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帝王侧 > 110-120
    第111章

    见林贵嫔原本还算清明的神色逐渐变得疯狂又浑浊, 宜妃的面上不着痕迹地带上一抹笑。

    她语气仍然温和又惋惜,往这把即将点燃的柴堆里又添了一把火:“是啊,若非是玉嫔抢走了陛下所有的宠爱, 又事事和您作对,您又如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宜妃站起身看着长信宫偌大的院落,金灿灿的日光直面铺在她身上。她面朝日光, 背对着林贵嫔,自身后投射出一片漆黑浓郁的阴影, 如一片浓墨, 将林贵嫔整个包裹了进去。

    “想当初, 这长信宫是多么奢华美丽,除了太后的长寿宫,整个后宫都很难再找到如长信宫一般华丽气派的殿宇,那时候人来人往,前来巴结娘娘的人几乎要将门槛都踏破。”

    宜妃说话的语调不紧不慢的, 仿佛是在回忆给自己听, 又像是再说给林贵妃听:“如今才短短数日, 就变得如此荒凉, 实在令人扼腕。”

    晌久,她缓缓转过头来:“长信宫,也许久没有听到长乐的笑声了。”

    “长乐……”林贵嫔默默念着长乐的名字, 癫狂又愤怒的眼神很快便多了几分哀伤。

    她的坐姿并未更改, 仍然挺直着脊背, 倔强不服输的高昂着头,可眼泪蓄满眼眶的时候,眼底的哀伤却再度变为了愤怒,手中紧紧攥紧了袖角。

    宜妃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心中却有两分快活。

    看林贵嫔这幅模样,她就知道,她成功了。

    林氏在外头闹,林贵嫔在宫里闹,她多刺激刺激,何愁林氏不倒。

    只要哥哥能在这个节骨眼抽身出来,再立个大功,宋氏就站稳脚跟了,宋氏安稳,她在宫里才能够真正的抬起头来,等她有了地位,戎儿也会得到陛下的重视,成为受宠的皇子。

    这一步步的,都要慢慢来。

    至于玉嫔,虽两人不热络,但其实她们本没有什么仇怨。不论是好是坏,一切的连结都因林氏而起。

    她如此聪慧的一个人,就算利用利用也不打紧,十有八九着不了林氏那个蠢货的道。

    和玉嫔之间,且往后看呢。

    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宜妃一直没再说话,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林贵嫔的情绪渐渐升至顶峰,才柔声道:“您也别太心急了,眼下虽然事态不好,可好歹还有回旋的余地,不至于糟糕透顶。林氏在宫外的事您不必忧心,若是陛下真的怒到极点,也不会让我来劝您了,可见家丑虽坏,多少还是留着林氏的情面的。”

    “您眼下最该做的,反而是韬光养晦,安分守己,莫要冲动行事再添麻烦,待林氏的风头过去了,也就罢了,”宜妃字字恳切,仿佛都在为林贵嫔考虑似的,“最重要的,是事情平息后从根源解决问题。”

    说罢,宜妃轻轻摸上林贵嫔的手,温声道:“臣妾从府上时就一直跟在您身边,从前见过多少风光,如今臣妾也相信,您失去的一切,最终都会回来的。”

    林贵嫔怔怔地看向宜妃,耳边却似乎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一般,回荡的全是各种各样的人传来的大大小小的声音。

    片刻后,柊梅提着一个小食盒进来,看见宜妃,愣了好一会儿:“奴婢给宜妃娘娘请安。”

    宜妃温声道:“本宫奉皇后娘娘之命来向娘娘说林氏今日之事,娘娘此时心中有些难受,本宫已经宽慰过了。”

    “如今娘娘身边只有你最亲近了,你可一定要照顾好娘娘,千万不要让娘娘在这个节骨眼冲动行事,等事情过去了,冷静下来,再考虑旁的。”

    柊梅知道宜妃一直是娘娘的智囊,也跟在娘娘身边多年,可她知道娘娘自始至终待宜妃实在说不上好,可她从没想过,如今娘娘落魄了,能够真心实意为娘娘考虑的人,竟然还是宜妃。

    她十分感动,当下便提着食盒福了福身:“奴婢都明白,奴婢定会照顾好娘娘的。”

    “你能明白就好,”宜妃露出欣慰的笑意,轻声道,“娘娘如今尚在禁足,本宫虽是奉了懿旨也不便久留,这就要走了。”

    “照顾好娘娘。”

    宜妃带着文纾起身离开,迈出殿门时,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林贵嫔。

    宫里太多女人就像四时之花一样,开时轰轰烈烈,妍丽无双,可太过明艳的总是不长久。

    就如林贵嫔一般,再高贵的出身,再情深义重的情分,昙花一现就会衰败。

    唯有耐得住性子,受得住寂寞之人,才能走到最后-

    入夜后,月朗星稀。

    渡玉轩侧殿仍跳跃着昏暗的烛火,等子昭睡下后,沈霁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她示意乳母照看好他,随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

    二月中旬春正好,渡玉轩院子内的奇珍异草开了不少,微冷的晚风徐徐吹过,卷着幽幽的香。

    沈霁坐在软塌上,支颐靠在半开的窗边吹冷风,心里头纷杂的思绪在人安静下来的时候齐齐上涌。

    林氏出事,皇后娘娘要抬举宜妃,宜妃今日又去了林贵妃处,这些事尚且有迹可循,可她和陛下之间的事,却是无迹可寻的。

    从白天到晚上这么久的时间,她一直反反复复在想,为什么。

    就算是心动,就算是爱,也总得有个原因。

    她总得知道陛下喜欢她什么,她才能对症下药。

    可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她不同的,又会为了什么而心动,她竟然浑然不知。

    沈霁觉得自己很荒唐。

    一个从阴沟里摸爬滚打上来的人,一个从一开始就献媚使计得宠的女人,居然只知逢场作戏那些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招数,对正儿八经的情爱迟钝到这种地步。

    她越想明白就越不明白,反而让自己头疼,更心如乱麻理不清楚。

    但沈霁很清楚一件事。

    为了子昭,为了自己,也为了皇后娘娘和玉雅,和她身边的所有人,她不能失宠。

    所以一定不能逆着陛下的意思来,不能让陛下真的冷遇了自己。

    陛下想要自己爱他,她是做不到,可她也得表现得爱他。

    可若能恶补些话本子去体会,想来总能明悟一两分。

    沈霁深舒一口气,换来了今晚在自己身边上值的霜惢:“你明日便让人去藏书阁寻些话本子来,若是没有,那就选些和情爱相关的。”

    一听情爱,霜惢顿时支支吾吾起来:“您糊涂了,后宫的藏书阁都是四书五经这样的正经书,话本这般怎会进藏书阁?您怎么……”

    闻言,沈霁先是一怔,而后便抚了抚额角:“是我糊涂了。”

    话本子这类东西讲男女情爱,多是民间私下流传,等闲是不得进后宫的,可沈霁现在只能靠这种东西学习经验了,无论如何也得弄来。

    霜惢瞧一眼主子的模样,小声说:“您要是真想要,那筠雪法子还是有的,奴婢明儿个就跟筠雪说一声,让她给您弄几本不出格的……”

    沈霁闻言大喜:“那便再好不过了。”-

    与此同时,建章殿内,安静得仿佛呼吸可闻。

    偌大的帝王寝殿内未燃半寸亮光,窗扇大敞,透亮莹润的月光泄了满地银白。

    秦渊冷淡着一张脸,懒懒倚在床沿,指间捏着半杯未饮尽的薄酒。

    身为帝王,他这些年克己复礼,尽职尽责,极少会放纵自己。

    便是饮酒也十分克制,除了宴席上,不论白天夜晚都滴酒不沾,以免误事。

    可今晚,他心里头实在闷燥得厉害,好似只有酒能解愁,这才叫张浦取了一壶搁在殿内,不许任何人近身。

    民间总道一醉解千愁,可他从没喝醉过,不知忘却烦恼是什么滋味。眼下半壶都已经下肚,不仅未能解愁,却好似更甚了。

    一想到沈霁昨夜那双干净无一物的眼睛,一想到她懵然不知的模样却只知屈膝认错的模样,他的心口就闷得慌,紧得慌。

    像有一块石头堵在心口,又像是一双手扼住了咽喉,叫他难受。

    她压根就不会醋,也不知道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不过一个嫔妃应做的。

    温柔,乖巧,顺从,知趣,让他欢喜,解他烦忧。

    后宫的女子几乎人人如此,只是她恰好是整个后宫做的最好的一个。

    从前秦渊只觉得舒心,觉得她万里挑一的好,从未想过别的。

    可如今他先起了贪念,也开始不喜她这样事事周全的好。

    若是真心,若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怎会一点不醋。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醋,她伪装的再好,言谈举止也总能露出端倪。

    二十多年来,秦渊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人如此用心。

    更没想过这个女人对自己从未动心。

    第112章

    自从林氏出事当天过后, 林夫人再也没有进过宫,而宜妃安抚过林贵嫔后,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 宫里都算得上风平浪静。

    后宫中人只觉得似乎许久没有这样轻松畅快的清净过了。

    尤其是住在长信宫周围的人, 也终于不再向皇后抱怨了。这些天来, 林贵嫔哭闹发疯的时候越来越少,人越发安静,若非是都知道这里头还住着人, 还以为林贵嫔从此便从宫里消失了呢。

    想当初林氏在宫里是多么风光无限, 多么趾高气扬, 她们这些人微言轻的嫔妃大大小小都受过她的磋磨,这么些年早就苦林璇玑久矣。

    可就算心中再怨恨再不满, 她们也只能闭上嘴、低下头,去服从、去讨好。因为林贵嫔不光背后是林氏, 更是陛下的青梅竹马, 有着陛下的独一无二的偏爱。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高高在上, 对后宫那些人而言,就像是笼罩在天上好几年的乌云散尽了一般,一下子拨云见日,见到了阳光和希望。

    仅仅是这般也就罢了, 还有更重要的事, 那便是玉嫔这阵子竟然无声无息的失宠了。

    作为得宠了两年的宠妃,玉嫔可是继林贵嫔以来最得陛下喜爱的女子。纵使她出身平民, 可靠着一幅好容貌好手段,她又一贯知趣受宠,深得陛下的喜爱, 更有皇嗣傍身。

    可不知怎么的,自从赏花会那晚过后,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陛下竟然再也没见过玉嫔一次。

    虽不知究竟为何,但林贵嫔和玉嫔都不受陛下的待见,无疑是其余嫔妃趁机上位最好的机会-

    时间一天天过去,三月初十。

    随着春日渐浓,天儿也慢慢暖和起来。三月上旬的天气,褪了初春的寒意料峭,杨柳抽枝,嫩芽青翠,一丛丛繁花正盛,处处可闻欢声笑语。

    今日阳光尤其的好,金灿灿的一层洒在六棱石子路上,从渡玉轩往外头听,一拨拨的欢声笑语,银铃似的欢快。

    筠雪抱着子昭站在院内看花,本来高高兴兴的,可院子外头的笑声好像偏往春澜宫飘一般,吵得人头疼。

    她将子昭小心翼翼地交给乳母,甩着帕子走到了沈霁跟前,面上微微有些不忿。

    “主子……您怎么还看得这么认真,事不关己一般呀。”

    沈霁这会儿正捧着话本子坐在廊下聚精会神的读,时不时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十分羞赧的模样,她坐得靠近边沿,阳光一半打在她姝丽绝色的脸庞上,一半在阴影里。

    交界恰好分割在她波光流转的眸下,映出一双灿若繁星的美目,长睫如蝶翼,美丽不可方物。

    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陛下却好端端的就不喜欢了,筠雪心里难受,越看着主子心里越不舒坦,可偏偏主子跟个没事人似的,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陛下突然不来了定是有原因的,就算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可主子却一定知道,但眼看着知道还天天沉迷在这些话本子里,也实在是迷了心智了。

