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向一边的陆柃。
陆柃捏着荷包的一瞬。突灵机一动, 笑言:“这可赶了巧了,我也未带呢。我四哥心细如发、无微不至,定然带了钱袋子。”她笑着看向身后的陆珵, “是不是四哥?”
陆珵如何不知她的把戏, 睇她一眼, 解下茄袋递给李青溦。
李青溦低头瞧他手上拿着个宝蓝刺竹的茄袋。上面刺绣精致, 上书:“性静情逸,心动神疲。”
她如何好意思接着,只摇摇头推拒:“不必了,并非非要着, 只是瞧着好看罢了。”
陆珵知道她的想法, 摇摇头道:“线香很好用, 只是谢礼而已。”
二人说话声音也低, 四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卖手串的婆子听不分明,招呼完别人, 瞧着二人皆神仙玉骨般般入画, 十分登对。只是捏着荷包在摊前踌躇不决,只当是年轻夫妻苦于囊中羞涩才商议了这么久,朝着陆珵挥手笑言几句。
“只是个合珠罢了,未有多贵重,你家夫人既然喜欢, 我再捎你一个这个便是了。”
她拿起一对儿红豆垂珠香珠耳坠,递给陆珵。
婆子说得是当地方言,李青溦一句也听不懂, 不由抬头看陆珵。
恰陆珵也低眉看他, 一双澄净的瞳孔不知想些什么, 神色有些复杂。二人对了一眼, 陆珵移开视线朝那婆子摇头:“并非,您看错了。”
那婆子啊了一声,打量二人一眼,语气似是讶异又似是可惜地将那对儿红豆耳环放下。
一侧突伸过一把折扇,一个高冠束发的华服男子伸过手来,已将那耳坠拿到手中,笑言:“香珠配美人,既小娘子喜欢,请容在下送给姑娘。”
他将坠子递给李青溦,眉眼含笑。
华服公子早就在集上注意到了李青溦。见她虽一身男装,却神仙玉骨,绿鬓如云、细腰如掐。疑是耿耿素娥下凡来,只可惜素娥好似有夫,二人站在一边不知说些什么,他只好站在那儿远观几眼。接着便听见那小娘子身边人否决了二人关系。如何不欣喜?
李青溦摇头拒绝,满头雾水地看他,那男子已然开始自报家门。
此人自报家门,事无巨细,家中住在何处、几口人,说得倒是清清楚楚,还说起自家产业。
陆珵听了几声,不愿再听他说完。从茄袋里拿出一锭银子走上前递给摊主,未等找散银便拉着李青溦的胳膊走远。
那华服公子哎了几声未叫住人,如何不气,用方言同那卖手串的婆子抱怨。
“不是说不是他娘子吗?如何还拽着人家走?倒是有几分多管闲事!还未打听清楚小娘子家住呢。”
他话未说完,陆珵突回头睇他。他一双凤眼黑玉一般隐有冷光,虽不吓人,也不知怎的,那华服公子话音一下子歇了下去。
那卖手串的婆子在旁捂着唇笑,啧啧两声。
——
方才李青溦听见那华服公子报菜名般说个不停,正有几分尴尬,也不知该不该走。
突一只修长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他掌心有丝丝灼热牵引着她走,直走到另一侧才停下。李青溦脸颊微烫,从他手里把自己的小臂抽出来。
陆柃见着这一幕不由偷笑。见旁边有卖香饮子的推车,脸转到一边一边挑着瞧一边看向陆珵,神色却有几分揶揄:“四哥莫气,请你和青姐姐喝香饮子,很甜的哦。”
陆珵不说话。垂眼见李青溦桃脸沁起一层粉。微微抿唇将手里的红豆香串递给她。
李青溦怎好意思收。
陆珵道:“下次想买许就碰不到了。你若真的有心,昨夜的线香多送我些便是,很有用。”
李青溦心想是这个道理。她也不是多么矫情的人,眼神往他手上瞥一眼,便接了过来。
——
因是清明,夜间的古绛镇桂树流瓦,千树如昼,人来人往。放河灯之地乃在寺庙后山玉池里。
本来是陆柃陪着李青溦一起去的。
陆柃走了几步,瞧见不少锦衣男女握荷灯上山,多得是夫妻共同思悼亡人的。
她何其有眼色,哎哟一声,只说自己香饮子喝多了脑袋不舒服,不得上山了。将买来的河灯一股脑地塞给李青溦。
“四哥,你陪青姐姐去吧。”她挤眉弄眼地冲着陆珵说,一溜烟地跑远了。
说是喝多了香饮却是头疼,跑得却是比兔子还快。真叫李青溦不得不怀疑她着男装就是为了行止方便一些。
她不由回头看陆珵。他高大的身影站在一边,朗如玉山。她心想着若他不想上山,她自己去也是可以的,话未出口。
“走吧。”他从李青溦手里接过花灯,只言此两句。
李青溦点头顺着青石阶往上走。
他行在她身后。一时无人说话,气氛却一点都不沉闷。
许是温润平和的人就是这样,有自带的气场。无论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都只让人觉出舒服和满满的安全感。
前方隐有人,行了半天李青溦听见淙淙的水声,转过几棵树,有一条青石小路,路的尽头就是那一大片光润的池水。月光肆意挥洒,水面上暗光浮动。
一盏盏橘黄的河灯将水面染的明媚,四周三三两两的人站在河面上双手合十祈福。
李青溦选了一处石阶,取出火折子,将手里的河灯一盏盏小心翼翼地捧入池中。荷灯被烛光映的微微发橘,晶莹剔透,在光华宁静的池水中打着旋儿。
她乌发被明灯打成暗蓝,衬得一张脸莹白如玉,似半盏旁落的月光将将落下。
李青溦祈过福后,眼睛瞧着半池的河灯:“每年的清明,大家都会来放灯,你说世上人真的魂灵或是有来生吗?”
