早杀青。”叶崎离开时迟羡没去送，但她想没有任何杂念去接他回家，争取这段时间把工作集中做完。
“也是，回酒店好好睡一觉，差不多再有十天就拍完了，郭导进度蛮快的。”齐时妍见她还有些出神，轻轻抱住了她，“羡羡，都过去了，经历这一遭，剩下的日子肯定会平安度过。”
所有努力，所有谋划，到头来不过寻求平安二字。
夜幕依旧繁星点点，迟羡仰头，对着最亮的那颗许愿，祈祷他在北极能够日日平安，早早归来。
紧绷的弦放松，迟羡从上了飞机后便开始昏睡，连回酒店的路上都迷迷糊糊，醒来直接化妆去了片场。
靠强大意志支撑，她这次难得没发烧，迅速调整好状态，没人能看出她这几天经历了什么。
把工作和生活剥离开来，是她一直努力的方向。
八月底的虞城已有了凉意，《南门》如期杀青，拍大合照时，迟羡悄悄敛去眼角的泪水，笑得灿然。
这是她第一次在杀青时落泪。
分不清是因为最后一场重感情戏还是其他。
杀青后迟羡马不停蹄赶回京城，一刻都没喘息。寇诗品牌活动、费绣杂志拍摄、Ek晚宴以及各种拍摄推广……进组后延后的工作和忙碌的九月赶在一起，她有时忙到只能在机场等待起飞的间隙吃饭。
但忙碌的工作让她不再乱想，或许也因为有了期待，再忙迟羡也保持绝佳的状态，献宝们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路透和物料，大呼天堂九月。
终于，她等到了他的返航。
那日一如出发前晴朗明媚，水墨晕染的澄蓝倒映在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海面，赋闲三个月的停泊港终于迎来属于它的船舰，连咸湿的气息都蕴着喜悦。
岸边围满了来迎接的家属，以及这种场合下少不了的各大媒体。
迟羡穿了身低调的灰色套装，没有和孟瑾他们到岸边迎接，而是站在上次拍摄《科考能见度》时住的酒店的阳台。
“没办法，你太惹眼了，蔓蔓姐也是为你好，你们不想公开的话还是要低调点。”齐时妍杵在阳台门边，“羡羡，叶教授一会儿会来吗？”
“采访完应该会。”
“哦对了还有采访，叶教授可是大功臣，指不定要被拉着拍很久呢。”齐时妍朝她挤眉弄眼，“羡羡，你等得及？”
迟羡背对着她，眼睛始终定在眼前那片汪洋大海，看不到她的表情，甚至也没注意她在说什么。
她在心无旁骛等待他的归来。
其实在酒店不单单是林蔓的意思，连迟羡自己都觉得没办法保证见到他还是冷静的状态，这个距离刚刚好，既能看到他的模样，又能不让自己崩溃。
但她还是低估了他回来的冲击力。
上午整十点，在全国人民的期盼中，满载荣光的船舰踏着海浪，徐徐而来。视线尽头海天相接，像是从地平线下猛然窜出，鲜艳的国旗随风舒展，在漫天湛蓝描摹中国红的荣耀。
船舰驶来的瞬间，泪意便盈满了眼眶。
尽管距离停靠岸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连船舰在视线里都还只是渺小的存在，但她好像看到他在朝她挥手，甚至无比确信。
视线模糊而又清晰，她顾不上拭泪，不想错过他出现后的每分每秒。
迟羡站的位置较高，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海岸边传来阵阵欢呼声。鲜花，彩带，横幅……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为迎接他们而来。
北极多年科考未遇到过如此极端的恶劣天气，他们的归来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意义。大家在岸边急急等待，第一时间为祖国英雄鼓舞喝彩。
伴随不止歇的欢呼，船舰终于停靠岸边。
数百位科考队员站在甲板接受属于他们的掌声和荣耀，迟羡一眼便在攒动的人群里看到了他。
离岸边有段距离，她看得不甚清晰，只有那抹卓然的轮廓，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她看他走下甲板，看他接过鲜花，看他和父母拥抱，看摄像机围在他身边……看他被人群拥簇，连在空中轻点的指节都写满了坚定自然。
她为他骄傲。
齐时妍坐在阳台的藤木椅里看直播。
“叶教授，听说您在团队遇到飓风时及时带大家撤离浮冰，找到合适的避风湾，请问您是如何判断的呢？”
“叶教授，您在灾难来临时想的是什么呢？能和我们分享一下吗？”
“叶教授，可以聊聊您下一步的科研计划吗？”
“叶教授，本次海洋环保监测采用了新技术，可以和我们透露一些内容吗？”
……
“避风湾是团队共同判断寻找的结果，不是我一人的功劳。”面对一拥而上的媒体，叶崎从容应对，“本次北极科考海洋环境组的成功离不开所有专家学者的通力配合，请各位媒体多多移步，我只是做好了我的本职工作。”
“其他问题具体会在发布会上一一回答，感谢各位关注我国海洋环保事业的最新发展。抱歉，先行一步。”