    沈霁并不说话,将手中的话本子翻到了最后一页,认认真真读到最后,才心满意足地合上书卷:“还去好好放起来,莫要让旁人看见了。”

    筠雪怔了一下,噘着嘴走上前去将书抱在怀里:“您的寝殿只有霜惢姐姐、青檀姐姐、青沉姐姐和奴婢能进,再就是陛……”

    话戛然而止:“您不必太操心了。”

    说完话后,筠雪本来准备转身去放东西,可憋了这么多天了,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主子,您现在该操心的可不是话本子了。”

    沈霁终于抬起头看向筠雪,轻轻笑了笑:“你给我找了那么多话本子,我看了这些天可算看完了,相当有收获。怪不得分明爱是不牢靠的东西,还有这般多男男女女会相信,趋之若鹜为其颂歌,看来还是要怪这些写话本子的厉害,能就爱情写的这般缠绵悱恻,撩人心弦。”

    她指指筠雪怀里那本:“真说起来,我还是最喜欢这本,就是可惜名字不起眼,拖到了最后才看。这样吧,为了保险些,你去将其余的话本子都烧了,只剩下这一本藏起来,想来就算不注意被发现也不打紧了。”

    “不过总得来说,还是受益颇多的。”

    说来说去,还是在说这些话本子,筠雪哭丧着脸:“主子,您说的和奴婢说的都不是一回事。”

    沈霁笑着说:“好了,你还真当我整日看这些话本子是图新鲜有趣的,自然是有用了。”

    “你们心里头替我担心,我能看不出吗?自从陛下不来了,外头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不急于一时罢了。”

    筠雪顿时高兴起来:“奴婢还以为您失宠后沉迷进这些虚假的话本子,不愿意面对现实呢,您心里有成算,奴婢就放心多了。”

    沈霁弯眸浅笑,招呼乳母将子昭抱过来,把他接到怀里逗弄了一会儿,轻声道:“还有这么个小家伙要靠我生活,我怎么会沉浸在虚假的情爱里头,最近发生的事太多,避一避不是坏事。”

    春澜宫是离御花园最近的宫殿之一,而御花园也是陛下去后宫许多地方都要经过的地方。

    眼下春正好,选在御花园放纸鸢赏花闲聊是最合理不过的选择了,反正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出来走走,若是哪日撞大运遇见陛下,再一朝得幸,岂不是更好。

    人都是要为自己打算的,如今她失宠,林贵嫔一直禁足,陛下的身边没有可心人,自然多的是人想去做这个可心人。

    这大半个月里,陛下虽没见过她一次,可实际上也甚少踏足后宫。

    这这么长的时间里,除了照例去皇后娘娘的凤仪宫,见了一次恪美人,其余也就是见皇嗣的时候顺带见一见孩子的母妃。

    最近朝中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按着陛下以前点寝的频率来看,这已经算是少得惊人了。

    前几日晚膳的时候,青檀曾在尚食局偶遇过一次张浦,从张浦身上嗅到了极淡的酒气。

    大监是不饮酒的,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陛下饮酒,酒气沾染到了大监的身上。

    沈霁入宫两年多,对陛下的习性也算有些了解,她知道陛下其实甚少饮酒,除了宫宴或者点寝时偶有兴致,几乎不会主动去喝,是个十分克制欲望之人。

    可能从张浦身上闻到酒味,这里头意味着什么,其实沈霁猜也猜得到。

    每每想起这个,沈霁的心里也总复杂难言,她从未想过,陛下对她情动会到了需要饮酒的地步,毕竟话本子里是这么写的,男人只有为了心爱的女人心痛的时候才会借酒浇愁。

    陛下……真有这么喜欢她?

    她从前不懂爱,对陛下从来都是权衡利弊选最优解,几乎不考虑旁的。

    一个是她生性冷静凉薄了些,压根不信这些,还有一个也是因为她一开始就知道帝王薄情,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特别,所以更加冷静谨慎。

    因此,陛下待她好,沈霁觉得是新鲜的宠爱,陛下给她赏赐,她觉得是有趣的宠爱,陛下时常来她这里,她也只觉得是自己做的足够好,让陛下舒坦,有了日子长久的一丝情分,才会一直宠着她,后来生下子昭后,又多了一丝血缘羁绊。

    可现在回头重新审视陛下待她的种种,好似也时常有偏爱。

    扪心自问,沈霁在知道陛下对她心动后的这些日子里,回想得多了,心里是有一丝异样的。

    但她素来冷静自持,不会被情绪冲昏头脑,权衡利弊下,一丝异样也只会一丝异样。

    爱得太满会灼伤自己,在这样女人如云的后宫里,陛下的情动又能持续多久。

    沈霁抱着子昭出了神,看着他随着时间渐渐张开的小脸,眼角眉梢已经隐约有了几分同他父皇相似的神韵。

    从前她只把子昭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从未认真想过他也有陛下一半的骨血,可如今再看着他,沈霁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子昭是她和陛下两个人的孩子,并不单单是她自己的。

    半晌后,母子二人之间安静祥和的氛围被打断,霜惢从外头进来,急匆匆地走过来说:“主子,皇后娘娘请宫中有位份的嫔妃都去凤仪宫,说是有要事要宣布,陛下也在。”

    听到陛下也在,沈霁慢吞吞嗯了一声,把子昭递给乳母,站起了身:“陛下和皇后娘娘在凤仪宫议事,这会儿却突然要嫔妃们都过去,想必是有大事要宣布,别耽误,这就传步辇起身吧。”

    前阵子去凤仪宫和皇后娘娘闲谈的时候,娘娘曾告诉她,她属意让宜妃接手协理后宫的事宜。如今这些天林夫人没再进宫闹腾,林贵嫔也安生,想来是宜妃的劝阻奏效,稳住了林贵嫔。

    宜妃资历老,性子一直很沉稳,又生育了二皇子,这几件事办的又漂亮,的确是协理后宫的不二人选。

    只是说来奇怪,宜妃从前在林贵嫔手下受尽打压和羞辱,在太子府上时,林贵嫔也仗着自己的出身死死压着宜妃的恩宠,毁了她的前途。

    这些年来,宜妃忍辱负重,为了家族和二皇子忍气吞声,虽表面和和气气,可心底却应该是最恨林贵嫔的人。林贵嫔现在落难,她们这些恨林贵嫔的人是最想让她死的。

    那宜妃究竟说了什么,能安抚得了林夫人,也安抚得了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林贵嫔。

    沈霁想让林贵嫔死,是想从内部先搞垮了林氏再动手,如果她是宜妃,她会选择什么法子?

    沈霁坐上步辇,穿过梨林前往凤仪宫,却有些心事重重。

    在她眼里,宜妃和林贵嫔从前是一丘之貉,宜妃想出过不少阴险法子害人,心机深重,可皇后娘娘却说她可怜。

    也不知是真的逼不得已,还是她本就心机深重,沈霁对宜妃此人,了解还是太少。

    凤仪宫门前已经有不少嫔妃赶到,沈霁从步辇上下来,快步走进殿内,一抬头,就瞧见了坐在上首的陛下。

    他脸色淡漠,看不出有丝毫异样,神色还和从前印象中的那般沉稳难测,让人捉摸不透。

    若非沈霁真真切切感受到过他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单单看这一幕,还以为过去那些天都是她一人臆想出来的错觉,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她想象中的特别。

    帝王就是帝王,谁也看不透他的内心。

    沈霁心中原本的忐忑顿时落定了不少,她低眉顺眼地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行礼问安,得皇后娘娘的应允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后她再也没抬起过头,只偶尔和身边的常贵人容婉仪说两句,如此满不在乎的模样,秦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情绪再度闷躁了起来。

    大半个月没见,她却跟没事人一样,面色红润,神色如常,和身边人说话的时候也眼中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没有分毫不悦。

    只有他整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怀中空荡,借薄酒消愁。

    沈霁就真的一点点都不曾对他真心么。

    殿内美人如云,不少对他频送秋波,可秦渊却丝毫不为所动,眼中只看得见那个不爱他的女人。

    沈霁弯眸笑笑,停下了和常贵人的谈话,余光却察觉到一道称得上是炙热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抬眸看过去,果然是陛下正看着她,漆黑的眸底不同于方才的淡漠疏离,反而多了几分旁的意味。

    可沈霁看不真切,也不能在这样人多的场合和陛下对视,以免被人捉住把柄,只能不着痕迹地敛眸。

    不过很久,殿内的人都差不多到齐,皇后娘娘才微微笑着说:“今日把你们都叫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你们也知道本宫身子弱,一人处理宫务时常觉得精神不济,从前还有林贵嫔在旁协理,可自从林贵嫔的协理后宫之权被收回以后,这段日子本宫实在是力不从心。所以本宫和陛下、太后商议,要选出能够胜任协理后宫之权的嫔妃协助本宫。”

    协理后宫之权?

    此话一出,在座的嫔妃们都微微一惊。自从林贵嫔被削权,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皇后娘娘独自一人处理宫务,十分辛苦,如今突然提出要下放宫权,几个在宫里资历比较久的嫔妃,都在暗暗紧张,就连庄妃都禁不住瞳孔一缩。

    如今宫里位份高又资历久的嫔妃不多,主位上除了林贵嫔只有三位,庄妃、宜妃和娆贵嫔,其中娆贵嫔是陛下登基后入宫的,膝下也没有子嗣,最有竞争力的便是宜妃和庄妃了。

    沈霁早就知道会是谁,因此十分镇定,并未有任何表情,不声不响地听着。

    这件事是宜妃的好处,跟她没什么关系。

    “陛下和太后的意思是,论贤论长,各取其一,所以选了宜妃和玉嫔,一同协助本宫。”

    第113章

    此话一出, 不仅是阖宫嫔妃大为惊讶,便是沈霁自己都睁大了眼睛。

    宜妃要得此大权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所以不惊喜也不意外, 纯将自己做个局外人来参加,不曾想这协理后宫之权不是一人,而是两个人。

    若说资历、位份和性子,宫中比她合适这个位置的人多的是, 她入宫短短两年就要学着操持宫务, 虽说是无上殊荣,可她自知坐不稳这个位子,硬揽下这份辛苦也是招惹她人不满, 暗中嫉恨。

    沈霁微不可查地蹙起眉, 先看向了宜妃,果然看见她眼底的笑里带着两分寒意。

    这好处是宜妃苦苦熬了许多年才得到的,她拿着,阖宫虽羡慕却不会有不服的, 可若是自己拿到了, 好处却未必有坏处多。

    皇后娘娘待她好, 一心为她盘算, 可这份恩典现在给她, 沈霁实在是要不起。

    子昭尚未到一岁, 宫里暗波涌动, 她还是得稳妥些。

    沈霁忙起身跪地, 低头道:“还请陛下、娘娘三思。嫔妾入宫时日尚短,资历不够,恐怕难当大任,何况三皇子年幼还不足一岁, 许多地方离不得嫔妾。宫里琐事繁多,嫔妾担心不能胜任,反辜负陛下和娘娘的一番信任。”

    送上门的大权都有人不要,殿内顿时安静下来,纷纷往她这儿看。

    皇后颇为惊讶,看着殿中跪着的沈霁没说话,反而看向了陛下。

    秦渊垂眸看她半晌,淡声道:“朕和皇后商量过,便是都属意于你,这才想让你历练。宫中事务琐碎繁杂,但也有皇后和宜妃主管,你从旁协助慢慢学着,也不打紧。”

    陛下既已表态,皇后才放下心:“宜妃为长你为贤,都是可担大任之人,陛下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你也就不必推辞了。”

    话音甫落,宜妃才柔柔笑着起身,走到了沈霁边上跪下:“臣妾多谢陛下、娘娘抬爱,臣妾定会恪守本分,为娘娘分忧。”

    她转眸看着沈霁,轻声说道:“玉嫔妹妹天资聪颖,又深得陛下喜爱,若能一同学着些,可是天大的福气,妹妹就不要推辞了。”

    话说到这份上,沈霁是不接这宫权也要接了。

    她心内暗叹,福身谢礼后,敛裙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就算没有今天,待她站稳脚跟她也一样有办法拿到后宫大权,宜妃三言两语便将她架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让她不得不在这个节骨眼走到风口浪尖上,实在是不得不让她多想。

    近期渡玉轩门庭冷落是事实,她也正好用这段时间和陛下冷静一番,好寻机会解开嫌隙来复宠,现在好了,协理后宫之权说是落到了她手里,可有宜妃在前头,她也排不上号,现在就是既惹人嫌又显眼。

    原本抱着来看好戏的念头进的凤仪宫,谁知显眼的人竟然是自己,沈霁心中百味杂陈,一直屏气敛声不多言语,好不容易才等到谈话结束,殿内诸人都要散去,沈霁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陛下先行一步离开,余下的嫔妃们见没了戏唱,也陆陆续续离开,殿内只剩下了皇后、宜妃和沈霁。

    宜妃一直不走,想来是有话要对皇后娘娘说,沈霁看在眼里,起身行了辞礼后,退出了凤仪宫。

    外头的风微微带着凉意,将她心头的闷燥吹散了些许。

    得了协理后宫大权,也许人人都会欢喜,可如今的沈霁却不。

    霜惢跟在她身边,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低声道:“主子,奴婢瞧您面色不好,可要去散散心?”