世上万事讲究心诚则灵,但如果有,那为什么她从未见过她娘亲,如果没有,又有这么多人来放灯祭祖呢?
陆珵未信过人死后会有魂灵,也未信过人会有前世来生等怪力乱神的说法,但他能理解坚信此事之人是何等想法。
“无论有或没有,当人祭祀先祖,赐福请愿时,许只是寄托想念,如有可能,叫天上之人看着,你过得很好万事顺意。”
李青溦微微垂着眼睛,一张莹白的脸看不清表情。半晌,她唇角勾出一抹笑意看向他:“你说得对,也望你以后万事顺意。”
她嗓音泠泠,是珠玉相撞。
陆珵将她说的话听在心里,将万事顺意四字在心中默念两遍,轻轻蹙眉。
他生来便是储君,受教孝与仁、君臣之礼、克己修身,是以性情平和。他肩负无数。知力所不能及,平生万事只尽全力而为。
他从未有过什么想要的东西,也从未将顺意二字放在心中。
他看过去。恰她也看过来。风将水面吹得满是皱纹,四目相对。陆珵听见自己胸腔,沉重又轻快的心跳,那般鲜活。
乃是从前从未有过之事。
——
山下。
陆柃捧着杯熟水大肆采买,用得着用不着地买了一堆东西,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怀中捧满了东西,简直走不动道。
李青溦叹为观止又有几分无语,戳她额角:“说着未带荷包,果真是骗我来着。”
陆柃手里头捧着一杯熟水。笑盈盈地挨了她一下弹。见她神色平和,未见什么。眼见她四哥跟在后面,又凑过去瞧他神色有无异样。
他神色有如冬日湖面,沉静异常。乃是白腿小隼落上去都会打滑的程度。什么嘛,什么都看不出来。陆柃觉出几分无趣。
几人收拾妥当又回静庄。
一辆车轿用来装陆柃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陆珵便坐到了她们车驾的轿外。
进庄子的官道平滑,先开始李青溦和陆柃还一句搭一句地说着话。等车驾走了一截,陆柃却未有动静。想是逛久了睡着了的缘故。
一时静默,只有车声辘辘。
陆珵闭目养神,突一只手轻轻地拽动他的衣袖。陆珵低头,见着一只手掀开车帘,半截藕似的小臂戴着那串儿红豆香珠。
陆珵视线从她臂上移开,轻言道:“怎么?”
李青溦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我有一事问你。”
陆珵坐直身子,侧耳过去。
“你是当真怕黑吗?”身后之人笑问一句,“可夜里能有什么?”
陆珵有几分茫然,问道:“什么?”
李青溦笑言:“我也是听柃妹妹说的,也不知是不是她们胡说八道来着。”她轻咳一声,“若是你觉着此事不好回答不说便是了,我想着也是空穴来风呢。”
只是方才陆柃睡着,她一时无聊,突然想到此事才出口问。不过仔细想想便是空穴来风。他若怕黑也不会晚上同她上山了。
陆珵一时未言,思忖片刻,倒是想起了这件事的出处。
那当是十年之前的事情,陆珵曾因救落水的陆柃,在寒湖许久着了一次风寒。那次的病来势汹汹,引起了咳疾和弱病,病去却如抽丝。拖拖拉拉地许久不见好,太医言明不能受累受寒,他手中的功课只能放放。
姨母接他去寒园里调养。寒园中日子闲适地叫他无所适从。他便常在傍晚抽空去书阁里读书,再趁深夜摸回屋中。
一日,才是傍晚。书阁中突然摸进一个小姑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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