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果出来的一瞬间,连胡穗都跟着脸色为之一变。
虽然他们都猜到了这个可能,但当初在私下开会的时候,谁都不曾知情豁免权的存在。
四位主持人并没有给他们任何思考的时间,直接简短串词后开启了最后一场主题赛。
“由于上一场的项目奖励过于丰厚,所以比赛成绩不会计入占比。”他扬了扬手中的签筒,示意大家把注意力从那个小男孩的身上转到主持台上:“也就是说,本次国家主题赛将为百分之百的排名记分。”
埃斯佩朗莎踩着高跟鞋缓缓上前一步,亮出了手中的另一个签筒:“由于占比过高,我们会限定菜式,进一步的加大难度。”
刚才还议论纷繁的录制厅瞬间寂静下来,无数的目光集中在这两副签筒上。
埃斯佩朗莎并不愿意再多客套几句,细眉一扬,便抬指捻出了其中之一。
“——甜品。”
几个已经互相熟悉了的选手纷纷扭过头去,瞥向了一脸淡定的拉斐尔。
这个看起来像奶油小生的意大利男人,看来是稳定晋级了。
“那么……国别是,”詹姆斯用食指在签筒中搅了搅,在抽出来的一瞬间愣了下:“哦?”
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按住那枚签子,将它拎到了空中。
镜头很快地跟了上来,在屏幕上予以了特写。
『中国』。
为了录制的秩序,大部分人还是保持了安静,但已经有几个人把怒意写在了脸上。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国家,偏偏选择了中国。
在场只剩下十三个选手,其中有三个都是中国人。
单纯说中国的食物也就算了,毕竟在场的所有人估计都点过中国的外卖。
左宗棠鸡,幸运甜饼,这种东西吃得多了总会摸索着做出类似的。
可是中式甜品???
“点心(dimsum)。为中式甜点而生的词。”卢老上前一步,气定神闲的介绍道:“从江南的杏仁豆腐、糖芋苗,到塞北的蜜三刀,每一种都蕴藏着当地的风土人情,以及说不尽的故事。”
容玉终于放松下来,开始思索做点什么好。
蒸,烤,揉面,醒面,每一样都需要时间。
不同于西方甜点所必需的控温技术以及裱花能力,中式甜点更强调配料的精细程度,以及形色的独特。
既然中了头彩,如同走个过场般展现技术,她并没有考虑力争前三,能稳定过线便足够了。
越高端的糕点,过程和步骤都会越繁琐。一旦乱起来,就极有可能出错。
梅花糕、枣花酥、山楂锅盔、红糖糍粑……
无论挑哪一种,都一定要注意糖分和水份的配比,绝不能大意。
在无视主持人的日常套词之际,她扭头看了眼背后的人。
洛佩兹·布莱尔。
那个伏特加不离手的美国大叔。
上上次他做文思豆腐,直接进了前三。
还有上次的法式鸭酱……
“嗨,中国小美女。”布莱尔大叔扬起粗粗的眉毛,调侃道:“你终于不皱眉了。”
“……有吗。”容玉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眉头。
“你一直很严肃。”布莱尔耸了耸肩,绷出一脸严肃的表情:“你每次做菜都这样,就像个主刀医生。”
容玉噗嗤一笑:“我会注意的。”
“请注意,本次比赛限时一小时三十分钟,”詹姆斯把手按在红色按钮上,加重语气道:“这是最后一场筛选赛,成绩最差的四位将进入生存赛,只有一位会成为幸存者。”
“准备,三——”
话音未落,几乎所有人都抱紧了篮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容玉跟在他们的后面,多了个心眼。
由于项目的特殊性,挑选食材和器材的时间延长到了八分钟。
她并没有急着去抢各种食材,而是看这一众人都想做什么。
中式甜点在国外流传最广的,还是酥皮点心。
板栗饼、绿豆糕之类的,也在国外的网店里颇受欢迎。
她遥遥望去,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翻高低筋面粉,间或夹杂着谁的问询和叹气声。
各种豆类和水果旁也站了不少人,靠后排的选手伸长了脖子,几乎想越过一个个人头伸手拿东西。
江一尘靠在闵初身边,低声温柔的叮嘱了什么。
闵初看起来并不疲惫,只是眼神显得戒备而又不安。
他低头揉了揉小男孩绵软的碎发,从高处帮闵初拎了一小袋黄豆面,又有些不放心的半蹲着叮嘱了两句,这才转身去寻找自己的食材。
“请问一下,”一个略有些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容小姐?”