    沈霁长舒一口气,颔首道:“就不乘步辇了,走着去太液池去瞧瞧吧。”

    这会儿周遭安静无人,主仆二人一路慢慢悠悠地走向御花园,谁知刚过一个拐角,就瞧见陛下高坐在御辇之上,正停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既远又淡地垂眸看向她。

    陛下会出现在这,摆明是在等她。

    不知怎么的,看着陛下的眼睛,沈霁心中再次升起一丝异样。

    是兴师问罪吗?

    沈霁低下头上前,规规矩矩的:“嫔妾给陛下请安。”

    紧接而来的,却是漫长的沉默。

    秦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如今疏离谨慎的模样,心口说不出的不舒坦。

    就在沈霁在猜测自己是不是又哪里做的不好惹了陛下不悦的时候,秦渊终于开了口。

    他喉头轻滚,说出口的声音晦涩又淡沉,却又出奇的简洁,只有两个字。

    “过来。”

    沈霁怔了一瞬,缓缓起身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眼睛。

    就见他骨节分明的手微抬,御辇缓缓落地,他的身体仍然不动,好整以暇的坐在龙椅上,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说不出的侵略感。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模样的陛下。

    沈霁缓缓向陛下走去,在靠近御辇的时候,原本又要福身,谁知陛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顺势带了上来。

    她被陛下以一种极其羞耻的姿势摁在了膝上,那双大手紧紧禁锢着她的腰肢,生怕她摔了也生怕她跑了一般,用力到让她觉得有些发痛的地步。

    大半个月不见了,沈霁其实一直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好该以什么样的契机去重新接近陛下,也没想好又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去和陛下打消膈膜。

    在感情这方面,她是生涩的,也是迷茫的,就算看了许多话本子,知道该如何去假装爱一个人,可陛下现在就在她身后,是活生生的,不是假的。

    怀中的沈霁让秦渊终于有了实感,她的身体既陌生又熟悉,软得仿佛没有骨头,好像再用力一点,就会融化在他身体里。

    她发间有让他心安而上瘾的馨香,秦渊几乎是都要忘了,抱着她是这样的滋味。

    在这一刻,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疯狂跳动。

    越是念念不忘越难受的,失而复得的那一刻才最鲜活。

    书上说小别胜新婚,原来是这种感觉。

    “朕给你的宫权,怎么不想要?”

    陛下的淡沉的嗓音响在沈霁的耳边,酥酥麻麻,带着热气,让她浑身战栗。

    她身子软了几分,卸力跌入陛下的怀抱,不知是不是错觉,身后的陛下似乎被取悦到,闷哼了一声。

    沈霁不由自主地回眸看过去,正对上陛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突然想起在凤仪宫的时候,第一面见到陛下时,他的眼里只有淡漠和疏离,和现在仿佛不是一双眼睛。

    此时此刻,那双漆黑的眸里有连沈霁都无法忽视的爱意,炙热的似乎能将她融化。

    第114章

    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 沈霁浑身战栗了一瞬,仿佛有电流从全身的经络中迅速闪过,让她的四肢百骸都变得酥麻了起来。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这样热烈的神情, 不同于从前的疏离冷淡, 沉稳自持,里头的爱欲和掠夺如同滔天热浪,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丝毫不加掩饰。

    就好像只用眼神,便已经将她剥了个干净,拆吃入腹一般。

    沈霁和陛下相处两年有余, 在他面前一直小心谨慎,却也还算从容,今日第一次心慌得不像话,手和脚都软了, 活活像只被鹰隼盯住的兔子。

    “陛下……”

    她的嗓音绵软无力, 微微带着颤音, 可如今是在御辇上, 她再心慌害怕也得装做若无其事, 不能被旁人看出端倪,只能拼命凑近陛下的耳边,小声道:“嫔妾知是陛下恩典……可嫔妾年资不足, 人又笨拙……怕辜负了陛下……”

    看着她在怀里脸红酥软只能任由他采撷的模样, 秦渊的的确确被取悦到了, 可那一丝愉悦过后, 涌上来更多的却是夹杂着痛楚的占有欲。

    便是这么一个柔弱貌美的聪慧女子,她在后宫两年,游刃有余、曲意逢迎, 事事都做得到,可唯独做不到爱自己。

    从前是端方君子,一国之君,但此时此刻,时隔多日再将她细腰握在掌中的那一刻,做不知餮足的恶兽又如何。

    宫妃宽大的裙摆遮住了秦渊的手,他捏着沈霁腰肢的动作先是松了片刻,而后游移向上一寸,用了力,而后喉头轻滚,淡淡吐出两个字:“嫔妾?”

    “簌……簌簌不敢……”

    秦渊松开使坏的手,不轻不重地揉捏她腰间的软肉:“笨拙?”

    “朕以前没发觉,以为你柔弱良善,温顺知趣,聪明、却也是为了自保。”

    他贴上沈霁的耳朵,一字一句:“其实你才是真真聪慧之人,连朕都算计在掌心。”

    沈霁丝毫没有时机可以思考陛下是从何时发觉的,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微微发颤,巨大的压迫感叫她不得不服软。

    “你以为凭你如今,如何拿得到协理后宫之权?是朕力排众议,是朕非要给你。”

    “本以为你会欢喜,会感激,会心生仰慕,可你竟然不要。”

    秦渊在她耳边不紧不慢的说着,可语气却几乎是咬牙切齿:“你竟然不要。”

    “陛下……”

    再多狡辩也是无用,秦渊怎么会不知道怀里的女人是最会甜言蜜语哄人的,那张小嘴里说出去的话都是假的,哄他开心的,既不是出自真心,听了也是生气,反惹得他更不悦,想狠狠地罚她。

    好歹御花园这边眼下无人,张浦又是最有眼力见的,一开始就让人在四个入口把着不让人过来。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大庭广众之下,伺候在周边的人不少,始终是不适宜。

    她拼死隐忍,可还是会不慎露出两声喘息,哪怕是叫底下人听见了,也让他不悦。

    “回建章殿。”

    张浦不敢抬头,忙俯身应下,适宜御辇起驾快些走。

    从御花园到建章殿必经南四宫的长街,这条长街平素走得人多,眼下这会儿也有一列宫女端着物什低眉顺眼地走。

    陛下的御辇甫一进来,为首的宫女即刻率先福身行礼,待御辇离开长街,宫女们不期然抬起头的时候,余光却瞥见御驾上的一抹春色。

    和陛下紧紧坐在一处的那位……是玉嫔。

    玉嫔本已经大半个月不见君颜了,宫里许多人都传是玉嫔惹了陛下不悦,恐怕从此以后要失宠,谁知方才还传令六宫说宜妃和玉嫔同领协理后宫之权,这会儿就坐上了陛下的御辇,一同回建章殿了。

    这哪儿是失宠的模样,分明是盛宠才是了!

    便是玉嫔资历不足年岁尚浅,若非如此,哪儿还轮得到久居无宠的宜妃,该是玉嫔一人的天下了。

    沈霁随陛下一同回到建章殿,一路胆战心惊,浑然不知外头即将流言如沸,只因她此刻也如风雨飘摇,不能自主。

    在她眼中,陛下一直是个十分自持的人,便是两人私下相处时也浪荡随性不知满足,可陛下总是在意她的感受的,从不会勉强。

    可今日她光是瞧着陛下都觉得心里惶惶,满满侵略感的模样,让她不安。

    看过的话本子里也有类似的情形,多半是两种情况。要么是失而复得,要么是爱而不得,陛下之于她,想必是后者了。

    可她不过是不爱陛下而已,这两年对陛下也算尽心尽力,做尽了一切夫妻或是情人间该做的事,如此还不够,偏要将她一颗心都拿去才算完。

    得到了又能怎么样,便是两心相许,可不是独一份也不长久的东西,终会走到满地狼藉。

    林贵嫔不就正是一个例子吗?

    沈霁虽然恨她,厌恶她,想要她死,可林氏同样也可怜又可悲。

    在她为了和陛下之间的情分心痛时,被心爱之人禁足时,陛下却为了自己念念不忘。

    那以后,会不会自己变成了林贵嫔,又会有其他人代替自己的位置,成了陛下身边的人。

    沈霁知道自己生性冷淡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可她自小孑然一身不被爱,唯有这一颗心属于自己,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若是连这一颗心都不能坚守,做不得自己给了陛下,那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可怜人。

    话本子里曾说爱是世间至真至纯的美好之物,若这份美好之物落在她和陛下之间,会让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怜人,这还算什么爱。

    陛下是天下的君主,没了一个女人还坐拥海二十四州,可她沈霁不是。

    寝殿的大门被两个御前宫女合力关上,明媚的阳光被关在门外的那一刻,沈霁转身就被被摁在冰冷的门板上,两人紧紧贴着,她看向身前的陛下,说不出的不知所措。

    秦渊低头看着她略带畏惧和慌张的眼神,只觉得可气又可笑,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似笑非笑:“你在害怕朕?”

    沈霁摇头:“不是……簌簌没有……”

    “朕宠你,疼你,待你如何你心里最清楚,便是旁人都想要的,朕也给你。”

    “沈霁,朕还得做到什么地步?”