“啊啊啊叶教授也太有魅力了吧，光是站在那就足够吸引人，感觉所有的光都为他而来。”齐时妍压抑不住内心激动的心情，“而且他好有大局意识啊，不卖弄不抢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新闻是写的叶教授先判断出哪里适合避风吧？可他一点儿都没提诶。”
“绝世大好人，又是被叶教授折服的一天，诶他怎么走了？”
视线里，叶崎低声和孟瑾说了几句，突然毫无预兆走向马路对侧。
迟羡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狂跳起来。
“啊他朝我们这里来了！”齐时妍惊呼，意识到什么，腾地站了起来，“你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马上要来了，我先撤了啊羡羡，有事打电话。”
说完她匆匆拿上包离开了房间。
小夫妻三个多月没见可不得干柴烈火一番，打扰别人的爱情可是会天打雷劈的。
齐时妍在楼下美滋滋约了个美容按摩，给他们留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叶崎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的瞬间，迟羡接到了他的电话。
两人一时都未开口，沉默的气息里藏着万千思念。
“迟羡，我可以上去吗？”
“16楼，A17。”
“好，等我。”
她关上阳台门，瘫坐在床边大口喘气，想把心里堆不下的情绪全部倾吐出来。
她期盼着，却又有些莫名的心慌。
门铃划破了沉寂，她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匆匆跑到玄关打开了门。
闯入眼底的便是她那双白皙骨感的脚，叶崎蹙眉，搂住她的后腰将她抱起，无奈低诉，“又不穿鞋。”
可迟羡哪顾得上这些，从迎上他那双疲惫但依旧深邃的眼眸时，她就已经兜不住眼泪了。
她的手缓缓触碰到他瘦削的下巴，似是不敢相信他此时真的站在她面前。三个多月没见，他好像更瘦了，却又更有力了，隔着轻薄的衣衫，她能感受到他坚实的肌肉，紧紧圈住了她。
指尖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水，“迟羡，抱歉……”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勾手吻上了他的唇。
从叶崎遇到飓风失联后，迟羡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冰川轰然碎裂的画面日日闯入她梦里，她每次都汗涔涔醒来，睁眼到天明。
焦虑不安在没有工作的间隙，直直侵袭了她的全部。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独自在无眠的夜里默默祈祷。
而此刻，他完好无损站在她面前，祈祷终于有了圆满的结果，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她的吻热烈急促，毫无章法，像是在拼命确认他的存在。苦涩的咸味充溢口腔，夺走原本专属于她的柑橘味道。
叶崎能感受到她无言的恐慌，结束科考返航的每分每秒，他都在期盼能够早点见到她。
他慢慢回应，试图安抚她的恐惧。紧紧相拥的安全感再珍贵不过，他吻去她嘴角不停淌下的泪水。
勾到她手指发麻，迟羡才停了下来。泪痕凝在脸上，她抬眸紧紧盯住他的眼睛。
叶崎脚步徐徐，俯身想要把她放在床边。无奈她拼命勾住他的脖颈，没有想下来的意思。
他低低哄着，“迟羡。”
“我不。”她拽他更紧了些。
“听话。”他顿了顿，“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队里，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下午有发布会。”
“又要走？”她贴近他的胸膛，瘪着嘴，“可我们才见面。”
他轻抚她的发丝，“很快，我答应你晚上就回家。”
“那你说话算话。”
“好。”
她从他的怀里离开，稳稳站在被子上，而后在他松手的瞬间，踮脚吻上了他的唇边。
“我等你。”
阳光透过落地窗，慵懒落在他的肩头。他被光影追着向前，挺拔卓然。
脑海里突然窜出书页里那张照片，迟羡脱口而出，“叶崎，我看到了你书里的照片，在海城博物馆的贝壳前。你……为什么要拍那张照片？”
叶崎蓦地停下脚步。
背着身子，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沉默一点点侵占了两人的空间，她的心随之紧了起来。
良久，他缓缓开口。
“迟羡，我喜欢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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