容玉愣了下,转过身去,看见三井悠太站在自己的身侧。
他的手上抱着好几条木制模具,神情颇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做月饼,但是这几样……好像都很像。”
容玉低头拾起了几样,耐心道:“这个是用来做八珍糕的。”
“……哈?”三井小哥眨了眨眼睛:“什么?”
“一种宫廷糕点,”她接过那副明显挑错的模具,放到了自己的怀里,又拿起两样道:“这个是用来做定胜糕的,还有这个……估计是用来给豌豆青定型的。”
“可这个是樱花的形状诶。”三井悠太露出失望的表情:“我还是弄错了。真可惜。”
“不过,我刚好需要这个八珍糕的模子,”容玉失笑道:“既然你帮我找到了这个,我帮你一把吧。”
八珍糕,源自清宫御膳,又分男八珍和女八珍。
当初容玉想了半天做什么,决定先去食材房里瞥一眼这次节目组都准备了什么。
没想到为了彰显应有尽有,总导演甚至顺应了卢老爷子的提议,把药膳必备的各种食材都备了大半个中药柜。
由于绝大部分人都不清楚那一摞中药和烘焙有什么关系,这一角的药斗子无人问津,用来给摄影师拍几个看起来既有中国风格,又显得逼格独具的镜头。
她对这些再熟悉不过,随手一抓一把,连分量都不用斟酌。
所谓八珍,便是八种药材。
当年乾隆重视养生修福,连带着御膳房里也备下了不少药膳方子。后来慈禧有意效仿,在上位之后又命太医们新拟了一笔,更贴合她老人家的身体状况。
这汇集八种风味上佳的方子最终被录入了《北京市中药成方选集》,如今算是个公开的秘密。
党参,味甘,性平,和胃生津。
茯苓,味淡清新,健脾宁心。
山药……
容玉看着这毛茸茸的一大根山药棍子,认命的叹了口气。
她最头疼的就是处理这个。哪怕戴上厚厚的手套,也会或多或少的沾染些粘滑的液体。山药棒子的汁液一碰到皮肤,就跟光着胳膊去亚马逊丛林里喂了趟蚊子一样。
八味药材各二两,一齐碾碎打成粉,再加白糖七两,后续就跟做馒头差不多了。
揉面,醒面,往木模具里一填再隔水蒸。
简直不能更轻松。
虽说这要准备的物料有八九十种,但只要记清方子,就不会出错——
要知道,哪怕是枣花糕这种看起来颇有乡土气息的点心,单是用剪刀剪花都极有可能出错。
大部分或廉价或昂贵中式糕点,都要用手指定型,刀剪塑形,能往模具里一填便当甩手掌柜的点心,简直是这次比赛的金手指。
初时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容玉虽说额头上浸着细密的汗,但旁人都觉察不出她在做什么。
可水沸之后上火一蒸,那股地道的香味便慢慢的沁了出来,如同黄昏里的雾霭般,无声无息的向每个角落里漂散。
这种味道,不同于慕斯泡芙那种需要尝一口才能感觉到的甜味。
它过了火,浸了油,又润了上好的槐花蜜,水汽那么一蒸,八种药粉同江米面独有的香气便入了每个人的鼻子里。
古老,朴实,仿佛老胡同里袅袅升腾的药香一般。
藕粉的温甜,党参的暗涩,莲子的轻润,扁豆的烟火气,八种截然不同的味道被综合在了一起,在温柔的雾气中愈发清晰。
在整个节目的录制过程中,卢老爷子带着摄像机,如同走街串巷一般的信步缓缓,带着另外三个评委,不紧不慢地介绍每一种选手手中逐渐成型的点心。
有的是中餐西化后的改良品,有的是颇有地方特色的民族点心。
老爷子带着如同与故人重逢的笑意,慢条斯理地一个一个逛了过去,最终停在了容玉的面前。
“……八珍糕?”他愣了下,低头再次嗅了嗅蒸笼里的奇异香气:“你也做了这个?”
容玉正站在不远处,动作麻利的清理着被各种粉弄脏的台面,并没有听清他的后半句,仅略微抬头示意,低头继续忙活道:“是的,八珍糕,我没有改动配方,您应该闻出来了。”
“我家老婆子倒是偶尔给我做这个吃,”卢老爷子耸耸肩,怀念道:“但是她会把白扁豆换成海棠花。”
“那样会增进香气,同时更健脾开胃。”容玉眼睛一亮:“我下次试试。”
“祝你好运。”卢老爷子爽朗一笑,任她继续清理料理台。
他往远处一望,看向拉斐尔身旁同样淡雾缭绕的蒸笼,以及同样制式的木模,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也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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