    秦渊的黑眸牢牢看着沈霁的眼睛,大手紧紧地揽着她的腰肢不放,企图从她那双好看的眼里找到哪怕一丝隐藏的情谊。

    可看到的只有紧张和不安。

    沈霁下意识躲闪了陛下的视线,艰难开口,涩然道:“簌簌知道陛下的好,也知道陛下宠爱簌簌——”

    “然后呢?”秦渊垂眸看着沈霁,既期待又紧张她的回复,连冷淡的嗓音都下意识染上了几分暖色。

    沉默片刻后——

    “陛下,”沈霁挪开被他攫住的下巴,主动将身子又往前凑了几分,伸出搂住陛下的脖颈,合上了眼睛,“簌簌没和您说过簌簌小时候的事吧。”

    秦渊浑身一震。

    “簌簌出身灵州,是个最最普通不过是市井小民。母亲和父亲在家人的撮合下成婚,婚后第二年生了簌簌,日子一开始也算过得去,可簌簌两岁那年,父亲就出意外去世,家中就只剩下母亲和簌簌两个人相依为命。”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带着一个两岁的女儿,日子过得很艰难,母亲的心中其实也是怨恨的。母亲曾经是镇上生得最貌美的姑娘,原本嫁给父亲是过好日子的,结果父亲去世,财产被叔伯霸占,还将我们赶了出去,母亲不得已,带着簌簌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浆洗、缝补、砍柴、挑水,所有的粗活都做过,从一个娇滴滴的好人家的女儿变成了老妈子,为了生存下去,处处赔笑脸。母亲的娘家也指望不上,日子是一眼看得到头的艰难。”

    沈霁在陛下的耳边慢慢说着,语气很平静,落在秦渊的耳中却有种破碎的脆弱感:“生活艰难的时候,没人还能保持美好纯洁的模样,所以母亲如今变得尖酸、势利、贪财,其实簌簌能明白。”

    “但能明白是一回事,簌簌也很难不去反反复复的想那些没能得到的那些父爱和母爱。”

    “从记事的时候起,母亲就从未关心过簌簌,爱惜过簌簌,除了不让做重活,免得手太粗糙日后寻不到好人家以外,那些冷眼、忽视、咒骂、贬低,无一日不落在耳朵里。”

    “好像现在母亲的一切悲哀的源头,都是因为父亲的早早离去,因为簌簌不是个能撑起家的少年郎,而是个不中用的女娃,除了生得漂亮日后若能嫁给一个达官贵人能带来好日子以外,也实在没旁的用处。”

    “直到进了宫以后,才活得像个人了。”

    “陛下——您说,如簌簌这般连亲生母亲都不爱的人,从小都活在黑暗中的人,如何仰望光明。”

    沈霁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搂住陛下脖颈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收紧:“陛下,簌簌不是不知道您的好,这段时间也明白了您生气在哪里。”

    “可是——能不能给簌簌一些时间。”

    “簌簌害怕。”

    第115章

    沈霁揽着自己的脖颈哭得压抑又克制, 呜咽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这般不设防备又脆弱的模样,秦渊是第一次见。

    而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沈霁有这样清苦艰难的过往, 有这样黯淡无光的童年。

    难怪她会是如今这幅模样。

    宫里良家子出身的嫔妃不少, 但在秦渊看来, 良民不是贱籍, 日子过得就算清贫,却也应当算和睦融洽, 不至于如贱籍一般因为先辈的罪过而处境艰难。

    但他没想过, 即便是平民出身, 也一样有人活的并不好,即便是良民,女子的生存也要比男子艰难的多。

    如今想想,沈霁就好像是上天为他量身制定的女人一般,除了让他第一眼就心生意动的美貌, 还聪明、识时务,懂趣味, 言谈举止中的每一处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可这世间不会有谁天生就是为了迎合另一人的喜好而诞生的, 她如此完美,是因为她一直讨好自己,迎合自己, 是因为对她而言, 入宫侍奉君主, 才是她最好的出路。

    沈霁从出生到现在十几年身不由己,不曾被任何人怜惜,便是自己这个人世间最寂寞、最高处不胜寒的皇帝, 童年都比她欢悦几分。

    所有人对她都只有利用和价值,都只在乎她的美色,那如她一般见惯人情冷暖的人,又如何轻易交付信任,如何将自己的心交给任何人。

    他甚至不敢去想,那时的沈霁是如何生活的。

    良久的沉默后——

    秦渊嗓子紧得不像话,足足怔了半晌后,才如同捧起稀世珍宝一般抚向沈霁的后额,嗓音带着几分干哑的晦涩:“不哭,都是朕不好。”

    她带着细碎哭腔的声音一声声,一句句地从耳朵钻到心里,将他原本闷痛难当的心扎得生疼。

    两年,他竟从没想过,她有这样不堪回首的过往。

    他自以为在意沈霁,宠着沈霁,希望能得到她的真心,可他竟然从未想过要去真正的了解过她,从未真正将她视若珍宝,只是站在君王的立场上一味索取。

    怜惜和自责如海浪般席卷过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他原本就刺痛的心上猛攥了一把,让秦渊捧着她后额的手微微发颤,连呼吸都放轻了。

    其实沈霁很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自己的童年,因为那些回忆既不温暖也不光彩,说出去除了受人怜悯、被人可怜,没有任何用。

    可沈霁有自己的骄傲,就算她过得再艰难,也不会摇尾乞怜,不需要被人怜悯。

    她可以靠自己的谋划获得权势和金钱。

    可憋在心里的这些话一股脑都倒出来的时候,尤其是说给眼前这个能左右她兴衰荣辱与生死的陛下听的时候,沈霁突然有种卸力的轻松感。

    全都说出来了,也就这样了。

    好像是一直背在身上的重担被卸下来了,又好像是打开了困住自己心的一把枷锁,说出来以后,她好受多了,也终于有了一个情绪的突破口。

    沈霁抽抽搭搭哭得久了,一边哭着一边不小心把鼻涕也蹭在了陛下的衣衫上,但她浑然不知,边哽咽边楚楚可怜地说着:“陛下……别怪簌簌好不好……簌簌……对陛下……是真心的……只是……”

    “唔……”

    秦渊只觉得怀中的沈霁脆弱的让他心碎,从爱而不得的失落到极端的自责和怜惜下,爱意会愈发汹涌澎湃。

    书中说爱是欲的催化药,秦渊头一次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迫不及待得想要和沈霁产生些深刻的交融,或者说,是抵死缠绵。好似只有这般,他才能真正的重新拥有她,满腔的爱意和怜惜才有归处。

    秦渊的黑眸炙热得近乎滚烫,他将抵在自己颈窝间啜泣的沈霁同他拉开了些距离,迫使她仰头与自己对视,可那双水盈盈的眸太软,让秦渊想狠狠地占有。

    他紧抱着沈霁吻了下去,良久后,一把揽过她的纤腰打横抱起,走上了龙榻。

    薄纱轻摇芙蓉吐露,声声不休。

    今日的声响,在殿门外五米远外都能依稀可闻。

    宫女们个个脸颊微红低着头,生怕抬起头一点被人发现,都是冒犯陛下的死罪。

    可规矩是规矩,这样的声响在大白日,还是绯糜了些。殿外侯门的宫人们已经在张浦的授意下均离得比平时远了五米,这已经是极限了。

    给陛下守门,这种事他听得多了,早已经习惯,只是连他,今日也不免咂舌。

    从前陛下不是会在白日纵欲的人,唯独在玉嫔身上屡屡破戒,张浦跟在陛下身边数年,陛下的许多习性许多心思,旁人看不出的,他却能看出两三分。

    不去渡玉轩的这大半个月里,陛下几乎都是在建章殿独寝,隔三差五,还会在夜间喝酒。

    若说陛下无事,那才是有鬼。

    可白日里斟酌着试探,陛下却不见分毫异样,得到的只有冷淡回应,这便说明陛下不愿说,更不愿提。

    能让堂堂一个帝王不愿意提起的,如今想想,也就只有和玉嫔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从前玉嫔得宠,便已经觉得她十分了得,现在瞧陛下的用心模样,岂止是了得,简直是前所未有,能让君王动了情!

    然而明悟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深深的担忧,张浦遥遥看向建章殿紧闭的殿门,暗叹一口。

    陛下终究是陛下,待一个平民出身的嫔妃如此偏爱、如此用心,偏爱太甚,后宫嫔妃如何看待?太后又岂会满意?

    不知多久后,声响停歇,秦渊才餮足的和沈霁分开。

    他没急着叫水,反而将她软得不像话的身子捞在怀里,吻了吻她濡湿的额头:“是不是累坏了?”

    秦渊的嗓音有些沙哑,可不知是不是错觉,落在沈霁的耳朵里,却好像比从前多了几分温柔和暖意。

    她闭着眼睛没力气说话,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嘟嘟囔囔的声音,带着大哭后不适的鼻音。

    秦渊敛眸看着沈霁疲累的睡颜,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让他怜爱。

    “累就多睡一会儿,朕会吩咐她们在此伺候你,等你睡够了再起。”

    她又哼唧应下一声,虽还是敷衍,可秦渊却生不起气。

    他捻起沈霁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许久后,才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朕可以等你。”

    沈霁的身子一僵。

    她没动,也没说话,闭上眼睛保持绵长的呼吸,只用耳朵去听陛下的声音。

    可不知是不是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就会格外的敏感,陛下的声音分明很轻,好似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般,可沈霁却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你得知道朕的心意。”

    “朕待你,是不同的。”

    怀中女子的长睫如蝶翼般纤长美丽,在透过窗纸照射进来的昏暗日光下,微微的颤抖都格外惹人注意。

    秦渊低笑了一声,没在意她在装睡,反倒俯身吻了吻她的眼角:“果真是睡着了,也不知朕的话都听见了没有。”

    “若是没听见便罢了,朕乃一国之君,同样的话怎会说第二次。”

    他捏捏沈霁的脸颊:“若是没听见,今日岂不是白哭了,也白在朕跟前受委屈。”

    沈霁还是一动不动。

    秦渊慢条斯理地掀开被子:“也罢,没听见,改明儿再欺负一次,朕对你,如今有的是耐心。”

    “陛下——簌簌睡醒了。”

    沈霁赶紧睁开眼睛,水蛇一般缠住陛下的胳膊,讨好道:“您说的话,簌簌都听见了。”

    她撒娇卖乖似得靠在陛下臂弯里,弯眸笑得甜:“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君王,也是簌簌最好的夫君,自然是会等着簌簌慢慢敞开心扉,绝不会用强的,是吧?”

    秦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装了?”

    沈霁蹭蹭胳膊,笑着不说话。

    秦渊的心情许久没这么愉悦了,他抬指点点沈霁的鼻尖,淡笑转了话锋:“日后不用这样刻意讨好朕。”

    “朕许你不做玉嫔,做沈霁。”

    说罢,他抬手把沈霁用被子盖住,随手披上一件外衣起了身:“叫水。”

    沈霁连忙藏好在被窝里,看着陛下现在眼角眉梢都神采奕奕,像才大补过一样,不禁暗暗咂舌。

    殿外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围绕着陛下清洁擦身,更衣盥洗,张浦就伺候在门口,时刻等待着陛下传召。

    秦渊转头看向床榻上的沈霁,看着她现在湿润干净的眸里满是羞涩的样子,不禁又想起了她方才抱着自己讲述过去的模样,心中再次刺痛了一瞬。

    沈霁本是一无所有之人,如今有的,也只有他和子昭。

    过去家中人没能给的,他想一一补偿。

    “张浦。”

    “奴才在。”

    秦渊转头看着张浦,云淡风轻道:“玉嫔和宜妃既要协理后宫,总要抬一抬位份。宜妃已经在妃位上多年,便晋为从一品德妃,玉嫔虽才晋位不久,可既是协理后宫,赐一个一宫主位也不逾矩。宫中主位多悬,封她为玉贵嫔,迁居宸佑宫。在三皇子生辰那一日,和宜德妃一起举行册封礼。”

    第116章

    陛下晋封的旨意一下, 就连服侍着陛下穿衣的宫女,手中的动作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早知道玉贵嫔得宠,可没想到,她得宠的程度能一次又一次刷新他们的认知。

    短短两年, 从一个平民之女到如今宫中主位、皇子生母, 这是怎样的福气!

    更何况在年节时, 玉贵嫔才因为救了盛国公家的小世子晋位为嫔, 这其中才过了多久,就封为了主位。

    御前宫女们悄悄抬眼看向玉贵嫔, 又极快地掠过陛下天人之姿般的容颜, 心里暗暗又酸又羡。

    张浦只顿了一瞬, 便忙俯身应下:“奴才这就着人去长寿宫和凤仪宫知会太后、皇后娘娘,再晓谕各宫传旨,陛下看重宜德妃和玉贵嫔,实在是两位娘娘的福分。”

    他率先跪下向沈霁行大礼来道喜,建章寝殿内的其余宫人也随之跪下, 齐声道:“奴才恭贺玉贵嫔娘娘荣升主位!”

    张浦心中暗叹,情绪有些复杂, 可陛下的旨意如此, 仍然体面地笑着说:“娘娘有所不知,陛下赏赐给您的宸佑宫,那可是比之从前的长信宫更加华丽精致。这几年陆陆续续整修增添物件, 集天下钟灵毓秀, 美得犹如天上仙宇, 一直空悬,不曾有任何嫔妃住进去,如今陛下赏赐给您, 可见对您的看重啊。”

    秦渊满意地垂眸扫他一眼,语气却淡淡,不露声色:“宸佑宫只给玉贵嫔一人住,她带着三皇子,清净。”

    张浦便是这点难得,察言观色,巧舌如簧,虽是马屁,能拍到心上也是本事。

    秦渊的唇角微不可查地轻勾,转而看向了仍然缩在被窝里不肯起的沈霁。

    沈霁原本藏在被窝里,其实并没有怎么听清楚陛下和张浦说了什么。只听见了宜妃晋位、德妃、一道行册封大殿这几句重点。

    以宜妃的资历晋封再合理不过,她也没怎么在意,只觉得身上还乏乏的,累累的,想再睡一会儿,谁知阖宫的宫女太监在张浦的引领下向她行跪拜大礼,贺喜她成为主位。沈霁这才知道,原来陛下同时晋封了自己和宜妃,更是让自己独掌一宫。

    要知道,她才晋位嫔位短短几个月,如今越过婕妤一位直接封主位,她一个平民出身,得陛下几次三番偏宠,岂止是恩典这么简单。

    身为帝王,一言一行都要受天下人指点,陛下这般,是冒着文官谏言、百官不满也要维护她的风险。

    她心中震撼又惊讶,下意识仰头看向了陛下。

    他长身玉立,眉目清冷疏离、淡沉稳重,无需任何言语,只是站在那,便带着天下之主的压迫感,好像是在告诉她,他既给了,便安心收下。

    周围的四五个美貌宫女围着他悉心侍奉,他却独独只看向自己,看向她的时候,眼底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便是这一眼,沈霁在锦被下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心口。

    她未着寸缕,不方便起身谢恩,只能低下头,软声道:“臣妾多谢陛下恩典。”

    只是她自己都不曾注意,话中那一丝不可置信的颤抖-

    陛下要册封宜妃为宜德妃、玉嫔为玉贵嫔的消息先是传到了长寿宫和凤仪宫,紧接着便传遍了各个宫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欢喜有人忧。

    宜妃资历久,膝下又有二皇子,承担了协理后宫之位晋封为德妃也算是人之常情,无人敢说什么,可玉嫔又算怎么回事?

    她年关才晋位为嫔,如今不过三个月就鱼跃龙门成了主位,名义上是要抬一抬位份,说协理六宫之人不为过,可陛下的偏心如此明目张胆,分明是故意抬举她。

    宸佑宫——

    呵!宸乃帝之星,宸佑宫又是取帝王恩佑之意,是先帝最最宠爱的贵妃所居,陛下登基后又加以修缮,美轮美奂。

    当初连林贵嫔都不曾得陛下赐住宸佑宫而是稍次的长信宫,现而今,玉贵嫔倒是比林贵嫔更厉害,住进了宸佑宫!

    她起初入宫时就时不时越级晋封,受尽宠爱,除了陛下赏赐,承雨露最多,连三皇子也特许给她亲自抚养。

    如此便罢了,一宫主位是何等尊贵!若非资历够久,家中立功,抑或是生子晋封,是万万不会轻易许谁主位的。

    若非如此,陛下登基几年,这宫里的主位不还是这几个吗?如今又要多一个平民出身的玉贵嫔。

    宫中流言纷纷,各宫内的嫔妃们心思各异。但不管是艳羡也好,嫉妒也罢,玉贵嫔如今是权宠皆在握,由不得她们底下的人多嘴,哪怕心中再不满,明面上也得夹起尾巴做人。

    骂归骂,唾弃归唾弃,妃嫔们的心思就像夏日的雨一样,变得极快。

    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可不过半个时辰,各个宫里派出去送礼的宫人便如鱼入水一般,分别涌向了宜德妃所住的碧霄宫和玉贵嫔要住的宸佑宫。

    但迁居一宫主位并不是一日之功便能做完的,因此送去宸佑宫的礼只在玉贵嫔身边的掌事宫女霜惢的照看下一一登基入库,放进了宸佑宫的库房里,来不及逐个清点。

    沈霁累极了,在建章殿睡了许久才回渡玉轩,未能亲眼看到那些几乎要堆成小山的贺礼,自然也不能亲自向来访的嫔妃闲谈致谢。

    那群想要巴结她的嫔妃们巴巴送了礼,却连人都没见到,一听说人在建章殿,心里更是酸妒。

    不知是不是宫中的人大多不服,抑或是因为玉贵嫔逗留建章殿的消息传了出去,不合规矩,流言愈传愈凶,简直要将沈霁说成是祸国妖姬才罢休-

    午后,长寿宫门前,梅英端着内侍省送来的上品檀香,准备交给正在礼佛的太后。

    谁知步子还没挪动两步,墙角外头轻轻飘来几句嚼舌根子的话,随着几个人轻轻的走路声,一字不差地传到了梅英的耳朵里。

    “你们都听说今日陛下的旨意了吧?玉贵嫔可真是好福气,得陛下如此垂怜,才入宫两年就是一宫主位了,宫里的嫔妃这么多,哪个不是苦苦熬着,也不知玉贵嫔究竟怎么做到的,能让陛下这样喜欢。”

    “啧,你们不知道吧?民间的野路子可比宫里的多多了,宫里官家出身的主子们都是正经出身,自小好教养,当然不比野路子懂得怎么讨人喜欢了。咱们陛下龙章凤姿,天纵英明,就算后宫充盈,可以前多宠爱些的都是官家出身。依我看啊,玉贵嫔就是一张脸得了敲门砖,后面怎么勾搭陛下的,咱们可就不知道了。”

    “你若这么说……仿佛也有几分道理,我听说,今日在凤仪宫说完协理后宫的事宜后,陛下就带着玉贵嫔去了建章殿,一呆就是半日,还是用过午膳后才送出去的。你们说……这么长的时间,陛下和玉贵嫔能做什么?还不是那档子事呀。”

    “呸呸呸!你也不知羞,这话都说得出口!”

    “就咱们几个,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玉贵嫔整日还做得出来呢,咱们几个私下说说,怎么就说不得了。”

    “都说咱们做宫女的要谨言慎行,可谁又知道主子都是个不检点的……宫女貌美的嫔妃多了,怎么不见人人都如玉贵嫔一般呢。”

    “行了行了,别说了,快些走吧!”

    梅英在墙角站着静静地听,待脚步声走远了,才回身去了佛堂。

    长寿宫的佛堂是宫里最清净的地方,檀香幽幽,独有木鱼声和念经的声音,门外伺候的宫女低眉顺眼,一声不吭,偶尔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声掠过,十分幽静。

    太后跪在蒲团上闭眼诵经,呼吸匀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才开了口,淡淡道:“去的时间仿佛比从前长些。”

    梅英在太后身后福身行礼,缓步将檀香放在了佛堂中,这才轻声说:“请太后恕罪,奴婢在宫门外听了几句闲话,耽误了功夫。”

    敲木鱼的声音由匀到缓,逐渐停了下来。

    太后缓缓睁开眼:“是为着皇帝今日的旨意?”

    “太后□□。”

    梅英跟在太后身边多年,十分清楚太后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别看太后貌似不管后宫,从不过问宫中事宜,可太后最是眼明心亮的人,许多事情都看得分明。

    不说就是不必要说,可一旦说了,便是触碰到了底线。

    今日陛下的旨意,便是梅英都觉得十分意外。

    宜妃晋位是理所应当,可玉贵嫔这位份晋的,却实在是太不合陛下的性子了。

    陛下一向是个懂得克制和权衡的人,对后宫嫔妃,有宠爱却也从不会过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玉贵嫔此次晋位,却实实在在是太像是一时兴起,不像是深思熟虑后的做法。

    玉贵嫔一贯得宠,但也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今日这般,又是为何?

    梅英俯身下去,轻声道:“太后,陛下的旨意是否有些不合适。”

    “玉贵嫔虽生了三皇子,又一直乖顺,勤勉奉上。可毕竟是平民出身,入宫两年便封至主位,还是太快了些。宫里的宠爱,一向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偏爱,难免惹得宫内流言如沸。若是传出去,对陛下声誉有损,对皇室声誉,也有损。”

    梅英斟酌着语句,小心提议:“太后,天干物燥,陛下最喜欢喝长寿宫的红枣桂圆莲子汤。”

    话至于此,梅英不再开口。

    默了几个呼吸后,太后重新闭上眼,木鱼声缓缓敲起来。

    “不急,还不是时候。”

    “长寿宫终年安静,传不进来闲话。”

    “去查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第117章

    陛下拟定的晋封日子在三皇子周岁那天, 也就是五月十三,离现在还有近两个月时间。虽还未正儿八经的登记在册,但陛下圣旨已下, 便算是板上钉钉, 宫里的人都已经叫上新的称谓了。

    眼下册封之日虽还长久,可协理后宫却耽误不得, 是要即刻开始学习的。

    偌大一个皇宫, 里里外外需要打点操心的事太多了, 弯弯绕绕甚多又十分繁琐, 就算想快些能够为皇后娘娘解忧, 也不是短短几日就能做到的。

    若是别人做皇后, 一定会忌讳大权旁落,要独自掌权,教人只教三四分分,能拖则拖。

    可皇后娘娘最是无私之人, 也是真心想要宜德妃和沈霁能够熟悉宫务, 因此, 从次日开始, 每日早膳后,宜德妃和沈霁都要前往凤仪宫, 聆听皇后娘娘讲述宫中的诸多事宜。

    虽说这些东西也有嬷嬷会讲, 可嬷嬷们终究是下人,许多事情真想心领神会,没有一个亲身经历过的引路人是不成的。

    各司各部里头的弯绕太多,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御下是一门学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皇后初登这个位置时吃了不少暗亏, 衷心希望她们能在这条路上能走得顺畅-

    沈霁上妆更衣完毕,由霜惢服侍着起身,准备前往凤仪宫听皇后娘娘教习宫务。

    见娘娘起身,殿内几人彼此对视,会心一笑,默契地跪下来,齐声道:“奴婢给玉贵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话音一落,筠雪笑弯了眼,仰起头俏皮道:“娘娘,您昨儿个回来就睡觉了,一直睡到了今日,奴婢们可急坏了,都急着给您道喜呢!”

    殿内殿外齐刷刷跪了一片,沈霁略扬了扬眉,轻笑道:“是等着给本宫道喜,还是等着讨赏呢?”

    筠雪吐吐舌,羞涩的笑起来:“奴婢们可是真心祝贺娘娘的,才不是为了讨赏呢。”

    从最微末的采女走到一宫主位,明枪暗箭,阴谋诡计,都是有她们在身边陪着。

    沈霁能活着走到这一步,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功不可没。

    “赏,全都有赏,”沈霁一笑清浅,缓步走出殿门,“你们跟在我身边两年,有功劳,也有苦劳,好好奖赏是应当的。”

    “等回来后就让霜惢给你们将银两和赏赐发下去,人人有份。这两日迁宫事忙,你们也要仔细些,等过两日东西都搬完,迁居到宸佑宫,就能好好歇了。”

    跟着得宠的主子,奴才们脸上也有光,听到人人有赏,更是乐开了花。

    筠雪连忙俯身叩首,喜滋滋道:“多谢娘娘恩典!娘娘今日华贵万千,美得不可方物!”

    见状,霜惢情不自禁笑了笑,她扶着娘娘走出门,感慨着:“筠雪呀,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还记得从前服侍娘娘梳妆的时候,总是说可惜了娘娘簪不了步摇,若非如此,该是多么惊人的美丽。今日奴婢也算如愿,见到娘娘簪上步摇的模样了。”

    沈霁瞧她一眼,淡笑着迈步坐上了步辇:“其实步摇并非真的能够让我变得有多美丽,只是它的美,并非那时的我能够拥有的,正因为得不到,所以它在我们心里,才会比原本的模样更美。”

    辇夫缓缓起身,沈霁又缓缓看着前方,轻声说道:“如今得到了,戴上了,谁知道能新鲜多久。陛下赏赐的首饰多得妆奁塞不下,无一不是珍宝,可看久了,也就不过如此了。”

    从春澜宫到凤仪宫,最近的路便是走梨林上长街了,载着沈霁的步辇刚拐弯准备进梨林小径,就见不远处的玉雅走了过来。

    霜惢摆摆手,示意辇夫停下,沈霁就在原地等着她。

    班玉雅见姐姐在等自己,加快了脚步过去,弯唇笑起来,眼睛微亮:“给玉贵嫔娘娘请安,玉雅恭贺姐姐得协理后宫之权,又荣升主位。”

    “姐姐手握大权,日后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沈霁笑起来:“倒是好久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了。”

    班玉雅走在沈霁身边,笑着仰起头:“姐姐晋位,玉雅当然高兴,比自己得了封赏更高兴。”

    “本来是想来寻姐姐说话的,现在看来,姐姐可是要去凤仪宫吗?”

    班玉雅位份不足,不能乘坐步辇,沈霁示意辇夫将她放下来,和玉雅共同走路:“接了这个烫手山芋,不管如何都要去。”

    她笑意浅淡:“左右无事,你便和我一起去,虽说是学着怎么管宫里的事,可左不过是看簿子,你去和皇后娘娘说说话,也不打紧。”

    班玉雅福身颔首,跟在姐姐身边亦步亦趋地走向凤仪宫,只是她眼中偶尔流露的心不在焉,还是被沈霁察觉了。

    她心领神会,抬手示意身后的人不必跟的这么紧,遥遥在后面跟着:“怎么了这是?”

    “姐姐,你要小心。”

    沈霁心里跳了一瞬,心跳不由得加速起来,她下意识看了眼四周,轻声问:“何处此言?”

    班玉雅摇摇头:“并非是我发觉了什么不对劲,而是姐姐,如今宫里流言纷纷,对姐姐十分不利。你和宜德妃一同协理后宫,又一同晋位,大家都服气她,却不服气你,宜德妃虽然什么都不曾说,一贯是好人模样,可……”

    可她当初为了扳倒林贵妃散播鬼神之说的流言时,有另一波人在暗中推波助澜,秋斐去偷偷调查的时候,从中窥见了几分宜德妃的影子,十有八九不会出错。

    宜德妃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屈居林贵嫔之下数年,好不容易翻身,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不会甘心姐姐分走她的权势。

    她是个城府极深,心狠手辣之人,和林贵嫔这般厉害在表面的不一样,当初自己被人因为红花粉陷害,多半也是宜德妃的主意。

    这样一条如同毒蛇一般的人一旦拿住了大权,又在众人心里都是一个善解人意,温柔顺从的模样,对姐姐是大大的不利。

    何况林贵嫔虽倒了,却也没有完全倒,眼下风光无限,背地里又何尝不是危机四伏,班玉雅为她高兴,可更多的却是担心。

    她虽然很想明说,但几经犹豫,话还是咽了下去,转而道:“可她从前毕竟和林贵嫔走得近,我总是觉得她不简单。林贵嫔困兽犹斗,宫中众人虎视眈眈,姐姐,你要小心。在这个后宫里,陛下再喜欢你也护不住你,别着了那些人的道。”

    在后宫中,真正在乎沈霁的,也只有皇后和玉雅了,沈霁拍拍她的手,释然地笑笑:“我知道,我会小心。”-

    凤仪宫。

    宜德妃似乎早早就到了,沈霁和玉雅还未进殿门,在外头都能听见她和皇后娘娘说笑的声音。

    沈霁面上挂起笑,盈盈进了殿内向皇后和宜德妃请安,十分规矩:“臣妾给皇后娘娘、宜德妃娘娘请安。”

    她稍稍抬眸,就见皇后和宜德妃跟前的桌案上已经摆满了历年历月的账簿明细,其中有几本翻开的,正摆在宜德妃和皇后面前。

    看来这个协理后宫之权,宜德妃可是比沈霁要上心许多。

    知道皇后娘娘和她交好,特意提前来同娘娘说笑,走近关系,还能趁她来之前多学一些,倒是好心思。

    现在她和宜德妃都是才接手,倒没怎么。可日后时间久了,谁做得好,谁做得不好一目了然,再遇到露脸出头的好事,陛下当然会先考虑能干的人而不是草包。

    虽然她在陛下跟前推辞,陛下也说了只让她学着点,可看来宜德妃,还是警惕得很呢。

    班玉雅同样跟在身后行了礼,宜德妃才温柔地笑起来,回头对着皇后娘娘说:“姐姐快瞧,玉贵嫔和夷宝林真是要好,今日也是一同来的。”

    姐姐?

    沈霁面带微笑地看着宜德妃,面色如常。

    皇后温声虚扶了一把,示意她们起身:“起来吧,不必多礼。”

    “今日虽说是要教你们看账簿和宫里的事,但总归是姐妹们之间聊天,人多热闹,本宫喜欢热闹。”

    云岚指挥着几个宫女腾出了沈霁和夷宝林的位置,又重新奉茶上来,沈霁这才低眉笑道:“臣妾才疏学浅,资历也不够,日后还要皇后娘娘和宜德妃娘娘多多指点,莫要让臣妾闹出什么笑话来。”

    宜德妃手中翻过一页,看着皇后笑着说:“姐姐听听,玉贵嫔真是自谦。”

    “宫里谁不知玉贵嫔最懂得体察陛下心意,是最最得宠的。不光生的貌美,为人又勤勉懂事,最要紧的,还知道孝敬太后和皇后姐姐。”

    “这样一个妙人儿,别说陛下喜欢了,连本宫也喜欢,难怪皇后娘娘总是夸你。如此之人,还谈什么资历,岂不辜负?”

    说罢,宜德妃笑意柔和地看着沈霁,平和如春水一般,娓娓安抚道:“你不必担心宫里的流言如何说你,咱们好好学着,不怕学不会。”

    “宫里许多人善妒爱酸,都忘记了嫔妃的本分就是为了侍奉陛下,不明白什么是安分守己,说到底,其实依本宫看来,谁陪着都是一样的。昨日你在建章殿一呆就是半日,虽是逾矩,可足可见陛下对你的喜爱和特殊,那些酸话不必放在心上。”

    话音甫落,宜德妃笑着收回了视线,拿起旁边的毛笔朝着皇后说道:“姐姐,既然都来了,不如咱们开始吧?”

    皇后笑着颔首,并未多言,沈霁却神色微微一冷,看向了宜德妃。

    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这些,她是故意挑拨。

    第118章

    沈霁垂下眸, 将眼中的一丝冷意掩去,再抬起眼,便又是温柔懂事的模样, 她看向皇后娘娘, 规规矩矩地恳请:“娘娘,臣妾贪睡起得迟,不如德妃姐姐勤勉,眼下瞧着这些账目是毫无头绪, 也不知该从哪儿开始。臣妾还请娘娘不吝赐教,再重头教一教臣妾。”

    闻言,宜德妃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抬头看了过来。

    熟料, 皇后娘娘并没有丝毫不耐烦和不悦, 只柔声道:“你不说本宫也要教你。何况现在时辰尚早,算不上晚,是德妃勤勉罢了。”

    “万事开头难。若是一开始就落后,看得懵懵懂懂,往后再想弥补就要费更多的功夫。你们二人能够协助本宫处理宫务, 本宫是很欢喜的,自然会事无巨细地一一教给你们听。”

    说罢, 她将宜德妃手中的那卷簿子拿过来,翻到了第一页:“后宫中部门繁杂,用处各不相同, 除了掌管日常物料的六局二十四司和宫正司, 还有一省六局等等,事有轻重,从头宜简, 你们便从最熟悉的六局二十四司学起来吧。”

    “六局二十四司掌管宫廷内务,衣食住行史书寝仪都在期内,各司分管,虽十分繁琐,却有迹可循,等你们熟悉以后,本宫就会挑选合适的部门让你们接手。”

    沈霁和宜德妃一道起身行礼:“臣妾多谢娘娘。”

    两人起身后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

    方才皇后丝毫不因她的话和亲近对沈霁有丝毫变化,宜德妃眸光微闪,脸色有一瞬间的不好看。

    早知道皇后的性子,也知道她对沈霁格外宽容,可没想到,她作为陛下的正妻,竟然心中丝毫不醋不怨,如此平和。

    但她素来是藏得住心事之人,立刻就笑了起来,说道:“皇后娘娘宽宏敦厚,有您悉心教导,臣妾和玉贵嫔妹妹定会好好学着,日后为您分忧。”

    沈霁看着宜德妃和皇后娘娘半晌没说话,反而低头叹了口气,语气十分低落:“娘娘愿意悉心教导,臣妾不胜感激。但臣妾也担心,忧虑自己也许不能像德妃姐姐那般学得好。”

    宜德妃怔了怔。

    皇后看着她,温声道:“如何说起?”

    沈霁再度起身,柔柔弱弱向皇后娘娘行礼:“娘娘,臣妾出身民间,不论见识谈吐,亦或是出身教养都不如德妃姐姐,自认天资愚钝,不是能担当大任那块料。昨日在凤仪宫,臣妾也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深思熟虑。可陛下看重,还是将这担子给了臣妾,臣妾自知性子不如德妃姐姐稳重,资历也不够久,心中一直不胜惶恐。”

    “今日到凤仪宫,臣妾生怕迟了,特意来早了些,谁知德妃姐姐更早,足可见臣妾连诚心都是不如的,有德妃姐姐珠玉在前,臣妾若是做不好,岂不是辜负了陛下……”

    皇后顿了一瞬,看了眼宜德妃,但她并未多说,只是让身边的云岚将沈霁扶起来,仍然安抚着她:“陛下看重,便全心全意做好就是了,自怨自艾可不是你的做派。”

    沈霁柔柔抬头,眼框微微有些红:“娘娘说的臣妾明白了,只是臣妾还是担心……德妃姐姐会和其他人一样,对臣妾心生不满。”

    还以为是要说什么,原是在这等着呢。

    如此看来,玉贵嫔是听出她方才话中的挑拨,想要反将一军了。

    宜德妃轻松地笑着说:“妹妹说什么胡话呢,姐姐怎么会那样想你。你入宫两年一贯是好性子,姐姐从前也多次亲近你,难道你都忘了吗?咱们姐妹两个如今一同学习宫务,妹妹可别听外人胡说,再挑拨了关系。”

    原本以为如此便了了,应该是再没什么后话可说了,谁知沈霁眼眶更红了,仰头看向宜德妃,咬唇道:“臣妾也是想着如今和姐姐一道协理后宫,该是同心同德为皇后娘娘分忧的,可姐姐方才那番话,实在是让臣妾心里害怕,总是担心姐姐是不是心中有怨气,骨子里看不上臣妾,会觉得臣妾分走了您的权柄。”

    “臣妾身如蒲柳,在这宫中唯一的依靠就是陛下,虽说服侍陛下是妃子本分,可便是这份本分,也是陛下选择要不要,而不是臣妾给不给。姐姐身在宫中多年,应该比臣妾更懂得这些,也更明白勾心斗角的危害,只会麻烦了陛下和皇后娘娘,是吗?”

    这番话可太严重了,宜德妃便是再淡定也坐不住了,脸色微变,忙起身扶起沈霁:“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原本也是想着安抚你,怕你多心才说的,并非是如你所言对你不满。再说了,什么权柄不权柄的,所谓协理后宫之权也只是为皇后娘娘分忧而已,难不成还真能用这份辛苦为自己谋好处吗?妹妹还是快些起来,莫要胡思乱想了。”

    沈霁楚楚可怜地看着宜德妃,缓缓站起身子来:“若是姐姐真的这么想便是最好了。”

    她捻帕擦泪,泛红的眼眶瞧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宜德妃笑着收回手,转而就看到皇后娘娘眼中沉静却又带着无奈的神色。

    但这场闹剧只到这里,在座的三人都是聪明人,知道点到为止,再闹下去说得太直白,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是仅次于皇后的新晋权妃,另一个则是陛下最宠爱的嫔妃。真的因为区区口角之争闹起来,不仅不像话,更容易使后宫不宁,让陛下和太后烦心。

    三人默契地住了口,仿佛方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虽暗地里心思未必如何,可还是说说笑笑的,表面上一派和谐。

    身后坐着看书的班玉雅一直不曾插/嘴,只默默地看着她们,一是因为她身份低微,没有资格插话,二也是因为她相信姐姐应付的来,多说多错,反而暴露了自己。

    但这一次,的确叫她对宜德妃更加警惕了。

    林贵嫔还未倒台时,宜德妃曾数次向姐姐示好,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人也一贯是沉稳温和的。虽然她和姐姐从未信过,心底总是留着几分警惕,但到底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也算相安无事。

    可今时不同往日,人在不同的位置上,心境总是不同的。

    今日的宜妃虽然仍是言语温和,一如往昔那般,但在班玉雅的眼里,她却更像是一条褪去无害表象的,包藏着毒牙的毒蛇。

    暗中窥伺着,试探着,悄无声息地将毒液洒在看不见的地方。

    经过一段插曲后,宫务的教□□算是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了。

    掩去各自心思的三人语气温和地说说笑笑,谁也不和谁红脸,你帮我我问你,一言一语的,若不是身在后宫里,乍一看还真像是几个世家贵族的闺秀们在一道看书闲聊一般。

    皇后娘娘讲了许久六局二十四司之事,口干舌燥,就叫云岚去换茶过来,正好她们也能稍微歇一歇,缓缓精神。

    在宫里,皇后虽算不上得宠,可陛下十分敬重,凤仪宫里一应用度和太后都是最好的,云岚眼明心细,一早就在耳房备好了水,随时都可以奉茶,片刻后,四杯温度适宜的庐山云雾便一一奉上。

    庐山云雾是贡茶里最名贵的几个品种之一,不光茶叶的样子和模样秀丽好看,香气持久,味道也醇厚甘甜,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宜德妃虽然从前也是妃位,可她一直屈居人下,被林氏死死压着,其实也没用过什么好东西,大多只在长信宫见过罢了,时过境迁,她如今坐上了曾经林氏的位置,心里也不由得有几分唏嘘得意。

    她掀起瓷盖,缓缓剐蹭杯壁,一股清香顿时四溢,弥漫在鼻腔,宜德妃心中满足,轻笑道:“庐山云雾可真是好茶。”

    “还记得,当初的林贵嫔是最喜欢庐山云雾的,如今她开罪于陛下,恐怕是喝不到了。”

    说罢,宜德妃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说道:“臣妾不该提起林贵嫔的,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并不在意这些,轻抿了一口,温声道:“无碍,你从前常常和林贵嫔来往,了解她的喜好也是人之常情。林贵嫔虽然御前失仪犯下大错,可她毕竟还是陛下的妃嫔,也没什么说不得的。”

    沈霁不想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起太多林贵嫔的事,毕竟她从前对娘娘屡屡不敬,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便垂眸喝茶,淡淡道:“也难怪德妃姐姐出此感慨,林贵嫔才被陛下禁足那段日子日日哭闹,听闻德妃姐姐去后就好多了,可见还是姐姐说的话管用,劝得住林贵嫔。”

    林贵嫔再怎么说也是失了陛下欢心的人,这时候表现的和她亲近百害而无一利。宜德妃一时得意说错了话,立刻就被沈霁的话噎了一下,这个话题不宜继续下去,便嘴唇紧抿,不再说话。

    谁知一直坐在旁边不曾说过话,几乎要被众人遗忘了的班玉雅突然抬起了头,问道:“说起林贵嫔,妾身心中倒是一直有个疑问。”

    “当初林贵嫔因为安贵人之死被陛下处罚禁足,虽她不服气日日咒骂,也常常以泪洗面,可那时候似乎并无疯象,不过数十日的功夫,怎么就做出那样不理智的事了呢?”

    她的视线落到宜德妃身上,天真地问道:“宜德妃娘娘现在还同林贵嫔亲近,想来是关系亲近的缘故,娘娘可知道些什么?”

    第119章

    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夷宝林怎么会突然问起来?

    提起那段时间,宜德妃立刻就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自从问出那句话后,班玉雅就一直盯着宜德妃看, 想从她面上看出什么端倪, 可那一刹那的变化还是快得仿佛只是玉雅的错觉一般。

    宜德妃转过头来看着班玉雅, 温柔的好似刚刚没有听清楚她的话:“嗯?你说什么?”

    班玉雅知道不宜打草惊蛇, 怯怯地收回视线,细白的手指紧紧捏住杯柄, 低头说:“妾身一时最嘴快, 还请娘娘别往心里去。”

    “只是……只是……”

    她有些畏惧地抬起头:“只是宫里好些人谈论起,都觉得林贵嫔娘娘……病得突然。”

    宜德妃笑意未改,却牢牢盯着夷宝林:“林贵嫔谋害安贵人犯下大错, 被陛下禁足,此后又御前失仪, 失了陛下欢心。她从前性子骄傲, 一直备受陛下宠爱, 连环打击下一时崩溃,情绪不稳也是有的。若说病了, 自然, 心病也是病。”

    “虽说本宫从前多和林贵嫔来往, 可她长久禁足,其实也许久不曾和本宫见面了。不知夷宝林,是在怀疑什么呢?”

    班玉雅有些畏惧地低下头, 自知说错了话:“娘娘莫怪,只是妾身总是听说旁人提起此事,次数多了心里难免留了疑虑, 今日见到德妃娘娘,又知道你们多年交好常常来往,这才脱口而出,并非有意冒犯。”

    沈霁若有所思地看着宜德妃和玉雅,倏而展颜一笑:“德妃姐姐莫怪,玉雅和臣妾都是出自灵州又关系要好,一贯看作是妹妹看待的。她呀,自小性子怯弱安静,也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一时想到什么就说了,无意冒犯姐姐,德妃姐姐可别多心了。等回去以后,臣妾定会好好劝劝夷宝林,让她日后谨言慎行的。”

    说得轻轻松松,表面是在为夷宝林开脱,可越是这么说,却越显得宜德妃十分紧张在意,心虚似的。

    她笑意未达眼底,端起茶抿了一口:“都是自家姐妹闲谈,本宫并未不悦,两位妹妹不必紧张。”

    茶也喝了,话也说了,还是要继续研习宫务才是。好在此后再也没发生什么插曲,一直看簿子到临近午膳时分。宜德妃和沈霁都有亲生的皇子要抚养,不便留在凤仪宫用膳,夷宝林就也顺势要回宫去,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皇后便让自己的掌事宫女云岚亲自送她们三人出了凤仪宫。

    沈霁带着玉雅一道先回了渡玉轩,宜德妃则坐在步辇上,笑吟吟地看着她们从宫道上离开。

    等一个人都看不见的时候,宜德妃脸上的温柔笑意才渐渐敛去。

    “回碧霄宫。”

    一路上,宜德妃都十分沉默,冷淡地眼神定定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文纾猜测娘娘担心的应当是夷宝林问起来的那件事,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才低声道:“娘娘,您可是在担心夷宝林所问之事吗?”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文纾顿了顿,没往下说下去,“红花粉那件事害的夷宝林那么惨,夷宝林应该是痛恨林贵嫔才对,现在应当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跟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人一样,反倒还问起您了。”

    宜德妃摁了摁微微皱起的眉心,长舒了一口气:“本宫也不明白她怎么会问。”

    “照理说,就算她那时候有所怀疑,也应该把矛头都指在林氏头上,对本宫只是有所怀疑而已。何况本宫那时候不过是跟在林氏身边的小人物,有多身不由己她们也看见了。林氏倒台,本宫现在才是众妃之首,就算是秋后算账,也犯不上触本宫的霉头,实在是不智之举。”

    她边思索边不紧不慢地说着,然而碧霄宫都到了,宜德妃的心里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总觉得漏了什么。

    抬步走进碧霄宫的时候,住在碧霄宫东偏殿的容婉仪带着贴身侍女走出来,看见宜德妃回来,忙福身行礼,柔声道:“嫔妾给德妃娘娘请安。”

    宜德妃的面上牵起笑,温和地问:“临近午膳时候,怎么反而要出去了?”

    容婉仪恭恭敬敬地低眉颔首道:“多谢娘娘关心,小桃说她今日瞧见掖庭旁不远处有一株兰花,其色如紫如墨,是在长安未曾见过的,嫔妾喜欢兰花,想先去瞧瞧。”

    说罢,她低头不好意思道:“娘娘见笑了。”

    宜德妃知道容婉仪是最喜欢兰花的,便笑着说:“嗯,去吧。”

    可容婉仪还未走多久,宜德妃却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眸死死看向了文纾。她带着文纾走进殿内,屏退众人,低声问:“当初替本宫办事的那个宫女,你可能保正她嘴闭严实了,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文纾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娘娘明鉴,当日林贵嫔禁足后,长信宫的宫女都被陛下打发了出去,只剩下了贴身的柊梅。当日兰馨就算不得林贵嫔身边贴身的人,人也隐藏的很好,从不曾被发现过。后来奴婢也找兰馨交代过一番,只要她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她宫外的家人就会收到宋氏的照看,她也满口答应。兰馨性子寡言又重情义,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宜德妃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虚无,轻声道:“兰馨虽性子稳重,可当初也是因为缺钱才同意为本宫办事。她既然能为了钱出卖林贵嫔,就会因为钱出卖本宫。”

    “那夷宝林一贯是个话少胆小的,日日巴着玉贵嫔才有几天好日子过,她能问出这番话,必然是底下人已经传了多回,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今日在凤仪宫问本宫林贵嫔的事。”

    虽说她只是下药让林氏情绪不稳神思恍惚,又想办法让她神神叨叨疯疯癫癫,在陛下面前彻底失宠,并未杀人,可再怎么说也动了手,手上不干净,被查出来就会有风险。

    “本宫熬了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卑躬屈膝,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这个位置,绝不能因为区区一个兰馨坏了大事。”

    文纾背后有些凉,低着头请示道:“那娘娘……您是想……””区区一个掖庭宫女,不慎出意外死了的比比皆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宜德妃冷声道:“找个机会,把兰馨收拾干净,本宫不想再听到这样的消息。”

    “是。”文纾头上冒冷汗,准备退下去找人做这件事,又听娘娘开口唤道。

    “等等。”

    文纾定住,宜德妃又凉凉说道:“玉贵嫔得协理后宫之权又晋至主位,这样的好事,光咱们知道怎么行。”

    “想办法告诉林氏,再告诉宫外的林夫人。以林贵嫔对玉贵嫔的厌恶和恨意还有林夫人的爱女之心,本宫相信她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话音甫落,宜德妃又添了句:“等再过几日,传流言出去,就说本宫和玉贵嫔一道学习宫务,玉贵嫔十分勤勉好学,日日不休,比本宫要强上许多。”

    文纾犹豫了一下:“娘娘,若传玉贵嫔事事比您强,会不会日后再有什么好事,陛下都会优先想着玉贵嫔而不是您了?”

    宜德妃闻言只冷嗤了声,淡笑道:“一个入宫侍奉才短短两年的平民之女坐到主位上,本就让宫里的嫔妃们不服,她这样醉心权柄,急于掌权,你说她们会怎么想?最要紧的是,太后和皇后怎么想?”

    “以退为进,才是上策。”-

    傍晚,沈霁坐在廊下靠着廊柱看夜景,夜幕繁星如缀,晚风凉和,筠雪正抱着子昭在院子里玩闹,周围的宫人们三三两两围在旁边,气氛十分融洽。

    待在怀里的子昭随着筠雪的动作,一举一放高高低低的,逗得他咯咯笑。

    沈霁温柔看着子昭的模样,只觉得时光飞逝,让人感慨。总觉得子昭昨日还是个襁褓婴儿,这一眨眼,就已经十个月大了。

    渡玉轩的物件收拾得差不多了,等再过两日好生打扫一番就能迁宫住进宸佑宫里去。

    沈霁抚摸着身下的长凳,低眉笑了笑。

    在春澜宫住了两年,这里的一花一草,沈霁都已经十分熟悉,一想到要迁居到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舍不得。

    从小到大颠沛流离有过这么多住所,却没一个像家能给她安定感,但不知怎么,宫里的日子虽凶险,可春澜宫这两年,却时常让她觉得踏实和眷恋。

    发呆出神这会儿,也不知是何时起,耳边的笑声和说话声渐渐小了,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别的地方去。

    灯影幽幽,沈霁心里一慌,立刻抬起头看向院内,却见陛下正站在院子里,遥遥地看着她。

    不同于白日的疏离淡漠,遥不可及,在朦胧月色和灯光下,陛下披一身银白光华,眉眼格外柔和。

    他薄唇微勾,带着既轻又浅的笑意。

    “簌簌,过来。”

    “朕带了礼物给你。”

    第120章

    “陛下!”

    沈霁起身朝着陛下那边快步走过去, 人还没到身边,面上就先挂了笑,她的语气里染上一丝连自己都不曾注意的绵软娇嗔, 犹如情人之间的呓语, 对这份还未见到的礼物起了几分好奇。

    自从她承宠以来,不论是天才地宝还是珍奇玩意, 得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那还是在陛下不曾对自己动心之前。如今两人虽还算不上两情相悦, 但也是真心相处, 陛下还能亲自送来的礼物,她倒是猜不透是什么了。

    她先盈盈福身向陛下行礼,而后如从前那般亲昵地挽住了陛下的臂膀,好奇道:“陛下的礼物在哪儿呢?怎么不见踪迹。”

    秦渊捏捏她鼻尖,淡笑道:“不急。”

    他牵着沈霁一路走到内室坐下, 才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 院内候着的两个宫女在张浦的授意下低着头走进殿内, 其中一个宫女手中托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盒子既扁而大, 看起来里头容纳的东西不小。

    沈霁愈发好奇了:“陛下送的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她按住心里的好奇,转头看向陛下, 谁知一贯沉稳淡然的陛下, 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他举着杯盏喝茶, 乍一看分明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掀起眼皮子看向那紧闭着的锦盒时, 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得意。

    “打开吧。”

    陛下发话,那名空着手的宫女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四方锦盒, 伴随着盒子慢慢打开的动作,渐渐的,露出里头一片华彩来。

    渡玉轩这会儿的灯火通明,在明如白昼的宫灯招摇下,锦盒里的一片斑斓色彩犹如炼了星河一般,波光闪耀,格外夺目勾人。

    “这是……”

    人天性有爱美之心,沈霁也不例外,她十分惊讶,被这从未见过的璀璨光华所吸引。

    两名宫女万般小心地将那片碎光从盒中取出,展开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件极为华美的宫裙。

    这件宫裙的样式是她前所未见。水袖云尾、裙摆如波,材质翩若飞絮般轻盈,可偏偏刺绣又极为精巧,在宫中这么久,她都不曾见过如这件宫装一般好看的,便是林贵嫔当年最华丽的衣裙,也难抵十之一二。

    张浦躬身笑道:“娘娘有所不知。”

    “这件宫裙的样式,乃是陛下亲自画就,布料材质,则是东海今年新贡的鲛纱。鲛纱极为难得,数年也只偶尔可得一两匹,且成色不一,今年新贡的鲛纱质地轻盈均匀,流光溢彩,成色极佳,陛下便命人将鲛纱依着图纸样式做成新衣,又让长安最好的绣娘用色泽明亮的丝线掺着碎宝石和珍珠去绣,连日赶工,终得这一件宫裙。”

    沈霁忍不住起身去摸这件美轮美奂的衣裳,一触及,只觉得似是水波在肌肤上滑动,轻盈丝滑,让她爱不释手。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如此一件衣裳,单是想想让她穿出去可能会碰到尘埃,似乎都是一种浪费。

    从前在民间的时候,每每看到那些富户小姐身上的衣裙她都难免羡慕,发誓日后定要做人上人,改善衣食起居,身份地位,如今这样天上地下仅此一件的华衣属于她,不免心中感慨。

    看见沈霁如此喜爱,秦渊眼底的那点得意更直白了些。

    他轻敲了几下扶手,示意张浦可以退下了,张浦即刻会意,让宫女将衣衫放在桌案上后,带着她俩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殿门,最后又细心地将殿门掩上了。

    木门被合上,室内的天地便是两个人之间的,没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单单在陛下跟前,沈霁如今反而更轻松。她本想再去好好看看那条宫裙,可一想到陛下还在身边,便忍住了自己的念头,反而转过去福身:“多谢陛下赏赐,簌簌十分喜欢。”

    秦渊疏懒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指点有节奏地点在扶手,微微挑眉,貌似这些很稀松平常般问:“喜欢便好,你可是这里头最珍贵的地方在哪里?”

    沈霁转头又看了一眼那件宫裙。

    宝石珍珠虽珍贵,在宫中却算常见,刺绣虽非常精美,但人力之功,称不上独一无二,最让她惊讶的便是鲛纱了。

    东海鲛纱极为稀少,就算偶尔得之,色泽也绝不会如这一匹般艳绝无双,她想了想,开口道:“这鲛纱如此珍贵难得,陛下却独独赏赐给簌簌裁衣,如此偏爱,簌簌十分感念。”

    话音落地半晌,却不见陛下有回复,沈霁小心地抬起头,正看见陛下的脸色黑了下来,眼中的喜悦和得意荡然无存。

    这显然是生气了。

    明明昨日才又哭又折腾过,好不容易说开了心事,结果好了还没有一天,陛下今日便不悦。

    虽是说好了不再为沈霁的心意之事而计较的,但陛下在她跟前,确也实在是越发小气了起来。

    沈霁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思来想去半晌也没觉得自己哪儿说错了,但她不想一直纠结,就走上前去半蹲在陛下膝头,任由一身柔软的宫裙随着动作垂落在脚边,仰头看着他:“陛下怎么了?可是簌簌哪儿做错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明眸如星,如淬了月光般清亮温柔,雪肤花貌,一头浓墨似的乌发挽成云一般的髻,珠翠莹润,照她姿容绝世无双。

    秦渊一直都知道沈霁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也时常会因为她的美色而有片刻失神,可今日她在自己膝头闻言软语,还是让他原本升上心头的不悦散去了大半。

    她本就是个在男女之事十分迟钝的人,偏生自小凄凉,又位卑谨慎,许是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也说不准。

    想到这,不悦算是消尽了,他垂眸看着她,慢条斯理地伸出一指,挑起了沈霁小巧的下巴。

    “方才张浦曾说过这件衣裳的难得之处,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

    掌中美人的模样有一瞬的迷茫,可紧接着,她眼睛一亮,说出了让他险些再度火起的话:“是陛下命人将鲛纱制成了宫裙?”

    秦渊原本因她生动表情而升起的两分期待犹如火苗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偃旗息鼓,面无表情道:“这件宫裙的款式,是朕亲自画的。”

    本是好端端的送礼为博她一笑,结果什么都记得,偏偏就是不记得最要紧的。

    他身为帝王,国事如此繁忙,后宫小小女子的衣着款式何须他亲自费神操心。也就因为是她,在不曾见她的那大半个月里,令他相思难解,这才想着她的身形画出了这件衣裳。

    当初东海进贡这鲛纱来时,只第一眼,他便想起了沈霁,决定要将这华美的流彩薄纱穿在她的身上。

    今日念想成真,他巴巴送来,她可倒好。

    沈霁看着陛下神色转变,想起方才幕幕,突然有些想笑。

    但陛下这会儿心情恐怕好不到哪里去,她若是笑了,岂不是让陛下更不高兴,于是就只能忍着那几分好笑,耐心地哄着陛下:“陛下恕罪,簌簌耳报神素来是不好的,一时没听清楚,险些辜负了陛下的美意。但簌簌这会儿已经知晓了,简直欢喜地要疯了。”

    秦渊看着她的表情,哪里有半分欢喜疯了的样子,分明是想笑。

    未等陛下发作,沈霁搭着他的膝头起了身,顺势坐到了陛下的身上,双臂也如水蛇一般缠住了陛下的脖子:“陛下,簌簌真的很是欢喜。”

    说罢,十分主动的在他耳边吻了一下。

    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秦渊有火也撒不出了。

    他神色晦暗了几分,大手游移,摸上了沈霁的腰肢。馥软馨香的身子在怀,秦渊只觉得自己喉结一滚,周身随着耳朵一起热了起来。

    “这件宫裙,朕取名月中仙。”

    他有些耐不住,俯身勾住沈霁的脖颈跟她交吻:“子昭周岁生辰,朕会在两仪殿设宴,你穿着出席。”

    沈霁头脑有些晕乎,但还算清醒,低声问着:“陛下……是否太奢靡了?”

    秦渊的黑眸晦暗,带着她看不懂的神色:“朕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朕宠爱你。”

    交缠许久,秦渊抱着气喘吁吁的沈霁,一边轻抚着她的背,一边温声问:“朕将宸佑宫赐给你时就万事齐全,但你却还住在渡玉轩,说过两日才能迁居,是哪里不好,不喜欢?”

    沈霁怔了一瞬,将头埋进他胸膛:“渡玉轩住惯了,猛地一换宫室,总是怕子昭不惯,也担忧他不适应。便想着先让渡玉轩的东西该搬的搬进去,都齐全了,再入住也不晚。”

    秦渊嗯一声,拦腰把她抱起来:“你思量周全,就按你说的来。”-

    三日后,玉贵嫔带着三皇子从渡玉轩迁居至南四宫之一的宸佑宫,独居一宫,一时羡煞旁人,尊荣无限。

    宸佑宫的主殿比渡玉轩还要大上许多,一进去既宽敞又华丽,富丽堂皇,如临仙境。

    沈霁晋至主位,又独自住在偌大的宸佑宫里,底下的人添了好些。加上分居宫室,收拾屋子,熟悉居所,又分别打赏宫人,新立规矩,忙忙碌碌就到了晚间。

    殿内的宫烛亮如白昼,将宫室内照得愈发美丽,沈霁却撑着腮,并无心享受宸佑宫内的种种华美,反而出神得看着面前的一杯清茶。

    不多时,青檀从外面进来,附耳说道:“不出娘娘所料,咱们隔了几日才入住,确实被人钻了空子。一日粗粗看下来,还不只一处。”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